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过去只在她心仪的特摄剧中见识过这般夸张的场面:整条街道都被严密封锁;鸣着警笛的车辆一个接一个地呼啸而至;全副武装的警员先生们陆续从车内出现,以挟持她的那个人为圆心,环绕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形。

    可是作为众目睽睽之下的焦点,她身后这个男人的态度却是冷静得让人恐慌。他不以为意地打量着周遭警戒着他的包围圈,同时漫不经心地回应那些试图与他进行语言沟通的警官。在这期间他的手一直就稳稳地停在祈的喉头,刀刃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卡进她的皮肤却又没有刺破皮肉,可见即使是直面大批严正以待的警员,他的心绪也没有产生丝毫的波动。

    祈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刀刃距离她的动脉太近,她仿佛都能感受到几寸之下血液在血管中汨汨流淌。她的一只手仍被男人用未持刀的那只手粗暴地反剪在背后,可就算双手仍然拥有自由她也不敢妄动,来自脖颈处的压迫感着实过于强烈,她必须调动极大的意志力才能遏制住身体本能的颤抖。

    说不害怕绝对是在说谎。但除了那股强势的、会让人手脚发软的恐惧之外,她还隐隐生出了一丝困惑。

    男人在挟持她时在耳畔的低语尤在祈的耳边回荡,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会让眼前这个陌生人对他恨之入骨。

    何况他的用词还是……“家破人亡”。

    忽然在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从周边的嘈杂中脱颖而出,模模糊糊地落到祈的耳中。

    “抱歉,能让我……”

    祈的心脏猛然一跳,她忍不住抬起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就在某辆警车敞开的车门后出现了明智的侧脸,他正在专心地与一个看起来职位较高的警部交谈。在取得警方的许可后,明智便主动离开了用以掩护的车门,步伐沉稳地向着呈诡异的动作缩在街道一角的他们走近。

    “怎么回事?”脑后传来男人轻蔑的冷笑声,但祈还是感觉到那只横在自己颈侧的手在戒备地暗暗施压,“说好要给我的放人的钱和逃跑的车子呢?怎么过来的反而是个半大的毛小子?”

    明智飞快地看了祈一眼,随后便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祈也清楚在这种时刻绝不能暴露任何她与明智相识的迹象,若是由此刺激到了这个疯子,届时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放弃沟通,转而选择直接干脆利落地割开她的喉管。

    只是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不认识前辈——这倒是让祈有些意外。据她所知,在怪盗团击败梅吉多之后,明智学长也相应地收获了不少名声——虽然都是些难听的骂名就是了。

    “初次见面,石原胜也先生。”明智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了下来——远离了那些警察,同时也不会过于靠近而让那个将她当做挡箭牌的男人产生压迫感——彬彬有礼地进行自我介绍,“我是明智吾郎,姑且……算是一名侦探。”

    听闻他的开场白,祈背后的男人的声音蓦地阴沉了下来,“……你认识我?”

    “这是当然的。”明智依旧不急不躁地回答,“作为一名侦探,我自然是对当年令尊的那起案件有所耳闻。”

    案件……?

    不过说到石原这个姓,她好像是有些印象……

    但由于长时间处于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祈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搜索相关的记忆。她的体力早就所剩无几,被扭曲地扣在背后的右手也已逐渐麻木得没了知觉。这种时候祈只能寄托希望于学长,期盼他能用巧妙的话术令石原露出破绽,让她得以找到脱身的时机。

    “如果是这样,那相信你也能理解吧。”不想那个姓石原的男人突然冷酷地笑出了声。他松开了紧攥着祈的手,转为掐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似是想让明智看清她的脸,“反正是被我父亲杀掉过的人,那应该无所谓在我手下再死一次。”

    说着,他故意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霎时一丝细微的疼痛从颈侧传来,祈不由发出一声微弱的抽气。她可以想象到那柄刀的薄刃前端已略略嵌入了皮肤,

    明智的面容霎时变得有些凝重。在他的位置能够清晰地看见,那把刀的薄刃已浅浅地割开了祈的皮肤。一丝纤细的红色从刀刃与伤口的接触处慢慢挤出,沿着她白皙的颈项慢慢淌下了一道刺眼的红痕。

    但他肃然的凝视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便再次收回了眼光。“也许并不是这样,石原先生。”明智镇定如初,仿佛没有看见祈脆弱的颈项上的那道可怖的伤口,“其实我有翻阅过一些有关令尊的那起案件的资料,其中还存有不少疑点。那个可怜的姑娘……”言至此他又偏了偏视线,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后才继续说,“……的死,或许和令尊没有直接的关系。”

    而就是这句话,似乎正戳中了石原心底的郁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激动地咆哮着,陡然提高的音量将声线扯得沙哑,那只原先一直平稳地握着刀子的手竟也因情绪的起伏而在微微颤动。

    “当然有!”明智也随之加重了语气,“难道你就希望令尊……”

    没人想到之前还一直顺服地屈从在歹徒的威胁下的受害人就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动作。就见她迅速以右手扣住了挟持者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拽,另只手握成拳状猛得击向对方的□□。趁着石原因剧烈的疼痛而松懈的刹那,祈一缩身直接从对方的臂弯中钻出,同时顺着转身的力道将其的手臂往反向扭转。

    几乎在同一时刻,明智一个箭步冲上前,他先是劈手夺下了石原手中的凶器,紧接着就以一套利落的擒拿动作将他整个人按倒在地。而周遭的警员们也在这个时候一拥而上,顺利地擒获了犯人。

    祈心有余悸地往后踉跄了两步,强烈的劫后余生感使她的腿脚发软,几乎要跌坐在地。幸而这时先前受到特别保护的芳泽霞也趁乱冲了过来,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前辈!”她紧张地看着祈,漂亮的眼睛里盈满了恐惧的眼泪,“你、你在流血……”

    祈下意识抬起手在自己的颈侧抹了一把,垂眼一看发现自己的大半个手掌上都染上了粘稠的红色。

    她想告诉霞那只是看起来可怕的皮外伤,但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的神经在骤然松懈下来后便达到了极限。黑暗鲁莽又突兀地笼罩了她的全部视野,顺势一并带走了她最后的意识。

    祈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整洁而安静的陌生房间里。她的随身背包被放在了一侧的床头柜上(可惜打算送给前辈的豆腐已经没有了。在石原挟持她时,那盒慰问品不幸掉在了地上,盒盖散开,豆腐散了一地,当即就被四散逃命的人们踩成了一堆烂泥),而床头的另一侧立着一支光秃秃的吊瓶用支架。此外,还有一股淡淡的消毒药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脖子上的那道口子还在隐隐作痛,祈试着伸手碰了碰,指尖触及的是纱布略微粗糙的质感。看来在她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医护人员妥帖地帮她处理了伤处。

    祈撑着床铺慢慢地坐了起来。仿佛在昏迷期间她的大脑已经制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她起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机。

    锁屏界面留着几条来自怪盗团群组的消息提示,不过大致内容都是龙司在哀嚎他来不及完成的暑假作业。祈草草扫了一眼便直接略过,转而打开了搜索网站。

    在搜索框内输入“石原”之后,自动关联的第一位是“石原平八郎”这个名字。而在选中这个名字之后,再度关联的搜索关键词第一位是“援助交际”。

    这正是她想要找的。

    祈不假思索就点开了一个页面查看内容。就在她皱着眉快速浏览着相关的新闻报道时,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打开,明智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了门外。而在看见她已经起身并捧着手机仔细查看的模样后,学长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分意料之中的无可奈何。

    “你的那位姓芳泽的后辈已经先回去了。”他解释着,顺势反手合上房门,后缓缓向她走近,“其实她原本是打算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苏醒为止。但是她的——她就是最近小有名气的那位体操运动员吧——所以她的教练才会不断打来电话催她回去。而她也是再三确认过你没有什么大碍后才不情不愿地离开的。”说完后,明智也与她一样坐在了床沿,“这么说,”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祈手机定格着的新闻界面上,“你已经搜到相关的讯息了?”

    祈看着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提及“石原”这个姓,世人自然会联想起发生在两年前的一桩恶性事件。事件本身在社会上引起了一定的轰动,同时也对商界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因而祈对此也是有所耳闻。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的春天。一名年仅十五岁的少女从一家高档酒店的高层坠落,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可与一般的自杀事件有所不同,这名少女在被发现时衣不蔽体,手中还捏着一张酒店的房卡,且经法医鉴定,她的身体上存有多处虐待的伤痕与注射的痕迹,体内也相应地留有几近致死量的药物残余。

    这份不同寻常的报告一经披露迅速引起了世间的广泛关注,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探寻这个年轻的姑娘会就此踏上绝路的原因。

    起初有些不怀好意的声音在揣测,是这名女生自己在私下进行“援助交际”的工作时,不小心和客人玩过了火,结果倒霉地丢了性命。可随后的调查结果显示,女孩本身是学校的优等生,从来没有不良行为的前科,而在翻遍她的人际交往圈层后,亦是没有发现任何她有从事这一“见不得光”的兼职的证据。

    于是不少人又开始猜测,这名女生之所以会在那天出现在这家与其身份极不匹配的酒店里,或许并不是她本身的意愿。因此,便有更多的眼光自然而然地聚集向了那家高档酒店。

    据称在少女坠楼的前夜,这家酒店正在举办一场汇聚了众多商业名流的晚宴。而被女孩攥在手中的那张房卡就像是一个关键性的证据,直指向了那场晚宴中的其中一位参与者——食品行业的龙头企业,石原食品公司的现任社长,石原平八郎。

    就这样,石原平八郎其人被推入了大众的视野,开始接受一系列的调查。不过在公布他与这名可怜的姑娘的死是否有所关联之前,新闻便陆续曝光了他在其他方面所为的一系列罪行,譬如贿赂高管、偷税漏税、压榨社员等。因此也无需一个正式的通报,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将把“以卑鄙手段将无辜少女逼上绝路”的这项罪名也按在了他的头上。

    之后石原食品公司的股价一再下跌,还爆发了大规模的社员罢工活动,社会上也出现了抵制石原家商品的现象。最终,在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之后,石原食品公司宣告破产,而石原平八郎本人则在与秘书卷款潜逃的过程中遭遇车祸而不幸身亡。

    在得到一个作恶之人不得好死的结局之后,围观群众们便满意地散去。再过几天,世人便渐渐淡忘了那一刻的愤怒,转而将注意移向了其他新鲜有趣的事物。这桩曾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的事件,便也就此告一段落。

    结合这桩新闻再回顾当时明智与石原之间的谈话,不难想见那位曾经的商业巨头石原平八郎,就是今日挟持了祈的石原胜也的父亲。

    但是……

    “石原的这起案件……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祈困惑地呢喃。要知道石原事件发生时她仍是俱乐部的成员,每日都忙于学校的功课与艺术体操的训练,和石原一家根本是素不相识。可今日从石原胜也的话语中渗出的恨意,却又不像是作假。

    “学长,”她求助般地看向明智,“我不认为那是我的错觉。刚才石原会选中我,好像并不是个随机事件……”

    不想,在听过她的猜测之后,明智竟然露出了个半是欣然半是苦涩的笑容,“小祈,你总是过于敏锐了。”他道出一句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告诫的叹息,接着躬下身从他放在脚边的公文包中摸出了一本贴着各种剪报等纸质资料的笔记本。明智翻到其中一页,从中抽出一张照片递到祈的眼前。

    “她是阳川小夜。就是‘那起’事件的‘受害者’。”他平静地向祈介绍。

    祈接过了照片。为了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她尤记得当时放送的所有新闻报道中都刻意隐去了这位少女的姓名和样貌,称呼也只用“Y子”替代。因而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这姑娘的名字与长相。

    明智交给她的是一张会出现在学生名簿中的免冠照。相片中的少女留着乖巧的齐刘海与长直发,还有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孔。只是她的神情极其冷淡,尤其是那双盯着镜头的眼睛,流露出一股仿佛对一切事物都毫不关心的漠然。

    可就是在与这照片中的少女目光交汇的刹那,祈顿时感到一阵恍惚。就仿佛有人拿着钟杵用力撞击她的大脑,敲得她头晕目眩。

    她失神地紧盯着照片中的少女,眼前却如走马灯般飘过了诸多画面:在稻羽的车展上与她挥手告别的阿朔;候在家门口温柔地等待着她归去的母亲;还有家中那张供奉在佛堂的黑白照片,良藏哥哥隔着镜头,露出腼腆的笑颜……

    “你肯定发现了吧?”明智用耳语般的声音对她道,“这个姑娘的长相与你神似。尤其是……你们的眼睛。”

    说话时他也一直在看着她。确切地说,他也是在看着她的眼睛。

    祈好不容易才从自己如乱麻般的思绪中抽出了一丝理智,她仍盯着照片上形容淡漠的少女,胸口不断膨胀的怒火倒在她嘴角逼出了一道冷笑,“所以石原他是疯了吗?他不仅把我看做了一个已死之人,还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受害者身上?”

    分明是石原平八郎逼得阳川小夜走上绝路,但石原胜也却反过来记恨那姑娘让自己的父亲跌下神坛?!是啊,要是这姑娘换个隐蔽的地方寻死,那一切罪名就绝对轮不到石原平八郎来承担。

    “石原胜也确实需要进行精神方面的鉴定。不过小祈你得明白,这世上多得是精神正常的人会习惯性地将错误推到弱者的身上。”明智的面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淡笑,然而他的语气中却清晰地透出几分轻蔑的嘲讽。

    祈抬眼看向他,忽然又想起了他那段与石原胜也的交谈。“但是学长,”她再次开口,“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告诉石原胜也,‘阳川小夜的死,可能和石原平八郎没有直接关系’。”

    她不知这是明智在经过切实的调查后推测出的结论,或是在那个情势危急的时刻急中生智想到的拖延时间用的说辞。总之,随着石原平八郎的离世,似乎也没有人再去在乎阳川小夜会从酒店高层坠落的真相。

    学长没有立刻回答她。他垂着头,似是陷入了沉思。只是这一回,明智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是真的。”他说,“根据我的调查……”

    谁知他的话才刚起了个头,房间的门再一次从外边被人粗暴地拉开。

    “祈——!!”

    听见这声慌张的叫喊,祈与明智不约而同地一道扭过了头。

    就见龙司、杏、祐介、真、双叶,以及莲外加趴在他肩膀上的摩尔加纳,她所有的伙伴们全部挤在病房狭窄的门口。一双双眼睛统一地瞪着她,以及……与她并肩而坐的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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