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沈愁绝说这句话,只是单纯的疑问,但在裴云惊听来,却是质问、讽刺。

    他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恨意。

    他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手腕一翻,毫不犹豫往自己的脖子脖子刺去!

    就在他举起匕首一瞬,沈愁绝忽地出手,一阵强大的气流直击向裴云惊,震得他手腕发麻,匕首掉在地上。

    裴云惊恨恨地看着他。

    花似雪早已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嗄声道:“你做什么?”

    裴云惊垂下眸子:“是我做错了事,险些伤害了你,只能以死谢罪!”

    他正准备弯腰去捡匕首,花似雪已蹿到他身前,一脚将匕首踢飞了。

    她正色道:“如果犯了错,就应该弥补,而不是一死了之,甩手不管,你以为我会觉得这种人有骨头吗?”她又补充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裴云惊怔怔看着花似雪,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他素日觉得自己出身矜贵,而她出身卑微,稍微费点心思就可以将她哄到手,是以他才会对她忽冷忽热,高兴了就多和她说几句话,不高兴就不见她。

    纵然如此,她还是一样喜欢他。

    后来在长亭外,她竟然拒绝了他的亲热,让他被朋友们嘲笑,他很生气——不过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竟然拒绝他?

    直到花似雪离开后,他开始怀念她的好,怀念她的音容笑貌,这种怀念变成了思念。

    后来,他找到楚府,本以为还能将她哄回来,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看向他的眼神不再含有爱意,羞意,只是客气疏离。

    她越是冷漠,他就觉得自己越爱她——若是当初她没有那么爱他,他反而是会高看她一眼。

    他真正爱上她,还多亏于公仪长亭。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被人赤裸裸的侮辱,是花似雪帮他拾起了尊严。

    他爱她,且尊敬她。

    只是没想到爱一个人,是如此痛苦。

    “那你要我怎么做?”他问。

    “我要你活着,但是,”她如羽的睫毛微微垂下,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若今天她失身于裴云惊,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有多痛苦。

    她绝对不会原谅妄想侵犯她的人。

    裴云惊走了。

    失魂落魄地走了。

    朱掌柜和那个男人还跪在地上。

    “送官吧。”花似雪道。

    沈愁绝点了点头。

    新帝登基后,修改了律法,其中一条是:“□□妇女者,诛之;从谋者,笞五十,徒三年。”

    朱掌柜嚎道:“女侠,女菩萨,你都放过了,你放过我吧!”

    男人道:“还有我,还有我……”

    许游一直倚靠在门上看热闹。

    朱掌柜余光瞟到他,低声道:“你还不快跪下来帮我求求情?”

    许游哦了一声,走到沈愁绝面前,道:“可不可以饶他一次?”

    沈愁绝淡淡道:“与你无关。”

    许游:“好的。”语罢,对朱掌柜耸耸肩:“他说不关我的事。”

    朱掌柜:“……”

    这小子求情也帮他求了,为什么总觉得他很敷衍?

    不患寡而患不均。

    朱掌柜已在心中下了决定:若是这人真将他们送官,他必定将那个杂碎也抖出来,不能因为他长得有点好看,还有点钱,就放过他!

    花似雪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看向沈愁绝。

    沈愁绝明白她的意思,对朱掌柜道:“你终生不能再开客栈,不然,”

    朱掌柜眼里闪着泪花:“不然怎么样?”

    “我要你死。”若不是花似雪求情,他一定会斩断他的双掌,让再也没有法子下药。

    朱掌柜连连点头:不开就不开,反正他已有了一笔丰富的财产,就算不开客栈他也能靠这些钱活到死。况且,这少年人说的是不能开客栈,又没说不能开杂货铺。

    “那我呢?”那男人急切地道。

    这小喽啰,只是奉命来演个坏人,唯一的罪状,就是擅闯女子闺房,还不好处理。

    沈愁绝看向花似雪。

    花似雪道:“你把镇上所有坏掉的门都修好……”

    “好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镇子上唯一一家“一家客栈”倒闭了。

    朱掌柜带着许游搬离了小镇。

    许游同他无亲无故,至于为什么带着许游,大概是因为他爹娘死了,又没有老婆孩子,许游是他唯一的朋友。

    02

    “嫁给我。”

    沈愁绝冷不丁说出这句话时,花似雪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我不答应以身相许。”

    等等,这句话听着怎么这耳熟?

    对了,之前在林子里时,沈愁绝义正言辞拒绝:“不接受以身相许。”

    既然如此,现在他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她疑惑地看向沈愁绝。

    沈愁绝直白地道:“我看了你的身子,必须对你负责。”

    花似雪愣了一下,脸色霎时胀红,耳尖发烫。

    如果问她现在最想要什么本事,那一定是挖洞。

    挖一个七八丈深的动,自己跳下去!

    “虽然你……你那个了……但也是为了救我,不用对我负责!”

    “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

    “好。”

    两人对桌而坐,一时陷入沉默。

    茶已喝完了。

    花似雪:“……”

    就这样?她说不嫁,他就真不娶了?

    不知为何,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幽怨、别扭。

    沈愁绝虽是坐着,背脊依然挺直,仿佛一刻也不敢放松。

    真是块木头!

    花似雪想着,又忍不住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要嫁,就要嫁给爱的人,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沈愁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花似雪:“你知道什么?”

    沈愁绝:“你想嫁给爱的人。”

    花似雪:“我爱的人是谁?”

    沈愁绝:“我不知道。”

    沉默。

    花似雪忽然一掌拍在木桌上,震得杯子抖了两下,转身就走。

    真是气死她了!

    沈愁绝不明白她为何忽然生气,起身追在她身后,难得主动开口问人:“你怎么了?”

    花似雪加快脚步:“我没事!”

    对于有经验的男子来讲,女子说“没事”的意思,就是“我有事,快来哄我。”

    这种时候,你就必须尽量让她开心,她开心了,你的日子也就开心了。

    如果你真以为她没事,那么你就是个呆子。

    沈愁绝没有经验,所以他是个呆子。

    花似雪走在前面,他跟在后头,小黑走在末尾。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暮色四合,家家户户燃起灯,与天上群星遥相辉映。

    花似雪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瞪着他:“我给你钱了么?”

    沈愁绝一愣:“没有。”

    “我们是亲戚么?”

    “不是。”

    “那么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这一句话忽然把沈愁绝问懵了。

    他为什么要跟着她?

    他记得很清楚。

    “他”被斩首那日,她在大雨中哭泣,背着“他”的尸体一步一步离开,将他葬在一个山谷中。

    之后的日子,她一人,一剑,一马,走过各式各样的地方,看过各式各样的云,帮助各式各样的人,日复一日。

    他一直跟着她。

    她看过她半夜练武,看过她对月流泪,看过给孤寡老人洗头,看过她送病倒街头的乞儿去看大夫,他也看过她一不留神跌倒,磕破膝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她。

    他回过神时,抬眸看向少女时,蓦然撞进她的眼里。

    他曾看过天边第一课冉冉升起的星星,又明亮,又美丽,又遥远。

    就像她的眼睛。

    忽然,她眨了眨眼,意思是:想清楚了么?

    沈愁绝身体又僵了。

    只要他觉得紧张时,身子就会僵得不行。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腾起,就好像是天边的星星轻轻飘落在掌心里,他捧也不是,扔也不是,只能僵着。

    花似雪叹了口气,转过身飞快走了。

    快得像只小兔子。

    忽然,她左脚绊了右脚一下,扑倒在地上,啃了满嘴的泥。

    照理来说,以沈愁绝的身手,花似雪这一摔他一定能接住,就像用大锅接雨水一样简单。

    但凡事总有例外。

    花似雪发出闷哼时他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将她扶起。

    花似雪坐在地上,拂开他的手,身子扭向一边,不说话。

    沈愁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子,用指尖挖了一勺膏药,顿在半空:“手伸出来。”

    花似雪不说话。

    沈愁绝也不敢动。

    天边最后一丝夕阳褪去,远山模糊在夜色中。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愁绝开口:“你要怎么样才肯擦药?”

    他的语气平和,没有一丝不耐烦。

    花似雪惊讶他的好耐心,气也消了大半,扭头看他:“你真不知道?”

    沈愁绝摇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花似雪看着他,忽然想到楼里的姐姐们曾讨论过:“笨女人才会主动等着男人来满足自己,聪明的女人会引导男人来满足自己。”

    她们还说:“能猜到女人心思的男人比猜不透女人心思的男人更可怕。”

    看来,沈愁绝虽然是个木头,但却不太可怕。

    花似雪脸有些红,心跳也有些快,因为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打算用姐姐们的方法,去对付沈愁绝……

    但有一点是正确的:就算是最亲近的人,有时也猜不透你的想法。与其扭扭捏捏让自己和对方不痛快,不如直接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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