Chapter 70

    “见到你很高兴,”纳博克斯-艾弗里说,故意停了一下,让帕萨莉不由自主有些紧张了起来,而房间内壁炉里发出的火星噼啪声更是加重了这种感觉,“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所以应该猜出我们的身份了。”

    对方说着,又以令人不易察觉的方式顿了一下,眼睛从她脸上移开了,显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你也应该多少听说过我们这个家族。”

    随着这句话音刚落,帕萨莉感觉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粘稠起来,而自己则好似陷进了一片冰冷、齐胸深的沼泽里,动弹不得,寒意席卷全身,直冷到了内心深处。

    但在多年忍受汤姆语言攻击并培养起一定的防御能力后,她的反应速度变得相当快——几乎是立刻,她就将所有情绪一一收拢,竭尽全力将之推到脑后,并抬了下下巴——希望借此守住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

    她不该在刚才表现出那么多欣喜之情的,显得她好像是个祈求施舍的小可怜——就像汤姆以前总是嘲笑她的那样。

    尤其从对方这句话来看,眼前这两人来访的目的显然并不是“团聚”。

    “当然,”帕萨莉努力让脸上显出礼貌的心平气和及恰到好处的疑惑:“那么,您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边问,帕萨莉一边开始暗自飞快猜测各种可能性——对方如何得知她的存在和动向,以及前来见她的目的——再一一排除。

    首先,最有可能的是妈妈向他们透露了她的存在——兴许赛迪跟她联络时,提到了现在打仗的事。出于担心,妈妈便不得已向艾弗里夫妇透露了她的存在。

    否则,以妈妈谨慎的性格来看,不大可能会贸然将此事透露给几十年前断然逃离的家族。

    其次,关于他们来见她的目的,她只想到了一种,那就是他们子嗣稀少,或许将来可能会需要她为家族联姻——毕竟除此之外,她只是个稍微有点天赋、且还算勤奋的未成年女巫,并没有身负什么有价值、能拿来“交换”或者“被抢走”的东西、

    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及微——

    因为他们并不想要她。

    不过尽管如此,帕萨莉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也许是她不小心泄露了一些类似情绪,那位年长女巫——克洛莉娅-艾弗里拄着手杖从椅子里站起身,走了过来。

    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站住后,对方勉强挤出了一个生硬的和蔼微笑,随即脸上闪过一丝介于关怀和抗拒之间的复杂表情,以一种近似屈尊的温和口吻安抚性地说:“我们听说你在校外遇到了点麻烦……但幸好及时帮到了你……肖什纳1是个可靠的年轻人,很高兴你最终没事。”

    帕萨莉明白了过来——魔法部审判时,她辩护律师的真正雇主是谁。

    阿尔法德的猜测完全正确。

    那名律师的确受雇于由艾弗里家的人——而此时这两个恩人正站在她面前。

    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放松绷紧的神经。

    克洛莉娅注视着她几秒,以让人难以觉察的程度叹了口气,继而从手腕上吊着的精巧小手包中拿出了魔杖和一个手掌大小的东西。

    只见对方挥了挥魔杖,那东西便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并迅速无声放大,直至变为正常手提箱大小的样子。

    借着室内昏暗的光线,帕萨莉认出来了,那竟然是她在空袭中遗失的手提箱。

    年长女巫又轻轻挑了一下杖尖,让箱子往前跳了几下,在帕萨莉的脚前停住,才又用那种关怀却克制的矛盾语气试探般地鼓励道:“或许你愿意打开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帕萨莉不太想照做,但对方口吻中的关照之情让她又心软起来,于是犹豫了一瞬,还是妥协了。

    这显然让对方松了口气——尽管依旧站的笔直、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平静和矜持,但这位年长女巫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了蹲下去检查箱子的帕萨莉身上,眼睛一眨不眨。

    “发生爆炸的时候,有麻瓜捡到了你的箱子,碰到里面的魔法物品后,出了点状况,魔法部官员赶过去时,代为收回了它。”帕萨莉一边查看,克洛莉娅一边解释,语气不疾不徐,直到——

    “你的箱子里装着的一把门钥匙原来是特拉弗斯家的,只不过被篡改了目的地。”

    说到这里,克洛莉娅突然扯掉了优雅的面具,变得尖锐起来,带着一丝质问的语气试探道:“是特拉弗斯家的疯姑娘找到了你吧?”

    帕萨莉措不及防,感觉内脏好像被猛地拉扯了一下,紧接着心脏开始狂跳起来——赛迪莫斯,她怎么没有在对方送回丢失的箱子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难道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来逼问她赛迪的下落?

    她不敢抬头,也没有回答,只是奋力装作翻找东西,以此掩盖内心的惊慌失措。

    而克洛莉娅则像是要被勾起了压制已久的感情,似乎点着了的干柴,开始尖刻地低声抱怨起来——在这一瞬间,帕萨莉觉得对方跟自己以前在乡下碰到的一些年长、充满怨气的寡妇没什么两样:“每个家族都会出那么几个不太正常的人,不光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乌烟瘴气,还要带坏其他家教良好的孩子……卡丽原来是多么乖巧又聪明的姑娘……”

    帕萨莉感觉血涌上了头部,冲撞着耳膜,耳边再次出现了嗡鸣声——稳住,她赶紧开始做深呼吸并暗自告诫自己,妈妈还在对方手上,而她还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洛丽亚,”就在克洛莉娅的言辞变得越来越激烈时,纳博克斯开口打断了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提醒,让后者一下反应了过来,立即闭上嘴,重新恢复了平静和优雅。

    但她苍老的脸上仍然残余着强烈情绪灼烧过后的余韵,好似柴火即将燃尽之际若明若暗、不甘熄灭的余烬,而她高傲的表情则使得这种优雅带上了一种令人畏惧、且具攻击性的轻蔑。

    帕萨莉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同时禁不住生出了反感,感觉胃好像拧成了一个疙瘩。

    气氛再度凝滞了起来,直到纳博克斯又一次生硬而笨拙地打破沉默,重新将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

    原来,帕萨莉在空袭中遗失的箱子被麻瓜捡到后打开,触发了上面的排斥魔法——她这才知道那次跟赛迪莫斯偷偷去艾弗里老宅的路上,对方帮她的箱子施加了保护咒,不禁大为感动——引发了事故。

    魔法部官员赶到后修正了问题,收回了箱子并根据箱子内的物品(门钥匙,双面镜和装有出生证明的小袋子)调查了一下出处,发现箱子的主人跟特拉弗斯及艾弗里家都有关系,于是便派出猫头鹰进行联络。

    特拉弗斯家拿回了门钥匙,艾弗里家则震惊地得知自己离家多年、近期才被找回来的女儿竟然已经在外面生下孩子,且这个孩子已经十四岁了,正在霍格沃茨就读四年级,目前由于在校外擅自使用魔法面临诉讼和被开除学籍的危险。

    帕萨莉合上了箱子,站起身,面上尽力维持冷静沉,但内心的担忧、焦灼和紧张却攀升至巅峰。

    果然——面前这两个巫师很可能就是来追问赛迪莫斯的下落的。

    她颤抖着吸了长长的一口气,显而易见,赛迪莫斯回到英国并偷盗特拉弗斯家东西的事已经随之败露,接下来,很难让人相信魔法部不会自此展开更加严密的搜捕。

    而作为视名誉为头等大事的古老纯血巫师家族大家长,艾弗里夫妇肯定想要尽快撇清干系——出于妈妈的关系,没有直接让魔法部以“包庇罪”逮捕她,而是抢先介入,想让她配合调查。

    显然,一旦合作,他们还是有办法让她摆脱随之而来的麻烦的。

    对方在试图保护她。

    可帕萨莉并不打算就范——她决不会背叛赛迪莫斯。要知道,不论其作法多么疯狂,赛迪也是在最黑暗的时候找到了她,为她带来了希望并冒险带她去见妈妈。

    但若是拒绝配合,那么她很有可能会再度面临被开除的境地——以及更糟,面临牢狱之灾。

    她想着,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但暗中紧紧捏住了拳头——他们不可能关她一辈子。

    而从监狱出来后,她还是能自学魔法、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女巫并想方设法把妈妈从艾弗里家带出来的。

    帕萨莉感觉有些口干舌燥,身上的热气彻底消失,冷汗一层层地冒了出来。

    尽管仍努力保持镇定,可她内心依旧胆战心惊,只能等着对方下达最后通牒。

    然而,艾弗里夫妇对她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

    纳博克斯说话时,克洛莉娅不时流露出难堪、愤怒、蔑视、复杂以及震动等情绪。

    等他说完后,室内重新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炉火偶尔轻微的爆破声划破这沉重的死寂。

    最终,克洛莉娅给出了让帕萨莉如坐针毡等待的宣判——表明了来意:“我想,你也知道,我们没法接你回来——我们跟卡丽确认过了——因为你不是纯血统,而且还是在……外面出生的……好吧,我相信,这对你,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了。”

    说到这里,年长的女巫抬了抬下巴,看上去又变得优雅而尊贵了,只是目光却有些闪躲。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然而,我们也没法放着你不管……毕竟……你是卡丽的女儿……你得继续呆在那个……慈善院。

    不过,圣诞节和暑假你可以在隐蔽的情况下过来待上一会。毕竟,卡丽很想你。到时候,我们会派人去接你……而你也再不用担心上学所需要的一切开销了。艾弗里家的藏书室你也可以在没有人的时候进去,但不能把书带走……”

    “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可以考虑考虑,这是我们能给出的……”

    “我答应。”帕萨莉迫不及待,没等对方说完就忍不住回答,再也顾不上这么做泄露了自己的情感,牺牲了她所剩无几的尊严,“我可以见她……见到妈妈,是吗?”

    她的举动和回答似乎一下子让克洛莉娅和纳博克斯挺直的姿态齐齐放松了下来,前者几乎就要露出愉悦肯定的微笑来:“当然。”

    得到了肯定,帕萨莉感觉收缩的内脏和拧紧的神经都令人舒适地扩张放松了一下,也几乎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然而紧接着她又马上严阵以待起来:他们还没有问她关于赛迪的事。

    但纳博克斯却拿出怀表看了下时间,对克洛莉娅说:“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后者点了下头,目光又回到了帕萨莉脸上,在原地顿了一下后,脸上再度闪现纠结复杂的神色,随即矜持地走了过来,从手包里又迅速抽出一样东西,之后不容拒绝地塞到了她手里。

    不待帕萨莉看清楚那是什么,也不等她对此做出任何反应,这两名年长巫师就从她身边迅速迈着高傲、庄重的步伐一前一后出了小会客室,跟迪佩特校长告辞去了。

    她低下头,发现冷汗沾湿的手里正虚虚地握着一个手感良好的袋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满了金加隆和一些银西可。

    **

    接下来几天,帕萨莉陷入了更深的烦恼。

    一方面,由于校长室的画像们看到了她与艾弗里夫妇进入小会客室呆了一个多小时后才出来,于是没多久——在传出她和两名斯莱特林男生的流言之后——又流出了“帕萨莉是艾弗里家某个不检点成员在外风流的产物”一说。

    这好比在原本烈烈燃烧的流言之火上又猛地浇上一瓶烈酒,使得关于她的风言风语近一步变得甚嚣尘上。

    不过,这种传言居然也带来了一些出人意料的好处——起码出于对名门巫师家族的尊重,幽灵们不再动不动冲进寝室、浴室和盥洗室突袭她了,而且出言不逊和探头探脑的人也少了不少。

    然而,另一方面,由于这件事传遍了学校,因此帕萨莉十分发愁要怎样跟朋友们解释。

    虽然艾弗里夫妇并未明确要求她守口如瓶,但这显而易见——对于艾弗里家族来说,她是个丢脸的存在,对方肯定不希望此事张扬得人尽皆知。

    而且,为了妈妈在艾弗里家不要遭到更多白眼,她也会自觉地保持沉默。

    更何况,经过这次短暂的会面,出于自尊,她也决定不跟艾弗里家扯上过多关系——他们对她的那么一丁点关心不过出于她是妈妈的女儿。

    实际上,他们双方之间并没有亲情,且对方也视她的存在为污点,让她无法接受。

    克洛莉娅送的钱被她原封不动地锁进了床头柜。

    她不需要再欠他们更多人情了。

    他们帮她请了律师,摆平了魔法部的起诉,很可能也插手帮她阻挡了魔法部关于赛迪的讯问——从一连两周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魔法部的信息或遭到学校高层的询问来看,情况很可能如此——还照顾了妈妈这么多年(当然,他们有软禁妈妈的嫌疑)。

    可不幸的是,她想要保密的打算随着几天之内流言的传出,宣告破灭。

    眼下,她的存在显眼到瞎子都无法忽视。

    首先是帕里特里-艾弗里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她——她现在经常能时不时感觉到对方投来傲慢、掂量和嫌恶的目光。

    其次,一些眼高于顶、出生纯血巫师家族的同学——比如马尔福和格林格拉斯等也会以审视般的眼光打量她。

    可即便如此,也不见艾弗里家有任何反应——不论是帕里特里,还是肯定能从前者处得知流言的艾弗里夫妇,都没有对此采取任何措施。

    这让她拿不准是否可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给朋友们听。

    坐立不安的不止她,心直口快的穆丽尓早就忍不住了:“现在大家都在传你是艾弗里家的私生子,这是真的吗?”

    帕萨莉阴郁地立刻否认——尽管知道即便如此对方仍是半信半疑:“当然不是。”

    穆丽尓和柳克丽霞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后者微微摇了摇头,前者只好再度勉强按捺下好奇和担心。

    “我记得你们已经学过综合变形咒了,对吗?能帮我看一下吗,如果把杯子变为座钟的话,这样操作对吗?”

    就在气氛变得尴尬时,米莉安突然打破了沉默问穆丽尓和柳克丽霞道,“萨利的变形运用思路太跳跃了。”

    说着,她把写好的变形术论文推到对面两个女孩面前。

    在他们不自然地对视一眼、并低下头去看论文时,帕萨莉冲米莉安露出了一个没什么精神的感激微笑。

    米莉安则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除了女性朋友外,男性朋友也让人头疼。

    先是阿尔法德,自从这件事传开后,他就显得很高兴,彻底放开了,比流言之前更加频繁地来找她们说话,半真半假地抱怨“威夫特最近跟汤姆走得近,伊格内修斯现在是丽兹2的了,我成了孤家寡人,无聊得很。”

    “马尔福和莱斯特兰奇他们怎么了?”米莉安倒是一副要放下过去倾慕之情的模样,决心显得自然些——或许有点刻意过度——耸了下肩膀,却避免直视对方的眼睛说话。

    “他们嘴太碎了。”阿尔法德懒洋洋地简短回答道,看了帕萨莉一眼,随即问:“昨天的草药课笔记借我看一下好吗?忘记记了。”

    帕萨莉认命地拿出了自己的笔记——他和米莉安都不喜欢记笔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其他,现在只要是三个人一起上的课,他们两个就好像约好了似的,分别坐在她两边。

    对此,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背地里的谣言肯定传得更加离谱了——证据就是一向鼻孔看人、不屑理她的沃尔布加-布莱克私底下找来好几次——

    “离我弟弟远点!别想着高攀我们,哪怕你真是一名艾弗里,可布莱克家也绝不会接纳一个私生子!”她愤怒地低声咆哮,气得脸也红了。

    “你大可放心,”米莉安不在身边,又遭到这种指责和羞辱,帕萨莉也忍无可忍地火了,冷冷地脱口回敬道:“我对你们高贵的家族一丁点兴趣也没有,或许你才该管好自己和你弟弟,而不是对别人指手画脚!”

    沃尔布加的面部表情扭曲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阵,浑身上下失去了往日里的高傲和优雅。

    “好吧,记住你自己的话。”最终,她忍了忍,似乎费力吞下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怒气冲冲地大步流星而去。

    过了两天,阿尔法德说起了这件事,向她道了歉,末了挤眉弄眼地表示:“我就说,艾弗里的身份会让你免于大部分不必要的攻击。”

    她知道对方指的是沃尔布加在盛怒之下居然没有动手——要知道,通常情况下,尤其是在没人的情况下,沃尔布加生起气来可不会客气。

    帕萨莉扁了扁嘴,叹了口气。

    相比之下,由于阿尔法德带来的麻烦只能算小烦恼。

    更令人头疼的是如何面对汤姆并跟对方解释这一切——尤其是之后的每一个暑假和圣诞节,她都要去看妈妈的话,对方要怎么办。

    其实从理智出发,这没什么大不了,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他自己的去向。因为其实就算汤姆想,也对此无能为力——他既不能伤害妈妈,也不能再用这个伤害她,毕竟她已经算是跟妈妈重新团聚。

    她该为此感到高兴与得意。

    因为事实证明,汤姆说的那些妈妈抛弃了她的混账话全都大错特错。

    可情感上,她却做不到。

    她知道对方不会在乎,可一想到把他一个人留在慈善院,她就心里很不舒服。

    慈善院给炸得乱七八糟,伦敦街头也混乱不堪,她不能——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帕萨莉不禁想起了空袭前看到他时的样子:一个人拎着破水桶走在废墟上,不时弯腰捡起破烂,听到她叫他后,直起腰来,继而面无表情地眯眼盯着她。

    她也记得防空洞外轰炸不断、大地悲鸣震动时,他们紧紧相贴,彼此急促的心跳交织在一起让她渐渐找回了一丝安全感,好像失足摔进了湍急河流中张皇失措的猫终于抓住了从岸边伸出来的一根枝丫,借力上了岸一样——尽管气喘吁吁,浑身狼狈,却也放下心来,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心感。

    况且,他也会恐惧不安——在她被魔法部官员带走时,为失去对局面的掌控而害怕和焦虑。

    反正,不论怎样,她都该提前跟他打声招呼,而不是一声不吭,事到临头才通知对方。

    即便对最近的流言没什么反应,但帕萨莉感觉得出来,汤姆是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可他没有开口询问,连一句试探也不曾有过。

    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否则,她是可以顺势简短地略去赛迪的部分,把事情解释清楚的。

    之前他们有过这种经历——那时她有了艾米和丹尼斯做朋友,想疏远他。他很快看出来后,却没有直接点破,而是直等到单独对峙的时才凶猛地爆发。

    但与那时不同,帕萨莉清晰地察觉到汤姆不动声色的好奇中带着几分回避,这让他的闭口不谈传达出一种微妙的小心谨慎感来。

    而正是这种似是而非的小心翼翼让帕萨莉变得更加举棋不定。

    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不能再想下去了。

    一连两周对面对朋友们的欲言又止、胡乱猜测和关切担心,她深受负罪感的折磨——对关心自己的人一直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简直要把她逼疯,而若还要再揣摩汤姆的心思,她觉得,不等本学期结束,就会崩溃。

    更不用说还有一大堆课业和研究等着她。

    于是在魁地奇赛季正式开始前一周的某天晚上,帕萨莉逮住机会,在斯拉格俱乐部活动上对汤姆说:“我有事要跟你讲,明早六点,周刊社团见。”

    汤姆瞥了她一眼,文雅地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在她溜出寝室来到周刊社团时,汤姆已经坐在平时的位置上等着了。

    他在边读书边做笔记,看上去安静认真。

    帕萨莉一想到马上要告诉对方的事,不禁内心一紧。

    但必须得说,她暗暗给自己鼓劲,如果他大发雷霆,她就跟他吵一架,他们之前没少吵架。

    想到这里,她舒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用寻常搭话的口吻说:“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跟艾弗里夫妇在校长办公室的会客室里见了一面。”

    汤姆簌簌颤动的笔尖停了一下,继而又动了起来——这表示他在听。

    于是帕萨莉继续说下去,“他们找到了妈妈,把她接回去了……”

    沙沙的写字声停了,汤姆迅速抬起头来,眼中闪过惊讶,随即略带愤怒地瞪着她。

    随着她略带小心地报以确定的对视,他的目光逐渐变得阴沉起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呼吸也越发急促,在她再度开口前飞快接过了话头,语气专横傲慢:“现在他们找到了你,所以你要跟妈妈团聚了。”

    “恭喜你,如愿以偿,”一边轻声飞快地说着,他一边迅速将视线转移到面前的书本上,又抬了抬下巴,吸了口气,重新拿起笔来——与此同时周身好像生出了一层又一层的铜墙铁壁,仿佛使出浑身解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透出强硬的拒绝——似乎这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也跟他不再有丝毫交集。

    他又低下头去看书写字了。

    帕萨莉感觉心奇怪地抽痛了一下,紧接着便忍不住冒起一股无名火——再张嘴时有些粗声粗气起来:“不是,他们找到了我,但我并不会跟他们走。”

    这句话让汤姆的笔再度顿住了——铜墙铁壁突然之间消失,他抬起头来,眼睛重新定在她脸上,几秒之后,扬了下眉毛,撇了下嘴,随即挂上一个集嘲讽、恶意和愉快为一体的笑意,把笔一扔,又一次截住了她下面的话,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拖长了腔调轻飘飘地道:“哦,因为他们不想要你?”

    “不想要”出口时被刻意加强了。

    帕萨莉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脸色变了,条件反射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才又怒瞪回去——不那么做的话,她要么会忍不住把桌子掀翻,要么会禁不住抽出魔杖,要么可能会掉下眼泪来——毕竟喉咙口立刻像堵了块木塞子似的,让她有些呼吸困难。

    看见她的表情,汤姆的笑容收敛了一点,眼神短暂地躲闪了一下——她注意到了。

    可这并没有她感觉好一点。

    她的耳朵又开始嗡嗡作响,听到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发抖:“你说的没错,他们嫌弃我的父亲是个麻瓜,而且我是在不被认可的婚姻中降生的,但他们允许我每个圣诞节和暑假看看妈妈,因此那期间我可能得离开一段时间。”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迅速说完这些,她撇下他起身快步离去。

    身后,汤姆垂下了眼帘,没再吭一声。

    现在时间还早,城堡还没完全苏醒,因此哪怕边走边抹眼泪,也不用担心被画像或者幽灵们看到,帕萨莉边走边想。

    她早就料到的,不是吗?汤姆就是这样的。

    所以,她并不是因为他而流泪,只不过再提起这件事来,觉得屈辱罢了……猜到艾弗里夫妇的身份时,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期待的,盼望又能多几个爱自己的亲人。

    可事实却证明,她纯粹是自作多情。

    这世界上除了妈妈,没人会对她黏人的爱宽容以待、为之感到欣慰欢喜并愿意报以同等程度的感情。

    总之,当这个事实再度被汤姆无情地指出时,她有些难以承受。

    仅此而已。

    帕萨莉吸了一口气,好了,事情就是这样,她不该为此难过太久。

    想想好的地方,她可以去看妈妈了。

    可即便调整好情绪,又仔细洗了脸,早上上课时,米莉安还是看出了端倪:“你今天一早脸色就不太好,怎么回事?”

    “没什么,”帕萨莉耸了下肩膀,却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没吃早饭?”又一个声音轻快地说,随着话音刚落,一阵清新的香气降落在她身边,是阿尔法德,一边坐在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过来。

    他正稍微歪着头看着她,灰色的眼睛好奇地观察她的脸,随即抬眼又问米莉安:“你要吗?”

    米莉安撇了下嘴角,理直气壮地伸出了摊开的手掌——好像在挑衅,看他是不是还有巧克力一样。

    但阿尔法德挑了下眉毛,弯了弯嘴角,又在她掌心放下一块巧克力。

    “别去理那些嚼舌头的人,”米莉安剥开包装纸,咯嘣一口咬下巧克力时,阿尔法德瞥了她,唇边还带着没有褪去的笑意,但话却是对帕萨莉说的:“他们就是出于嫉妒罢了。”

    “流言迟早会过去,”帕萨莉轻描淡写地说,决心不再为这个或者相关的人而烦恼——妈妈爱着她,朋友们喜欢她,这就够了,“只是没吃早餐罢了。”

    说着,她也撕开巧克力包装纸,咔嚓咬下一大块来,不那么淑女地嚼着,然后咽了下去。

    阿尔法德来回看了她们几眼,最终耸了下肩膀,把书本从书包里拿出来,米莉安则扫了帕萨莉一眼,继而若有所思地望向前面第一排正在跟教授讨论问题的汤姆。

    但变形课时,还是发生了一件让她恼火的事。

    当帕萨莉成功将杯子变为外观精美、能自动报时的小座钟并为拉文克劳赢得十分时,一个女生——恰好也是当初询问她是否要去参加斯拉格俱乐部情人节活动的室友,姓塞尔温——以前排几乎所有人听得到的音量不屑一顾地说了句“可悲的私生子罢了”。

    帕萨莉的下巴立刻绷紧了,脸色阴了下来,但她按捺住了,对此充耳不闻。

    米莉安紧紧皱起了眉头,阿尔法德立刻冷笑了一声,可就在他们两个要出声反驳时,意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发生了。

    塞尔温面前的杯子突然爆炸,飞溅的碎片劈头盖脸地射向她面部,令她防不胜防。

    愣了几秒后,她才捂住脸失声尖叫起来,旁边的同学和朋友也纷纷慌乱起来,教室内顿时陷入一阵骚动。

    正在检查后排人变形成果的邓布利多教授听到响动赶紧过来,先是查看了一下伤者的情况,施了一个缓和疼痛的咒语,又确认没有其他人受伤,才叫人陪这个倒霉的女生去了医疗翼。

    接着,他微微蹙了一下眉毛,注视着散落四处的杯子碎片几秒,抿了下嘴角,最终才挥了挥魔杖,让残骸消失了。

    “请继续练习,这只是意外。”他镇定地安抚大家,直到人群渐渐平静下来。

    但帕萨莉微微眯起了眼——

    变形课的座位安排比较特殊,他们通常呈放射状一圈圈地围坐在教授四周,这样更方便每一个人看清楚老师的变形动作。

    而此时,汤姆正坐在他们对面稍微靠右的位置,垂着眼睑,漫不经心地一下下点着魔杖——他面前的杯子随着每一次轻点嗖地变为银色的雕花座钟、金色的镶钻手表或者拖着长长链子的怀表。

    她没有证据,可却几乎能肯定刚才那一下的始作俑者是他。

    因为每次干完类似事情后,他的气息都会变得格外收敛,举止显得异常安静。状似心不在焉只是为了掩饰得逞后的傲慢,自得和霸道。

    帕萨莉感觉胸口的怒火腾地烧了起来,炙烤着血液,给她一种沸腾发热的烧灼感。

    他怎么敢。

    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耳朵又开始嗡鸣作响了,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她,是米莉安——她凑到帕萨莉耳边,呼出的气息扫在她鬓角,有些痒痒的,令她稍微平静了一些,“我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看到‘T’的杖尖偏移了方向……”

    她的声音极低,语气里透着兴奋和激动——在帕萨莉抬眼与她的目光相碰时,她的眼睛里全是笑意,有些闪闪发亮。

    帕萨莉好像被泼了瓢冷水似的,几乎立刻就冷静了下来——米莉安必须要知道所有的一切,得认清汤姆是怎么样的人,跟她之间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关系。

    必须如此。

    事情应该——必须得到纠正,当它们朝着错误和扭曲的方面发展时,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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