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梨不敢想象云寻这几年是如何度过的,就在这真正暗无天日的一间小房子里,点着一盏蜡烛,双眼迷离空洞,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藏在一个黑匣子里,不敢让别人发现自己。

    若被发现,人人都会想杀了她,她只要魔气上来,就像换了一个人,那个温柔善良的云寻瞬间变得疯魔残暴,可是这个温柔的云寻也不想死啊。

    浮梨将千霄派的法子说给了云寻,云寻摇摇头,“吃了那么多苦,还忘了,苦岂不是白吃了?”

    “浮梨,你说有没有人过着快乐的生活?我们想要的生活?”黑暗的屋子里面,点了一根摇曳的蜡烛,烛火明灭之间,云寻的睫毛在一闪一闪的,反射出微光。如黑锻般的长发流淌在地上,延伸到黑暗中,与夜色融为一体。

    云寻看向浮梨,一双眼睛里好像有两颗小星星,小星星一闪一闪地,她问得问题,浮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看着云寻就像是得了绝症的人,无妆素裹,她就像那天边的浮云,随时好像会消散在天际,再也寻不到踪迹。

    她们想要什么生活呢?现在连浮梨也不知道了,她不知道像她们这样的人是否还能对生活有期待,还是只是说过一天即是一天......

    “浮梨,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还有个青梅竹马。自从我从天上跌到土里,我都不敢想他,我怕他知道我这个样子,他说过要娶我,你知道吗?我们已经订亲了,可是一道圣旨让我们再也不能相见。”

    云寻有点语无伦次,浮梨那几年从未听她说过,云寻进到那种地方,再也不敢提起那段朦胧纯洁的爱情。

    “他还活着吗?”浮梨问道。“我们去找找吧。你想见他吗?”

    “我不敢。”

    “那如果我们找到了,我们就在旁边看看他。”

    “能找到吗?”云寻的眼里似乎倒映了更多的烛光,眸子亮了许多。

    “今夜夜色不错,我们就去纪国国都看看吧。”浮梨将云寻从地上拉起来。

    浮梨拉着云寻往外跑去,云寻还光着脚,天上的星星指引着,浮梨召唤了佩剑,两人轻轻坐在佩剑上。夏夜中,两人的衣衫在天边飞扬,看着更清晰的星星在空中玩着躲迷游戏。

    “不如就去他以前的宅子怎么样?”

    “好。”浮梨难得地感受到了云寻的开心。

    浮梨和云寻来到一个宅子上方,这里也有浓郁的栀子花香。云寻闻着这香味,说,“以前他很喜欢栀子花,每年夏天我在他家玩闹时,都喜欢闻这股味道。闻到这股味道,总是会觉得很安心。”

    两人在宅子上方,隐了身,找寻院子里的灯光,最后在主院的屋子里,亮起了几盏灯笼。

    男子年纪不大,却蓄起了长须,和一名妇人对坐在窗前。

    妇人绣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楚,上面好像有一个孩子抱着一个锦鲤。男子在灯下看着书。岁月静好,莫过如斯。

    “是他吗?”浮梨问道。

    “我竟也不敢认了。”云寻笑到。

    浮梨和云寻站在窗前,才发现那女子长得有几分像云寻,这也已经是天资。浮梨看向云寻,没有再问。云寻已经出了神,看着那男子,眸子中氤氲了些许泪光,直到那男子将妇人扶起身来,云寻才回过神来。

    “你看,还是有人过着我们想过的生活的。”云寻突然展现出明媚的笑容。那笑容焕发着浮梨早就看不到的生机。

    “我们走吧。”云寻对着浮梨说。

    “好。”

    两人回去的路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云寻脸上还一直挂着笑容。那笑容是浮梨一直没有见过的,好像是获得了极大的轻松与愉悦。

    她想抱抱云寻,可虽然她就坐在她身旁,可总感觉咫尺天涯。剑在天上的星和云中穿梭,凉气沁透了她们的衣衫,浮梨安静地坐着,最终也是没有说一句话,有些时候,无论说些什么都只是惘然。

    回到墨城,云寻让浮梨先回去了,自己要好好休息,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浮梨回到客栈,天已经快亮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刚走到客栈门口就转身往回走,她看到云寻从城主府走出来,她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只见她走出了城,往城外的山岗上走去,城外的坡峰上种满了栀子花,清丽素洁。白茫茫如星辰散落在绿色的树丛中。山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在一颗巨大的栀子花树的叶尖滑落,露珠折射出清晨日光的初芒。

    浮梨突然反应过来,云寻要做什么,浮梨远远地大声喊着,“云寻!”

    云寻回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太阳正好打在她的脸上,不可方物。

    她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着,她仍然光着脚,突然她开始开解自己的衣裳,露出美丽的胴体,阳光明明是没有颜色的,打在她的身体上,却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她走得异常缓慢,那阳光明明那样温暖,却好像刺痛了她。

    她往前走着,走着,浮梨抓紧往她身边跑,完全忘了使用灵力,她嘶哑了声线,“云寻!不要。”她飞快得跑着拉着云寻。

    云寻说,“我知晓你说的法子了,可我不能忘,忘了以后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凡人,但我还欠了这么多条人命,总得还的。”

    浮梨放了手,一串泪从眼里跑了出来,咬着唇用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哽咽着轻声说,“这次我不拦你了。”

    云寻走到栀子花树前,用手轻轻触碰了栀子花树,那树像打了个喷嚏,栀子花瓣如雨般下落。

    阳光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完全照到了云寻的整个身体,她的身体开始消解,云寻最后看了一眼浮梨,便化成了五彩斑斓的泡影,那泡影附在树上,和那树融为一体,一瞬间,那栀子花树的花瓣不再下落,反而腾空盘旋,似是海水倒流般绚烂,那树上好像有无尽的栀子花,无形的风吹起漫天的栀子花,风突然有了形状。

    “云寻。。。”浮梨看着云寻的消解,安静地坐在了树下,“云寻。”

    那风突然围绕着浮梨转了一圈,好像在抚摸着浮梨。

    漫山遍野都是栀子花,而这颗山顶的栀子花树好像有了灵气,它的洁白就如同云寻的白衣,如同晴空的云朵......

    活着就像一个未竟的诺言,当初浮梨为了活下去,哄着云寻说一定能再见到父母,当纪军拿剑指着她俩时,云寻为了活下去,忽视了浮梨。

    浮梨感觉有点天旋地转,就和那日掉下悬崖看到的天空一样,金色的阳光照满了整个山坡,而那阳光打在草地上折射出的铜金色的光芒有点眩目,让人睁不开双眼。

    恍惚之间,她甚至不知道云寻如果真的死在十四岁的那天,不用去经历如此之多的磨难是否会好一些。

    如若云寻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没有那么强的礼仪观念,是否会好一些。

    她从云上跌落到深渊,那每一丝的折磨都会在她的身上放大,放大,那些过往的美好甚至都如同烟花烫落在心间。

    云寻本就是上好的瓷瓶,她不能与大地碰撞,一撞就碎了。

    而这声清脆的破碎声音延宕了十余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浮梨告诉她,活下去就好,可是活下去并没有好,还让她与她都跌入了深渊。

    云寻作为天地之间的绚烂之花,也只能开到此刻为止,而这栀子花还继续在天地间开着,天高地迥,盈虚有数。

    浮梨,她坐在草地上,眼前的光芒好像有点过于令人睁不开眼睛,浮梨坐在树下,失去了意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梦里回响着十年前的那句话。

    一个人不是恶人,但恶人却让这个变成恶人,如果不变成恶人,那就只能被剥皮抽骨。

    一个人不是恶人,却推动一个人的命运走向死亡,这个人是否就是恶人呢?或者说是虚伪的人?

    等到浮梨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客栈的床上,千霄派的医师在旁边站着,和商诀说着些什么:“要注意休息,不要消耗心神。最好喝点助眠的汤药,这是方剂。”

    “多谢大夫,待会儿我会让小师弟去药铺抓药。”商诀接过方子,对医师鞠了一躬。

    看到浮梨醒过来,商诀抓紧过来,握着浮梨的手说,“云寻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浮梨还有点没有缓过神来,她脑子里稍微有点混乱,没有意识地说,“云寻她.....”后来停顿了几秒,便别过脸去,说,“她死了。”

    商诀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女魔头这么快就死了。一时还不敢接受,从未有一次除魔经历,既没谋兵布阵,也没有拉扯割据,就这样简单地。

    “谁杀了她?”商诀问道?

    “她自己。”是谁杀了她?浮梨也不知道,是她自己,还是那些让她痛苦的人?

    商诀看浮梨不愿意回答,便说,“你好好休息。我去回禀师父,过几日我们再启程回千霄派。”

    她总以为她已经看淡了生死,可是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的离去,让你忽然会升起对这个世界的怀疑与模糊。

    人之命数如浮萍流转,命运的曲折离奇和多舛莫测让人如在水行舟,无论碰见什么都得在水中漂浮,无岸可上,更无处可去。

    几日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启程回了千霄派。一路上,商诀都在关心浮梨,连师兄弟们都感受到了大师兄对于师姐的不同,总想跟浮梨说几句话。

    而浮梨的意识好像思绪飘渺,在回程的路上,一路上都神游天外。

    一路上,天边的飞鸟在身边飞过,在天边云彩里划出一道道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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