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主欲行之事凶险无比,而贵主身份尊贵,有些事情贵主做起来不方便。不若让臣做贵主手中刃,替贵主达成所愿。”傅云启这话说得虔诚卑微,不像是要与李昭悫结盟,更像是信徒稽首在地,对神明诉说自己的信仰和忠诚,只盼神明的目光在其身上停留片刻。

    李昭悫听到傅云启“大逆不道”的话后瞳孔紧缩,她死死盯着傅云启的脸,想找出其中的破绽。可惜的是傅云启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神情坦荡,不见惧色,仿佛刚刚说出那番话的人不是他。

    明明说话的人是傅云启,李昭悫反倒被傅云启的话慌了神。她艰难地从齿间挤出句话来:“郎君当日在宫中救我一命,我本就该报答郎君的恩情,又何谈做我手中刃一说?再说......”

    她话还未说完,傅云启以为李昭悫要拒绝他,原本淡定自若的人,此刻眼神黯淡下来。表面装着受伤无辜,背地里想着要换个别的什么法子。

    “郎君所求为何?有什么是我能为郎君做的呢?”李昭悫接下来说的话很直接,出乎傅云启的意料。

    李昭悫之所以在面对莫问之和方彦达时能处变不惊,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二人想要什么,底线又在哪里。傅云启如今于她而言就像一团迷雾,看得见摸不着,压根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预言纸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浮现出新的字了,李昭悫直觉傅云启的存在会打破她的部署,心中隐隐感到不安,想着等会儿回去再看一看那预言纸。毕竟傅云启今日带的人手更多,她准备先答应傅云启的请求,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臣所求与莫问之相同,”傅云启没有犹豫太久,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愿贵主能查清当年冤案,还臣阿耶一个清白。”

    要不是德音动了莫问之这枚棋子,扰了棋局,恐引起秦王和姚安青等人的注意,危急她的安全。他今日也不会兵行险着,提出与德音结盟。如果他回答德音,他帮她是因为他们二人上一世差点就结成夫妻,只怕话还没说完人就跑了,以后都别想见着人。

    推翻冤案,还傅家清白,这些心愿傅云启上一世早已实现。现下关键人物和物证都还在,远比他上一世时好办多了。因此他并不担心这一世不能推翻冤案,为父报仇。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对德音说,还能让她相信的理由了。

    傅沉一案是整日萦绕在傅氏一族头顶上的阴霾。因为傅沉,傅氏新一代的人前程几乎是断了。傅云启才华出众,他能入朝堂也只是个例。

    傅云启所言合情合理,李昭悫心下了然,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提前祝你我二人各得所求。”

    本着现下二人结盟的情谊,李昭悫十分大方地对傅云启透露她下一步的计划:“我预备将莫问之放入燕王府中,不知郎君有何高见?”

    约莫接近宴席结束的时间了,李昭悫躲的位置又偏僻,隐约听见秦王府的奴婢叫着李昭悫的封号。原本站在远处的晨风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李昭悫,确认李昭悫没有受伤后道:“贵主,那些奴婢就快找来了。还请贵主快一些。”

    “贵主若要将莫问之放入燕王府中,必须在沈桓璟受赏前行事,”傅云启深深作揖,告别道,“沈桓璟受赏后,朝中必有动荡。贵主若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可到嘉德坊中的如意酒楼,问茶博士哪的斗鸡最好看。”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李昭悫也不曾在原地多留,跟着晨风走出了林子深处。她们二人一出来就望见玉岷怔怔地垂眸看着竹篮,蹲在地上百般无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篮中的含桃。

    她听见李昭悫二人走出来的动静,扭头朝她们的方向看去,发现真是她们,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玉岷霍然起身,挎着篮子,快步向李昭悫二人走去。

    走近李昭悫身边后,玉岷噘着嘴对李昭悫撒娇道:“也不知贵主都同傅郎君聊了些什么,竟把奴和晨风阿姊丢在这那么久。奴都要把四周的含桃树薅秃了。”光说还不够,她又取下篮子,将篮中个个晶莹剔透、饱满圆润的含桃展示给李昭悫看。

    李昭悫没理她,顺手从篮里捞了个含桃吃,继续向前走着。玉岷跟在李昭悫身侧,亦步亦趋道:“贵主是怎么认识傅郎君的?那傅郎君该不会对贵主有意吧?这怎么行,傅家哪里配得上咱们王府呢。”

    晨风忍无可忍给了玉岷个暴栗道:“不都跟你说了少打听贵主的事吗?这次先给你个教训,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玉岷吃痛,用空闲的那只手揉揉脑袋,委屈道:“奴这不是担心贵主嘛。谁知道那姓傅的藏着什么心思。”

    “今日无论是我遇见姚升,还是遇见傅云启,我都不希望从其他人嘴里知道这件事。希望你们能守口如瓶。”李昭悫站定,瞥二人一眼道。

    玉岷乖巧地点头,示意她知道了。见她点头,李昭悫又重新向前走去。

    刚走出些,就见好几个婢子围了过来。其中有几人连李昭悫都看着眼熟,想是从秦王府里带出来的婢子,而非含桃园上的。

    为首的婢子瞧上去比旁边的婢子年纪要大一些,李昭悫盯着她鼻尖痣好一会儿,想起自己是在小王氏的身边见过她。那婢子见到李昭悫后面露喜色道:“可算是找着贵主了。宴席就要结束了,现下王妃们都在等着贵主呢。贵主快些随奴去临芳堂吧。”

    想起含桃宴的另一重目的,李昭悫就头疼得厉害,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那就麻烦你在前头带路了。”

    婢子找着李昭悫,知道自己不必受小王氏责罚,自然眉开眼笑,痛快地应声道:“哪里麻烦,能见贵主一面,奴三生有幸。奴啊,这就带贵主去。”

    小王氏欲让李昭悫、李棣月和田雯三人解怨释结,又顾及着李棣月和田雯的面子,所以并未将李昭悫带去贵妇们待的帷幛中,而是含桃园里的宅子。

    秦王府一贯讲究,哪怕是八百年住不了一次的果园里,也建了套三进的宅子。李昭悫走进垂花门,院子里小王氏的心腹廖氏正在和含桃园的管事核算账目。管事旁边还有好几个大箱,应该是这季供给王府的东西。

    廖氏敢明目张胆的站在院子里,想必秦王还在席上。眼下宅子里应当只有妇人们。李昭悫边走边想着。

    果不其然,李昭悫迈进临芳堂里时,里面只坐着她阿娘和大小王氏、李棣月和田雯。她朝众位长辈行礼后,坐到郑氏的下位。郑氏和小王氏都没有再说话,反倒是大王氏对李昭悫殷勤得很。她腆着个笑脸,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一团道:“贵主玩得还开心麽?雯儿未给贵主添麻烦吧?”

    “将军夫人说笑了,这能越过秦王府宴席的,想必就只剩下宫宴了吧。阿珃怎会玩得不开心呢?表姊端庄得体,更遑论给我添麻烦了。”李昭悫故意使坏,在说“表姊”二字时,特地加重音。

    大王氏听后面上的笑容一滞,眼睛滴溜溜地转,支吾一阵道:“这,雯儿哪攀得上贵主的表姊呢。都是我那日糊涂了,一时胡言乱语,还望贵主见谅。”

    “将军夫人为长,我为幼,怎能轮到夫人同我道歉呢?”李昭悫说得谦卑,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田雯和李棣月两人看。摆明了就是想听田雯和李棣月二人亲口道歉,不想由大王氏糊弄了去。

    说来大王氏对田雯实在溺爱,即使到了这般田地,她也还是宁愿自己向李昭悫道歉,将此事和稀泥。她竟是半点不想身份比她高贵的小王氏和郑氏为何一言不发。

    小王氏拉不下面子,就只能大王氏来开这口。大王氏又不愿自己的心肝道歉,那李昭悫就好人做到底,帮她这个忙。反正现在名声败坏嫁不出去的又不是她。既然想借齐王府的名号,来改善田雯在外的名声,就该放低姿态不是?

    田雯自己早就在上巳节当天被李昭悫打怕了,她把头一梗,站起来对着李昭悫行礼致歉道:“奴出言不逊顶撞贵主,现下已然悔过,望贵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同奴一般见识。”

    李昭悫听得心花怒放,微微颔首。就在她端起架子,准备教训田雯几句的时候,原本保持缄默的小王氏开了口:“五娘,你也起来同你三姊道歉。”

    原本垂着脑袋装死的李棣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阿娘,五娘又做了什么?上次我不是抄完《道德经》和《礼记》了吗?”李棣月蹙着眉,满脸的不情愿。

    “罢了,五娘不愿道歉就算了吧。大嫂何苦勉强呢?是我家阿珃受不起五娘的道歉。”郑氏放下茶杯,准备领着李昭悫走。

    小王氏见郑氏和李昭悫要走,快步从座上走下来,将李棣月一把拉起来。她硬是把李棣月拖到李昭悫的面前,推了李棣月一下,道:“快,同你三姊道歉,不然你日后就在这含桃园待着,别回秦王府了。”

    李棣月生怕小王氏再像上次在宫里那样把她丢下,她忙不迭开口,软声道:“三姊,之前种种都是我做错了。三姊原谅我好不好?五娘再也不敢了。”

    “今日既然把话说清了,之前的事就当过去了,不要再计较。日后你们三人当相互扶持,莫失了这难得的情谊。”小王氏等李棣月道歉完,又将还站着的田雯拉了过来。

    李昭悫被小王氏的无耻一时堵得语塞,说不出话来。她看向小王氏,想要知道她是怎样坦然地说出这些话的。却发现小王氏一直关注着她的表现,眸色沉沉,不知心中又在算计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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