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警官似乎接受了祈的解释(看来龙司在接受审问时也机灵地使用了同样的说辞),但他们的怀疑并未就此彻底消除。在龙司之后,祈又不可避免地从他们口中听到了斑目的名字。

    幸而祈对这个话题也早已有了应对:除却与望月良藏间那层微妙的亲缘关系之外,她在明面上与斑目没有任何牵连;至于和祐介的交往——

    “起初是因为我在美术课上遇到了些关于日本画的难题后主动向他请教,”祈半遮半掩地解释着,“后来慢慢发现……他人还不错……”

    这场漫长的对谈一直持续到下午的第一节课程结束。当下课的铃声响彻校园时,石冢瞟了眼喧嚣渐起的窗外,对祈露出了歉意的笑容,“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真是不好意思啊,望月同学,耽误你上课了。”

    “不,这没什么。”祈说着。

    在征得警官先生们的同意后,她站起身,正要把拉开的椅子推回原位,忽听石冢警官又道,“对了,有一件事,我想也许有必要让望月同学你知道,是关于石原……”

    这个名字令祈的心猛地一跳。她不安地看向石冢,而对方凝重的面色则让萦绕于她心头的不详感愈发强烈。

    “石原胜也,既秋叶原绑架案的案犯,他死了。”警官沉声道。

    “什……么?”

    一时间,祈忘了——也不知道——此刻她应该在脸上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其实在用APP搜索过石原的姓名却得到查无此人的回复之后,祈就隐隐猜到了这个人会得的结局,但当亲耳听到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承认这个事实的瞬间,她还是感受到了一股超乎她想象的剧烈冲击。

    半晌,她几乎忘了面前这两人刑警的身份,磕磕巴巴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零散的发音,“他,是怎么死的?”

    警官注视着她的眼睛,深色的一双瞳仁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说来很巧,他与秀尽高中的校长,以及昨夜离世的发言人先生,是同样的死因。”

    祈佯装镇定地离开了那间被临时征用的教室。直到混入休息时间散落在走廊上的学生群里,她才轻松了口气,安心打开手机。

    没想到聊天软件里已经塞满了来自怪盗团群组及其他几人的消息,且内容基本都是在担忧找上门来的警察是否有对她不利。

    祈在翻阅伙伴们的留言的同时不禁有些疑惑祐介是从什么地方得知关于警察造访的事,不过当她注意到两个正凑在一起咬耳朵的女生在与她产生视线接触后纷纷移开了眼神后,便迅速明白了其中缘由——看来是仅存于学生之间的那道看不见的消息网,又一次发挥了其强悍的效力。

    她赶紧在群里发了个消息汇报自己暂时无事。尽管也有想要尽快向其他人传达的讯息,但今日的这一连串突发事件都表明选择无视来自外界的压力与威胁而继续集合是个极不明智的行为,因而众人在群内商定,近段时间怪盗行动暂止,他们必须回归普通学生的日常。另外真也主动提出,她会旁敲侧击的方式向姐姐打听龙司的情况。

    然而就在这天下午,关于龙司的问题忽然出现了个意想不到的转机。

    最后一节课结束,祈按照惯例打算与先祐介汇合再一同去地铁站。忽然有人来电,她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屏幕上显示的竟是明智的姓名。

    “学长?”接通电话时祈不觉又有些紧张,由于侦探特殊的工作性质,若非是极为要紧的事,明智平日里都是通过聊天软件与她联系的,“有什么事吗?”

    “啊,小祈?”明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朗温和,“冒昧地确认一下,你今天没有打工的排班吧?”

    “嗯。”祈忐忑地应了声。她握着手机走出教室,遥遥就看见祐介在楼梯口候着她。高个子的美术生倚着一侧的墙壁,用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认真地观察着每一个会从他身边经过的学生。

    祈不由加快了步伐。与此同时,她听到明智在电话的另一段用浅含着笑意的语气在问,“那么,能不能麻烦你现在来一趟警察局呢?”

    停在祐介面前时,她正巧听清了那几个出人意料的发音。

    “……警察局?!”

    祐介听见了她震惊的低呼,他看向祈,毫不掩饰其面上的疑惑神情。

    结束通话之后,祈草草向祐介做了一番说明。不过明智在通话时也没有具体解释让她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含糊地表示“如果她能去的话自己办事就会方便许多”。

    偏偏是在这个敏感的时点——尤其是龙司和她先后接受了警察先生的照拂——特意邀她去警局,这很难不让人产生些多余的想象。

    “我打算去赴约。”最后祈还是做出了决定,“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前辈,但是……”

    “比起这个,”祐介面无表情地突然打断了她,他以眼神示意祈看向她身后,“那个从刚刚起就跟着你的女生是怎么回事?”

    祈困惑地转过身——从方才起她就过度专注于和明智的通话,根本没注意有人在尾随她。

    “……我记得,这个人在修学旅行时是和你住一个房间的……”

    在两双眼睛齐齐的瞩目下,酒井理穗顿时尴尬地涨红了脸。她纠结地紧攥着书包的肩带,不自在地张了张嘴,结果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迅速地掉头跑走了。

    留下两人呆立在原地,皆是一脸莫名。

    祈抬起伞沿,透过淅沥的秋雨眺望着伫立在马路对面的那幢阴沉肃穆的灰色建筑。

    虽说在她短暂又苍白的十多年人生中不乏与警察打交道的经历,但造访警察总署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更何况目前她的处境特殊,光是看着守在大门前那两位全副武装的警探,祈就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发闷。

    不过明智的出现稍稍缓解了郁积在她胸口的焦虑。他就候在警署正门前的那一列台阶下。在见到祈出现后,他还隔着街道饶有兴致地对着她挥了挥手。

    是以信号灯一变色,祈就快步穿过马路,一路小跑到明智跟前,“抱歉前辈,让你久等了!”

    “不,没有。反倒是和我预计的时间分毫不差。”明智愉悦地说。他仍没有告知祈让她来此的目的,而是领着她径直往入口的方向去,“那么,我们走吧。”

    祈看着若无其事的前辈,终是选择暂且将疑问放下,顺从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一进入大厅,明智就主动向前台的接待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仅此而已。可接待仿佛早对他的来访有所准备,他拨通内线轻声解释了几句,不久后便有一名年轻的警官出现在了他俩面前。

    “许久不见,明智君,”他熟稔地与明智打了个招呼,“具体情况我都已经了解了,请你们跟我来吧。”

    “那就麻烦你了,警官先生。”明智彬彬有礼地对他道。

    警官先生领着他们来到了一道狭长的、无甚特色的走廊,走廊的一侧墙面被透明的玻璃所替代,透过其便可见对面是一间类似休息室的房间。而此刻就有个人坐在这间房间里,他佝偻着脊背,看上去甚是颓丧消沉。

    那不是别人,正是让众人担忧万分的龙司!

    霎时,一股强烈的冲动自祈的心底升起,她几乎快要按捺不住焦虑的心情想直接闯入那间房中。可就在这个不切实际的鲁莽念头刚刚自脑中生成的那一瞬,走在她身旁的明智忽地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别急。”前辈的神态如常,唯有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送出一句耳语般的发音。

    走在最前方的警官先生对发生在脑后的一切浑然不觉。他顾自……竟就停在了那个房间唯一的出入口前,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你可以走了。”他生疏地对困在屋内的龙司说。先前还稍显柔和的面孔转眼就变得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龙司闻声后茫然地抬起头,只是潜藏在不良性格中的反骨令他随即就流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这时祈赶紧上前,将自己送入龙司的视野——至此她总算是明白了前辈让她来此的用意。“龙司……君。”

    她的露面令龙司于顷刻间就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祈……你怎么会在这里?”紧接在看清出现祈身后的明智时,他的表情则变得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般难看。

    “抱歉,在电话里没能向你好好说明。”站在警局的门口,明智无奈地向祈和龙司说道,“我知道坂本君虽是小祈的朋友却不太信任我。不过这次情况特殊,为了不节外生枝,我别无他法,只能麻烦小祈你跑这一趟了。”

    “怎么会呢,明智学长。”祈诚恳地说,“应该我们感谢你才对。”

    “是、是哦。”龙司也接着不情愿地支吾,“谢、谢了啊。”

    “不用客气。能听到坂本君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明智微笑着对龙司道,“对了,我还有些话想对小祈说,坂本君你是否能给我们留一些单独谈话的空间呢?请放心,我不会占用她太多时间的。”

    龙司迟疑地看向祈,见后者对着他微微点头,他便不情愿地拉起兜帽,转身吊儿郎当地步下了台阶。

    待龙司走远后,祈再度向着明智浅浅鞠了一躬,“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向学长表达我的感谢。如果这次没有学长从中帮忙,那龙司他……”

    “这样你就太见外了,小祈。”明智温声道,“其实……”他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台阶下歪靠着扶栏的龙司,稍许压低了声音,“这次是警方太冲动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抓人本就不合规矩,他们正愁找不到个合适的借口放人呢。恰好我与负责这次案件的警官打过交道,对方也乐意卖我这个人情……还能借机让小祈的朋友们对我稍稍改观,何乐而不为呢?”

    “学长……”听他这么说后,被祈怀揣在心底那份歉意又悄然地冒了尖。她无法向明智解释,她的朋友们之所以会对他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是因为他们实则就是他在媒体面前反复批判的怪盗团本尊。

    “但是,”明智忽地话锋一转,“先不论怪盗团的真实身份,就昨天、以及前两日发生的秀尽校长的两起杀人事件而言,我个人认为那些都不是怪盗团所为的。”

    祈怎么都想不到,当世间都在批判指责怪盗团之时,这位向来都在媒体前否定他们全部所作所为的侦探竟会突然调换立场,站到了他们这一边。“学、学长,可你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她磕磕巴巴地问。

    明智观赏着她浮现表面的困惑,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诶呀,这个推断把你吓到了吗?毕竟我之前总是在小祈你面前说怪盗团的坏话呢。但这次我必须得声明一下,‘我认为这两起事件的凶手不是怪盗团’可不等于‘我认同怪盗团的行事作为’啊。”

    他又一次放任自己在她面前陷入了心无旁骛的推理模式,“这两起事件很明显与怪盗团以往的作风不符,或者说,这次案件的凶手的行事方式与之前我私下对怪盗团成员进行的侧写存在着很大的出入。而其中最大的差别,就是预告信的文风。”

    “预告信?”祈沿着之前明智给出的推断不解地提出疑问,“我记得学长你曾提过,怪盗团的预告信也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没错。”明智颔首,“但我在细看过给鸭志田、斑目以及金城这三人的预告信后发现,尽管这些信笺撰写者的文笔水平截然不同,但他们在遣词时都会极力追求书面与工整,文句的风格也相对更华丽张扬;换言之,也许这群怪盗在私下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但他们绝不会将‘条子’这样粗鄙的口语大咧咧地放在会给全国人民看到的预告信上。”

    祈暗自在心底惊叹,她没想到仅是凭借一张预告信的内容,前辈就能从中推断出这样的结论。

    “学长你,真不愧对‘侦探王子’的头衔……”她不禁说。

    明智忽的怔愣住,继而腼腆一笑,“听到小祈你这么说,我竟也有点不好意思呢。但这些也都是我没有依凭的猜测罢了。而且……”他低垂了视线,细长的眼睫盖下来,以纤柔的表象掩藏起了收在那双红棕色瞳孔里的锋芒,“还有一种更糟糕的推测。”

    “也许这次事件的祸首就是怪盗团。是他们在吸收新鲜血液时识人不清,接纳了一名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的新成员。”

    他轻声说着,语调就如这秋日的细雨般,在平静之下透着一股令人寒颤的凉意。

    “就是这名新成员利用了从怪盗团处获得的手法,犯下了这两起罪大恶极的事件。”

    不知怎么,在听明智陈述这个推断时,祈的脑中倏尔闪过了奥村学姐的面孔。

    奥村学姐已经与他们断联将近三天了,难不成……

    祈的背后蓦地浮起一层冷汗。从信任的狭缝间滋生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怀疑,就足以让她的心产生剧烈的动摇。

    “请问,你刚才的推理是有什么凭据吗,明智同学!”

    突然间,一只话筒从旁伸出,强硬地送到明智的跟前。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两人身边多了一群提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他们许是刚结束了在警局内的采访,恰巧又听见了明智做出的这一番推断。眼看独家的劲爆新闻几乎唾手可得,他们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咦,那个,这只是我私下做的推理……”

    明智刚想解释,可拎着话筒的女记者根本没有给他喘息的时机,一连串疑问连珠代炮般直接向明智丢去。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也纷纷凑上前,将镜头往他的脸上怼。

    祈被这群人粗鲁地挤到了平台一角,其中更是有名身强力壮的男性,为了获取拍摄的最佳角度仍在不断推搡着。他只顾着眼前拍摄的画面,浑然不觉自己大幅的动作将要把一旁的那个女学生撞下了台阶。

    多亏龙司及时出手扶了她一把,祈才避免了从楼梯上跌落的命运。

    “谢谢。”她缓过神后,感激地对龙司道。

    “不,这没什么。”龙司难得小声地说。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很快又转开了脸,不敢再正眼看她。

    祈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去解开他心里的郁结。她抬眼看了看平台上已经完全被记者团团包围的明智,接着对龙司说,“我想前辈现在已经顾不上我们了,不如我们就先回去吧。”她想了想,又说,“别忘了在群里报个平安。这次大家可都担心坏了。”

    “烦死了,我知道啦。”龙司嘟囔着摸出了手机,可他刚扫了眼屏幕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异的短呼,“祈!你看!”

    他把自己的手机塞到祈的眼前。

    怪盗团的聊天群里,悄然出现了几条新的记录。

    [Noir:抱歉!这两天太忙了完全没时间看手机!]

    [Noir:我才知道发生了这么糟糕的事……请问有什么是我能为大家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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