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夜里比白日还要凉上一些,李昭悫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把小脸彻底遮挡住。为了避免正面撞上杜智宇,她就近抄了一条小路。

    由于李昭悫很少住在别业,所以平日用来待客的西厢房,此时都是空荡荡,一排过去全是乌漆嘛黑的。杜智宇的厢房在黑暗中格外亮眼,非常容易发现。或许不用晨风探路,她也能找到,李昭悫暗暗想。

    李昭悫本想躲在杜智宇厢房的隔壁,结果摸黑往门把手上一摸,铜锁冰凉的触感立即传上来。没办法,她只得倒退几步,回到后面几根的柱子那,斜靠在柱上,等待杜智宇出门。

    晚风掠过,墙角干枯的草木发出簌簌声,李昭悫原本头一点一点,现在被声音突然惊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严重怀疑晨风的消息是假的,不然怎么现在还能听到杜智宇和书生的聊天声。当然了,大部分时候都是杜智宇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李昭悫站直身子,正打算踢踢腿放松一下,就听见杜智宇推门而出的“咯吱”声。李昭悫迅速转身,将自己藏匿在朱红柱子后。

    杜智宇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看了几眼,放心后才加快步伐离去。李昭悫等了一会儿,确定杜智宇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后,从柱子后闪出,走到厢房门前。

    李昭悫往门上轻敲几下,很快里面就传来书生试探的声音:“门外是何人?”

    “救你的人。”李昭悫开口道。

    书生一听李昭悫的声音就知道是个娘子,他诧异道:“这位娘子,你为何要救我?娘子夜半来男子的厢房,于理不合。”

    “你宁愿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替考,也不愿意给我开这门吗?等到杜智宇回来,你就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了。”

    书生听到这话,立马打开门扉,快得将周围的空气带成风。李昭悫的帽子被风吹落,露出她的面庞。屋内幢幢烛光在摇曳,只能照亮她半边的脸。书生眼前的女子,皮肤光滑白皙,和他在乡下看见整日暴露在阳光下的农妇不同,带着微妙的剔透感。她形容昳丽,被烛光照亮的侧脸上有一粒小痣,在暗黄的光下格外妖艳,像他之前在志怪小说里读到的狐妖。

    他咽了口水道:“娘子先进来吧。”书生侧身让出空间给李昭悫。

    杜智宇和书生住的厢房自然比不上李昭悫的。她走进去扫视一圈发现他们的厢房要狭小许多,只有床榻、衣箱和桌椅。

    木桌上摊放着书简,上面还有未干的墨迹。书生见李昭悫的目光凝在书简上,手忙脚乱地将书简扫到一边,局促不安道:“都是某乱写的,娘子勿怪。”

    他又连忙给李昭悫倒了杯水:“娘子见谅,这只有水。”

    “我怎会怪罪你,分明是我家仆从招待不周。”李昭悫轻声道。

    书生听到李昭悫的话后动作一滞,抬眸看向李昭悫,瞳孔收缩,看上去十分惊讶。他赶紧作揖,向李昭悫行礼:“贵主万福。”

    李昭悫笑着摇了摇手,不甚在意:“不必拘礼。我并非有意窥视,但我今日回别业时碰到你与杜智宇在门口争执。我原想等你们走了再出来,只是......”

    她没有说完,留下让人遐想的空间。书生的脸刷一下地变得惨白,他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哀切地恳求道:“贵主,某家中数代皆为贫农,实在是出不起到召南赶考的钱。杜智宇说只要某替他写诗参加诗会,就可以替某出路费。”

    “谁知他到了召南,就要某替他参加科举。要是某不替考的话,就要数倍偿还,这钱便是某卖身也出不起。某逃了倒是容易,可等那杜智宇回到乡里,某家中的寡母该如何自处啊。”

    他又欲磕头,李昭悫伸手阻止了他:“所以我方才不就说了吗?我此次来就是为了救你的。明日你们离开别业,中途你装作腹痛,跑回别业。我会命人准备好金钱。你家中我也会命人打点好。你先在别业待一段时间来避开杜智宇,之后你就拿着这笔钱安心备考吧。”

    书生猛然抬头,热泪流了满面,激动道:“多谢贵主。贵主的恩德,某永生难忘。日后贵主想要某做什么,某都愿意去做。”

    李昭悫轻笑一声,不知是在嘲书生宏大的诺言,还是在笑许诺的轻易。她实话实说道:“我不缺金银,既然可以帮到人何乐而不为。救你只是随我本心,你只要不做那东郭先生的狼就好了。我不奢求其他。”

    同一时刻,在东厢房的晨风等来了杜智宇。她听见脚步声的时候,生无可恋地闭上了双眼。手中拿出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棉花,塞进自己的耳朵里。晨风还嫌不结实,使劲地塞了几团。

    杜智宇清了清嗓子:“咳咳,今日某对娘子一见倾心,再见如故。《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特为娘子作诗一首......”

    他话还没说完,屋内的烛火摇曳,闪了一闪,只见到黑影扫过。杜智宇毛骨悚然,但想到讨得楚茨欢心,便可被朝华公主,甚至是齐王引荐。他强行忍下心中的恐惧,大声道:“某特为娘子作诗一首,娘子听好了!”

    “咔”一声,晨风突然从杜智宇身后出现,一手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杜智宇两眼一翻,轰地倒了下来。晨风冷笑一声,满脸麻木地抓住杜智宇的衣领,像拖死猪一样地将他拖了回去。

    李昭悫见该交代给书生的都交代完了,剩下的都是交给吴大去处理了,准备起身走人。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对着书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个,你叫什么?”

    书生向李昭悫深深地行了一礼:“某名姜峰,字介丘。”李昭悫听到这名字眉心一跳,硬黄纸上写着炎国攻破夏国时,领兵的将领中就有位副将叫做姜峰。

    炎国的文武官之间没有严格的界限,所以文官上战场,武将写文章是很正常的事情。傅云启能做副将是因为他能文能武,而姜峰被派过去更多的是扮演一个军师的角色。他在朝中大胆提出新政,贫民出身却敢挑战世家的权威。后被政敌故意派去战场,怎料他战术出神入化,很快就带兵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

    但他最出名的还是他的占卜之术,相传他不轻易卜卦,但只要卜卦必定灵验。世人称其为“鬼才”。李昭悫在纸上读到未来人物时,最想见到的就是他。

    李昭悫还是很难相信日后扬名天下的姜峰,是眼前这个脸颊凹陷、眼下青黑的人。她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会占卜之术吗?”

    姜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会些鸡毛蒜皮罢了,当不得真。”

    她有些不信,接着问道:“那你会兵法吗?”

    这次他认真地点头:“某要准备科举,这是自然。”

    如果他真是姜峰,那说明前世即使没有她的帮助,他也成功参加了科举。李昭悫还想再问,却听见“砰”的一声,门被粗暴地撞开。等她再低头看,就看到了杜智宇的身子在地上翻了几圈。姜峰直接被吓一跳,叫出了声。

    李昭悫抬眸,果不其然,门外晨风双手交叉抱臂,吊儿郎当地看着她。她感到头皮发麻,不禁扶额道:“你把他打晕了,明日醒不来怎么办?”

    晨风毫不在意,耸肩道:“没事,奴收着劲呢,明日保管能醒。现在奴可是楚茨,贵主要罚,回府罚楚茨好了。”

    她又说:“对了,奴只知道他最迟明日醒来。他有可能等会儿就醒,也有可能明日下午才醒。”

    李昭悫要被晨风弄得没脾气了,咬牙切齿道:“你赶紧把他扔到榻上去。”晨风颔首,闲庭信步地走进厢房,拎起杜智宇,将他甩到榻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姜峰难以置信地看着晨风,他从来没见过哪个人有这么大的力气。而对方居然还是一个夏国娘子。

    到底男女有别,李昭悫她们不便久留。她拉过晨风的手,对姜峰说:“夜深了,我们也该走了。等会儿杜智宇醒来,你就和他说他从未去过东厢房,一切都是他的梦。”交代完,李昭悫就和晨风急匆匆地走了。

    翌日清晨,杜智宇在疼痛中醒来。他皱着眉,伸手揉了揉脖子,发现后边火辣辣的,再碰一下,又像是针扎一样的刺痛。

    他翻身下榻,走到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姜峰旁边,用力地将姜峰摇醒,没好气道:“我脖子怎么那么疼,是不是你打的?”突然,他双眼瞪大:“不对,是我昨晚在公主女使房前被打的。一道黑影闪过,我就倒下了。难道她们是鬼!?”

    姜峰被摇醒后,本是迷迷糊糊的,听到杜智宇的话愣了一下,而后坦然道:“昨日你说困了便早早休息,压根就没去公主女使的厢房。”

    杜智宇马上否认:“绝不可能,我昨天明明是去了的。”

    “我现在吃穿都靠你,怎么会骗你呢?不然你去问问女使?”姜峰料定杜智宇没有胆子跑去问。况且问了又怎么样?公主当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不应该啊,我明明去了。”杜智宇喃喃道。

    “好了好了,我们早些上路吧。”姜峰迫不及待地起身收拾细软,准备离开。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的是充满希望的将来,而等着杜智宇的则是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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