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er 161

    跟汤姆和妈妈坦白了一切,让帕萨莉彻底放下了长久以来背负的包袱,但马上又因为另一件事难为情起来——

    “妈妈,我想,我们能不能邀请汤姆来家里过圣诞节?你知道的,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虽然现在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但……”

    “我明白,亲爱的,不论如何,他一直以来都是你最好的朋友之一,也算亲人。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吧,而且他在这里也有房间,如果他愿意,可以后天早上跟我们一起拆礼物。”

    帕萨莉不好意思又高兴地脸红了,抱住了妈妈。

    可当她撤掉大脑封闭术,准备对汤姆发出平安夜和圣诞晚餐的邀请时,才想起来他们最近一次私下谈话和分别都算不上愉快。而且,她还让他好好考虑她的要求。

    因此,哪怕最近他总来店里跟阿尔法德及其他改革派要员商议如何对付保守派,期间给她们送东西,又跟妈妈闲聊,可实际上他们两个没再单独同对方说过话。

    不过,踌躇了一会,她还是打算表现得大度一点。

    “汤姆,你在吗?要跟我们一起度过平安夜和圣诞节吗?”

    好一会,大脑深处和耳边也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她开始感到越来越尴尬和不高兴时,他的声音才从大脑深处传来,听上去有些拘束:“……我会早点过去帮忙准备晚餐。替我谢谢梅尔宾斯夫人。”

    你个混蛋!明明是我邀请你来的!她有些愤愤地想,然后才问,“你准备几点过来?”

    “下午四点,可以吗?”他立刻问,声音里的拘谨消失了,变得游刃有余起来,显然捕捉到了她尚未来得及掩饰的抱怨和恼火,明白这是她递过来的台阶,于是迅速占据了主动权。

    “当然。如果你能更早点,可以帮忙一起准备下午茶。”帕萨莉没好气地说完,把大脑封闭术重新升了起来——他故意用这种口吻说话,好彰显自己不计前嫌而她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真自大。

    【容我提醒,我没有‘显得宽容’,而这是事实——我答应了你的邀请】就在她开始生闷气时,汤姆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是他的灵魂,也有些不高兴。

    帕萨莉压根就不想理他。

    平安夜当天,A&P很早就关店了。在楼下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后,来到二楼,她发现改革派的成员们已经离开,阿尔法德却依旧坐在壁炉边的扶手椅里没有动。

    “阿尔,我已经关店了。我们都可以回家了。”她轻声说。

    “……噢,你都收拾好了?真对不起,我该下去帮你的。”他像是突然惊醒一样抬头看她,脸上是歉意和没来得及消散的怔愣和疲惫。

    “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没什么人,毕竟已经是平安夜了,”她安慰,随即在他旁边的椅子里坐下,关心地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他立刻说,然后咧嘴笑了一下,灰眼睛在炉火的映照下又变亮了起来,“我们节后就要对保守派发动反攻了。”

    “那很好,”帕萨莉高兴地说,“我想我们很快都能恢复名誉了。”

    但他似乎还有什么顾虑。于是她直接问:“可你看上去好像还有什么心事。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并没有,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阿尔法德马上摇头,接着才苦笑了一下,做了个鬼脸,“只是我有点发愁。你知道的,今天是平安夜,我不得不回一趟家。”

    帕萨莉立即明白了——布莱克的家风向来保守,像圣诞节这样的日子,不论发生了什么争执,也一定会团聚。只不过布莱克夫人和先生因为阿尔法德被魔法部停职查看以及由此招致的议论心烦意乱,沃尔布加也气得要命,因此不难想象,假如他回去,家里气氛会是什么样。

    “虽然之前的圣诞节总是很无聊——我们无非去梅拉尼娅姑妈家待一天,次日再一起招待客人什么的,而且除了丽莎,我跟别人无话可说——沃尔总是很霸道啰嗦,奥莱恩和西格1又太小,只能寄希望于第二天伊格斯,威斯或者其他人来家里做客,但至少大人们都对我们挺宽容:妈妈虽然也喜欢唠叨,实际上却给了我挺大自由,只要不随便跑出房子,随便我做什么……” 阿尔法德低声说,别过了视线,似乎不想让她看见他狼狈脆弱的表情。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阿尔法德已经忍受了好几年不愉快的家庭聚餐——之前,鉴于他对订婚的事那么排斥,想必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就已经变成了一件苦差事。而最近取消婚约加上卷入保守派和改革派斗争遭到弹劾,这种聚餐无疑又转为另一重痛苦——父母和姐姐满心怒火却又不便在表亲面前发作,恐怕阿尔法德只能面对更严重的冷脸和阴阳怪气。

    一想到一年当中最温暖的时候,朋友却得忍受这种压抑,帕萨莉就十分难受着急。可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也不能贸然邀请他来家里共度节日——万一这么做让布莱克先生和夫人更生气呢?

    于是,她只能探身同情地拍了拍朋友的手臂。

    “……你赶快回去吧,梅尔宾斯夫人还在等着你呢,不用担心我。其实圣诞假也没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沉默了一会,阿尔法德调整好情绪,重新轻快地对她说。

    “好吧。希望我的圣诞礼物会让你高兴一点。”不太放心地又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她还是离开了。

    不过,通过壁炉到家时,帕萨莉发现汤姆已经到了好一会,正系这围裙跟妈妈还有人偶在厨房里忙碌。他没有使用魔法,而是跟妈妈一道亲手准备食物。

    “萨莉,亲爱的,回来了吗?你也来帮忙,好吗?”妈妈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头来,提高声音问。

    “没问题,妈妈!我换好衣服就来。”见到他们系着围裙的样子,帕萨莉一下就不再计较之前邀请汤姆时对方的装模作样,刚刚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于是忍不住微笑起来,大声回答,接着三步两步冲上楼换上居家服。

    “我们只有三个人,所以用不着弄很多东西,”两分钟后,见她穿戴好围裙进来,妈妈立即温声指挥,“但该有的东西不能少。萨莉,你来清洗蓝莓和草莓,好吗?”

    “为什么不用魔法做这些呢?”她一边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把袖子撸到了肘部,一边瞥了眼正在专注清理鸡肉和鱼肉的汤姆,发现他又打理过自己了,眼睛和脸都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

    “我觉得有必要偶尔体验一下亲自下厨的感觉,是吧,汤姆?”

    “没错,梅尔宾斯夫人。”汤姆立即应和。

    帕萨莉撅了一下嘴,但马上又笑了——她不讨厌家务活。虽然小时候跟妈妈生活以及后来去慈善院时总用冷水洗菜、洗碗、洗地板和床单衣物,冻得手指关节常常发疼,可她挺喜欢做家务时跟人闲聊的感觉。只不过遗憾的是,离开慈善院后,她没怎么再动手做过家务并好好享受这种温馨时光了——在霍格沃茨时,一切都有家养小精灵照管,跟妈妈一道在艾弗里家住下后,也不用亲自动手准备这些日常事务,哪怕后来重新回到晨曦小屋,汤姆也不让她动手。

    下一刻,仿佛印证她的想法,当她刚把水龙头打开,准备清洗手里的水果时,汤姆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一切——他处理完了肉,正好要洗手,就从她手里把它们拿走了。

    “帕萨莉,你能负责把土豆和胡萝卜削皮吗?”他边她从水池边挤开,边神色自然地问。

    帕萨莉的脸立刻热了起来,有些心虚地看向正在熬煮果酱并同时盯着烤箱的妈妈。

    见对方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她瞪了汤姆一眼,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我记得你不喜欢沾水的活。”

    【我记得你不喜欢沾水的活】

    下一秒,两个声音同时说,分别从大脑深处和耳边传来。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在脑子里反驳:“你太小题大做了,我没有不喜欢。”

    “我记得你以前每次碰完水都要抱怨很久。”汤姆的声音从大脑深处传来,而这回,耳边的声音则没有再说话。

    “我没有‘抱怨很久’!”她争辩,看到他的的唇边带上了微笑,脸更烫了。

    十几分钟后,一切到位——正如妈妈所说,即便只有他们三个,下午茶也还是非常丰富,有水果,沙拉,蛋糕,鱼肉和果酱三明治,乳酪,饼干,热巧克力,红酒和花茶。

    不过,就在他们坐下来开始享用劳动成果时,门铃突然响了。

    帕萨莉和妈妈交换了一个诧异不安的眼神——米莉安说过要在圣诞节后回英国,那么这回来的人只能是阿尔法德,可她们都清楚他得回家跟自己家人团聚。

    难道出了什么事?

    犹豫了一下,帕萨莉首先起身去开门。

    但门外站着的不是阿尔法德——

    “莉莉安!”她惊呼,然后被带着一身寒气的米莉安扑过来、紧紧搂住。

    “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不是说要节后才回来吗?”帕萨莉被这意外之喜弄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爸爸妈妈去罗马尼亚看姐姐了,本来也要去看我,但我还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跟奥古的事,所以就告诉他们我圣诞节要出去旅游……好久不见,梅尔宾斯夫人,您看上去气色真不错!噢,嗨,汤姆……真是……好久不见!呃,圣诞快乐!但我可没给你带礼物。”米莉安亲亲热热地说着,走了进来,先跟妈妈打招呼并拥抱,接着一眼看到了她们身后的汤姆,露出吃惊的表情,最后一脸笑意地瞥向帕萨莉,开起玩笑来。

    “很久不见,沙克尔,圣诞快乐。不要紧,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来,也没给你准备礼物。”汤姆一本正经地回应了这个玩笑。

    “我们两个人过圣诞节怪冷清的,汤姆就好心过来陪我们了。”妈妈适时解释,很高兴家里又来了一位朋友过节。

    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开朗的米莉安,他们几个可聊的话题就更多了——从工作,朋友,到新学的魔法和时局,谈话一直持续到了将近晚饭时分。

    这回,由于四个人同时站在厨房里太拥挤,他们就干脆把圣诞晚餐交给了人偶全权打理。

    可当晚餐快做好时,门铃又响了。

    这回,来人是阿尔法德。

    “阿尔!你不是回家了吗?”帕萨莉惊讶地问。

    “本来是这样……”他说,露出为难的神色。

    “发生什么事了吗?快先进来,外面很冷。”

    “梅尔宾斯夫人,圣诞节快乐,真抱歉打扰您了……米莉安,你果然在这里。”阿尔法德先跟妈妈打招呼,随后看到了米莉安,露出松了口气的无奈表情。

    米莉安端着红酒杯,扬起了眉毛,冲他敬酒:“圣诞快乐,阿尔!你怎么看上无精打采的?保守派把你打倒了吗?”

    “奥古斯特现在店里。刚才我正要关店回家,他就上门了……他说你没跟他打招呼就回来了——保守派也没有你们能折腾。”他叹了口气对她说,然后看了一下房间里的其他人,捕捉到汤姆时,脸上掠过意外和惊讶,但还是简短地道了一句“好久不见,圣诞快乐,里德尔”。

    汤姆也点点头:“圣诞快乐,布莱克。”

    米莉安则冲帕萨莉挤眉弄眼,压根没把阿尔法德话里关于奥古斯特的部分当回事。

    帕萨莉被朋友逗得直发笑,可心里有点担心,猜测她很可能跟奥古斯特吵了架才提前回来。

    “然后,谢礼也来了。”阿尔法德的眼睛没有完全离开汤姆,又对帕萨莉说。

    妈妈和帕萨莉对视一眼。察觉妈妈想开口邀请剩下两个朋友一起到家里过圣诞节,她连忙抢在前面开口:“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一起去‘安全屋’过圣诞节怎么样?那里地方大。”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哪怕都是最亲近的人,在这样的注视下,她的脸还是瞬间红了。

    “……‘安全屋’远吗?”妈妈顿了一下,首先打破了尴尬的寂静,走过来捏了捏她的手。

    “我们有门钥匙。”帕萨莉马上说——妈妈没有寻根究底让她松了口气——她不准备告诉对方安全屋的由来,以免对方忧虑,“我不想让我们几个以外的人知道晨曦小屋的位置,所以就临时弄了这个地方。”

    妈妈立刻温柔会意地笑了,搂了搂她,米莉安则高兴地上前拍着她的肩膀,阿尔法德的唇边也带上了一丝微笑,只有汤姆仅礼貌地弯了弯嘴角。

    于是,他们几个通过壁炉回到店里,与早已等待多时的奥古斯特和谢礼碰面。

    两位男士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同时回头。一时间,帕萨莉还以为自己看见两位刚从舞台剧走出来的男主角。他们无疑都光芒四射——除了相貌英俊外,衣着和外形都笔挺鲜亮——

    奥古斯特穿着一身质感上乘的棕色皮质修身长袍,交领露出钉着银扣的硬挺衬衫,脚上是一双帅气的长筒皮靴,越发勾勒出挺拔的身姿。他的头发像金色的绸缎般闪着整齐的光泽,显然打了发蜡。一见他们,他就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迎了上去。打完招呼后,他就露出轻松且若无其事的表情,跟在米莉安左右。

    倒是米莉安有些不耐烦,只是耸了下肩膀,然后兀自挽着帕萨莉聊个不停。

    谢礼则等奥古斯特跟大家打都过招呼后才不紧不慢地笑嘻嘻跟每一个人问好。他金棕色头发的每一个卷都垂在恰到好处的位置,皮肤比平时还要光滑、健康和红润。与奥古斯特一身深色相反,他穿了一件银白色的斗篷,内搭衬衫领上镶嵌着亮闪闪的五彩宝石。与这些形成戏剧般相得益彰效果的是他怀里包装漂亮的礼物和一大捧由金色、蓝色和红色花组成的花束。他的神情也十分快活轻松,迷雾般的蓝眼睛虽然缺乏焦距,却依旧温柔且准确地捕捉到了每个人脸的位置。

    轮到跟妈妈和帕萨莉打招呼时,他先把花递给了妈妈,之后才优雅地鞠了一躬,把她逗笑了:“圣诞快乐,很荣幸受到您和帕萨莉的邀请,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之人过节,梅尔宾斯夫人”,然后才对帕萨莉晃了一下怀里的礼物:“这是给你的礼物,萨莉,但鉴于它有点重,我肯定不能让你拿着。”

    帕萨莉也笑了。

    接着,她把门钥匙交给米莉安和阿尔法德,请他们给奥古斯特和谢礼带路,自己则护送妈妈通过壁炉直接抵达房子内部。临行前,她嘱托阿尔法德注意带朋友们错开门口那些陷阱,才放心地拉着妈妈上楼。

    然而,等她们带着食物和人偶从壁炉降落,就听见门外发出了一阵骚动。

    帕萨莉赶紧嘱咐妈妈先坐下休息,指挥人偶把食物和餐具摆好,去迎接朋友们。

    冬季的海边寒风凌冽,天空下着细密刺骨的雨,大海被狂风的裹挟着,一阵阵冲击几百英尺下的崖壁,发出遥远而令人敬畏的巨响。

    但这些丝毫没有引起朋友们的注意——

    “天哪,我真不明白,帕萨莉为什么把家安在这种地方!而且还弄了这种陷阱!这下我的靴子可算完了!”奥古斯特一只脚踩进了泥潭陷阱,正皱着眉头挥动魔杖给自己解咒。

    “正因为这样的环境和陷阱,萨莉才能确保没人整天来骚扰。如果你降落时注意听阿尔的提醒,就不会这样了。何况,我记得你有很多双这种华而不实的鞋,所以,别抱怨了!”米莉安立刻反驳,但也拔出魔杖帮他。

    遇到同样问题的还有谢礼——他的漂亮长袍尾部沾到了泥潭陷阱,被死死咬住,拔不出来。

    阿尔法德和汤姆也都伸出了魔杖帮忙,但看上去都有点漫不经心。

    “真对不起!”她边提高声音道歉,边轻挑杖尖,让泥潭放开两位朋友。

    “哦,不要紧,这种布料很好打理的,你看。”谢礼首先微微一笑宽慰道,抖了一下长袍,只见它就立刻崭新如初了。

    帕萨莉松了口气,不由分说催促他和汤姆快点进去,然后转向奥古斯特,“对不起,奥古,我会赔你一双鞋的……”

    “不用啦,”奥古斯特撇撇嘴说,下一秒又露出狡猾的笑容:“当然,如果你愿意分享这个泥潭陷阱的制作方法,我就完全原谅你……”

    米莉安闻言,立即给了他一个肘击,打中了他的胃——其实她没用力,但后者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哀嚎起来。

    帕萨莉咬住嘴唇让自己不要笑出来,承诺可以分享陷阱魔法,他才立刻缠住米莉安的一条胳膊,一路呻/吟着进门了。

    最后,她转向阿尔法德,笑容因为担心而淡了一些:“谢谢你带他们过来,阿尔。我们节后见了。”

    阿尔法德的微笑看上去有点勉强。

    想到对方接下来的几天跟她会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帕萨莉心软了,稍微放任自己越线,劝解宽慰道:“其实,我想,布拉克夫人、先生和沃尔布加的本意也不是真想伤害你。跟你一样,他们只是担心布莱克家,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比起我,更在意所谓‘布莱克的荣誉’而已。”听出她说到后来有些难以启齿,阿尔法德安静直白地补全道。

    不过,他紧接着苦笑了一下,“不瞒你说,我已经在尝试着接受这一点了——毕竟爸爸和妈妈的婚姻就是双方家族同盟的产物,而沃尔看样子也很乐意为了这个把自己的幸福双手奉上。在他们的认知里,‘布莱克的荣誉’就需要用这样的‘牺牲’来维护。”

    帕萨莉叹了口气,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抬手又给他加了一个防水和保暖咒,表达自己的同情和友爱。

    阿尔法德闭了一下眼又睁开,露出欲言又止和痛苦的表情,很快地把头转向了一边,像是不愿意让她看到这样的神情。但沉默良久,他还是叹息般开口,轻声坦白了似乎潜藏在内心很久的想法——

    “……我永远也不会背叛布莱克,会倾尽全力保护和延续她的荣誉,可这不意味着我要牺牲自我。如果是那样,我守护的根本就已经不是真正的荣耀了,而是枷锁。”

    说到这里,他像了却了一桩心事般转回脸来面对她,只是眼神依旧充满了矛盾——坚定,却又带着不确定和探寻。

    帕萨莉松了口气,大大地点头——朋友并不打算为了所谓家族荣誉完全牺牲自己,真是太好了,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他:“我赞同。只有家族成员感到幸福,才能做更多的好事,让家族焕发出活力和生机。

    我认为目前为止你都应对得很好。你看,你已经成为了改革派先锋,在政治和上层圈子里有了名气——不是作为一名布莱克,而是作为阿尔法德——这样,哪怕布莱克夫人、先生和沃尔布加还是很固执,最终也会至少尊重你的理念和做法,毕竟你的确给家族带来了真正的利益和认可。之前不就如此吗?我看布莱克夫人没有再不停地对你说教。只不过最近因为保守派的抹黑,她和沃尔布加才又着急起来。

    因此,我认为解决之道还是继续专心你的事业,我们的事业,做出一番成就。这样你的家人才能真正尊重你、愿意至少坐下来倾听你的想法。也就是说,你不妨把这个看成一个挑战:你需要赢得他们真正的认可。

    在这个过程中,不论如何,我都支持你,就像你支持我一样。”

    阿尔法德久久注视着她,灰眼睛里迅速集聚起类似眼泪的东西,亮得惊人,瞬间将其中的自我怀疑和纠结一扫而空。他接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时间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好像都跟着晴朗了起来。

    “现在,回去跟家人团聚吧,如果实在不高兴,再溜出来。”帕萨莉忍不住受到感染,也有点眼热起来,接着笑着做了个调皮的鬼脸并鼓励般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帕萨莉,大家都在等着你。”正当阿尔法德要说些什么时,汤姆打开门探出身,平淡地提醒。

    “……噢,好的,那你快回去吧,阿尔。”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帕萨莉赶紧擦擦眼睛对阿尔法德说,同时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好的,再见,萨莉,里德尔。”阿尔法德赶紧也抹了一下眼睛,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随后才瞟了一眼汤姆说。

    他离开后,汤姆把门完全打开,让她进去。

    帕萨莉有点不得劲,感觉他不太高兴她和阿尔法德在门外单独聊天,但很快就把这种不愉快丢到了脑后——毕竟他们两个目前同属改革派,理念和目标一致,况且他一直都清楚,他们只是朋友。

    接下来,她挥动魔杖,在负一楼的大客厅变出一张巨大的长桌,点燃壁炉,让大家边欣赏外面的风景边坐下来享用美食。

    “好吧,我改变主意了,”入座后不久,奥古斯特耸耸肩说,“你选择的这个安家地点很不错。我喜欢外面的风景——为了这片海景,遭受泥潭陷阱也算值得。”

    米莉安翻了个白眼,谢礼则兴致盎然地顺着这个话题询问帕萨莉是怎么想到在这里安家以及想到要挖一个地下套间。

    “哦,正如莉莉安刚才说的,我相信这种恶劣的天气和环境能劝退一些讨厌的人不请自来。”她轻快地边说边给自己盛了一些浓汤,忽略了对方前一个问题——眼下气氛轻松活跃,她可不想提及慈善院。

    饭后,他们开始轮流读书,议论和点评其中的某些章节,交流各自的经历,占卜,跳舞,一直到快十点钟妈妈该休息了,才结束。

    帕萨莉利用门钥匙把几位朋友送回到店里,跟他们告别后才重返安全屋。

    但这里只剩下了汤姆在不紧不慢地收拾残局——他没有使用魔杖,而是手动把一切归位:书塞回到书架上,把唱片机擦干净摆回到柜子里,弄乱的椅子扶正,桌上的残羹冷炙一一清理。

    “我已经把梅尔宾斯夫人送回去休息了。”见她一进门就用眼神寻找妈妈,他立刻解释。

    “谢谢。”帕萨莉顿了一下说,加入了他的清洁工作,猜测他可能有话要说——兴许他会对她之前的要求做出回应。于是,她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没想到你把安全屋设在了这里。”然而,无言地打扫了一会,汤姆却突然随意地说,声音自然融入了洒扫的轻微响动和壁炉偶尔的噼啪爆炸声,瞬间让人的神经不那么紧绷了。

    “调查史密斯小姐财产失窃案的调查员来店里询问你的下落和曾经落脚的地方,我不想他们来晨曦小屋,所以……当时情况紧急,我想不到其他地方了。”帕萨莉有些僵硬地解释——安全屋的存在总会提醒她汤姆的罪行,可这里也刚刚见证了她、妈妈还有朋友们度过的快乐一晚。它已不再完全是冰冷的代表,也带上了几分温暖的色彩。

    “……史密斯小姐的家人已经移居海外了——每个人都以‘投资移民’的身份进入了定居国,现在过得很舒服。”听她提及这件事,汤姆的气息有些紧绷起来,声音也压低了。

    “……我知道,我听说了。”

    沉默。气氛有些尴尬,可又让人放松了不少。

    然而,很快,房间里又开始悄悄流淌起某种既暧昧又温馨的东西,让她再度紧张起来,并且这种感觉还变了味——除了担心汤姆即将到来的答复外,或许还有他们之间即将发生点别的什么。

    这个预想让她的手心、后脖颈和腋下立刻冒出汗来,想马上拿魔杖结束手头的家务,回到晨曦小屋自己的房间——他们不该单独待在一起,哪怕她需要得到他的回答。但万一再发生前两次那样不合时宜的状况……

    “关于你的要求,”就在她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时,汤姆又开口了,瞬间把她的心重又吊了起来并赶跑了所有的黏糊气氛,“我没法做出完全的保证。”

    顿时,帕萨莉的心猛地坠了下去。

    “可我愿意做出一些让步。”他接着又说,放下了扫帚,慢慢走过来,“假如你发现了修复灵魂的办法,我可以无条件配合。当然,相对的,你也要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并做出相应行动……”

    说到这里,他已经站在了离她不到一步的距离。

    帕萨莉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真奇怪,刚才在晨曦小屋准备下午茶时,她却没注意到——那是香皂的气味。他今天没有喷香水。她的脸一下就红透了——不得不承认,他这样更讨人喜欢。

    可也只是走了一下伸,她就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让自己清醒了过来,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如果我没有任何进展……”

    “我仍然尊重你的意思,”他立刻轻声说,音调平稳和气,神态沉稳,通情达理得令人惊讶,“如果你想保持距离,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假如你改变主意,我随时欢迎。”

    她抬头望向他——他仍用魔法维持着跟以前一样的外表——黑眼睛,略消瘦的面庞,眼里的情绪平静得深不可测。他施展了大脑封闭术。

    但一瞬间,凭借对汤姆的了解,她几乎可以确定,事情绝没这么简单。他肯定已经有了新打算,或者已经对原本的计划做出了于他而言合适的调整。只不过她一时想不出那是怎样的安排。好在冷静下来后,她意识到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那么从你的角度看呢?是不是只要我没有找到强健灵魂的办法,你就仍保留探索危险魔法的权利?哪怕它们有可能伤害你的健康和生命?”

    几乎是立刻,汤姆平和的气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猜对了。

    只见他尽管仍维持着耐心和胸有成竹的神情,呼吸却变得凌乱,透露出烦躁的情绪:“我说了,你这是多虑。这个魔法实施以来,除了外表,我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任何地方跟以前不同……”

    说着,伪装消失,他脸颊上的肉迅速干瘪下去,乌黑的眼睛重又变得鲜红充血。

    “可你总是没法放心——于是,我想,好吧,我愿意为此做出让步。那么,你是不是也该如此?我已经答应了你,只要你能找到办法,我就愿意无条件配合。而且,在我这里,你总有选择和反悔的权利——不论是维持我们现在的关系还是改变主意。”他微微睁大了通红的眼睛,脸上的温和平静不再,露出了苦口婆心的表情,然而因为用力过猛,所以反而展现出一种类似恫吓的气势。此外,他扶在椅背上的苍白手指也越发用力收紧,使得手背的青筋和骨骼也更加突出。

    “你要明白,探究危险魔法是不可能不冒险的——任何力量都伴随着与之相配的风险。既然你清楚能力对我的意义,就该明白,我没办法全都答应你,就像你没办法完全兑现对我的承诺一样。

    或者,不妨换个角度考虑吧,帕萨莉,假如你动作够快,我就没话说了,怎么样?”说到最后,他近乎狂躁的神态又平复下去,化为了冷酷、讥讽和挑衅的微笑。

    帕萨莉明白了——这就是他的打算:把她卷入他的步调,让她无论怎样也没法完全摆脱。因为不论彻底放任他自生自灭,眼睁睁看着他在可能走向毁灭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还是殷切地关照他的安危,她都不可避免地对他未来的生命负有责任,会为此忧心忡忡或是自责不已。

    这样一来,对她来说,他又跟伴侣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他们都不约而同为自己保留了最后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自我——于他而言,是对黑魔法的不懈追求,于她则是不肯完全献身的坚持。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怒火和无力感冲了上来,呛得她鼻子和眼睛又热又酸又痛,视线迅速变得模糊。

    “让我们都高兴一点吧,帕萨莉,今天可是平安夜。节后我们就会对保守派发动反攻,你和布莱克的名誉就都能得到恢复。”见她明白了他回答背后的用意,汤姆的心情看上去简直好极了——只是她无法忽视这种好情绪里还同时蕴含着强烈的怨恨和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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