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6
Chapter 76
在艾弗里家老宅同妈妈呆了半个月、也就是收到霍格沃茨的猫头鹰没多久，帕萨莉便在妈妈的嘱咐、多多的帮忙下打包好了笔记，食物，生活用品以及艾弗里夫妇通过猫头鹰邮购服务替她采购的学习用品，返回了慈善院。
回去时正值傍晚，慈善院的人刚刚吃完晚饭，准备就寝——一部分人坐在原地休息聊天，另一部分则在科尔夫人的组织下去上厕所，洗脸，刷牙以及擦身。
多多一放下她，就立刻跑去给正在忙碌的科尔夫人、玛莎、厨娘以及在场所有人施了一个混淆咒和忽略咒，好让人一方面知道她回来了，另一方面别太注意到她。之后，小精灵才尖声尖气地表示“请小姐照顾好自己”并幻影移形离开了。
帕萨莉环顾四周，发现果然除了一两个人往这边看了几眼外，没人过多关注这边，而汤姆也不知所踪。
踌躇了几秒后，她拎着加固过混淆咒和忽略咒的手提箱回到之前的铺位，开始动手铺床。
不过，等她将床铺好、呆呆地坐在原地无所事事时，有人来搭话了——两个坐得离她不算远、大概八/九岁的女孩凑过来，好奇地问她是不是不常在这里：“听玛莎和其他人说，你跟汤姆-里德尔两个人都在外面上学，是有人资助你们吗？”
看着两个女孩不太干净的脸和眼睛里闪着渴望、羡慕、不甘还有些小心翼翼的情绪，帕萨莉心里涌起了一阵同情和愧疚，心软起来，想了想，便挑了一些能说的部分告诉了她们——比如课业并不轻松；一到冬天，学校走廊里特别冷；也有家世好的同学看不起其他人之类的事情发生；运动比赛中也常有人受伤。
“可你们从来不用挨饿吧？”一个女孩说，另一个则吞咽了一下口水，也马上急切地问：“可以敞开了吃，是吗？是不是还有甜点，牛奶，薯条和炸鱼块？”
帕萨莉看着她们，心里更难受了。
然而，她们却对此毫无觉察，只是因此兴奋起来，对视一眼，好奇地继续问：“是不是毕业了之后，你可以留在那里当老师？”
帕萨莉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从没想过以后要从事什么职业。
但她没能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目睹两个女孩眼睛里闪着好奇和羡慕地问了很多问题，她心里更沉重了，立刻将之抛到了脑后。
在谈话中，她得知，她们是同学，双方父母也是朋友，但在回家途中，双方母亲都被德国人投下的炸弹炸死了，而玛莎带回了她们。
“我们俩的爸爸都去参军了，”其中一个女孩十分认真地说，“还没回来。”另一个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她们脸上严肃和郑重的表情以及不容置疑的口吻都表明，她们对此坚信不疑。
帕萨莉感觉自己的内脏好像被猛地拉扯了一下，紧接着盘踞在胸口的同情和愧疚更浓了。
然而，就在她在思考要说些什么，才能既让这两个孩子既感到安慰、又认识到现实并早做打算时，一个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哦，你回来了。”
是汤姆。
他正站在她身后，看样子刚洗完澡，手里拎着一条毛巾，换上了长睡裤，穿着跟这里其他男孩一样的白背心，露出脖子，肩膀，两条手臂，浑身上下似乎还散发着潮气，微卷的头发发梢还有点湿，正在一滴滴地滴下水来，在脖颈、肩膀和背心前胸后背的位置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小圆点。
虽然在冲她打招呼，但他正微抬着下巴，威慑般地瞪向那两个女孩。
女孩们表情凝滞了一下，彼此飞快又谨慎地对视一眼，立刻溜了。
“她们就是一对骗子，”见两个人走了，他才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来，边低头注视她，边带着凉冰冰的傲慢语气轻声说，“到处以漏洞百出的故事骗别人的东西和消息，离这些麻瓜远点，跟她们说话就是浪费时间。”
帕萨莉没有同他争辩，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对方一会，才松了口气地发现，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似乎也还过得去——经过连续将近一个月的劳动后，比之前晒得黑了一点，但也结实了一些：不仅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更明显了，他的身板也不像她去年冬天见到的那么单薄了。
但紧接着，她就觉得有些不太自在起来，移开了目光——即便眼下所有在场的男孩都穿着类似的背心——有些甚至还光着上身，况且她也不是没见过他穿背心的样子，但她还是又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真该保持点距离了。
他不该再穿成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了，她想。
要知道，他头发上不断滴下的水，以及因为天热又冒出的汗，都让身上的背心渐渐显得不那么宽松了，有些地方几乎贴住皮肤表面，勾勒出身体线条来。
见她别开视线，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迅速瞟了眼自己后，他僵了一下，往后退了小半步，抿了下嘴，抓了一下毛巾，才把它搭在脖子上，用有些生硬的口吻打破了沉默：“科尔夫人今天弄来了多余的水，你快去排队洗个澡，不然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闻言，帕萨莉的那点不自在立刻烟消云散，重新被愧疚取代——从艾弗里老宅、妈妈的房间出来时，她才洗过澡，吃了晚餐，身上则穿着妈妈亲手修补好的衣服（考虑到穿着新衣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嫉妒，妈妈就只给她补了补）。
因此，目前为止，她没有什么物质上的需求。
不渴，不饿，不想洗澡，也不累。
可她不在的时候，他却天天在忍受干渴，饥饿，肮脏和疲惫。
汤姆还在等她的回答。
于是，帕萨莉只好低声说：“我洗过澡了，也吃过晚餐了。”
又是一阵沉默。
她觉得愈发难过和愧疚了。
可很快想到了一件好事，她又急切起来，转身打开带来的箱子，从中翻出好几本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抬起脸，忍不住露出期待的笑意：“看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说着，她忘记了保持距离的事，拉了一下汤姆的手腕，示意他坐在她身边。
他顺从地照做了，看着她兴致勃勃地将笔记一一打开并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这半个月来的成果和想法：“我们不是要去巴黎吗？这段时间我恶补了法语，这些是笔记，我认为我们用得到……”
说着，她把笔记一本一本递他。
汤姆垂着眼睛，接过笔记，看了起来。
看着对方专注的样子，帕萨莉心里好受了点，接着一边分享了一些心得，一边又谈了学习规划，“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学会一些基本口语，这样能马上派上用场，接着再学语法、单词之类的……”
汤姆对此没有发表看法，一直安静地听着、翻看笔记，显得既平静又顺从，让她也逐渐安下心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恢复了之前每天白天出去做志愿活动、半夜溜出去学习的作息。
除了碰到送水这类活时，汤姆依旧不顾她的抗议和争辩做完本属于两个人的工作外，其余时候，他好像变得好说话了不少。
比如，当她提出要换个地方看书、以免再碰到爱丽丝和比利时，他没提出异议，同她重新找了新的地方并稍加布置——即便这花了他们两个晚上时间。
帕萨莉推测，这可能是因为她信守承诺，所以他心情不错的缘故——毕竟，她几乎没再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较真的负面情绪: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很平静，有时甚至轻松愉快——比如跟她斗嘴的时候。
这让她越发同情和怜惜起他来——看来她的推测是对的:如同慈善院的大部分人一样，由于从没有机会期待别人的给予，因此绝不敢大大方方地要求，生怕被拒绝。
然而一旦对方兑现承诺，他又是那么高兴。
既然他们像是亲人一样，那么，她像个真正的姐姐一样，多关心关心他，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因此，到了临近开学，汤姆换下在慈善院穿的工作服——磨得起了毛边的工装裤和上衣，穿上了干净像样的短袖衬衫，长裤和皮鞋，准备去对角巷采购学习用品时，帕萨莉也跟去了。
当然，想躲开灰土弥漫的伦敦市区以及不友好的人（爱丽丝和马汀妮等）是主要原因之一，但她也是真心想陪汤姆采购——他给她看了霍格沃茨的来信，信中提醒他，今年别忘记备一套礼服长袍。
而他也真该置换一下现有的衣服了——在得到允许后，她翻了翻对方的箱子，发现除了几件二手的日常黑袍与常服外，里面只有两件礼袍，一件藏青色，一件黑色，似乎也是二手的，只不过经过魔法打理，看不大出来。
“我觉得，你该买几件新衣服，包括礼袍，毕竟是那样的场合。”她蹲在地上，边翻看边回头委婉地提醒道。
“我认为没那个必要，”汤姆不以为然地抱胸说，“男巫的服装没有女巫那么复杂和要求多。”
“的确，但裁剪和面料还是看得出来的，”帕萨莉解释道，“这两件样式有点过时了，我想，斯拉格霍恩教授一定不会高兴看到你来来回回就这么两件礼服的。
而且，那种场合下，你很可能会遇到一些对你有帮助的人，我觉得应该给人留一个好印象。毕竟外表是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东西……”
汤姆瞪着她，沉着脸想了一会，妥协了，不大高兴地又从钱袋里倒出两三枚加隆，几个西可和若干纳特。
显然，他不大乐意把钱花在这种东西上面。
见状，帕萨莉悄悄装上了自己所有的钱——万一他的钱不够，或者临时变卦，她就可以顶上。
不像她，没有人给他买长袍。
如果他不接受，她也有把握能说服他——理由就是，他们是朋友，而且他也花钱买了很多不便宜的魔药材料做成魔药送给她。
他们按照学校来信的指示，徒步至破釜酒吧的临时入口处——由于轰炸，入口发生了变动，移到了一家医院背面、靠左的消防栓上。
两人分别用魔杖轻轻一点消防栓的顶部，一眨眼间便进入了暗沉沉的酒吧。
径直走到后院，再度用魔杖点墙壁，他们便抵达了目的地。
相比麻瓜界尘土飞扬、顽强复苏的氛围，这里显得平静悠闲，同上次见到时没什么不同：同样的店铺，店员，甚至来往的行人中，都有几个眼熟的。
他们采购好了一应学习用具，才去了一般霍格沃茨学生会去的长袍店——这还是自上学以来的第一次，要知道，之前总是去二手店。
巴黎之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即便如此，汤姆也只决定买常服。显然，他还是认为没必要买已经有、却又不常穿的礼服。
而且，他看中的常服是几乎跟校服没什么差别的黑色素面长袍。
于是趁着他量尺寸和结账时，帕萨莉抓紧时间在众多男巫礼服长袍间来回挑选。
她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时发表点赞叹和感想：“这件墨绿的真适合斯莱特林的风格，外袍这里稍微开了条缝隙，走动时肯定很好看……这件黑色的也不错，条腰带挺气派……”
她说着，看着，一抬眼，目光落到了一件漂浮在最高展台上的男巫礼服，觉得眼前一亮：这件礼袍也好像一个看不见的人在穿着似的，不时做一个懒洋洋的单手叉腰动作，露出外袍里面的西服。
这是一件带着一点金属光泽的深灰色礼服，外袍宽大潇洒，版型挺阔，线条流畅，装饰着蓝宝石搭扣，里面的西服则做了轻微的收腰设计，狭长的前胸翻领部分黑得像夜空；西裤则修长舒展，露出一双形状优雅、闪闪发亮的黑皮鞋。
此外，这件礼服还配上了一条同色、但材质更为轻盈的丝质长围巾，像流水一样搭过肩膀，自两边垂下来。
帕萨莉几乎能想象得到穿着这件衣服走动起来时，衣摆和围巾微微荡起来的样子：潇洒又不失气势——就像以前看到过的那些绅士们一样。
而这件衣服比那些绅士们穿的不知笔挺好看多少，因此，上身效果只能更棒。
可它被放在展台最上面一层，价格肯定不菲。
不知道她能不能买得起，帕萨莉有些担心。
汤姆注意到了她的神情，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套礼服，于是，他们一同注视着礼服直到店员有所察觉——
“哦，很迷人，不是吗？他的名字叫‘灰色海岸线’，刚刚从巴黎拿来的，我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说服了辛克庞斯让我摆在店里三天。你们太幸运了，这种衣服简直是艺术品，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瘦弱的店员几乎带着敬畏的表情望向那件看上去懒洋洋又不失优雅的礼袍。
他们都没说话。
倒是汤姆突然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问：“你觉得夜空蓝怎么样？”
帕萨莉偏过头看向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了一会，他也侧过头垂眼回望她。
他微微抬着下巴，显得很傲慢，黑眼睛里却闪过一分小心和试探。
“当然，很漂亮。但我记得你已经有一件夜空蓝的礼服了，不是吗？”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汤姆不说话了。
临走时，帕萨莉记住了印在收银处的猫头鹰地址——可以等到了学校悄悄写信问一下店员这套礼服的价格，如果钱不够的话——
她会再想办法的。
从店里出来后，他们碰上了熟人——
阿尔法德叫住了帕萨莉，威夫特则叫住了汤姆。
他们回过头，只见六七个斯莱特林男生正向这边走来——阿尔法德，威夫特，帕里特里-艾弗里，马尔福，罗尔和卡罗，似乎都在暑假窜了点个子，不过，阿尔法德在几个人中间依旧最高。
然而，帕萨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个让她感觉内脏像是被翻倒了一下的人：帕里特里-艾弗里。
自从去年在校长办公室见过艾弗里夫妇后，他似乎很快也知道了她的身份，便总是拿一种比其他纯血家族出身的同学还强烈的厌恶眼神看她——帕萨莉努力让自己不要在乎，可对方带着“艾弗里”这个姓氏，透过他，她似乎总能看到那天在校长室里艾弗里夫妇看她的眼神——对她的部分肯定及全然否定。
汤姆瞥了帕萨莉一眼，才上前跟斯莱特林同学们打招呼。
同时，阿尔法德一脸轻松地迈着大步，正好站在了她面前，挡在她和帕里特里-艾弗里之间。
“真巧。假期怎么样？”一见面，他就滔滔不绝起来，“专利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伊格斯和丽莎在暑假订婚了，见到他们的时候，可以好好开个玩笑了，哦，不过别说是我说的。”
说着，他做了个鬼脸。
帕萨莉瞪大了眼，惊讶到暂时忘记了艾弗里，也顾不上被他的表情逗笑，“丽莎根本没跟我说过！”
“哦，他们两个商量好了，打算等明年再公布这个消息，因为怕伊格斯遭到取笑。”阿尔法德解释，耸了下肩，“但我，穆丽尓，还有大部分纯血家族出身的人都去参加了订婚仪式，这事传开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们对此也心知肚明，不过是想能拖一会是一会。”
帕萨莉缓了一会，才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
阿尔法德见状，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惹得几个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巫路过时，忍不住回头看他。
“你们在说什么？”威夫特好奇地问——他正在注意汤姆，却发现后者瞥了眼这边，便也看了过来。
帕萨莉刚要回答，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了进来：“抱歉，威斯，这里的空气实在令人难受，我想，我先走一步了。”
是帕里特里-艾弗里。他对威夫特说话，冰冷的眼睛却透出嫌恶，落在帕萨莉脸上。
“哦，要嗅盐吗？我记得你不是治好哮喘了吗？”见状，阿尔法德立即拖着长腔懒洋洋地大声问，同时作势要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来。
帕里特里转而瞪向他，不快地眯起了眼，可阿尔法德却一脸无辜地扬扬眉毛，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伸到了他鼻子底下。
犹豫——兴许是思考了一会，判断出对方没有恶意；也或许是觉得为此跟阿尔法德吵架得不偿失，帕里特里阴着脸躲开了嗅盐瓶，硬邦邦地地丢下句“你自己留着用吧”，意味深长地来回看了他和帕萨莉一眼，随后迈着大步离去。
他一离开，马尔福也忙不迭地露出个讽刺而傲慢的笑容，微微对几人——尤其是对汤姆欠了欠身说：“请见谅。”说完马上变脸一般，收敛起了笑容，也转身走了。
威夫特的脸色变了，立刻担心又尴尬地望向汤姆——显然，刚才马尔福的那个致意嘲讽和看不起的意味十足，已经全然不顾威夫特和阿尔法德在场。
罗尔和卡罗也一句话说不出来，看了好几眼离去的马尔福背影，又瞄向汤姆，也显得有些尴尬。
但汤姆脸上一派平静，甚至显得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嫉妒你，我想，”威夫特犹豫挣扎了一下，忍了又忍，最终半是解释半是试探地低声说。
罗尔和卡罗则不大确定地看看彼此，顿了一下，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汤姆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满面通红、拉着脸、嘴唇紧抿的帕萨莉和不住瞥她的阿尔法德，才看向威夫特，在后者快要心虚又愧疚地避开目光时，宽容地笑了一下，语带安抚又心平气和地说：“斯拉格霍恩教授的邀请的确是一份殊荣，但也并非什么值得人嫉妒的事。我想，他们只是碰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心情不佳罢了。”
威夫特松了口气，露出佩服又歉疚的神情。
汤姆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弯了弯嘴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气氛并没有因此松动多少，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帕萨莉更是能感觉得到汤姆平静下压抑着的愤怒，难堪和屈辱——因为她也一样。
尽管同帕里特里和马尔福基本上没说过话，根本没必要在意对方的看法，可这种公然、毫无顾忌的鄙视好比当众打了他们一耳光。
最后，还是阿尔法德用轻快的口吻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要不要去巴罗夫书局？我在那看到一本挺有意思的书，作者是我们认识的人，米兰达-戈沙克。”
“去吗？”他看向帕萨莉，然后是其他人。
*
回去的路上，帕萨莉和汤姆再次一同陷入了沉默。
只不过，她不仅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更因为米兰达-戈沙克。
还记得一年级的时候，这位拉文克劳的传奇人物曾好心指点过她。而现在，再度听到对方的消息，居然是从大书店某本新推出的魔咒书封面上——
此时，这本名为《标准咒语》的书正被她抱在怀里。
帕萨莉又不由得想起了从妈妈那里回来时，慈善院两个新来的女孩问她的问题——将来要做什么。
她已经十四了，开学再过一个月就是十五岁，三年之后毕业、离校，真正走上独立生活的道路，可她却居然从没想过以后具体要靠什么谋生。
其实，成为霍格沃茨的老师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个岗位竞争激烈，并且驻校教师似乎在大部分时候不能随意离开学校，这样的情况下，她要如何照顾妈妈？
而且，目前她陷入了迷茫，不知道是否还该按照原来计划的那样，将妈妈从艾弗里家带出来。
米兰达-戈沙克，帕萨莉回忆起对方镇定、理智、冷淡又笃定的模样，忍不住惭愧起来——与这位前拉文克劳相比，她显得多优柔寡断呀。
想到这里，她看了汤姆一眼。
对方立即就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不过，与她的目光相遇时，他的神情稍微生动了一点——挑了下眉毛，意思再明显不过：有事吗？
帕萨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汤姆，你想过毕业之后做什么吗？”
汤姆的表情变得谨慎起来，微微抬了下下巴，不答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帕萨莉没有忽视他的防备，但因为对他的答案多少有点数，知道他将来想做的事情很可能会是她不感兴趣或甚至讨厌的类型，所以也没放在心上，而是摇了下头，有点闷闷不乐地如实相告：“我没想过，以前只希望能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女巫，却没考虑过具体要靠什么谋生。”
汤姆看着她，放松了下来，抬了下眉毛，继而带着嘲笑的口吻凉凉地感叹：“你的理想主义真是让我再度大开眼界。”
帕萨莉瞪了他一眼。
可他没生气，瞥了一眼她怀里那本米兰达-戈沙克的新书，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她脸上，了然般地继续说了下去：“哦，我懂了，这个拉文克劳的‘传奇人物’让你觉得自卑了，开始反省自己，结果才发现从最现实的角度思考问题令你感到无所适从？”
帕萨莉沉默了——一半是由于他说得对，一半则是出于一种夹杂着安心的恼火，让她不知应该作何反应才显得没那么被动。
“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纠结的，”见她不作声，汤姆反而显得更游刃有余，也更耐心起来：“就像那两个麻瓜骗子说的，留校任教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样既解决了食宿，又能趁机好好考虑其他事情，不论是喜欢的，还是其他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建议十分中肯——但正如刚才所想，她还有不少顾虑，妈妈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然而，这个又不方便告诉他。
于是，帕萨莉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转而问汤姆：“那么你呢？”
“我也没想好，”他立刻说，瞥了她一眼，可神情高傲笃定，一点没有“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帕萨莉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他话里有话，“没想好”的真正意思是：要她猜。
她有些不高兴，但此时顾不上计较，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认为你会去从政。你挺适合这个的。”
这倒是真的——凭借对他的了解，她认为他最有可能走上这条路。毕竟从政的人大多既敏锐又狡诈，既能咬牙忍耐又能心狠手辣。
最主要的是，汤姆拥有成功政客最显著的两个特点——也是妈妈告诉她的：野心勃勃和从不放弃。
汤姆讥诮地撇了下嘴，有些得意也有些高兴，可又有些克制——
“你猜的不算离谱，这的确是我未来的选择之一。”
帕萨莉从中捕捉到一丝顾虑——或者说，是一种欲言又止的暗示和试探，这让她忍不住也扬起了眉毛。
不过，没费什么力气，她就明白了这背后的原因：从政多少需要一定的背景，而若没有的话——也就是倘若汤姆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不承认他、或出身并不显赫之类——当然，这种可能很小——恐怕从政于他而言会是一条十分艰难的道路。
毕竟，目前就她从报纸上了解的信息来看，魔法部掌权的大多为有背景的纯血家族——当然，近年不乏冒出一小撮混血出身以及个别麻瓜出身的巫师。
因此，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他不会肯定地暴露自己的意图，这于他而言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他肯定做了不止一种打算。
看来，之前她提醒他的话——别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抱太大期待——他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想到这，帕萨莉放心了不少。
于是，她便适可而止，没再问下去了——毕竟她没法坦诚地将自己对未来的全部计划告诉汤姆，因此当然也没有理由去追问他的。
他们再度陷入沉默。
*
返校那天，邓布利多教授现身，用幻影移形直接将他们带往国王十字车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现在外面有点乱，很抱歉没法像往常一样了。”
教授说着，上前拍了拍帕萨莉的背，变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擦嘴，并一挥魔杖清理了呕吐物，和蔼地表示“学校见”，便幻影移形离开了——尽管经历过一次这种出行方式，一抵达目的地，帕萨莉还是忍不住嘴巴一酸，冲到墙角抱着肚子吐了起来。
与此同时，汤姆，虽然是第一次体验，但比她好得多，只是脸色发青，把下颌咬得肌肉鼓起，相对体面多了。
这不能怪她此时还想着这个，可形象很重要——尤其当遇到同学时，更是如此。
“汤姆，帕萨莉！”听到有人叫他们，帕萨莉更慌张起来，加大了力气拿教授给的手帕擦嘴角，并努力调整因嘴里苦味而皱起的表情。
汤姆却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正常。
原来是威夫特正从他们不远处的一节车厢上下来，边朝他们挥手，边小跑过来。
“汤姆，我们占了一个包厢。帕萨莉，一起来吗？”他问，语气轻快。
帕萨莉观察起这位朋友，发现他的变化真不算小：一直以来的腼腆气质淡去了不少，神情变得开朗自信了些，望向汤姆时，则流露出佩服和亲近。
接触到他的目光后，汤姆弯了弯嘴角，回以一个沉稳而不失熟稔的笑容，继而才不紧不慢地看向帕萨莉，黑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洋洋的笑意。
帕萨莉装作没有察觉，只注视着威夫特笑着婉拒：“谢谢，你们去吧，我想找米莉安。”
她当然不会跟一帮看不上自己、又不熟悉的斯莱特林们坐在一起——况且还全都是男生。
“那好吧，要是她还没有来，你就来我们这边，好吗？我们在4号车厢的6号包厢。”威夫特耸了下肩说。
帕萨莉点点头，临走时没忘记趁威夫特不注意，狠狠瞪汤姆一眼。
然而，后者看着她，却迅速咧开嘴笑了一下——当然，在别人察觉之前，又迅速把这个笑容压了下去。
在艾弗里家老宅同妈妈呆了半个月、也就是收到霍格沃茨的猫头鹰没多久，帕萨莉便在妈妈的嘱咐、多多的帮忙下打包好了笔记，食物，生活用品以及艾弗里夫妇通过猫头鹰邮购服务替她采购的学习用品，返回了慈善院。
回去时正值傍晚，慈善院的人刚刚吃完晚饭，准备就寝——一部分人坐在原地休息聊天，另一部分则在科尔夫人的组织下去上厕所，洗脸，刷牙以及擦身。
多多一放下她，就立刻跑去给正在忙碌的科尔夫人、玛莎、厨娘以及在场所有人施了一个混淆咒和忽略咒，好让人一方面知道她回来了，另一方面别太注意到她。之后，小精灵才尖声尖气地表示“请小姐照顾好自己”并幻影移形离开了。
帕萨莉环顾四周，发现果然除了一两个人往这边看了几眼外，没人过多关注这边，而汤姆也不知所踪。
踌躇了几秒后，她拎着加固过混淆咒和忽略咒的手提箱回到之前的铺位，开始动手铺床。
不过，等她将床铺好、呆呆地坐在原地无所事事时，有人来搭话了——两个坐得离她不算远、大概八/九岁的女孩凑过来，好奇地问她是不是不常在这里：“听玛莎和其他人说，你跟汤姆-里德尔两个人都在外面上学，是有人资助你们吗？”
看着两个女孩不太干净的脸和眼睛里闪着渴望、羡慕、不甘还有些小心翼翼的情绪，帕萨莉心里涌起了一阵同情和愧疚，心软起来，想了想，便挑了一些能说的部分告诉了她们——比如课业并不轻松；一到冬天，学校走廊里特别冷；也有家世好的同学看不起其他人之类的事情发生；运动比赛中也常有人受伤。
“可你们从来不用挨饿吧？”一个女孩说，另一个则吞咽了一下口水，也马上急切地问：“可以敞开了吃，是吗？是不是还有甜点，牛奶，薯条和炸鱼块？”
帕萨莉看着她们，心里更难受了。
然而，她们却对此毫无觉察，只是因此兴奋起来，对视一眼，好奇地继续问：“是不是毕业了之后，你可以留在那里当老师？”
帕萨莉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从没想过以后要从事什么职业。
但她没能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目睹两个女孩眼睛里闪着好奇和羡慕地问了很多问题，她心里更沉重了，立刻将之抛到了脑后。
在谈话中，她得知，她们是同学，双方父母也是朋友，但在回家途中，双方母亲都被德国人投下的炸弹炸死了，而玛莎带回了她们。
“我们俩的爸爸都去参军了，”其中一个女孩十分认真地说，“还没回来。”另一个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她们脸上严肃和郑重的表情以及不容置疑的口吻都表明，她们对此坚信不疑。
帕萨莉感觉自己的内脏好像被猛地拉扯了一下，紧接着盘踞在胸口的同情和愧疚更浓了。
然而，就在她在思考要说些什么，才能既让这两个孩子既感到安慰、又认识到现实并早做打算时，一个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哦，你回来了。”
是汤姆。
他正站在她身后，看样子刚洗完澡，手里拎着一条毛巾，换上了长睡裤，穿着跟这里其他男孩一样的白背心，露出脖子，肩膀，两条手臂，浑身上下似乎还散发着潮气，微卷的头发发梢还有点湿，正在一滴滴地滴下水来，在脖颈、肩膀和背心前胸后背的位置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小圆点。
虽然在冲她打招呼，但他正微抬着下巴，威慑般地瞪向那两个女孩。
女孩们表情凝滞了一下，彼此飞快又谨慎地对视一眼，立刻溜了。
“她们就是一对骗子，”见两个人走了，他才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来，边低头注视她，边带着凉冰冰的傲慢语气轻声说，“到处以漏洞百出的故事骗别人的东西和消息，离这些麻瓜远点，跟她们说话就是浪费时间。”
帕萨莉没有同他争辩，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对方一会，才松了口气地发现，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似乎也还过得去——经过连续将近一个月的劳动后，比之前晒得黑了一点，但也结实了一些：不仅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更明显了，他的身板也不像她去年冬天见到的那么单薄了。
但紧接着，她就觉得有些不太自在起来，移开了目光——即便眼下所有在场的男孩都穿着类似的背心——有些甚至还光着上身，况且她也不是没见过他穿背心的样子，但她还是又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真该保持点距离了。
他不该再穿成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了，她想。
要知道，他头发上不断滴下的水，以及因为天热又冒出的汗，都让身上的背心渐渐显得不那么宽松了，有些地方几乎贴住皮肤表面，勾勒出身体线条来。
见她别开视线，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迅速瞟了眼自己后，他僵了一下，往后退了小半步，抿了下嘴，抓了一下毛巾，才把它搭在脖子上，用有些生硬的口吻打破了沉默：“科尔夫人今天弄来了多余的水，你快去排队洗个澡，不然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闻言，帕萨莉的那点不自在立刻烟消云散，重新被愧疚取代——从艾弗里老宅、妈妈的房间出来时，她才洗过澡，吃了晚餐，身上则穿着妈妈亲手修补好的衣服（考虑到穿着新衣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嫉妒，妈妈就只给她补了补）。
因此，目前为止，她没有什么物质上的需求。
不渴，不饿，不想洗澡，也不累。
可她不在的时候，他却天天在忍受干渴，饥饿，肮脏和疲惫。
汤姆还在等她的回答。
于是，帕萨莉只好低声说：“我洗过澡了，也吃过晚餐了。”
又是一阵沉默。
她觉得愈发难过和愧疚了。
可很快想到了一件好事，她又急切起来，转身打开带来的箱子，从中翻出好几本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抬起脸，忍不住露出期待的笑意：“看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说着，她忘记了保持距离的事，拉了一下汤姆的手腕，示意他坐在她身边。
他顺从地照做了，看着她兴致勃勃地将笔记一一打开并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这半个月来的成果和想法：“我们不是要去巴黎吗？这段时间我恶补了法语，这些是笔记，我认为我们用得到……”
说着，她把笔记一本一本递他。
汤姆垂着眼睛，接过笔记，看了起来。
看着对方专注的样子，帕萨莉心里好受了点，接着一边分享了一些心得，一边又谈了学习规划，“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学会一些基本口语，这样能马上派上用场，接着再学语法、单词之类的……”
汤姆对此没有发表看法，一直安静地听着、翻看笔记，显得既平静又顺从，让她也逐渐安下心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恢复了之前每天白天出去做志愿活动、半夜溜出去学习的作息。
除了碰到送水这类活时，汤姆依旧不顾她的抗议和争辩做完本属于两个人的工作外，其余时候，他好像变得好说话了不少。
比如，当她提出要换个地方看书、以免再碰到爱丽丝和比利时，他没提出异议，同她重新找了新的地方并稍加布置——即便这花了他们两个晚上时间。
帕萨莉推测，这可能是因为她信守承诺，所以他心情不错的缘故——毕竟，她几乎没再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较真的负面情绪: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很平静，有时甚至轻松愉快——比如跟她斗嘴的时候。
这让她越发同情和怜惜起他来——看来她的推测是对的:如同慈善院的大部分人一样，由于从没有机会期待别人的给予，因此绝不敢大大方方地要求，生怕被拒绝。
然而一旦对方兑现承诺，他又是那么高兴。
既然他们像是亲人一样，那么，她像个真正的姐姐一样，多关心关心他，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因此，到了临近开学，汤姆换下在慈善院穿的工作服——磨得起了毛边的工装裤和上衣，穿上了干净像样的短袖衬衫，长裤和皮鞋，准备去对角巷采购学习用品时，帕萨莉也跟去了。
当然，想躲开灰土弥漫的伦敦市区以及不友好的人（爱丽丝和马汀妮等）是主要原因之一，但她也是真心想陪汤姆采购——他给她看了霍格沃茨的来信，信中提醒他，今年别忘记备一套礼服长袍。
而他也真该置换一下现有的衣服了——在得到允许后，她翻了翻对方的箱子，发现除了几件二手的日常黑袍与常服外，里面只有两件礼袍，一件藏青色，一件黑色，似乎也是二手的，只不过经过魔法打理，看不大出来。
“我觉得，你该买几件新衣服，包括礼袍，毕竟是那样的场合。”她蹲在地上，边翻看边回头委婉地提醒道。
“我认为没那个必要，”汤姆不以为然地抱胸说，“男巫的服装没有女巫那么复杂和要求多。”
“的确，但裁剪和面料还是看得出来的，”帕萨莉解释道，“这两件样式有点过时了，我想，斯拉格霍恩教授一定不会高兴看到你来来回回就这么两件礼服的。
而且，那种场合下，你很可能会遇到一些对你有帮助的人，我觉得应该给人留一个好印象。毕竟外表是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东西……”
汤姆瞪着她，沉着脸想了一会，妥协了，不大高兴地又从钱袋里倒出两三枚加隆，几个西可和若干纳特。
显然，他不大乐意把钱花在这种东西上面。
见状，帕萨莉悄悄装上了自己所有的钱——万一他的钱不够，或者临时变卦，她就可以顶上。
不像她，没有人给他买长袍。
如果他不接受，她也有把握能说服他——理由就是，他们是朋友，而且他也花钱买了很多不便宜的魔药材料做成魔药送给她。
他们按照学校来信的指示，徒步至破釜酒吧的临时入口处——由于轰炸，入口发生了变动，移到了一家医院背面、靠左的消防栓上。
两人分别用魔杖轻轻一点消防栓的顶部，一眨眼间便进入了暗沉沉的酒吧。
径直走到后院，再度用魔杖点墙壁，他们便抵达了目的地。
相比麻瓜界尘土飞扬、顽强复苏的氛围，这里显得平静悠闲，同上次见到时没什么不同：同样的店铺，店员，甚至来往的行人中，都有几个眼熟的。
他们采购好了一应学习用具，才去了一般霍格沃茨学生会去的长袍店——这还是自上学以来的第一次，要知道，之前总是去二手店。
巴黎之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即便如此，汤姆也只决定买常服。显然，他还是认为没必要买已经有、却又不常穿的礼服。
而且，他看中的常服是几乎跟校服没什么差别的黑色素面长袍。
于是趁着他量尺寸和结账时，帕萨莉抓紧时间在众多男巫礼服长袍间来回挑选。
她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时发表点赞叹和感想：“这件墨绿的真适合斯莱特林的风格，外袍这里稍微开了条缝隙，走动时肯定很好看……这件黑色的也不错，条腰带挺气派……”
她说着，看着，一抬眼，目光落到了一件漂浮在最高展台上的男巫礼服，觉得眼前一亮：这件礼袍也好像一个看不见的人在穿着似的，不时做一个懒洋洋的单手叉腰动作，露出外袍里面的西服。
这是一件带着一点金属光泽的深灰色礼服，外袍宽大潇洒，版型挺阔，线条流畅，装饰着蓝宝石搭扣，里面的西服则做了轻微的收腰设计，狭长的前胸翻领部分黑得像夜空；西裤则修长舒展，露出一双形状优雅、闪闪发亮的黑皮鞋。
此外，这件礼服还配上了一条同色、但材质更为轻盈的丝质长围巾，像流水一样搭过肩膀，自两边垂下来。
帕萨莉几乎能想象得到穿着这件衣服走动起来时，衣摆和围巾微微荡起来的样子：潇洒又不失气势——就像以前看到过的那些绅士们一样。
而这件衣服比那些绅士们穿的不知笔挺好看多少，因此，上身效果只能更棒。
可它被放在展台最上面一层，价格肯定不菲。
不知道她能不能买得起，帕萨莉有些担心。
汤姆注意到了她的神情，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套礼服，于是，他们一同注视着礼服直到店员有所察觉——
“哦，很迷人，不是吗？他的名字叫‘灰色海岸线’，刚刚从巴黎拿来的，我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说服了辛克庞斯让我摆在店里三天。你们太幸运了，这种衣服简直是艺术品，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瘦弱的店员几乎带着敬畏的表情望向那件看上去懒洋洋又不失优雅的礼袍。
他们都没说话。
倒是汤姆突然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问：“你觉得夜空蓝怎么样？”
帕萨莉偏过头看向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了一会，他也侧过头垂眼回望她。
他微微抬着下巴，显得很傲慢，黑眼睛里却闪过一分小心和试探。
“当然，很漂亮。但我记得你已经有一件夜空蓝的礼服了，不是吗？”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汤姆不说话了。
临走时，帕萨莉记住了印在收银处的猫头鹰地址——可以等到了学校悄悄写信问一下店员这套礼服的价格，如果钱不够的话——
她会再想办法的。
从店里出来后，他们碰上了熟人——
阿尔法德叫住了帕萨莉，威夫特则叫住了汤姆。
他们回过头，只见六七个斯莱特林男生正向这边走来——阿尔法德，威夫特，帕里特里-艾弗里，马尔福，罗尔和卡罗，似乎都在暑假窜了点个子，不过，阿尔法德在几个人中间依旧最高。
然而，帕萨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个让她感觉内脏像是被翻倒了一下的人：帕里特里-艾弗里。
自从去年在校长办公室见过艾弗里夫妇后，他似乎很快也知道了她的身份，便总是拿一种比其他纯血家族出身的同学还强烈的厌恶眼神看她——帕萨莉努力让自己不要在乎，可对方带着“艾弗里”这个姓氏，透过他，她似乎总能看到那天在校长室里艾弗里夫妇看她的眼神——对她的部分肯定及全然否定。
汤姆瞥了帕萨莉一眼，才上前跟斯莱特林同学们打招呼。
同时，阿尔法德一脸轻松地迈着大步，正好站在了她面前，挡在她和帕里特里-艾弗里之间。
“真巧。假期怎么样？”一见面，他就滔滔不绝起来，“专利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伊格斯和丽莎在暑假订婚了，见到他们的时候，可以好好开个玩笑了，哦，不过别说是我说的。”
说着，他做了个鬼脸。
帕萨莉瞪大了眼，惊讶到暂时忘记了艾弗里，也顾不上被他的表情逗笑，“丽莎根本没跟我说过！”
“哦，他们两个商量好了，打算等明年再公布这个消息，因为怕伊格斯遭到取笑。”阿尔法德解释，耸了下肩，“但我，穆丽尓，还有大部分纯血家族出身的人都去参加了订婚仪式，这事传开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们对此也心知肚明，不过是想能拖一会是一会。”
帕萨莉缓了一会，才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
阿尔法德见状，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惹得几个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巫路过时，忍不住回头看他。
“你们在说什么？”威夫特好奇地问——他正在注意汤姆，却发现后者瞥了眼这边，便也看了过来。
帕萨莉刚要回答，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了进来：“抱歉，威斯，这里的空气实在令人难受，我想，我先走一步了。”
是帕里特里-艾弗里。他对威夫特说话，冰冷的眼睛却透出嫌恶，落在帕萨莉脸上。
“哦，要嗅盐吗？我记得你不是治好哮喘了吗？”见状，阿尔法德立即拖着长腔懒洋洋地大声问，同时作势要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来。
帕里特里转而瞪向他，不快地眯起了眼，可阿尔法德却一脸无辜地扬扬眉毛，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伸到了他鼻子底下。
犹豫——兴许是思考了一会，判断出对方没有恶意；也或许是觉得为此跟阿尔法德吵架得不偿失，帕里特里阴着脸躲开了嗅盐瓶，硬邦邦地地丢下句“你自己留着用吧”，意味深长地来回看了他和帕萨莉一眼，随后迈着大步离去。
他一离开，马尔福也忙不迭地露出个讽刺而傲慢的笑容，微微对几人——尤其是对汤姆欠了欠身说：“请见谅。”说完马上变脸一般，收敛起了笑容，也转身走了。
威夫特的脸色变了，立刻担心又尴尬地望向汤姆——显然，刚才马尔福的那个致意嘲讽和看不起的意味十足，已经全然不顾威夫特和阿尔法德在场。
罗尔和卡罗也一句话说不出来，看了好几眼离去的马尔福背影，又瞄向汤姆，也显得有些尴尬。
但汤姆脸上一派平静，甚至显得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嫉妒你，我想，”威夫特犹豫挣扎了一下，忍了又忍，最终半是解释半是试探地低声说。
罗尔和卡罗则不大确定地看看彼此，顿了一下，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汤姆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满面通红、拉着脸、嘴唇紧抿的帕萨莉和不住瞥她的阿尔法德，才看向威夫特，在后者快要心虚又愧疚地避开目光时，宽容地笑了一下，语带安抚又心平气和地说：“斯拉格霍恩教授的邀请的确是一份殊荣，但也并非什么值得人嫉妒的事。我想，他们只是碰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心情不佳罢了。”
威夫特松了口气，露出佩服又歉疚的神情。
汤姆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弯了弯嘴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气氛并没有因此松动多少，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帕萨莉更是能感觉得到汤姆平静下压抑着的愤怒，难堪和屈辱——因为她也一样。
尽管同帕里特里和马尔福基本上没说过话，根本没必要在意对方的看法，可这种公然、毫无顾忌的鄙视好比当众打了他们一耳光。
最后，还是阿尔法德用轻快的口吻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要不要去巴罗夫书局？我在那看到一本挺有意思的书，作者是我们认识的人，米兰达-戈沙克。”
“去吗？”他看向帕萨莉，然后是其他人。
*
回去的路上，帕萨莉和汤姆再次一同陷入了沉默。
只不过，她不仅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更因为米兰达-戈沙克。
还记得一年级的时候，这位拉文克劳的传奇人物曾好心指点过她。而现在，再度听到对方的消息，居然是从大书店某本新推出的魔咒书封面上——
此时，这本名为《标准咒语》的书正被她抱在怀里。
帕萨莉又不由得想起了从妈妈那里回来时，慈善院两个新来的女孩问她的问题——将来要做什么。
她已经十四了，开学再过一个月就是十五岁，三年之后毕业、离校，真正走上独立生活的道路，可她却居然从没想过以后具体要靠什么谋生。
其实，成为霍格沃茨的老师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个岗位竞争激烈，并且驻校教师似乎在大部分时候不能随意离开学校，这样的情况下，她要如何照顾妈妈？
而且，目前她陷入了迷茫，不知道是否还该按照原来计划的那样，将妈妈从艾弗里家带出来。
米兰达-戈沙克，帕萨莉回忆起对方镇定、理智、冷淡又笃定的模样，忍不住惭愧起来——与这位前拉文克劳相比，她显得多优柔寡断呀。
想到这里，她看了汤姆一眼。
对方立即就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不过，与她的目光相遇时，他的神情稍微生动了一点——挑了下眉毛，意思再明显不过：有事吗？
帕萨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汤姆，你想过毕业之后做什么吗？”
汤姆的表情变得谨慎起来，微微抬了下下巴，不答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帕萨莉没有忽视他的防备，但因为对他的答案多少有点数，知道他将来想做的事情很可能会是她不感兴趣或甚至讨厌的类型，所以也没放在心上，而是摇了下头，有点闷闷不乐地如实相告：“我没想过，以前只希望能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女巫，却没考虑过具体要靠什么谋生。”
汤姆看着她，放松了下来，抬了下眉毛，继而带着嘲笑的口吻凉凉地感叹：“你的理想主义真是让我再度大开眼界。”
帕萨莉瞪了他一眼。
可他没生气，瞥了一眼她怀里那本米兰达-戈沙克的新书，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她脸上，了然般地继续说了下去：“哦，我懂了，这个拉文克劳的‘传奇人物’让你觉得自卑了，开始反省自己，结果才发现从最现实的角度思考问题令你感到无所适从？”
帕萨莉沉默了——一半是由于他说得对，一半则是出于一种夹杂着安心的恼火，让她不知应该作何反应才显得没那么被动。
“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纠结的，”见她不作声，汤姆反而显得更游刃有余，也更耐心起来：“就像那两个麻瓜骗子说的，留校任教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样既解决了食宿，又能趁机好好考虑其他事情，不论是喜欢的，还是其他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建议十分中肯——但正如刚才所想，她还有不少顾虑，妈妈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然而，这个又不方便告诉他。
于是，帕萨莉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转而问汤姆：“那么你呢？”
“我也没想好，”他立刻说，瞥了她一眼，可神情高傲笃定，一点没有“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帕萨莉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他话里有话，“没想好”的真正意思是：要她猜。
她有些不高兴，但此时顾不上计较，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认为你会去从政。你挺适合这个的。”
这倒是真的——凭借对他的了解，她认为他最有可能走上这条路。毕竟从政的人大多既敏锐又狡诈，既能咬牙忍耐又能心狠手辣。
最主要的是，汤姆拥有成功政客最显著的两个特点——也是妈妈告诉她的：野心勃勃和从不放弃。
汤姆讥诮地撇了下嘴，有些得意也有些高兴，可又有些克制——
“你猜的不算离谱，这的确是我未来的选择之一。”
帕萨莉从中捕捉到一丝顾虑——或者说，是一种欲言又止的暗示和试探，这让她忍不住也扬起了眉毛。
不过，没费什么力气，她就明白了这背后的原因：从政多少需要一定的背景，而若没有的话——也就是倘若汤姆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不承认他、或出身并不显赫之类——当然，这种可能很小——恐怕从政于他而言会是一条十分艰难的道路。
毕竟，目前就她从报纸上了解的信息来看，魔法部掌权的大多为有背景的纯血家族——当然，近年不乏冒出一小撮混血出身以及个别麻瓜出身的巫师。
因此，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他不会肯定地暴露自己的意图，这于他而言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他肯定做了不止一种打算。
看来，之前她提醒他的话——别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抱太大期待——他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想到这，帕萨莉放心了不少。
于是，她便适可而止，没再问下去了——毕竟她没法坦诚地将自己对未来的全部计划告诉汤姆，因此当然也没有理由去追问他的。
他们再度陷入沉默。
*
返校那天，邓布利多教授现身，用幻影移形直接将他们带往国王十字车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现在外面有点乱，很抱歉没法像往常一样了。”
教授说着，上前拍了拍帕萨莉的背，变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擦嘴，并一挥魔杖清理了呕吐物，和蔼地表示“学校见”，便幻影移形离开了——尽管经历过一次这种出行方式，一抵达目的地，帕萨莉还是忍不住嘴巴一酸，冲到墙角抱着肚子吐了起来。
与此同时，汤姆，虽然是第一次体验，但比她好得多，只是脸色发青，把下颌咬得肌肉鼓起，相对体面多了。
这不能怪她此时还想着这个，可形象很重要——尤其当遇到同学时，更是如此。
“汤姆，帕萨莉！”听到有人叫他们，帕萨莉更慌张起来，加大了力气拿教授给的手帕擦嘴角，并努力调整因嘴里苦味而皱起的表情。
汤姆却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正常。
原来是威夫特正从他们不远处的一节车厢上下来，边朝他们挥手，边小跑过来。
“汤姆，我们占了一个包厢。帕萨莉，一起来吗？”他问，语气轻快。
帕萨莉观察起这位朋友，发现他的变化真不算小：一直以来的腼腆气质淡去了不少，神情变得开朗自信了些，望向汤姆时，则流露出佩服和亲近。
接触到他的目光后，汤姆弯了弯嘴角，回以一个沉稳而不失熟稔的笑容，继而才不紧不慢地看向帕萨莉，黑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洋洋的笑意。
帕萨莉装作没有察觉，只注视着威夫特笑着婉拒：“谢谢，你们去吧，我想找米莉安。”
她当然不会跟一帮看不上自己、又不熟悉的斯莱特林们坐在一起——况且还全都是男生。
“那好吧，要是她还没有来，你就来我们这边，好吗？我们在4号车厢的6号包厢。”威夫特耸了下肩说。
帕萨莉点点头，临走时没忘记趁威夫特不注意，狠狠瞪汤姆一眼。
然而，后者看着她，却迅速咧开嘴笑了一下——当然，在别人察觉之前，又迅速把这个笑容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