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5

    在霍格沃茨,事情总会传得很快。得益于画像,幽灵和热衷交换信息的同学(还有少部分老师),不论是年龄相近的男女教师关系近一点,或哪位受欢迎的同学跟谁分手又同谁交往这类小事,还是某个同学犯了大错被开除,老教师正式退休,及学校举办大型活动之类的大事,人们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得知比较完整的事件始末——只不过细节和关键部分是否属实,就看运气了。因此,这天晚上,当奥莉芙-洪贝被一只幽灵追赶着,一路尖叫,从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跑出来,惊动了包括院长等在内的巡逻人员后,夜晚的城堡就一下子给点燃了。

    这毫无疑问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画像和幽灵们四处奔走,在校长,教授和级长们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之前,已经把消息透露给了一些还没就寝的同学。这样一来,熄灯前一小时内,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知道,拉文克劳三年级生桃金娘-伊丽莎白-沃伦不明原因死在了城堡二楼的女盥洗室。

    更有甚者还得知,桃金娘的尸体被赶过去的院长和级长们小心地抬上了一只担架,罩上白布,继而安放在医疗翼,周围拉上了帘子。

    校长得知此事后火速召集教授和级长们开了个紧急会议,先是请求幽灵和画像们别再进一步传播消息,以免吓坏学生,随后叫来了追着奥莉芙-洪贝的死者幽灵,询问事情的经过,最后又指派教授负责调查这名学生的死因,级长则安抚学生并维护秩序,以免引起校内大规模恐慌。

    米莉安回来得比平时更晚——毕竟死的是本院学生,还是她关照过的一位。她和院长维尔比拉夫教授揪着桃金娘的幽灵,问了更多问题。

    宿舍里,帕萨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始终没一丁点睡意,听到朋友回来,马上睁眼坐了起来。

    一方面,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摆脱脑海中一遍遍自动播放的场景——光线昏暗的盥洗室和从厕所隔间里伸出来的一条穿靴子与米色长袜的腿。走近些,就能直接自上而下看得更清楚:女孩像歪倒的娃娃一样瘫坐在马桶前,后背、肩膀和小部分头部靠马桶和隔板支撑,脸上定格着主人生前最后一个表情,甚至没来得及擦去眼泪和鼻涕。

    另一方面,她想知道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一些细节至关重要,比如学校是否通知了女生的父母,女生的幽灵说了些什么,教授们都采取了哪些措施,级长们又以何种方式参与其中,都关系到他们是否会被抓住。女生,她和汤姆的人生会否都在一夜之间彻底断送,就看事情如何进展了——毕竟目前的状况已远超出了她能努力的范围。汤姆或许还有可操作的空间,而她此时除了听天由命,做不了任何事。

    “恐怕今晚参加会议的人都睡不着了。”米莉安听见帕萨莉坐起来,赶忙匆匆洗了个澡,随后摸上她的床,悄声诉说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我们学院一个三年级女生死了,尸体是在二楼女盥洗室发现的,叫桃金娘-伊丽莎白-沃伦。还记得前一阵你曾告诉我,我们学院有个女孩遭到了别人嘲笑吗?就是她。嘲笑她的是室友奥莉芙-洪贝,要不是后者被前者的幽灵追着跑到走廊上,恐怕我们明天才能得知她遭遇了不幸。想想吧,倘若某个课间去上厕所的同学撞见尸体会怎么样。不过,眼下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个嘲笑桃金娘的姑娘一个劲哭,话也说不出来,明显受了大刺激,不过,已经进了医疗翼,在魔药的作用下睡着了。

    至于那个可怜的姑娘,已经变成了幽灵,却什么都不记得,唉。迪佩特校长和其他教授轮番询问,她却只能说出好像看到了一双大得吓人的黄眼睛,之后便觉得好像被人揪着头皮拎了起来。

    她说成为幽灵后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随即便连忙去找奥莉芙-洪贝算账了。谁知道她死前居然在盥洗室一个人哭泣呢。今天还是情人节呀。你上次提到有人欺负她,我还去关照过,但她似乎不愿意旁人过多干涉。

    老师们要调查她的死因,希望能找出凶手。萨莉,你知道吗?我看得很清楚,她的尸体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说着,米莉安像是有些冷,搂住了帕萨莉的手臂。

    帕萨莉安静地听着这一切,心里起起伏伏——桃金娘无法指认凶手,这让她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负疚和恐惧在体内迅速膨胀,让人觉得胃开始不舒服。暗自打了几个嗝也收效甚微。最终,饱胀感沿着胸口一路涌了上来。她吞咽着口水,咬着牙,努力想压下这种感觉,但无济于事。接着,当臼齿也开始隐隐泛酸时,她再也受不了了,挣开米莉安的手,迅速下地,冲向了盥洗室。

    不过,晚餐早就消化了,她什么也没吐出来。

    米莉安很快赶到,抱歉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的,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帕萨莉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摇摇头。

    次日早上,大部分人还是知道了此事,在餐桌上议论纷纷,从有人潜伏进学校手动掐死死者到某位校内人员做了亏心事被发现、从而对受害人施展了死咒,各种猜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帕萨莉无精打采地扒拉着餐盘里的东西,甚至没注意米莉安说了些什么。

    “萨莉,你不要紧吧?对不起,都怪我,不该跟你说得那么详细。”米莉安愧疚地又说——一大早,她就发现帕萨莉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皮肤苍白,神情疲惫,明显一宿没睡。

    “什么?哦,没事。不要紧,不用担心,我只是做了噩梦。”她勉强冲朋友笑笑,暗自决心一会课间去趟医疗翼找奥平顿夫人拿点舒缓和提神药剂。

    “哎,‘T’昨晚也够呛,全程陪着我和维尔比拉夫教授到最后,连校长都催他回去休息呢。”米莉安担心地瞥了她好几眼,随即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帕萨莉在餐桌下捏紧了拳头,朝斯莱特林的餐桌看去。只见汤姆坐在桌边,脸色比往常更没血色,眼下也出现了一片青黑。他神情肃穆,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只简短地回答周围同学的问题,看上去既忧心忡忡又沉稳负责,同平时的级长形象没太大不同。

    “这只是意外。”

    “不能说出去,否则会被开除,失去魔杖。”

    他严厉又坚决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回荡。

    可他们杀了人。

    帕萨莉不禁想,假如昨天老老实实待在周刊社团,或者没有挑起话头,问汤姆为什么不去密室等着,要不然,在他提出给她看蛇怪时掐灭好奇,坚决拒绝,那一切是否都不会发生?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转换器了,否则一切都能以不为人知的方式重新来过。

    然而没有如果。

    她当然可以诚实地报告教授事情的经过,让学校出面,请求魔法部出借时间转换器,避免这场惨剧的发生。可那样一来,他们会被开除,汤姆又得回到慈善院,她则陷入更糟糕的境地——这件事性质太过恶劣,艾弗里家很可能不会再伸出援手。由此一来,她得又一次被迫同妈妈分开,很可能很长很长时间也见不到了。妈妈会由于无法及时得到她的消息陷入焦虑担心,病情加重,而她……她或许也要很久很久后才能勉强在魔法界立稳脚跟。

    但是桃金娘-伊丽莎白-沃伦呢?对方是也活生生的人,是拉文克劳的学生,有亲人和朋友,也有无限可能的未来。猝然离世对她和她的亲朋好友而言,难道就不是打击了吗?要知道,她失去了以后几十年的生命,再没有享受亲情,友情,爱情和同事情意的机会了。她的父母也很可能一生都走不出这个阴影。

    好吧,如果她实在无法承受内心的煎熬,愿意站出来承担自己那部分责任,以求解脱,那汤姆怎么办呢?显然,他不愿因为这件事放弃目前苦心经营得来的一切。从他的角度出发,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这一步,在这个时候主动选择亲手葬送愈加光明的未来是几乎不可能的。由此看来,她也不能自作主张——毕竟他在这件事中,他们彼此紧密相连,她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他。而她没权利替汤姆做主。

    独自将一切都揽下来也不现实——只有斯莱特林的继承人才能召唤蛇怪,就算她认下一切,也没法解释清楚这一点。

    帕萨莉深深吸了口气,内心深处却如释重负——仿佛恶魔在低语:在这件事里,她跟汤姆绑在了一起,不用一个人担所有,可以拿他当挡箭牌。

    不,不是这样的。她赶忙暗自争辩,不禁再度回想起昨天在返回盥洗室的场景——她尽力了,只是一切都于事无补。

    在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治疗咒、结果却毫无效果后,汤姆把她拽了起来。

    “我们得离开了。”长久的沉默后,他开口了,却只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我们……起码得报告院长。不能让她躺在这里。”她喘息了几下勉强说,终于没再去看地上的女生,但眼泪开始掉个不停,呼吸和语调都颤抖得厉害。

    “然后呢?校长会知道这件事。他只会把我们交给魔法部处理,到时候后果不用我说了吧?”汤姆阴沉着脸低语警告,声音也颤抖起来,但这回可能是因为又气又怕。

    “如果是你呢?倘若是你躺在这里……”难过和恐慌让她有点六神无主,忍不住想通过攻击他来宣泄情绪。

    但汤姆似乎比她还不安——

    “闭嘴!我们两个谁都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被人欺负不会想办法反抗,只会在情人节时一个人跑到厕所哭鼻子?还连个没人的地方都找不到?哦,我忘了,你九岁的时候比这个小丫头好不到哪去,也动不动哭哭啼啼。”他抬起了下巴,表情由于愤怒而扭曲,声音又轻又抖,双手攥成拳,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没人会在乎这个小泪包。我在走廊上碰到过她无数次了,没人拿她当过一回事!哪怕那伙人当面笑话她,别人也不会看她一眼!”

    “可你想过没有,就算是放着她不管,教授和校长们迟早也得知道这件事。成年巫师们一旦展开调查,总会把我们揪出来吧?那样后果更严重。”面对汤姆的失控,她却慢慢冷静了下来,害怕的根源逐渐变得清晰:不仅是逝去一条人命,就像刚才汤姆在盥洗室外面说的,他们两个还可能因此前途尽毁。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绢,擤了擤鼻涕,用魔杖清理干净后,又重新放回口袋,同时不禁盘算起来。

    承认一切当然是正确的,他们理应如此。但如此一来,又会遭到怎样的惩罚呢?他们的下场比失去了仙女魔法的灰姑娘好不了多少:一切努力将会化为泡影。苦心孤诣用实力铸造起的名誉一夜之间坍塌——两位模范生、甚至在国际著名魔法交流会上留下痕迹的优秀少年巫师因过失杀人而被驱逐出校并折断魔杖,得再熬过多少个春秋才能等到人们遗忘一切并重新来过呢?而那时候,魔法界是否又会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可逃过责罚并不容易。倘若失败,他们面临的后果只会比主动承认惨十倍——没有背景的孤儿对上有父母亲人的受害者和害怕担责的校长,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哪怕一开始发自内心想尽力弥补过错,可在危及到切身利益时,她也同样暂且把夺走别人生命的事丢在了脑后。

    只不过不像汤姆,她没这么直白地将这种利己情绪表现出来。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胸口好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不过,汤姆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在想什么——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之前的话上:教授们是否会发现他们杀了人。

    “……不会的。”深度思考和衡量后,他几乎凶狠地抬起眼,重新瞪过来,最终在她不甘示弱的回视中平复了情绪,表情重又冷漠傲慢起来——不过声音还残余着一丝颤意:“这件事一爆出,女孩的家长必定会闹起来。到时候,迪佩特肯定乱了手脚,只想匆匆结案,免得董事会和整个魔法界都注意到他的失职。不过,他会拖一阵,趁消息还没走漏前,带着底下人私自调查一番。我们只需挺过这段时间即可。”

    “挺过?怎么挺?我想作为级长,你就在教授们的眼皮底下,稍有不慎……”他镇定下来,她却又忍不住暴躁起来,粗鲁地反驳——此时,一个邪恶的期盼忽然冒了头:汤姆能有好办法,能连带她的份,挺身而出。这个念头来得令人措不及防,她吓坏了。

    “‘不慎’?‘不慎’的结果已经摆在那里了。”他对她内心的挣扎一无所知,只因为她的话眯起了眼,随即冷酷地转而扫了一眼倒地的女孩,然后目光又落回到她脸上,“谨慎的人只会利用眼前的一切,避开灾难……”

    “哦,我明白了。里德尔级长自然比普通学生更清楚调查进展到了哪一步。再加上他的聪明才智和留给所有人的绝佳印象,兴许还能误导调查。”她条件反射地冷冷接了下去,继而猛然意识到,这很可能还真是逃脱责罚的办法——一条绝妙的险径:若操作得当,非常有望达成目的。

    慌乱和惧怕被暂时丢开了,她的心里闪过一丝近乎喜悦的轻松。

    汤姆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随后眼里也跃起了亮光。

    于是他们目光交接的一瞬,令人熟悉的默契流淌出来——望着彼此,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她便感到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钳制住,猛地拽进水里,一路拖到水面以下很深的地方。之前被思考挡在外面的战栗和罪恶感重新回归,自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人喘不上气。她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胃部剧烈也地收缩起来。

    帕萨莉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跟汤姆道别,又是如何把那个女孩丢在原地,最后回到了寝室。

    盘子里的食物几乎没动,她再用力吸了口气,然而,内脏依旧沉重得好像被灌满了铅。

    汤姆会接手这一切并把所有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你相信他的能力,就像他相信你的头脑。你可以躲在他后面,让他出头,自己悲天悯人,最终获得内心的平静。那个罪恶的声音此时又絮絮低语起来。

    “萨莉,你不要紧吧?”米莉安见她脸色越来越差,早餐几乎一口没动,担心地问。

    “……可能是没睡好。我去趟医疗翼,你先去上课吧,我一会过去。”她咕哝了一句,把早饭一推就离开了拉文克劳的餐桌,拒绝了米莉安的陪同。

    但在步入医疗翼、其中一个紧紧拉着帘子的床位一下子撞入眼帘时,帕萨莉几乎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看吧,一旦得知自己的利益能得到保障,她虚伪的善意就又跳出来粉饰太平了。兴许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保持沉默,维护自己免受伤害。

    接过奥平顿夫人的药水,她一下子灌入喉咙,同时狠狠闭上眼,前所未有地清楚,自己已经做出了最自私、也是最卑劣的选择——她的一部分灵魂将永远也得不到安宁。

    到了下午,受害女生的父母来到了学校。据悉,校长和维尔比拉夫教授一同于校长室接待了他们。几人在房间里待到了将近傍晚,女生父母终于同意暂且对此保持缄默并留下女儿的遗体供后续调查。

    随后校长迪佩特嘱咐各院长和级长看住学生,避/免/流言传播,影响正常调查。

    然而,调查才持续了一周左右,消息还是传出了校外。据闻,校长和董事会收到来自家长们一封接一封的信件,有质问的,有担忧的,还有人威胁如果不尽快找出凶手,就要起诉学校。事已至此,董事会只好召开会议,要求校长对此次悲剧进行汇报。

    这次闭门会议后,一切暂时又恢复了平静。可到了事发后的第二周,受害者死因和肇事者的身份还是没有丝毫眉目时,女孩的家长坐不住了,不仅把学校起诉到了魔法部,还接受了《预言家日报》的采访,哭诉女儿在学校遭受了飞来横祸,学校却迟迟给不出死因,也查不出凶手。

    这篇报道几乎算得上一个专栏,占据了司法类大半个版面,被猫头鹰送到了千家万户,也在早餐时分投递到了霍格沃茨的餐桌上。于是,好不容易稍微平息下去的波澜再次被掀起。城堡内每个人都在猜测这件事的走向和结果,不少家里在报社或者魔法部有关系的人还写信问父母是否有更新的内幕消息。

    这让董事会和校长立刻陷入了焦头烂额中,在又一轮商讨过后,前者建议关闭学校以平息事态。

    消息最初传出时,许多人完全不相信,认为董事会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免得事情愈演愈烈,最后闹得不好收场——毕竟大部分学生仍过着平静又充实的校园生活,此类事件并没有再度发生。

    但米莉安和阿尔法德不这么认为。

    “我听到教授们私下议论,说校长提过,若再找不出桃金娘的死因和凶手,就得迅速关闭学校。教授们也承认,目前为止只知道桃金娘不是死于魔咒。爸爸妈妈来信说很担心这件事,在帮我看国外的学校了。情况如果得不到解决,就要转学。”米莉安忧郁地说。

    阿尔法德也有些心烦地点了下头:“最近我也总收到家里的信,说再这么下去,干脆还是让我继续接受家庭教育算了。可我不想成天跟沃尔待在一起。但他们写了信给校长和董事会,现在也在考虑起诉的事。听马尔福他们说,他们的家长也做了同样的事。”

    帕萨莉垂下目光,心不断地向下坠。

    始终找不出罪犯,那么事情最后的结果就是,她和汤姆虽不会被抓到,可也上不成学了——汤姆得回慈善院,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么也回慈善院,要么跟妈妈一起,被艾弗里夫妇关起来,等待某一天被放出来并替他们卖命。

    而其他同学也受到了很大影响。如像阿尔法德这类出身保守纯血家庭的人可能会暂且失去自由,只能待在父母鼻子底下,被看管着,直至成年。还有一些普通家庭出身的同学,因家里无力承担去外国上学的费用,或将面临失学。麻瓜血统的同学则由于消息不灵通,可能会在转学方面面临许多难题——尤其是大陆现在局势又不太好,事情只会更难办。

    她揪紧了膝盖上的长袍,感到脊背上压的分量越来越沉重——那是她的罪孽和未卜的前途。

    “不说了,假设事情真走到了那一步,我说服爸爸妈妈带上你,我们一起转学。圣诞假期间见到你后,他们对你的印象很好,还觉得很抱歉,伦敦轰炸时没有及时把你接到家里避祸。”米莉安抱怨了两句,立刻转移了话题,担心地一眼又一眼瞥帕萨莉——自从发生了这件事,尤其是传出要关闭学校的消息后,帕萨莉比以往消沉了不少。

    “就是,没什么好担心的。艾弗里家也不会放着你不管。就算你真得回那个慈善院,我和米莉安也会常去看你。” 阿尔法德与米莉安对视了一下,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谢谢你们。”她笑笑,拉了两个朋友的手一下,内心却越发绝望起来。

    他们不知道,作为一个为保全自己而拒绝承担罪责、过后又无力补偿的杀人犯,她压根不配得到这么真挚的友情。

    “事情并没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毫无意义地自责。这就是一场意外。那女生已经死了,我们搭进去不仅不能让她死而复生,学校还会因此蒙受更大的名誉损失。”这天,汤姆找上了她。

    就在刚才,拉文克劳和斯莱特林一起上的草药课结束了,教授请人留下来整理温室。汤姆主动请缨,还邀请帕萨莉一起。

    班里的人此起彼伏交换起八卦的眼神,可两个人谁都没心思去关注这个。这一阵,汤姆一直忙着参与调查和维护校内秩序,没空单独同她交流。但作为彼此的共犯,他们迫切需要单独谈谈。

    现在,这里除了偶尔沙沙作响的植物外,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帕萨莉边收拾着被魔法植物弄乱的肥料边疲惫地叹了口气:“现在学校都在传校长要关闭学校。哪怕我们没事,也上不了学了。”

    “那只是传言。”汤姆立刻轻声反驳,可语气里闪过一丝动摇。

    帕萨莉了然地抬脸看了他一眼,陷入了沉默。

    顿时,汤姆的表情更阴郁了,瞪着她许久,好像不服气,也像是不够有底气,粗生粗气地压低声音辩解:“迪佩特只是在考虑董事会的建议,并没真下定决心……”

    “但看现在的趋势,那是早晚的事。”帕萨莉相当心灰意冷地说,“你也说了,校长并不是那种……手腕强硬的人,不可能长久跟董事会对着干。何况家长们也有很多威胁要起诉学校。”

    汤姆沉默了。

    他们无言地收拾肥料和工具。一时间,周围除了窸窸窣窣的植物响动外,只有整理东西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帕萨莉听到他像下定某种决心般平静地说:“我会想办法的。”

    捕捉到对方冷静语气中带着一种不择手段的决绝,她不禁皱起了眉毛,原本被内疚和自厌折腾到到麻木的心重新活了过来——只可惜翻涌着的却是更强烈的不安:“汤姆……”

    “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察觉到她的担忧和疑问,汤姆立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截断,“必须得多吃点东西,少想东想西,好好休息,心神不宁和茶饭不思只会引人注意。我们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刻,你不能掉链子,明白吗?”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甚至变得十分温和,像在安抚她一样。

    可帕萨莉感觉得出来,即便存在提醒和关心的成分,他其实更多只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要有大动作了,并且打算一个人做。

    “……好吧。那我也要帮忙,”她深吸了口气说,开始暗自从身体的角角落落搜集残余的勇气——接下来的事一定很危险,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帮忙?请你花上一分钟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能帮上什么?”汤姆上下扫了她一眼,重新拉下了脸,不客气地说。

    然而,她固执地毫不让步。

    在用眼神较量了一会后,他顿了一下,最终稍微松了口:“如果接下来的一周你能恢复一点体重和精力,我会考虑的。”

    帕萨莉点了下头,立即感到一股奇怪的斗志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冒了出来,穿破自厌自弃铸就的牢笼:“我知道了。“

    不太相信地又上下飞速看了她一眼,他勉强点了下下巴。

    接下来的几天里,帕萨莉的状态有了明显改善——虽然还得借助魔药,但睡眠和饮食都有了显著改善。最主要的是,她不再像之前一样萎靡不振了。

    但城堡内关于学校即将关闭的说法甚嚣尘上——就在这几天里,魔法部的人居然也到访了学校。

    很快,魔法部代表同董事会成员,校长及副校长在内各方开了个闭门会议。这之后的几小时内,各年级课表就作出了相应调整——除低年级本身课不算多外,高年级原本排得满满当当的课程减少了将近一半。教授们比平时还卖力,透出一种紧迫感,好似要抓紧最后的机会把能传授给他们的知识尽量都灌进他们脑子里。

    人们这回真的不安起来,原先笃定学校不会关闭的人,现在也忧心忡忡。

    又过了几天,不知又从谁那里传出了非正式通知:校长表示很遗憾,但为了全校师生的安全,在董事会的建议下,考虑暂且关闭学校,复课时间未定。同时,董事会和全校都对受害者桃金娘-伊丽莎白-沃伦的不幸离世深表痛惜,对她的家人致以诚挚的慰问。为表诚意,学校愿意退还沃伦上学期间的所有费用并奉献一份抚慰金,希望梅林保佑,沃伦的双亲能尽快走出痛苦的阴云。

    不过,这份非正式决定并没见报,也没得到证实——兴许迪佩特校长还对调查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只是校内的人不再顾得上——城堡内彻底乱了。基本上所有人都无心上课。

    帕萨莉也有点坐不住了。

    可就在她想再找汤姆谈谈,问问他要怎么办时,事情突然间有了转机。

    这天早上,大家都在礼堂用餐时,校长毫无征兆地向全校宣布,他们于昨晚逮住了肇事者。

    迪佩特先生显然承受了太多压力,头发看上去比以往还稀疏了点。不过,在公布这个喜讯时,他看上去精神多了,虽未提及事情具体经过,但直白地连连夸赞了斯莱特林五年级男级长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并告诉大家,校董事会得知这个好消息后,第一时间就通过律师联系了女生父母和魔法部。

    据他所说,昨晚,受害者父母接走了女儿的遗体。与这对悲伤夫妻同来的还有魔法部一名奥罗和一名执行员。一行人离开时,也一起带走了犯人。

    “他们还通知了《预言家日报》吧,”米莉安看着台上的校长,不屑又了然地撇撇嘴。

    帕萨莉没说话,但知道她说得对。

    事情顺利地解决了,快得令人出乎意料。又过了一天,《预言家日报》上果然刊登了这件事。同时,宣判也下来了。肇事者格兰芬多二年级男生因为于校内饲养危险魔法生物,造成桃金娘-伊丽莎白-沃伦意外死亡,被判从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开除学籍并折断魔杖。不过,由于这属于未成年人犯罪,因此肇事者和审判信息一概保密。

    此外,学校董事会对此次事件顺利解决十分满意,一致同意授予斯莱特林五年级生汤姆-马沃罗-里德尔特殊贡献奖,以表彰他对破获案件做出的重大贡献。

    所有人都感到很惊讶,同时也十分佩服和感激汤姆——毕竟教授们费了那么大劲,也只能检测出桃金娘由于非魔咒而身亡,没法确定以哪种方式殒命。他却在学校面临关闭的最后一刻站了出来,提供了重要线索。

    结果出来的当天下午,他们四个学院便被一同集中起来,上董事会临时要求加的安全课。课前,教授首先表扬了汤姆在此次事件中的付出。

    由此一来,大家又进行了一番热情的搭话和讨论。

    不过,汤姆本人并不愿意多谈这件事,甚至拒绝领奖。

    “我不该得它,”他垂着眼帘淡淡地说,眉宇间凝结着沉重伤感,脸上划过羞愧,“海格也是我的朋友。他求我保密,可我最后还是告发了他。”

    “但你也是为了正义,不是吗?幸好你没有包庇他,否则我们连学都没得上。真不敢相信他居然还是个格兰芬多。我早就看他怪怪的,明明才两年级,长得比七年级还魁梧,总是喜欢一些毛骨悚然的玩意。”一名格兰芬多男生说,周围的同院学生都纷纷附和。

    “说实话,凶手是他,我可一点都不奇怪。”另一名斯莱特林女生接着插嘴。

    “他看着就很粗野凶狠。”一个拉文克劳男生也说。

    “请别这样……不过,还是谢谢你们。”他轻声说,略微别过头,避开了大家的视线。

    “我想,我们还是上课吧,好吗?”此时,威夫特担心地看着状似平静沉稳的汤姆,赶忙打断了同学们的七嘴八舌。

    目睹这一切,帕萨莉感到一直以来饱受折磨的内心此时更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一样。

    一方面,他们的前途保住了。可汤姆还是独自承担了整件事的规划和落实——迅速以找了个替罪羊的办法彻底为这起事故画上句号,并且做得天衣无缝,自始至终没来找她搭把手。他或许是觉得,以她目前的状态看,插手只能起反作用,才选择独自背起更沉重的负担。可哪怕这么做并不是出于为她考虑,但结果就是,得益于他的付出,她不用承受那么重的负疚感了——只需为杀人后畏罪隐瞒而饱受内心责难,不必背负栽赃陷害的枷锁。

    然而,另一方面,她却没有因此感觉好上哪怕一丁点。从头至尾,她都躲在后面,参与了杀人,得知了嫁祸,却始终缄默不言,不敢承认,也不敢承担。内疚和自厌仿佛就是为了让她最终对一切心安理得的工具。何况,她坐立不安到每天靠魔药入睡和打起精神,也辜负了汤姆的牺牲——这种情况下,换做任何人,倘若发现收益方摆出一副惊恐不安的模样,都会觉得自己的好意喂了狗。

    她不够强悍,也不完全软弱,于是既对不起受害女生和那名毫无过错却蒙受冤屈的同学,也对不起汤姆,更对不起妈妈的悉心教导。

    “这真可悲,”米莉安看着讨好又悻悻散去的人,忽然凑过来低声说,让帕萨莉恍惚以为是在说她,忍不住赞同地点了点头,一直以来饱受重压的心居然感到轻松了一点。

    “他们这是落井下石。我觉得那个格兰芬多二年级的确有错——学校禁养危险宠物,因为会危及自身和他人安全。可难道他们自己就没做过什么危险事吗?我记得那个格雷蒙-哥斯卡拉曾经涉嫌把舍友从格兰芬多塔楼上推下去,还有康奈利-马瑞克,他曾悄悄把据说是毒角兽的角挂在了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说别人前先看看自己吧。”

    帕萨莉回过神来,看着朋友愤愤不平的样子,笑了笑,同时发觉刚才一丝短暂的舒缓已经不知何时被冲散——恶魔又开始在心里不怀好意地低语:假如米莉安知道你为保全自己,不仅杀了人不敢承认,还对污蔑嫁祸视而不见,一定会觉得反胃吧?会再也不想再见到你了吧?

    “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解决得太仓促了。”阿尔法德蹙起眉毛插嘴,“学校从头至尾也没公布那名女生的具体死因,那又如何判断出罪魁祸首是那个二年级生的宠物呢?”

    帕萨莉望向他,心颤抖了一下,一瞬间同时燃起了恐惧和希望——既害怕他猜中事实并因为好奇而去求证,又希望他能像小说里的侦探,对一切剥丝抽茧,最终看清她在这件事中的卑鄙举动,从而对她加以公正的审判。

    哈,你可真虚伪。这种情绪刚冒出来,心里那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就立刻反驳,你真的希望阿尔法德弄清事情的真相吗?看清楚事实吧,你没有面对现实和承认错误的胆量,只敢躲在汤姆背后,拿他当借口,好逃过一劫。

    这回,帕萨莉没有试图回嘴——她知道,这个声音是对的。

    汤姆只是借口。倘若这件事里没有他,她就敢承认错误吗?不一定吧。可若答案是否定,她又敢栽赃陷害吗?答案也很可能是“不”。这么一来,她最终的结局一定是因为学校关闭,所以没学可上,最后要么回慈善院,要么跟妈妈一起被关在艾弗里家,直至成年。

    若干年后,她会长成一个极为伪善又平庸的女巫。

    *

    自一切尘埃落定后,帕萨莉发现,虽然校园恢复了平静,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首先,她开始产生一些奇怪的冲/动,比如,阿尔法德开玩笑时,会突然想掀翻课桌,让他闭嘴;上课时,会忽然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课堂;写作业时则不止一次把墨水故意滴在要紧的地方——哪怕后来又马上清理掉了;就连为门钥匙寻找检验魔法都变得漫不经心起来——好几次把手点在了钥匙上,想象传送失败、自己被撕裂的情景。

    这是自我攻击,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倘若持续下去,某天一定会以某种反常举动的形式爆发出来,吓坏周围人。可令人惊慌的是,她发现自己对身体和一部分思想失去了控制。

    于是为了维持表面正常的状态,她不得不悄悄加大提神和睡眠魔药的服用量。

    其次,她和汤姆既没有再谈论过桃金娘的事,也没有提到过那名格兰芬多男生后来的命运(据说他被邓布利多教授力保,以猎场看守助理的身份留在了学校)。

    他们也很少再单独待在一起了——似乎不论是她还是汤姆,都有意无意地躲着彼此。

    而特殊贡献奖则由于获奖者拒不接受,便跟之前学生们的辉煌战绩一道,被摆在了四楼的奖品陈列室,用以鼓励其他或以后入学的学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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