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痛恨你的记忆,痛恨你的过往。

    可那些痛恨如今却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只有体会到痛恨,你才意识到自己活着。

    ——Eve

    ◎

    一切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躲在仓库角落里的服务生少年喘息着。无数货物隐藏起少年的身形,他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左臂,无法停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渗出。

    所及之处尽是赤红。

    自己确实没有潜伏的天赋,少年心想。

    他也没想到,那个女人会对自己说实话。

    时间得倒退回自己和那个眼镜少年分开的时候。

    没多久,年轻的服务生又遇到了那个蓝发独眼还着红裙的小姐。

    “你的朋友很厉害。”对方把自己用过的高脚杯放在了托盘里,“我觉得……你们应该会喜欢这个杯子。”

    服务生皱眉。

    “方舟航行的速度很快,快得超出想象。好在,我有个可怕的朋友,努力破解出了它的原理。

    “赶在它注定消亡之前。”

    听到这话,少年咬牙。“难不成……”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愤怒,“我一定会阻止你!”

    女人挑眉,“我不打算自己动手……因为我知道,它会自己走向死路。”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它背后那个人,早已做出了选择。”蓝发红裙的女子冷然抬眸,“在两年前。”

    “你……到底想干嘛?”

    少年压低声音,质问道。

    女人的眼罩遮蔽了她的视线,但少年依然能感受到她的注视。

    “我只是再来提醒你,小心陷阱。”女人开口的时候懒洋洋的,“你已经失去了朋友,不要再把他的父亲搭进去——为了一个必死的东西,折损活人,不值当。”

    “……我知道很危险。”

    “但你朋友的父亲会出于亲情铤而走险。基因与血缘带来的连锁反应是人类情感体系里无法逃避的命题……这点你比我清楚。

    “如果你不想让一切变得无法挽回,所有的计划都该就此打住了。”

    语毕,女人轻叹一息,离开了此地。

    少年原地大口深呼吸,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他趁人不注意,带着那个高脚杯前往了地下层。

    那里有一间办公室。

    那个房间属于“茧”的开发者,樫村忠彬先生。

    少年敲了敲门,随后动了动把手。

    门没有锁。

    于是他推门走了进去。

    一个男人正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电脑后,一座巨大的鱼缸屹立于此。鱼群在玻璃圈定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自由游弋,就像……

    圈定在社会中的人群。

    男人回头,“你来了……小离。”

    “您还是叫我另一个名字吧,樫村先生。”少年苦笑。

    “好……李依衡。”男人起身,“我一直很感激你……感激你为弘树做的一切。”

    李依衡垂目,“我也只是尽我所能罢了。”

    樫村先生眉心紧锁,“两年前,我这儿收到的诺亚方舟和那个DNA追踪程序的讯息,还有弘树一直知道的秘密……你一定知情吧?”

    “是的,先生。”李依衡点头,“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掩藏它的行踪……还有帮助它达成愿望。”

    “你从来没想过利用诺亚方舟吗?”樫村问。

    “没有,我保证。我甚至没有复制过备份。”李依衡眼神坚定,“那是他的选择,不是我的。我的选择……是让他的遗憾变得圆满。但……”

    李依衡把杯子交给了面前的樫村忠彬。

    “我有件事必须弄明白——关于和弘树联系的那个神秘恶魔。”他一字一顿地请求,“我恳求您,用弘树留下的DNA追踪系统,调查这个杯子的使用者。”

    樫村暂且没有接过杯子,只是抬头,长叹一口气。

    “那个恶魔……你告诉我,那个曾经联系过我儿子的恶魔……”失去儿子的父亲揉捏着自己的眉心,“就在这次的会场里吗?”

    李依衡点头。“是的,我查到了。”他缓慢回答,“虽然我的能力差了弘树一大截……但我并非不学无术……那是个很奇怪的女人。”

    “女人?”

    “是的,女人。”李依衡再次确认,“我之前查到了她的ip,调查到她入侵这场发表会的宾客名单,把自己名字加了进去。

    “以独立游戏制作人朝彦晴的名义。”

    樫村皱眉,“真是陌生的名字。”

    “是啊……而且……她那副模样,很难把她和那个‘梅菲斯特’联系起来。”李依衡摇头,“虽然她失去了一只眼睛,模样有些骇人,但……光看长相,没人会觉得她是个坏人。”

    “可她确实和弘树的死有关吧?”

    “我只能按照之前和您发消息的时候用的措辞回答……她绝对知道弘树选择跳下去的原因,但我们仍然无法断定,她无形当中推了一把。”

    “……我知道了。”

    樫村先生终于接下了李依衡手中那个朝彦晴曾经用过的高脚杯。

    “你带手机了吧?”他问李依衡。

    “带了。”

    “我现在用检测仪器和DNA追踪系统进行DNA追踪,之后会把结果自动发送到我们的邮箱里。你到时候能收到提醒。”樫村忠彬调试仪器,“很快我们就能知道……这个恶魔的真面目了。不过……”

    “不过什么?”

    “弘树的愿望,只靠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吧?”调整好一切的樫村先生无奈道,“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我终究要为了儿子做点什么的。

    “我要那个人赎罪。”

    “什……”李依衡隐约有了猜想,大惊失色,“您要一个人对抗他吗?”

    樫村忠彬没有回答他。这位孤独的父亲掏出了一块硬盘,插进了主机里。

    整间屋子除却键盘声,只余下二人呼吸的声音。

    片刻后,他取出了硬盘,交给了李依衡。

    “这是我拷贝的DNA追踪程序备份。”樫村转身坐回电脑前,没让李依衡看到他如今的表情,“如果我遭遇不测……那么这就是重要的证据。”

    “叔叔!”

    “那个人……应该快来了。”樫村先生依旧在电脑前不曾动摇,“我要赌一把,替我死去的儿子和他的诺亚方舟赌一把。

    “走吧。”

    “……好。”

    李依衡收好硬盘,准备离开房间。

    可正当他准备迈步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和推门的声音。

    来不及了!

    李依衡急忙躲进了右边的墙角——那儿有架子和沙发遮挡,只要他一直不出声,几乎就不会被在门边的人发现。

    来人正是托马斯·辛多拉,辛多拉公司的首脑。

    樫村先生直截了当向他摊牌了。

    无论是辛多拉的秘密和弘树的死,还是诺亚方舟和DNA追踪系统。

    这场硝烟弥漫的对话,最后在辛多拉先生从袖子里露出短剑时走向了最惊险的时刻。

    ——你已经失去了朋友,不要再把他的父亲搭进去。

    “小心!”

    几乎是想起这句话的一瞬间,李依衡叫出了声。

    少年仿佛草原上的野牛一般冲出,再无顾忌,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倒了高举利刃的辛多拉。

    那把短剑划破了李依衡的左臂,剖开皮肉后不受控的鲜血当即便染红了服务生白色的衬衫,无限蔓延。

    “是你!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里!”

    回过神来的辛多拉一把压制住突然出现的李依衡,举起手中的短剑对准了他的胸口。

    “本来想把你引出来让下面的人处理了……但这是你自找的!”

    本来逃过一劫的樫村忠彬见状,急忙从背后拉住辛多拉,阻止了对方的行凶。两个成年男人扭打在一起,难分胜负。

    “快走!”樫村大喊,“现在赶紧走!”

    李依衡无暇顾及自己左臂上的伤,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出门。

    他一路狂奔着,地下室沉闷的空气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割着他的血肉,甚至钻入身体里划过他的气管和肺,挤压着狂跳的心。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少年实在跑不动了。

    他跪倒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眼前一阵模糊,偶尔还闪过一片漆黑。

    好在,旁边是一间仓库。

    他没有别的选择。

    受伤的少年连滚带爬撞开了仓库的门,依靠货物与货架将狼狈的自己埋藏起来。

    疼,钻心的疼。

    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巨大的压力逼得李依衡一阵翻江倒海,头晕目眩。

    他迫切地想要呕吐。

    呕出所有的脏器,连带呕出附着在器官上的……那些残忍狰狞的空气与污浊。

    但他不能这样做。

    一丝声音都不能泄露……为了隐藏自己。

    起初李依衡只是用手掌捂住嘴,但这样用途不大——无数只慌不择路的蝴蝶正撞击着他的胃壁,不知疲倦。

    于是他举手握拳,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想回去救人。

    他不能……让樫村先生落得和弘树相似的下场。

    即使有拳头的阻挡,他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仓库的门骤然发出了吱呀作响的声音。

    极度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这间逼仄的房间里。

    一声,一声。

    李依衡屏住了呼吸。

    “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了。”女人徐徐道来的声音回荡在仓库里,“不过,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这样不听劝。”

    脚步声突然停了。

    遮挡李依衡的货物被一件件拿开,扩大的空隙中,独眼女人的面目正逐渐完整。

    昏暗的房间中,女人的独眼仿佛黑洞,吞下了所有的光辉。

    正在这时,李依衡感受到口袋里传来一阵振动。

    是他的手机。

    他颤抖着用沾满鲜血的手拿起手机,面部识别解锁后,打开手机仔细阅读了起来。

    每多阅读一行,他的瞳孔便缩小震颤一分。

    “我说过,你们一定会喜欢我给你们的东西的。”女人双手环胸,倚靠在货架上,“我应该叫你Leave呢,还是……

    “傅离?”

    李依衡回过神来,注视着几乎埋在黑暗中的女人,摇了摇头。

    “你还是叫我李依衡吧,Mephisto。”少年勉强扯了扯嘴角,开口时苍白无力,“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叫你朝彦晴……还是……另一个名字……”

    ——Akari.

    “叫哪个都行。”朝彦晴笑意盈盈,“毕竟……我们是同类。”

    依靠无尽的痛恨感知生存的……

    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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