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祈盯着敞开的天窗不知所措时,她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脚步声。虽然不知对方是谁,但她有种预感对方是敌非友,便立刻闪身躲到陈设在馆内供游人休憩的一座沙发背后。她刚确认自己已妥帖地藏好,脚步声就正好停在了展厅的入口。

    在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之后,祈听到了一个有人开了口。“一切正常。”它说。

    这声音……太古怪了。就像是什么人在通过一个劣质的麦克风说话,被扭曲后显得异常低沉压抑的声线,还带有回响与不时出现的刺耳杂音,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开启红外线机关。”短暂的停顿后,那个声音——它似乎拥有的权利更大些,能对手下人下达命令——又接着道,“从今往后要加强馆内的守备。绝不允许那群小毛贼盗走斑目馆长最重要的宝物!”

    尽管对方的发音方式模糊不清,但祈还是确信自己听见了“斑目馆长最重要的宝物”。可惜再没有更多的细节了,接下来便是“滴”的一声,估计它口中所谓机关开启的声音。

    这个展厅应是这间富丽堂皇的美术馆内一个特别不起眼的小房间,否则那群守卫就不会在简单开启警报器后便不负责任扬长而去。所以它们肯定也不会想到,刚才那个小头目提及的需要重点提防的“小毛贼”——不出意外就是在她之前潜入馆内的那几个身影——便是把这个房间当作突破口的。

    待到确认那群守卫的脚步声分别往不同的方向散去之后,祈偷偷从沙发后探出头,查看外边的情况。

    最醒目的变化来自于入口门框两侧一堆柱状机器,原本在机身闪烁的温和无害的绿色指示灯已经变成了警示向的红色。祈大着胆子走近细看,发现两侧的指示灯之间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红线:这一定就是那守卫口中的“红外线机关”了。若是她不小心撞到了红线上,那些守卫说不定会在转瞬间蜂拥而至,将她制服。

    只不过……祈又对着这道机关多打量了一番:这类警报器与电影中那些防盗用的红外线相比根本就是粗制滥造的水平,最下方的那一道光线与地面之间仍留有很大的一块空隙,只要抛弃仪态,使用爬姿,就算是体格强健的成年人想要从中通过,空间也是绰绰有余。

    是以祈蹲下身子,正当她尝试着钻过红外线警报器的空隙时,忽然发现从对面展厅的一副展板背后,绕出一个身着保安服饰的身影。

    是巡逻!

    祈即刻缩了回去。她背靠墙壁不自觉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着。

    她看见了,那道身影虽然穿着与现实中的斑目展内的安保人员款式同样的制服,但是那怪异扭曲的身形比例绝不是一般人类拥有的。更何况在帽檐下,那本该是人类面目的地方却是一片空茫的漆黑,只戴着一副诡异古怪的暗色面具。

    是阴影……这座美术馆内的保安人员,竟然是阴影!

    不知为何她居然知道那类奇诡生物的名称,就像幼稚园小朋友能指着白昼时在空中散发热量与光源的恒星说“那是太阳”,“阴影”这个名词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理所当然地与出现在她视野中的那个覆着假面的人形联系在了一起。

    可现实的情况容不得祈去深究其中的缘由。红外线机关外加巡逻,这两重障碍意味着她无法再像之前那般自由地在馆内穿梭寻找出路。为以防万一她再次缩回沙发背后,这个位置也能让她看见那扇半启的天窗。难道她就只能被困在这间展厅内,等到那几个秀尽学院的学生再度回返时拜托他们将自己带出去?……那太被动了,毕竟没有人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再次回来。

    而在这个地方,手机自然也成了一件没用的摆设——祈在确认这是个异世界之后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信号一直处于“圈外”的状态,大部分APP一打开就显示报错。唯一一个能够正常启动的是一个在进入这间美术馆之前还不存于页面上的图标,红底之上用黑色绘着一只怪异的眼睛。祈点开后发现这是个导航用的APP,经她检查发现软件显示自己已经处于目标地点,而想要离开必须得原路返回。

    祈以为自己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靠着沙发思索,忽然看见沙发旁放着一副装着美术馆宣传册的展架,她信手从中抽出一张,展开一看,发现里面半幅是美术馆内的地图。

    说是半幅,因为这幅地图显然没有画完,不过那无伤大雅,祈一眼扫去,就在地图中找到了个标有“紧急出口”的偏门。

    紧急出口……她把指尖按在这个不起眼的标志上,顺着可通行路径一路游移,最后停留在她目前所处的展室的位置。这段路程可不轻松,从地图上看,她得先返回入口接待处,途经放置着那座雕塑的大厅,紧接着还得穿过两个大型展览室,才能抵达出口所在的那条走廊。而在这段途中,必定会遭遇更多的红外线警报与巡逻警卫——一旦被发现,或许她就再也没有能从这间美术馆中离开的可能了。

    但至少,此时的她有了个目标。她这人便是这样,一旦有了目标,就获得了能够继续前行的动力。

    祈又快速地看了一眼地图,把行径路线大致塞进脑子里。然后,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便起身走向这间展厅唯一的出口。

    最终祈有惊无险地到达了标着紧急出口的那道门前。

    这一路上倒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困难:警卫的巡逻路线都是固定的,确定它们的行动路径后再从它们眼皮底下溜走也并非难如登天;但这条路走得也不是那么容易:在穿过第二个大型展览室时,她还是不小心触碰到了红外线机关,刺耳警报声响起那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幸好这个展厅内部摆了不少三角形展示板,她是利用那些展板,趁着那些警备人员被警报声吸引,从而顺利地脱了身。

    眼看着胜利在望,祈更是一秒都不想在这个美术馆多待。好不容易到达门前,她直接抓住门把手,猛得往里推开——

    然而门只开了一半,她就突兀地止住了动作,甚至还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在门那侧的走廊中,是一只背对着她,往走廊深处前进的阴影。

    祈霎时浑身僵硬地定在原地。她不敢想象,若自己开门的时间早了一两秒,那么自己即将面对的,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无论情况如何,那一定能完美诠释,什么叫功亏一篑、自投罗网。

    可是……祈抬起头,鲜明的绿色标识就挂在门的正上方,若想要从这幢建筑内逃离,目前就只有这么一条道路,她别无选择。

    好在她并非彻底陷入孤注一掷的绝境:就在走廊的左手侧,亦是方才被门挡住的位置竟然还有另一扇门,而且更幸运的是,这扇门还微微敞着一条缝。

    暂时不会有比这更好的藏身之处了,她可以先躲在门后观察这名保安的巡逻线路,再伺机寻找逃离的机会。于是祈不假思索,迅速挤入这扇门后。

    房间内没有光源,祈便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这是为数不多的手机中还能如常使用的功能了。刚才在查看美术馆地图时她的注意主要集中在线路本身,自然没有关注其他无关紧要的房间内的情况。而在进入这扇门之前,她也有因为这间房间的位置想当然地认为其是个摆放杂物的场所,但当手电扫过室内,她却发现这里面格外空旷,除却盖满整片墙壁的一张帷幕,别的什么都没有。

    好奇心来得着实不合时宜,可当她站在这扇帷幕之前,却仿佛被蛊惑住了那般,再也挪不动脚步。

    在电筒雪白光线的照射下,祈缓缓伸出手,抓住帷幕,往一旁轻轻一拽。

    帷幕拉开的瞬间,碰着了不知暗置何处的机关。两枚照灯从她脑后方亮起,吞没了微不足道的手机光源,照亮了墙上的画像的同时,还将整面墙壁映成橘黄的暖色。

    被掩在猩红帷幕之后的,是一幅被数条锁链封在墙上的人物肖像。而肖像中的那人,祈只在自家佛堂里见过他温柔微笑着的相片。

    “良藏……哥哥……”

    是了,从偏僻的展厅一路走来,她见过了无数曾经身为斑目弟子的人物的肖像。在难以计算的数量之中,偏偏没有属于望月良藏的这一幅。原来,居然是被藏在了这样一个角落。

    那一刹那剧烈的痛楚忽然自心口涌现,她毫无防备,未曾察觉泪水顷刻间就盈了眼眶。

    不,不对,为什么会这样?

    她被望月夫妇收养时良藏哥哥已走了大半年。她想揭发斑目的真面目,刨除她个人的私心,更多是想抚慰养父母这些年来都难以平息的悲伤以及对斑目虚伪行径的痛恨。至于望月良藏本人,尽管名义上他是她的哥哥,但在同情之外她对他就没有太多别的感情。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在亲眼见到这张被塞在角落的肖像时,内心磅礴而出的情感应该是对斑目的愤怒,而不会是一股让胸口发紧的悲恸。

    所以,为什么……?

    祈再度抬眼望向眼前缠绕着重重锁链的画像,照灯光线明亮,可她的视线却逐渐昏花乃至产生重重叠影。

    金色的不再是映着照灯的墙壁,而是遍布繁杂花纹的大门;被铁链封锁也不是望月良藏的画像,而是……而是……

    “嘶……”祈忽然倒吸一口冷气,一波尖锐的痛楚自脑海深处而来,仿佛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意识中肆意妄为地翻搅,令她腿脚一软跪坐在地。

    但即便疼痛折磨,泪流不止,她却仍是固执地瞪大双眼,仿佛这般便能看清,幻觉中那个被数条铁链束于高墙之上,在光线中模糊了面目的人影。

    因此她根本不知道那些阴影是在什么时候撞开了门,就连被反剪双手按倒在地时也心神恍惚地忘了反抗。下一秒她就恍然地顺从着身后的推攘跌跌撞撞地往前,耳畔不时飘过像是“怪盗”、“斑目馆长”、“人质”等不知所谓的词汇。

    直到过于耀眼的光线使得眼球感受到一丝刺痛,祈终于找回了一些属于自己的神智。她居然被带回了那座名为“无限之泉”的雕像所在的大厅,在雕像的前方,正有两方人在相互对峙着。

    靠近入口大厅的位置站着奇装异服的四个人,其中三个分别带着形式不同的面具,但以他们的发型与站姿判断,定是秀尽学院的三人组无疑。而仅剩的那个站在最前方,身边漂浮着一体庞大虚影,亦是唯一脸上没有面具遮掩的人,竟然是喜多川。

    见到她出现时,喜多川骤然变了脸色,“望月同学?”他心焦地发出一声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浑浑噩噩的祈只来得及对他匆匆一瞥,身后的保安再次对着她粗鲁的一推。她脚下趔趄,险些跪倒在与那四人呈对立之势的人影面前。不等她重新站稳,那该死的东西悠一把拽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脸,对上站在她面前那虚荣的伪艺术家。

    “没想到这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这个斑目将他那副用脂粉涂得雪白的面孔凑到祈的跟前,同样被涂成血红的嘴唇蠕动着,怪异的金色双瞳中闪烁着嘲讽,“刚刚祐介叫你什么来着?望月同学?”

    在这座肆意表现自己真实内心的宫殿中,他终于抛弃了那副简单朴素的装扮。金色绣着暗纹的羽织内搭同色系的着物,虽然低俗,倒也符合他实际的品位。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另一边,跟在喜多川身后戴着骷髅面具的少年焦躁地挥动着手中的武器,然而他刚有动作,就见一柄刀刃忽然递出,压在少女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斑目双手环抱,得意洋洋地对那几人道,“我想你们也不愿看着这位……望月同学,身首异处吧?”

    “可恶!”那明晃晃的威胁硬是将脾气暴躁的不良少年逼回原处,他只能以一句脏话宣泄被人拿捏于掌心的愤怒。可斑目的手段不止于此,忽然几只做保安装扮的阴影凭空出现,再一次把他们四人围在其中。

    “接下来……”没再理会小黄毛的不断叫嚣,斑目重新转向一旁被部下所擒的少女,“望月同学?”他慢悠悠地吐字,冰冷僵硬的手指掐住了祈的下颚,端详着她仍残留着泪痕的脸庞,“原来如此……偷偷潜入我的美术馆,是想给良藏那个懦弱无能的小鬼报仇吗?”

    她默不作声地低垂着眼。冷淡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很遗憾,”恶意地箍紧手指,此时斑目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只被囚困笼中奄奄一息的猎物,“他是自己选择吊死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还是他以为随随便便写封遗书就能扳倒我?真是个天真的蠢货,那东西早被我处理掉了。其实他应该感谢我才对,毕竟他的水平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署上了我的名字,还会有谁会去欣赏他那些平庸无聊的作品?”

    至此她终于缓缓地抬起眼帘,就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幻梦中清醒,原本迷蒙无焦的双眼也逐渐趋于清明。

    “你是在……激怒我?”祈轻声问。

    “是过来人对你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的一些教导。”斑目狂妄地笑着,收手往后退开两步,“希望你们可以牢牢记住这一点,来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说完,他就仿佛厌倦那般迅速收起脸上的虚伪笑容,并对那只以刀刃抵着她咽喉的阴影做了个手势。

    然而,他示意的手还留在半空,便听到女孩子低低地发出一声冷笑,“呵,你以为你是谁……?”

    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能确认的是在下个瞬间,尖锐的匕首已落了地,阴影警卫也似一堆烂泥般瘫软成一团。身型纤细的短发少女活动着被捆绑后变得有些僵硬的手腕,面上神情仍是一派从容淡然。

    “明明就是个人渣而已,”她微扬起下颚,视线投向已然显漏出几分慌乱的斑目,“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经验者的嘴脸说教?”

    那一刻,这堆积满室的金黄,皆不及她那双金色眼眸的一分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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