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早早来了,却不见小桑。

    “郡主今日走得急,在王府口就绊了一跤,腿沾地就痛,我来替郡主问公子好。”

    “怎么就伤了……我能找到的药一定比不上她用度……”

    “郡主早早猜到公子会为她忧心,出门前就嘱咐我,她那伤不要紧,只要公子愈发精神,她就欢喜。”

    她倒是体谅我,自己身子也不好,现下这么好的境遇,不知她吃不吃得惯补药,有王妃在,想必也不用我劳心。

    从枕下拿出木盒,我往前伸手“秋菊,帮我把刚买的这对坠子给她,让她好好养身子,我明日再拜访王府。”

    “谢过公子,有公子惦记,看到这坠子郡主一定很开心,公子多保重身体,秋菊这就回去了。”

    “我晓得,慢走啊,若山,送送秋菊。”

    “是。”

    前脚目送秋菊,后脚胸膛就如针刺般地,一阵阵作痛。

    我刚要撑不住倒下,邵章连忙上前扶住“怎么了?哪不舒服?”

    “胸口疼……没事,习惯了。”

    “我马上去叫若山回来。”

    “不用了,你去炖些参给我。”

    “好。”

    一碗参下肚,我苦不堪言“下回还是若水若山炖吧,苦死我了。”

    “我糖又放少了?老爷说不用那么多的啊。”

    “我爹回来过?”

    “是啊,回来拿簿子。”

    嘴刚歇下,手被人牵去,我疑惑道“做什么?”

    “公子,浑身扎一下,会舒服些。”

    虎口一痛,若山随即又道“老爷说的。”

    才一针,手立马就酸得不能动,像给谁掐住了脉,另一手也给扎后,我只能老实躺着了。

    手脚遍布粗细不一的针,我愣是半个时辰不敢动,直到收针。

    “公子许久不扎针了。”

    我摸了摸粗细不一的针“我自己备的都是毫针,许久不扎全身,你这一来就上大家伙,这么长,吓人得很。”

    “公子可有好点?”

    “好多了,浑身经脉都通畅了,多谢咱的小神医。”

    “公子要多歇息啊。”

    “一直在歇呢,只是有时睡不下。”

    “我学艺不精,还是要等杨叔回京,请过来看看。”

    “再说吧,他现在忙着游山玩水。”

    “公子,明日我来炖参片吧。”

    “嗯。”

    如此折腾一番,吃过午饭,一躺下就睡得沉沉的了。

    到大天光,我才舍得睁眼。

    少吃一顿,肚里都是空的,和阿娘一同吃完馕饼喝了甜汤,听若山在念念叨叨,我笑问“怎么了,这是背什么呢?”

    “杨叔差人捎了本新书回来,说是有空要考考我呢。”

    “挺好,你念大点儿声,让我也听听解个闷。”

    “好。”

    正听得起劲,心忽地作痛不止,跳得极快,头也发晕,我捂着胸口就倒下了。

    “公子!快去拿……”

    发蒙中,根状的东西压在喉间,直叫人想吐。

    “呕……呕咳咳咳咳、咳……”

    若山探了我的脉,松口气道“好了好了,应该没事了。”

    我快提不上气说话“咳咳,是筷子吗?”

    “是筷子,公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若山。”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小扬!小扬怎么样了?”

    阿娘到了身前替我整理耳边头发,我努力提气回话“娘,我、我没事了。”

    “还是得炖些补汤,我让你爹去找些兔肉,鸽子蛋什么的,吃好的。”

    “嗯……我还是有点头疼。”

    “我去熬补药,公子,记得摸耳廓直至发热。”

    “好,我知道了。”

    应完若山的话,随后听见他在远处喊“邵章哥,来搭把手!”

    “来了!”

    赖在榻上许久,我忽地坐起“阿娘,我上回说了要去泽王府的,小桑会不会怪罪我不去看她?”

    “不会的,我已派人去告知郡主你在养身体了。”

    “那就好。”

    “还是要多歇息,安心休养一两月,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

    “以后这药还是我来喂吧,看你喝了许多也不见效,得换个方子了。”

    “我又困了。”

    “躺会儿,等药好了我叫你。”

    阿娘又是给我掖被子又是喂药,一下就过去大半月。

    小桑的脚伤大好就立马跑来寻我。

    “阿扬安康,早上奶奶给了我一些秋梨膏,你也润润嗓子。”

    “好,对了,听说今日陛下召见胡人?”

    “嗯,那胡人献上一种小饼,里面包肉,外头撒上芝麻,可香了,我吃了三四个还是惦记那味道。”

    我听笑了“说到这吃的,你涎水都要流我被子上了。”

    “略略略。”

    “听上去真的很好吃啊,刚刚邵章回来说,看到外头铺子都开始学着了,打算明年聚一块儿,看谁拨得头筹。”

    “话说我想给你带一块的,但是那饼要刚出锅才好吃……”

    “没关系,你吃饱了就好。”

    “嘻嘻,不过,我给你带了宫里的素饼,今夜月圆……”

    “你替我看。”

    “好,我替你看。”

    “要喝甜汤吗?”

    “是桂圆莲子那种?”

    “对。”

    “在宫里喝过了,有点腻。”

    “那单吃藕粉呢?”

    “我试试。”

    “脚如何了?”

    “已经好了,你别担心。”

    “那眼睛有……”

    “不疼了,杨神医让人将药送到我家,用了一段时间,眼睛疼痛缓和不少,他说,我右眼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好根治,左眼或还有余地。”

    知道她身子越来越好,我心中一松“好事。”

    “宫里现在八成还在听戏,不论歌舞还是军戏,都不如和你闲谈来得开心自在。”

    “我爹生性不爱听戏,现下陪着陛下,估计恨不得耳朵聋了。”

    “噗嗤,江伯父也不爱听戏啊。”

    “我也不知他为何有成见,可能是他幼时日日听家中女眷唱陈词滥调,声音高过屋瓦,脂粉像涮墙般不如其他女子适宜,所以心生畏惧吧。”

    “没想到,我有天竟能和江伯父达成共识。”

    “有缘了,还有,前几日我就听他们说,这戏班子得留宫里一月?”

    “是啊,奶奶爱听,伯父请了最好的戏班长住宫里。”

    “看来我爹的耳朵要遭罪了……”

    “不然,江伯父抱病吧?”

    “不好,陛下如此关切人的性子,御医来了无法解释。”

    “好吧,不过不要紧,我爹爹也不爱听戏,挨几日就好了,其他时候伯父政务繁忙,他们也就不用听戏了。”

    “我送你的坠子……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咳。”

    这是,害羞了?

    知道她自己绕不开话头,我转移阵地“快让我尝尝素饼什么味儿。”

    “好,这饼凉了也还是很香呢。”

    接过她递来的素饼,就着甜藕汤吃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到夜里。

    咸粥入口,我问“月亮,圆吗?”

    “圆。”

    抬头仿见月色,照向衣袖。

    身旁冷下来,我喊道“邵章,去把书房那把筝拿出来擦擦。”

    “是。”

    一夜无梦,阿娘喂完汤药,又给我系上新红绳,随后,有人将糖放到嘴里。

    我一夜落寞尽扫“小桑?”

    “知道是我呀,我都走得很轻了……”

    我无辜道“阿娘喂糖只是指尖轻触,你是半个指头伸进来。”

    “唔、我我……手洗过了的。”

    “噗嗤,哈哈哈哈。”

    “你笑你笑!”

    我清清嗓子坐正身子“咳,不笑了,我想听曲子,小桑,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好啊,你想听什么?”

    “我有一谱,名水仙绽,想不想试试?”

    “这谱子我没听过,在哪儿呢,我瞧瞧。”

    “若山,谱子呢?”

    “郡主,谱子在这儿,筝也备好了。”

    “谢谢若山。”

    弦声阵阵,柔情却能割破厚厚一堵墙。

    一月时间,小桑已熟悉韵律,渐渐悟出其中诀窍,就是我看不见,也感受到她不再思绪缥缈,开心许多。

    凉风袭面,重阳至。

    她踱着轻快的步伐,猛地扑来“阿扬!”

    我急忙稳住身子抓紧她“我的小郡主,生辰快乐。”

    “谢谢阿扬,你知道吗,昨日我犯晕在家歇息,又和爹爹吵嘴,忍不住乱想……”

    “你……”

    “我没事啦,好在,若安姐姐和雪远来找我,除了珠宝,姐姐原还亲自给我缝了件冬衣,雪远送我谱子诗经,我从没收到过这么多礼,往年,礼都到不了自己手上……”

    我轻拍她后背“既收了这么多好玩的,该高兴。”

    “嗯,我高兴着呢,昨天雪远跳了新学的舞哄我开心。”

    “开心就好。”

    “若安姐姐又被奶奶催促了,她虽早年伤了身,但眼看二十有六了,无人陪伴身侧。”

    “不说公主有时比较古板,但以她的见识与气度,在后院过于屈才,她一定也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是啊,她不愿再结亲,也不想养孩子,奶奶和二伯都劝她再嫁,大伯和伯母则是没了耐心,都随她了。”

    我犹豫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往年,你爹娘都送些什么给你?”

    “最多多做几个菜吧,也不是年年都过生辰。”

    “我也给你备了份礼,就在某个椅子底下,你找找。”

    “嗯?我看看。”

    搬动桌椅的声响随着她的苦恼传来“究竟在哪……怎么找不到啊……”

    我摇头叹息自语“我藏得也不深啊。”

    “找到了找到了!哇,这是匕首吗?”

    “对,这匕首削人可疼了,并非危机时刻,千万别碰顶端。”

    “挺好看的,我第一次收到匕首。”

    “其实,早早就打好了这把匕首,我担心你不喜欢利刃,不知如何开口,现下你收着,好保护自己,喜欢吗?”

    “多谢阿扬,我很喜欢!”

    “下方还有个盒子,你一并打开。”

    “好——”

    “如何?”

    她话里已难掩喜悦“这簪子……还有梳子、指环、耳坠,玉镯……你什么时候买的呀,不是说不买吗?”

    “咳,就、七夕之后,秋菊替我记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没买错吧?”

    “没买错,是我喜欢的那个,怎么办啊,我好想哭……”

    “别哭别哭,妆该花了,这些首饰你一一戴上,让秋菊进来给你重新梳妆,可好?”

    她声音颤抖而呜咽,慢慢平复“嗯!我不哭,我高兴,谢谢阿扬,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生辰。”

    “以后年年,我都陪你过。”

    “不行,要永永远远!”

    “好好,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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