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洗完脸坐下梳头,邵章就啃着馒头进来,把手里拎着的一袋馒头丢给若山,和我打完招呼后自己从边上倒了杯茶就着馒头喝。

    若山道谢后说笑“怎么今天起这么早,不再懒会儿床?”

    只见邵章咽下馒头,讪讪笑道“昨晚老爷说了,要是我再起得比公子晚,哪怕一两分钟,都扣钱。”

    我故作生气拖长声音说“是啊,就你这样的,除了衣料,咱们坐一起,别人都分不清到底谁是少爷。”

    我斜眼一看,他双手合十对我拜了一下“属下知错,对了,昨天怎么样,郡主把你拿下没有?”

    我被他问得手一抖,梳子咚的一声掉落,若山弯腰捡起递来,我拿手绢擦拭了下,终于将头发束起,起身坐在邵章对面“还好喝茶的不是我,不然要呛死,你怎么这么闲呢,记得给若山一份,不帮我拿?”

    “嗐呀,公子稍等,若水马上就来了,还有,公子,你可知道,丰都郡主有眼疾?”

    “郡主有眼疾?”

    “是啊,听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可惜了美人啊,行动都不便。”

    难怪郡主那天看我的眼如同蒙了层水,也不怎么移目,像定着点,我低声叹道“倒是和我这腿挺配……”

    “嗯?”

    “没什么,若水怎么还不来,我都要饿死了,若山,你去看看”。

    “是。”

    若山前脚刚走,邵章就低头凑近我,两眼发光问“喜欢吗?”

    我给他问得都愣住了“喜欢什么?”

    “郡主啊,公子,喜欢郡主吗?”他朝我使劲儿挑眉,生怕我回答不喜欢似的。

    “关你屁事,一边去一边去。”

    吃完早点,我又去打探了一些郡主眼疾的详情,回想昨夜,一个断腿,一个半瞎,是什么能让我驾着四轮车带她上街游荡?

    还好人群虽拥挤,我也看牢了她,听说她的眼时好时坏,平日里看人都是靠侍女传话,自己也练就辨别他人声音,若不能痊愈,有只眼就会一直难以看清事物,这不能和我一概而论,她是圣上宠爱万千的,唯一的侄女,纵然天生眼疾,也是会被踏破门槛的,究竟是因为什么看上我,开国功臣可不止我爹一人。

    “那个,糕点我可以吃吗?”

    我万般思绪被拉回,看着对面斯斯文文的丰都郡主,伸手将糕点推近她“郡主为何一直跟着在下?”

    这位小郡主,从我今日出门买画料,进书铺,逛成衣店,甚至买簪子时候抽筋揉揉脚,都紧咬不放跟着,那道视线就盯着我每一个动作,无奈,我只能买了些糕点打包带回,顺便移到她面前把她也请回府。

    “我……我就是想跟着你。”

    “郡主跟了这么久,饿了吧,这些都是给郡主的。”我抬手倒茶给她,也给自己倒一杯。

    “谢谢。”她拈起一块凤梨酥细细吃起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巴巴看着我,嘴像给糕点糊住了。

    “郡主找我,有事?”

    “没有什么事,就是见你好看,想多看几眼。”

    她直言不讳,说完就脸涨的通红,自己先低头害羞了,我只能一顿干咳,等缓了一会儿,看她一直盯着我的腿,我笑问“郡主好奇我的腿,还是我的四轮车?”

    “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我要是也走不动,肯定会日日伤春悲秋的,你好厉害,能过得比我还开心多了。”

    “断了多年,早就习惯了,现在能短暂站起,郡主,想知道我双腿为什么废了吗?”

    她眼里的光转为水雾,让我想起前几日在暴雨过后,晨间水仙花上的,散落的零星水珠,将落未落,我只发愣一会儿,就自顾自讲起这些年一直梦到,挥之不去的那件事。

    刚过完十六岁生辰的半大孩子,拿上一堆银票就兴冲冲出了家门,觉得自己可以劫富济贫,锄强扶弱,我也的确做到了,只是一切来得太快。

    我路经久安镇,听闻魔教少主被正道里心怀不轨之人抓去,要以他的血来祭那些死在他父母手下的正道们,我趁他们不注意,救下柱子上的孩子就赶紧跑了,半途被一人追上,实在气急。

    “稚子何辜,他才几岁,能懂得这些复杂事情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们该喊打喊杀的是大人,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你怎知这小魔物不懂,从小在魔窟扎根的杂种,谁知道他学了多少,杀了多少人!”

    这人冥顽不灵,我只好用迷雾堪堪阻拦,好在他真的没有追上来。

    临近客栈,我感觉到肩膀湿了一片,也有些体力不支,于是放下背上的孩子歇歇脚,孩子一直在抹眼泪,但没有大声吵闹,我递上手帕,蹲下身子单手撑着脸看他“只听过你爹娘的名,你呢,叫什么名字?”

    他抽抽搭搭回道“我叫符碓。”

    “挺有意思的名字,几岁了?”

    “七岁,很快就八岁了。”

    见天黑了大半,我忍着眼痛,抱着七八岁的孩子,赶着夜色,终于翻窗进了暂住的客栈客房,心中不停咒骂,什么王八犊子,一堆人杀个无辜的孩子,丢个什么破石头,害我眼痛一下午。

    我捂着不住流泪的眼,感觉里面都碎裂糊成一团了,咬牙忍着痛扭头倒水递给孩子,他乖乖地坐在床上道谢喝水,已经不哭了。

    “谢谢大哥哥,哥哥,请弯一下腰。”

    我稍稍弯腰,他从袖中取出香囊,递给我一个圆豆子“吃这个,嚼几下就不疼了。”

    我只当是糖豆,说了声谢谢就嚼下,结果眼睛当真就不怎么疼了,一夜无事。

    第二日,符碓早早起来向小二要纸笔,写下药方赠我。

    “大哥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这药方你记得要每日外敷,可缓解毒素漫延。”

    看见面前比我还冷静的符碓,回想起夜里他的梦话,心比眼疼。

    “爹爹,娘亲,我再也不贪玩了。”

    “娘亲,小碓好疼,小碓想吃糖葫芦。”

    我拿着纸边看药方边摸着他的头顶夸道“真厉害,小小年纪就背这么长的药方,要是让我背,我宁可去打猎。”

    正聊着,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那人站在门口朝符碓的方向看,他穿着淡蓝的广袖袍子,长得清秀,人也高,只是看着邪气横生,估摸是魔教的人,来者不善,我先将符碓拦在身后,问道“你是谁?”

    “我乃魔教左护法,岑匆。”

    我听到符碓说“岑叔叔,您来了。”

    岑匆上前行礼,符碓也从我身后出来走向岑匆,岑匆嘘寒问暖地抱着符碓,符碓却向我看来,又向门口望去,随后又看向我,我立刻会意,直奔门口而去,可岑匆快得让我看不清,他不知何时放下了符碓朝我而来。

    等我感觉到钻心的疼,两边膝盖已经被捏碎了,我疼得大喊一声,那一刻根本容不了害怕,我拼命挪着身体想去走廊,被岑匆拽回屋里,彻底捏碎了两只小腿。

    我存了死心时,听到符碓生气地让岑匆住手,任岑匆说了很多,比如我是正道奸细,道貌岸然之类,符碓仍旧要留下我的命,符碓是好孩子,这什么岑匆,却不像忠心之人。

    我双腿不过一会儿就血肉模糊,岑匆自知不能久留,符碓出门让小二速去请大夫,又留下止血养气血药方,就被岑匆带走了,江湖龙潭虎穴,不过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性命着实堪忧。

    “我自此被接回家,坐着四轮车度日,废了腿以后每日都是靠着自己上身挪动,熟练地使用四轮车后,也算活得不错,有天我得知了符碓的死讯,是岑匆杀了他,我后悔为什么没带他跑远些,之后我在外面找了间小屋,接了挺多活计,经常画扇面或代人写信抄书,我不想让爹娘过度帮忙,我想独自面对当年犯的错,自己收拾烂摊子,拾掇起日子,近日才被我娘叫回来住的。”

    郡主有些震惊,不过很快就定下神来,发丝随着风飘动,仿佛随着话语一起飘进我耳中,令我发痒“你真的好厉害啊,你就像话本里那些大侠,善良,且不惧险恶,我很喜欢大侠!”

    我失神片刻,她的出现,像多年前我用双腿去换来现在的相遇。

    她如骄阳,温暖我的同时又吸走了所有的光,这阳光太过刺眼,令我向往又排斥。

    我有自知之明,纵使有多喜欢,就算陛下赞同,我也依旧想把她赶走,不仅是因为不想当冤大头,也是想让她寻得更好的夫婿,至少……对方不是缺胳膊少腿,能给她正常的生活。

    我回以一笑“多谢夸奖,那日宫宴只来了郡主,王妃的身子可还安好?”

    “好多了,娘亲舟车劳顿过于疲乏,所以那日爹爹照料她,让我先行进宫陪伴皇后娘娘。”

    “好在陛下和娘娘体恤啊,郡主也要多歇息才是。”

    “好。”

    “这么一说,我也算伤过眼睛,虽没有郡主的严重,但还是有些缓解之法,郡主可愿一试?”

    “好呀,谢谢江公子。”

    我将药方与法子一一写下,递给了郡主,她小心翼翼拿过,眼里全是好奇。

    “郡主何时回府,我让贴身侍从送郡主回去。”

    “诊金多少?”

    “无需诊金,愿讨郡主一笑。”

    她再次羞得低头,我心中暗笑,看她慢慢抬头,嘴角亦上扬“多谢江公子,明日我定给你诊金。”

    “那就先谢过郡主了,不过……在下不要金钱。”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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