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刀行
林妙悟却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她便要碰上这位九千岁。
彼时她将手上纸条丢进香炉里燃尽，吩咐百秀百味并一众宫女略备了备，又找了个普通的无一丝特殊标识的马车，悄无声息出了宫。
只临时回府一趟处理些杂事，不必大张旗鼓。
不过宫里哪有什么真正的凡品，她这马车虽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空间很大极为舒适，马车又行得平稳毫无颠簸的感觉。林妙悟满意地喟叹，伸手拉开了面前的小柜，装得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糕点零嘴便映入眼帘。
身旁百味的目光瞬间灼热：“公主，奴婢能尝点吗？”
林妙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拿了不少摆将出来，招呼着百味百秀一起吃点。
百秀坚持着没吃，林妙悟也不管她。倒是百味一连吃了仨，似是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忍了又忍，放下手，开始借说话转移注意。
“公主，您真的回去就要把玉郎他们遣散了？”
玉郎正是林妙悟府里那十几个小倌之一，年方十六，吹得一手好萧。因着林妙悟初看到他时，他正神色淡淡，低眸安静而专注地吹箫，与整个青楼都格格不入，有一种出尘的美。林妙悟看着他便想到那句“玉人何处教吹箫”，当即一掷千金赎下，赐名玉郎。
玉郎随她回公主府后，依然神色很淡，面对她时态度不卑不亢，既没有笑容也没有任何怨怼。他更不会参与任何争宠，当一众面首盛装打扮争着讨好她时，他只着从前经常穿的青色布衣，在一旁袖手而观，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少年皮肤白皙，腰板挺直，沉默地站立，通身清贵之气。
林妙悟有时候看着他，恍惚间会以为他是哪家的贵公子。
林妙悟想起他，又想起府里那些争风吃醋的面首们，一时也有些头疼。
这辈子她约莫是不会嫁人，又有钱，养几个面首本来不过一件小事。但如今她确实没什么性.致，更懒得掺和他们的争宠大戏，而且说不定有一天她需要为了大历去和亲……家国未定之际，她也着实再难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地混吃等死，不负任何责任了。
林妙悟啃了一口手中糕点，坚定道：“是的。”
又补了几句：“本宫会帮他们安排个好去处。不过如果他们真的不愿意离开，那就继续在府里养着，但本宫不会碰他们了。”
百味点点头，无意识地伸出罪恶的手摸向糕点，忽然在半空被人打了一下胳膊。
百味吃痛地收回手，瞪向打她的人：“百秀姐姐！”
百秀没看她，面色如常，十分认同林妙悟的做法：“公主不愿喂药让他们断子绝孙，每次事后喝避子汤终究有损公主贵体，又有隐患，奴婢忧心了很久。如今公主将久住宫中，在府里养着他们也无妨。”
百味揉着手，忽然叹道：“奴婢没入宫前，读的都是些《女德》《女训》，从小就被教导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直重视守贞，也很羡慕那些在牌坊上有名的女子。直到……有一天奴婢看到，一位非常忠贞的姐姐被流氓玷污，她的夫家便把她赶了出来，而姐姐的娘家也不再要她。姐姐刚刚受辱又走投无路，夜里就去投了河……”
百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任谁都能感受到她沮丧的情绪：“姐姐待奴婢很好，奴婢家里穷，还要紧着弟弟的衣食，如果不是她偷偷给奴婢饭吃奴婢早就饿死了。可姐姐那么好的人……明明没有做错事，怎么就落得个那样的结局……”
林妙悟垂眸看她，沉默不语。
从前只知道百味是个活泼的，原来她也有伤心事。
林妙悟搓了搓自己还有丁点儿糕点残渣的指尖，犹豫一下，看了眼百秀。
百秀便轻轻抱住百味肩膀，百味顺势靠进她怀里，看着微微晃荡的轿顶发呆。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
百味忽地破涕为笑：“奴婢当初确实害怕……因为那条街流氓真的很多。不过没过多久奴婢就入宫了，现在更是看到了公主。公主从来不在意什么守不守贞，甚至听说把《女德》给撕了。奴婢当时就觉得，哇，原来还能这样！”
“而且公主虽然养着面首，却还是把他们当人看的。奴婢本以为您说的遣散就是花点银子打发走。”百味眼睛亮亮的，忍不住有些激动地握住林妙悟的双手，“公主，虽然奴婢和您相处时间不长，但能感受到，您真的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
林妙悟微微一笑：“今日你这糕点吃得，着实嘴甜。”
百味嘿嘿傻笑。
林妙悟笑道：“大部分传闻都是真的，不过父皇既然想让本宫能活得肆意点，就必须添油加醋些，不能让本宫有个太好的名声。否则上行下效，事情便严重了。”
林妙悟也曾听说过关于自己的坊间传闻，什么在酒肆里喝醉酒，回宫便使得一手好鞭子随意打骂宫女太监，打得他们皮开肉绽；什么抢青楼小倌，越不愿意越要抢回府去伺候她，而且手段残忍，甚至弄得小倌最后不能人道……
几乎什么离奇的传闻都有。前世她是觉得太离谱懒得计较，如今却逐渐咂摸出一点东西来。
百味若有所思，忽然问道：“那么……九千岁也是这样吗？”
林妙悟一愣：“九千岁？”
百秀在旁解释道：“奴婢收集到给公主的消息自然是真实的，但坊间传言并非如此。人称九千岁权势滔天，压制陛下，逼得陛下不得不让他立威。而昨日琼林宴上陛下礼贤下士，对士子态度极好，如今读书人都恨不得早日登科及第，好为陛下做事，助陛下除掉那人人得而诛之的权阉。”
林妙悟看向小柜上仅剩的一枚梅花糕，忽然想起父皇那句话。
旁人眼中的疯狗，皇室的利刃。
利刃可以随意丢弃，而疯狗被宰杀的时候，必然是普天同庆。
盛宁帝让自己的名声不好是为了让她活得更恣意些，而九千岁则被撂在风口浪尖，名声不好，树敌过多，不仅只能仰仗皇室，更怕是已经为兔死狗烹的那天做好了准备……
林妙悟尚在深思，忽然听到马车外隐约有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整齐，听起来几乎像是战场上的行军队伍。
另有两道哒哒的马蹄声率先疾行前来，有人大喊道：“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连喊了三遍。
声音似乎离她极近，连她的马车也不得不停下，停在路边等候。
林妙悟撩起一角帘子，向外看去。
街上众人早已逃窜到两边。有的回到自己的家门或店铺里，开着一点门谨慎地窥探，有的站在路旁，捂住自家孩子的嘴巴，绝不让他们发出一点吵闹声。
整片街道很快只能听到愈发近了，如雷声轰鸣般的脚步声，再没有半丝嘈杂。
那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卫也握着腰间的刀，快速退到一旁。
众人屏息静气间，不远处尘土飞扬，逐渐露出一队人影。
一大群锦衣卫神色肃穆，身着黑色飞鱼服，腰间一律挎着黑金色的绣春刀，整齐划一地飞奔而来。他们如一片乌云淌过街道，又乍然停驻不前，而后迅速散开，严严实实地隔开民众和街道。
林妙悟再往后看，果然还有一大队锦衣卫骑着骏马，正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们正簇拥着一抬轿撵。
那抬轿撵格外宽大，形似美人榻，轿下足足有十二人稳稳当当地抬轿。轿上歪坐一人，那人穿着鲜红的飞鱼服，脚蹬绣着繁复图案的金靴，正微翘着兰花指，捏着小巧的三脚银樽徐徐饮酒。
待那人放下银樽，林妙悟看清他的脸，几欲惊呼出声。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他似是因为刚饮了酒，不点自红的薄唇温润晶莹，鼻梁挺拔，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挑，右眼眼角似乎还有一颗胭脂色的泪痣。他偏生皮肤又是极其雪白，在鲜红飞鱼服的映衬下更显得雌雄莫辨，美艳动人，给人以极强的冲击力。
饶是林妙悟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美男子，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在这样美貌的对比下，他们都会瞬间黯然失色。
百味在旁亦是被美得久久失语，倒是百秀微微蹙眉，小声道：“公主，是九千岁。”
九千岁？
林妙悟恍然回神。
再定睛一看，林妙悟倒是有些惊诧，没想到九千岁竟然如此年轻，看起来怕是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这一大群锦衣卫来到附近一座府邸前，便驻马停留。
林妙悟看向府上牌匾，原来是顾府。
顾离天顾将军的府邸？
林妙悟神色略有些微妙起来。
五年前，处于大历东南方向的东夏国屡犯大历，是顾离天率军与其对抗两年，又长驱直入直捣东夏京都，活捉了东夏国裨厉帝。后来又屡次谈判，才终于让东夏臣服，甘愿成为大历的附属国。
这样的人自然是极得民心的，更别提顾离天回朝后，不求任何奖赏，只愿在这条街上有一间小小的府邸。
此后顾离天便长居京城，日常也是以清贫样貌面对世人，得了大家好一通夸赞。
不过真正让林妙悟觉得微妙的是……
顾离天是首辅洛逆的心腹，而一个月前九千岁刚刚整过洛逆，如今就又来到了顾离天的府前。
今日又是要做什么？
一行人逐渐停下，那十二个抬轿的则将九千岁大人慢慢抬出锦衣卫的簇拥，走到了队伍最前方。
孟持心乜了一眼身边跟上来的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当即会意，急冲冲走到顾府门前，一边敲门一边用尖细的声音大喊：“顾将军接旨！”
出来开门的是顾府的管家。他只看了一眼门外轿撵上歪坐的美人，便吓得上前几步倒地就拜：“不知九千岁大驾观临……”
百姓中立刻一阵骚动。
“什么？九千岁？”“九千岁长的这么好看……”
孟持心将手中银樽往地上一摔，“咔”得一声，声音不大，却瞬间打断管家的话，也让场上重新安静下来。
孟持心睨着他，懒洋洋道：“叫顾离天出来见本官。”
管家苦着脸：“我家老爷生了重病……”
那敲门的小太监早已回到孟持心身边，闻言踢了他一脚：“圣上有旨，谁敢不接？千岁爷叫你去你就去！”
管家还想说些什么，抬眼看了看他们，霎时歇了话，赶紧起身回府了。
半刻钟后，顾离天在夫人和姨娘们的搀扶下，带着一众儿女，慢慢走了出来。
顾离天看着孟持心手中金黄色的圣旨，忍了又忍，到底一脸屈辱地跪了下去。
孟持心扫过他苍白的脸色和破旧的布衣，忍不住哼笑一声。
便一扔圣旨，挥袖厉声道：“给本官抄！”
孟持心身后的锦衣卫早已蓄势待发，闻言立刻“唰唰”抽出腰间绣春刀，二话不说冲进顾府内。
顾离天大惊失色，又看向孟持心脚边的圣旨，心中惊疑不定了一会。
等锦衣卫尽皆进了府，府里传来各种翻箱倒柜和人们的惊叫声，顾离天好似才回过神来，也不顾什么脸面了，连滚带爬就要去拿圣旨。
那一定是假的……假的圣旨！
陛下不可能发现……
爬到一半，他突然感到头上一重。
孟持心伸出一截修长有力的腿，蹬着的金靴不轻不重地踩在他脑袋上，恰好阻止他拿到圣旨。
孟持心俯下身，看着他勾了勾唇，那狭长的凤眸几欲勾魂摄魄：”顾大人着什么急呢？“
顾离天下意识抖了抖，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圣旨摊开，又放到他面前。
”本官今儿好心，便让顾大人死个明白。“孟持心收回脚，任由身边小太监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地帮他擦金靴，”首辅今儿一上朝就将顾大人这么多年来贿赂他的礼品单呈给了陛下，又弹劾大人贪赃枉法，陛下龙颜大怒——“
顾离天脸色惨白。
洛逆怕不是……弃车保帅！为了他自己不被查，竟将他直接供出来了！
突变就在此刻发生。
顾离天身后的大儿子顾尾看着父亲受辱，再忍受不住，露出袖中藏的一把匕首，冲上来大喊道：”阉狗，去死吧！“
顾离天没回过神来，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电光石火间，孟持心猛地站起身，抽出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一刀挑落顾尾的匕首，并削了他一根手指。
顾尾痛呼出声。
孟持心站在轿撵上，神色冰冷地俯视他们，手中刀上鲜血淋漓，正一滴一滴地汇聚，跌入地上，默默染红一小片。
“本官说了，着什么急。凭着你们顾府贪污的数量，按大历律法，顾将军当剥皮充草，挂到那皮草场以儆效尤！府上其他人亦当斩首示众！”
整个街道一片死寂。
恰在这时，府里的锦衣卫合力搬出一整箱一整箱的金子，数量多得根本数不清，将顾府前全部堆满了都放不下。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孟持心丢了刀，重新坐下，淡淡道：”全部带走。“
孟持心的轿撵立刻转了个方向率先离去，锦衣卫们押着顾府众人并金银财物跟在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徒留下被贴了几道封条的顾府，和街上一片沉默的百姓。
锦衣卫效率奇高，整个过程，竟然只过去了两刻钟。
街道逐渐恢复了生气。
林妙悟放下帘子。
马车外很快有百姓们在窃窃私语。
”搜出那么多金子，难道顾将军竟然真的贪污了？“
”顾将军一直穿着清贫，哪里是有金子的样子……怕不是九千岁陷害！“
林妙悟笑了笑。
若是前世她看到这一幕必定也认为是捏造的迫害，但前世她19岁时，便听说父皇查出顾离天贪污受贿了无数金银，一时震惊朝野。举国上下也纷纷不敢置信，而后便是谩骂了数年。
如今结果相同，真相却是见仁见智了。
她看了眼百秀，淡淡道：“吩咐马夫，继续前行吧。”
彼时她将手上纸条丢进香炉里燃尽，吩咐百秀百味并一众宫女略备了备，又找了个普通的无一丝特殊标识的马车，悄无声息出了宫。
只临时回府一趟处理些杂事，不必大张旗鼓。
不过宫里哪有什么真正的凡品，她这马车虽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空间很大极为舒适，马车又行得平稳毫无颠簸的感觉。林妙悟满意地喟叹，伸手拉开了面前的小柜，装得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糕点零嘴便映入眼帘。
身旁百味的目光瞬间灼热：“公主，奴婢能尝点吗？”
林妙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拿了不少摆将出来，招呼着百味百秀一起吃点。
百秀坚持着没吃，林妙悟也不管她。倒是百味一连吃了仨，似是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忍了又忍，放下手，开始借说话转移注意。
“公主，您真的回去就要把玉郎他们遣散了？”
玉郎正是林妙悟府里那十几个小倌之一，年方十六，吹得一手好萧。因着林妙悟初看到他时，他正神色淡淡，低眸安静而专注地吹箫，与整个青楼都格格不入，有一种出尘的美。林妙悟看着他便想到那句“玉人何处教吹箫”，当即一掷千金赎下，赐名玉郎。
玉郎随她回公主府后，依然神色很淡，面对她时态度不卑不亢，既没有笑容也没有任何怨怼。他更不会参与任何争宠，当一众面首盛装打扮争着讨好她时，他只着从前经常穿的青色布衣，在一旁袖手而观，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少年皮肤白皙，腰板挺直，沉默地站立，通身清贵之气。
林妙悟有时候看着他，恍惚间会以为他是哪家的贵公子。
林妙悟想起他，又想起府里那些争风吃醋的面首们，一时也有些头疼。
这辈子她约莫是不会嫁人，又有钱，养几个面首本来不过一件小事。但如今她确实没什么性.致，更懒得掺和他们的争宠大戏，而且说不定有一天她需要为了大历去和亲……家国未定之际，她也着实再难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地混吃等死，不负任何责任了。
林妙悟啃了一口手中糕点，坚定道：“是的。”
又补了几句：“本宫会帮他们安排个好去处。不过如果他们真的不愿意离开，那就继续在府里养着，但本宫不会碰他们了。”
百味点点头，无意识地伸出罪恶的手摸向糕点，忽然在半空被人打了一下胳膊。
百味吃痛地收回手，瞪向打她的人：“百秀姐姐！”
百秀没看她，面色如常，十分认同林妙悟的做法：“公主不愿喂药让他们断子绝孙，每次事后喝避子汤终究有损公主贵体，又有隐患，奴婢忧心了很久。如今公主将久住宫中，在府里养着他们也无妨。”
百味揉着手，忽然叹道：“奴婢没入宫前，读的都是些《女德》《女训》，从小就被教导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直重视守贞，也很羡慕那些在牌坊上有名的女子。直到……有一天奴婢看到，一位非常忠贞的姐姐被流氓玷污，她的夫家便把她赶了出来，而姐姐的娘家也不再要她。姐姐刚刚受辱又走投无路，夜里就去投了河……”
百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任谁都能感受到她沮丧的情绪：“姐姐待奴婢很好，奴婢家里穷，还要紧着弟弟的衣食，如果不是她偷偷给奴婢饭吃奴婢早就饿死了。可姐姐那么好的人……明明没有做错事，怎么就落得个那样的结局……”
林妙悟垂眸看她，沉默不语。
从前只知道百味是个活泼的，原来她也有伤心事。
林妙悟搓了搓自己还有丁点儿糕点残渣的指尖，犹豫一下，看了眼百秀。
百秀便轻轻抱住百味肩膀，百味顺势靠进她怀里，看着微微晃荡的轿顶发呆。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
百味忽地破涕为笑：“奴婢当初确实害怕……因为那条街流氓真的很多。不过没过多久奴婢就入宫了，现在更是看到了公主。公主从来不在意什么守不守贞，甚至听说把《女德》给撕了。奴婢当时就觉得，哇，原来还能这样！”
“而且公主虽然养着面首，却还是把他们当人看的。奴婢本以为您说的遣散就是花点银子打发走。”百味眼睛亮亮的，忍不住有些激动地握住林妙悟的双手，“公主，虽然奴婢和您相处时间不长，但能感受到，您真的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
林妙悟微微一笑：“今日你这糕点吃得，着实嘴甜。”
百味嘿嘿傻笑。
林妙悟笑道：“大部分传闻都是真的，不过父皇既然想让本宫能活得肆意点，就必须添油加醋些，不能让本宫有个太好的名声。否则上行下效，事情便严重了。”
林妙悟也曾听说过关于自己的坊间传闻，什么在酒肆里喝醉酒，回宫便使得一手好鞭子随意打骂宫女太监，打得他们皮开肉绽；什么抢青楼小倌，越不愿意越要抢回府去伺候她，而且手段残忍，甚至弄得小倌最后不能人道……
几乎什么离奇的传闻都有。前世她是觉得太离谱懒得计较，如今却逐渐咂摸出一点东西来。
百味若有所思，忽然问道：“那么……九千岁也是这样吗？”
林妙悟一愣：“九千岁？”
百秀在旁解释道：“奴婢收集到给公主的消息自然是真实的，但坊间传言并非如此。人称九千岁权势滔天，压制陛下，逼得陛下不得不让他立威。而昨日琼林宴上陛下礼贤下士，对士子态度极好，如今读书人都恨不得早日登科及第，好为陛下做事，助陛下除掉那人人得而诛之的权阉。”
林妙悟看向小柜上仅剩的一枚梅花糕，忽然想起父皇那句话。
旁人眼中的疯狗，皇室的利刃。
利刃可以随意丢弃，而疯狗被宰杀的时候，必然是普天同庆。
盛宁帝让自己的名声不好是为了让她活得更恣意些，而九千岁则被撂在风口浪尖，名声不好，树敌过多，不仅只能仰仗皇室，更怕是已经为兔死狗烹的那天做好了准备……
林妙悟尚在深思，忽然听到马车外隐约有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整齐，听起来几乎像是战场上的行军队伍。
另有两道哒哒的马蹄声率先疾行前来，有人大喊道：“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连喊了三遍。
声音似乎离她极近，连她的马车也不得不停下，停在路边等候。
林妙悟撩起一角帘子，向外看去。
街上众人早已逃窜到两边。有的回到自己的家门或店铺里，开着一点门谨慎地窥探，有的站在路旁，捂住自家孩子的嘴巴，绝不让他们发出一点吵闹声。
整片街道很快只能听到愈发近了，如雷声轰鸣般的脚步声，再没有半丝嘈杂。
那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卫也握着腰间的刀，快速退到一旁。
众人屏息静气间，不远处尘土飞扬，逐渐露出一队人影。
一大群锦衣卫神色肃穆，身着黑色飞鱼服，腰间一律挎着黑金色的绣春刀，整齐划一地飞奔而来。他们如一片乌云淌过街道，又乍然停驻不前，而后迅速散开，严严实实地隔开民众和街道。
林妙悟再往后看，果然还有一大队锦衣卫骑着骏马，正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们正簇拥着一抬轿撵。
那抬轿撵格外宽大，形似美人榻，轿下足足有十二人稳稳当当地抬轿。轿上歪坐一人，那人穿着鲜红的飞鱼服，脚蹬绣着繁复图案的金靴，正微翘着兰花指，捏着小巧的三脚银樽徐徐饮酒。
待那人放下银樽，林妙悟看清他的脸，几欲惊呼出声。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他似是因为刚饮了酒，不点自红的薄唇温润晶莹，鼻梁挺拔，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挑，右眼眼角似乎还有一颗胭脂色的泪痣。他偏生皮肤又是极其雪白，在鲜红飞鱼服的映衬下更显得雌雄莫辨，美艳动人，给人以极强的冲击力。
饶是林妙悟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美男子，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在这样美貌的对比下，他们都会瞬间黯然失色。
百味在旁亦是被美得久久失语，倒是百秀微微蹙眉，小声道：“公主，是九千岁。”
九千岁？
林妙悟恍然回神。
再定睛一看，林妙悟倒是有些惊诧，没想到九千岁竟然如此年轻，看起来怕是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这一大群锦衣卫来到附近一座府邸前，便驻马停留。
林妙悟看向府上牌匾，原来是顾府。
顾离天顾将军的府邸？
林妙悟神色略有些微妙起来。
五年前，处于大历东南方向的东夏国屡犯大历，是顾离天率军与其对抗两年，又长驱直入直捣东夏京都，活捉了东夏国裨厉帝。后来又屡次谈判，才终于让东夏臣服，甘愿成为大历的附属国。
这样的人自然是极得民心的，更别提顾离天回朝后，不求任何奖赏，只愿在这条街上有一间小小的府邸。
此后顾离天便长居京城，日常也是以清贫样貌面对世人，得了大家好一通夸赞。
不过真正让林妙悟觉得微妙的是……
顾离天是首辅洛逆的心腹，而一个月前九千岁刚刚整过洛逆，如今就又来到了顾离天的府前。
今日又是要做什么？
一行人逐渐停下，那十二个抬轿的则将九千岁大人慢慢抬出锦衣卫的簇拥，走到了队伍最前方。
孟持心乜了一眼身边跟上来的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当即会意，急冲冲走到顾府门前，一边敲门一边用尖细的声音大喊：“顾将军接旨！”
出来开门的是顾府的管家。他只看了一眼门外轿撵上歪坐的美人，便吓得上前几步倒地就拜：“不知九千岁大驾观临……”
百姓中立刻一阵骚动。
“什么？九千岁？”“九千岁长的这么好看……”
孟持心将手中银樽往地上一摔，“咔”得一声，声音不大，却瞬间打断管家的话，也让场上重新安静下来。
孟持心睨着他，懒洋洋道：“叫顾离天出来见本官。”
管家苦着脸：“我家老爷生了重病……”
那敲门的小太监早已回到孟持心身边，闻言踢了他一脚：“圣上有旨，谁敢不接？千岁爷叫你去你就去！”
管家还想说些什么，抬眼看了看他们，霎时歇了话，赶紧起身回府了。
半刻钟后，顾离天在夫人和姨娘们的搀扶下，带着一众儿女，慢慢走了出来。
顾离天看着孟持心手中金黄色的圣旨，忍了又忍，到底一脸屈辱地跪了下去。
孟持心扫过他苍白的脸色和破旧的布衣，忍不住哼笑一声。
便一扔圣旨，挥袖厉声道：“给本官抄！”
孟持心身后的锦衣卫早已蓄势待发，闻言立刻“唰唰”抽出腰间绣春刀，二话不说冲进顾府内。
顾离天大惊失色，又看向孟持心脚边的圣旨，心中惊疑不定了一会。
等锦衣卫尽皆进了府，府里传来各种翻箱倒柜和人们的惊叫声，顾离天好似才回过神来，也不顾什么脸面了，连滚带爬就要去拿圣旨。
那一定是假的……假的圣旨！
陛下不可能发现……
爬到一半，他突然感到头上一重。
孟持心伸出一截修长有力的腿，蹬着的金靴不轻不重地踩在他脑袋上，恰好阻止他拿到圣旨。
孟持心俯下身，看着他勾了勾唇，那狭长的凤眸几欲勾魂摄魄：”顾大人着什么急呢？“
顾离天下意识抖了抖，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圣旨摊开，又放到他面前。
”本官今儿好心，便让顾大人死个明白。“孟持心收回脚，任由身边小太监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地帮他擦金靴，”首辅今儿一上朝就将顾大人这么多年来贿赂他的礼品单呈给了陛下，又弹劾大人贪赃枉法，陛下龙颜大怒——“
顾离天脸色惨白。
洛逆怕不是……弃车保帅！为了他自己不被查，竟将他直接供出来了！
突变就在此刻发生。
顾离天身后的大儿子顾尾看着父亲受辱，再忍受不住，露出袖中藏的一把匕首，冲上来大喊道：”阉狗，去死吧！“
顾离天没回过神来，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电光石火间，孟持心猛地站起身，抽出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一刀挑落顾尾的匕首，并削了他一根手指。
顾尾痛呼出声。
孟持心站在轿撵上，神色冰冷地俯视他们，手中刀上鲜血淋漓，正一滴一滴地汇聚，跌入地上，默默染红一小片。
“本官说了，着什么急。凭着你们顾府贪污的数量，按大历律法，顾将军当剥皮充草，挂到那皮草场以儆效尤！府上其他人亦当斩首示众！”
整个街道一片死寂。
恰在这时，府里的锦衣卫合力搬出一整箱一整箱的金子，数量多得根本数不清，将顾府前全部堆满了都放不下。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孟持心丢了刀，重新坐下，淡淡道：”全部带走。“
孟持心的轿撵立刻转了个方向率先离去，锦衣卫们押着顾府众人并金银财物跟在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徒留下被贴了几道封条的顾府，和街上一片沉默的百姓。
锦衣卫效率奇高，整个过程，竟然只过去了两刻钟。
街道逐渐恢复了生气。
林妙悟放下帘子。
马车外很快有百姓们在窃窃私语。
”搜出那么多金子，难道顾将军竟然真的贪污了？“
”顾将军一直穿着清贫，哪里是有金子的样子……怕不是九千岁陷害！“
林妙悟笑了笑。
若是前世她看到这一幕必定也认为是捏造的迫害，但前世她19岁时，便听说父皇查出顾离天贪污受贿了无数金银，一时震惊朝野。举国上下也纷纷不敢置信，而后便是谩骂了数年。
如今结果相同，真相却是见仁见智了。
她看了眼百秀，淡淡道：“吩咐马夫，继续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