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12月4日，星期日。
在这个天气晴朗的冬日早晨，一辆高档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洸星宿舍楼外的街道拐角。
祈踩着约定的时间点走出寝室，一眼瞧见了那辆低调地藏在树荫下的黑色汽车。她赶忙一路小跑过去，一气呵成地钻进了车后座。
候在车内的人见她这副着急的模样，不由抬手掩在唇畔低低地笑了两声，“慢慢来，其实你不用跑这么快的。”
“都已经给学姐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怎么好意思再让你等。”祈说着，轻轻地揉了揉发僵的指尖。十二月的阳光总像是个美丽的谎言，她已经在看似温暖的日头下走过一遭，身上却仍裹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还有……谢谢你，春学姐。”她搓揉手指的动作忽地缓下来，声音也随之小了些，“愿意答应我这个突然的请求。”
春又柔和地笑起来，“只是想和父亲大人见个面的话，根本不算什么难事。”话语间她仿佛不经意地抬眸使了个眼色，训练有素的司机通过后视镜接收到了这个讯号，于是车辆驶动，平稳地载着她们往目的地出发。
“何况父亲大人他也想见你一面，”映衬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春的侧脸显得格外平静，“在他去自首之前。”
自首。
这个沉淀的词将祈的心往下压了半寸。
其实她一直没告诉自己的伙伴们，她向养父母隐瞒了有关阳川小夜的真相。
她暗自思忖了许久，最终是决定不让她那病弱的养母又一次去直面那可怕的噩耗；何况她也没有掌握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阳川小夜的身份。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们继续怀有一点美好的期望，去相信那个本该叫“望月祈”的女孩子，依然完好无损地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代替她的家人们原谅罪魁祸首及为虎作伥的帮凶，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那群肆意践踏他人生命与尊严的恶徒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即便那人是她的伙伴的亲生父亲。
是以在这种时刻祈也想不到该说什么合适的漂亮话来缓和气氛，只能纠结地紧握自己的双手，然后将一切都交付给沉默去应对。
汽车载着各怀心事的两人驶离了喧嚣的都市。冰冷的钢铁丛林从视线中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空旷而辽阔的原野。经历了近一小时的行程，车辆拐入一条两侧种满绿荫的小径。而在道路的尽头，立着一座精致漂亮的、还附带着庭院的两层小洋楼。
轿车放缓速度驶入庭院，后稳稳地停在了小楼的门前。早有一名打扮得体的年轻女性等候在此，为春打开了车门，“您回来了，大小姐。”与此同时，她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帮春接过了她的手包。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祈思维短暂地断了会儿档。
她原以为这类场景只会出现在浮夸的漫改电视剧里。
“啊，小祈……你不用在意这些……”春见状，急忙过来牵住她的手往屋里带。祈侧眸去看她，她却有些腼腆地避开了祈的目光，“那个，鞠绘，”春不自然地提高了声调，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的女仆道，“你先去通知父亲，然后……就不用管我们了，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我明白了，大小姐。”女仆毕恭毕敬地对她鞠了一躬，便转身向屋子深处走去。
女仆离开后，春依旧是窘迫地不敢看她，“小祈你先坐！”她先是强硬地将祈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又慌慌张张地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想喝什么，果汁可以吗？我去给你拿……”
“学姐，没关……”
可惜不等祈把话说完，春已经一路小跑地出了会客室。看着她转瞬就消失在门后的背影，祈不由浅浅地叹了口气。
既然屋子的主人暂时离开，她也不敢随处乱走。只得将自己固定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打量起房间内部的装饰。
屋内整体以柔和清新的浅色系为主，布置简洁又不失精致，尽管可以想见目之所及的所有家具都价值不菲，但从种种细节中透出的温馨与舒适根本不会让人感受到任何金钱堆砌的痕迹。且从她身下那张柔软可爱的碎花沙发来看，这一切应该都是出自春的创意。
除却几乎无处不在的花卉图样之外，鲜花本身也是春所钟爱的元素。祈面前的茶几上就摆着束芬芳馥郁的花朵，特意挑选的配色与摆在一旁的相框造型相得益彰。
祈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移了过去，一眼便扫见了相框中的照片上是一对父子模样的男性与被其中的年轻者抱在怀的小女孩。他们站在一家咖啡店的门前，男人们的表情都很严肃，唯有那小姑娘对着镜头展露出了一副天真无邪的笑意。
“这是在我父亲的店门口拍的照片。”
闻声后祈蓦地站起，抬眼迎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室门口的中年男性。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直面奥村邦和——这位闻名遐迩的食品企业大亨。也不知是不是接受了悔改的缘故，眼前这位奥村周身散发的气场比她印象中的要柔和太多。更何况她在十几秒前才刚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因而此刻便愈发清晰地感受到眼前人的苍老与孱弱。
“你一定就是望月小姐了。”奥村缓步走进房间，“你好，我是奥村邦和。”
祈微微点头算作还礼，余光却不动声色地再度落向那张堂而皇之地摆在茶几上的全家福。
奥村在介绍时并没有刻意强调自己与春之间的关系；但学姐偏偏在将这样一张特殊的照片摆在了个祈一定会发现的位置，以女儿的身份暗示祈留情。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算是属于这对父女之间的一种奇妙的默契。
奥村坐到了祈对面的沙发上。他半低着脸孔，双手如跪坐时一般撑在膝头，再度开口时语气中充斥着一股不似作假的诚挚，“望月小姐，虽然你我是初次见面，但我想我已经知道此次你来找我的目的。”
“对于我过去的那些所作所为，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但还是期望你和你的家人愿意接受我的致歉。”奥村说着，深深地垂下了自己的头颅，“当然，我也知道这种仅在口头表达的道歉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等将手头剩余的事务处理完毕之后，我立刻会去向警方自首。”
鉴于致使他欲望膨胀的根源已被他们亲手夺走，祈愿意相信他袒露的一切皆是发自真心。
可紧接着，她又听得奥村迟疑地道，“只是……望月小姐，我另有一个冒昧的请求。”
“我曾听春提及，你在尝试调查两年前的这桩案件。然而，望月小姐，无论你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我希望……尤其是在我去自首之前，你就不要在继续深入下去了。”至此，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那个险些被强烈的负罪感压弯脊柱的中年男性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她的眼睛，他的脸上渐浮现出一股与他自身的阴影在拒绝向她说出幕后黑手的真实名姓时一模一样的无力，“蕴藏在这件事背后的险恶远超你的想象，如果望月小姐你不愿意放弃调查的话，那接下来恐怕不止是你本人，你如今的家人……和朋友，都会陷入致命的危险之中。”
而春……毫无疑问，亦是属于这个范畴。
他总算想起了自己也是某个女孩的父亲。
听懂了奥村的言外之意，祈不禁淡淡一哂。她稍稍端正坐姿，同时将一点略微冒尖的恶意不动声色地重压回心底。
“我想您误会了，奥村先生。”她不急不缓地道，“我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就两年前的那起事件，我也的确存有几个疑问，盼望您能为我解答。”
祈想自己的这番表现实属是不知好歹，但她还是罔顾了奥村微沉的脸色，接着问道，“首先能否请您告诉我，您是怎么处置那个将女儿卖给你的男人的？”
她的态度平静得近乎冷漠，只是对于个近几月都饱受良心谴责的人而言，她的平静就像一柄钝刀，划过后倒是不会出现伤口，却总会留下点痕迹，也会让人感到疼。
“望月小姐，”奥村的面容灰败，嗓音嘶哑，“我刚提醒过你……”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奥村先生？”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祈温和又不失强硬地打断。
奥村盯着她的眼神中似有显而易见的恼怒与微不可察的困惑，但最终他还是移开了目光，口中发出一声妥协般的长叹。“我什么都没有做。”他说。
“哦？”祈顺理成章地反问，只是她的表情看上去并不似她微扬的语调那般惊讶，“我原以为按照奥村先生的行事准则，是不会将这样一个巨大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的。”
就算奥村委派的人在与那个无赖进行交易时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与目的，但只要相关的新闻一出，当事人便是再愚蠢也能迅速想通事情的原委，届时他必然会做的一件事，就是以此为筹码对奥村进行勒索与敲诈。
“……至少也应该用些手段，在他闹出些事端前就将他处理掉。譬如……”祈轻描淡写地吐字，“‘废人化’。”
看起来是自从祈执意要追问有关“那起事件”的相关细节时起，奥村便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因而在听到祈直接说出“废人化”一词，他也仅仅是稍许流露出了些许的讶然，之外就再无其他多余的反应。
“你想得太单纯了，望月小姐。”他说，耐性得像是寻常长辈在对个不懂事的年轻人答疑解惑，“先不提那时是否有提供‘废人化’这一请求的渠道，委托这件事本身也要支付很大的代价。那个男人本就是个没什么社会地位的小角色，想要让他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这也是我当初选择他作为目标的原因之一。”
祈不着痕迹地拎了拎嘴角。
进出认知世界、改变人心令其悔改，她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可在这群掌握财富与权力的大人眼中，这却是一件需要“支付代价”才能够实现的可能；而对于一些她难以想象的成事手段，他们倒认为想要做成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至于阳川小夜为何会被选中，亦是与她本人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她的那位恶劣的父亲是个方便“处理”的对象。
多么滑稽。又多么悲哀。
“但这一次，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收到了那个男人已经因意外身亡的消息。”奥村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不过像刚才所说，这种人并不值得对他浪费太多心思，所以我也仅仅是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伪，之后便没过多追究。”
“这个回答你可以接受吗，望月小姐？”
祈轻轻地点了下头，作为肯定亦表达感激。“那么……奥村先生，我还有第二个疑问。”
她看起来更紧张了些，毕竟搁在膝头的手都不安地攥紧了。
“在事发当天的那个晚上，您有见过明智吾郎……那位高中生侦探吗？”
在听过鞠绘的汇报后，春端着果汁，挑了一个恰当的时间点返回了会客室。
祈仍坐在与她离开前一模一样的位置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盖着她正出神地盯着手机的漂亮眼睛。少女精致秀丽的脸孔依旧如大部分时候一般冷冷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春还是从她放空的眼神中找到了一丝迷茫。这不禁让她想起当初在夏威夷，她也是在正于沙滩上不知所措地乱逛的祈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就像可怜的幼兽迷失了方向，无助地让人心生怜惜，不由地想给予安慰——至少在出声喊住她的那一刹那，春不认为自己心里存有任何不纯的用意。
于是她走上前去，像那次一样坐到了祈的身边。与此同时，春的余光不小心瞥见了祈手机里的画面，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古怪的导航软件。此刻祈的指尖正停在历史记录中唯一的一条可行的项目上空，悬而不决。
“小祈……你还好吗？”春紧张又关切地问，顺势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祈将目光从手机上的文字上移开，“学姐，我刚刚确认了一件事。”她想向春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但实际做起来却显得有些勉强，“没想到我们都被骗了。”
“被明智吾郎。”
在这个天气晴朗的冬日早晨，一辆高档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洸星宿舍楼外的街道拐角。
祈踩着约定的时间点走出寝室，一眼瞧见了那辆低调地藏在树荫下的黑色汽车。她赶忙一路小跑过去，一气呵成地钻进了车后座。
候在车内的人见她这副着急的模样，不由抬手掩在唇畔低低地笑了两声，“慢慢来，其实你不用跑这么快的。”
“都已经给学姐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怎么好意思再让你等。”祈说着，轻轻地揉了揉发僵的指尖。十二月的阳光总像是个美丽的谎言，她已经在看似温暖的日头下走过一遭，身上却仍裹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还有……谢谢你，春学姐。”她搓揉手指的动作忽地缓下来，声音也随之小了些，“愿意答应我这个突然的请求。”
春又柔和地笑起来，“只是想和父亲大人见个面的话，根本不算什么难事。”话语间她仿佛不经意地抬眸使了个眼色，训练有素的司机通过后视镜接收到了这个讯号，于是车辆驶动，平稳地载着她们往目的地出发。
“何况父亲大人他也想见你一面，”映衬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春的侧脸显得格外平静，“在他去自首之前。”
自首。
这个沉淀的词将祈的心往下压了半寸。
其实她一直没告诉自己的伙伴们，她向养父母隐瞒了有关阳川小夜的真相。
她暗自思忖了许久，最终是决定不让她那病弱的养母又一次去直面那可怕的噩耗；何况她也没有掌握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阳川小夜的身份。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们继续怀有一点美好的期望，去相信那个本该叫“望月祈”的女孩子，依然完好无损地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代替她的家人们原谅罪魁祸首及为虎作伥的帮凶，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那群肆意践踏他人生命与尊严的恶徒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即便那人是她的伙伴的亲生父亲。
是以在这种时刻祈也想不到该说什么合适的漂亮话来缓和气氛，只能纠结地紧握自己的双手，然后将一切都交付给沉默去应对。
汽车载着各怀心事的两人驶离了喧嚣的都市。冰冷的钢铁丛林从视线中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空旷而辽阔的原野。经历了近一小时的行程，车辆拐入一条两侧种满绿荫的小径。而在道路的尽头，立着一座精致漂亮的、还附带着庭院的两层小洋楼。
轿车放缓速度驶入庭院，后稳稳地停在了小楼的门前。早有一名打扮得体的年轻女性等候在此，为春打开了车门，“您回来了，大小姐。”与此同时，她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帮春接过了她的手包。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祈思维短暂地断了会儿档。
她原以为这类场景只会出现在浮夸的漫改电视剧里。
“啊，小祈……你不用在意这些……”春见状，急忙过来牵住她的手往屋里带。祈侧眸去看她，她却有些腼腆地避开了祈的目光，“那个，鞠绘，”春不自然地提高了声调，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的女仆道，“你先去通知父亲，然后……就不用管我们了，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我明白了，大小姐。”女仆毕恭毕敬地对她鞠了一躬，便转身向屋子深处走去。
女仆离开后，春依旧是窘迫地不敢看她，“小祈你先坐！”她先是强硬地将祈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又慌慌张张地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想喝什么，果汁可以吗？我去给你拿……”
“学姐，没关……”
可惜不等祈把话说完，春已经一路小跑地出了会客室。看着她转瞬就消失在门后的背影，祈不由浅浅地叹了口气。
既然屋子的主人暂时离开，她也不敢随处乱走。只得将自己固定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打量起房间内部的装饰。
屋内整体以柔和清新的浅色系为主，布置简洁又不失精致，尽管可以想见目之所及的所有家具都价值不菲，但从种种细节中透出的温馨与舒适根本不会让人感受到任何金钱堆砌的痕迹。且从她身下那张柔软可爱的碎花沙发来看，这一切应该都是出自春的创意。
除却几乎无处不在的花卉图样之外，鲜花本身也是春所钟爱的元素。祈面前的茶几上就摆着束芬芳馥郁的花朵，特意挑选的配色与摆在一旁的相框造型相得益彰。
祈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移了过去，一眼便扫见了相框中的照片上是一对父子模样的男性与被其中的年轻者抱在怀的小女孩。他们站在一家咖啡店的门前，男人们的表情都很严肃，唯有那小姑娘对着镜头展露出了一副天真无邪的笑意。
“这是在我父亲的店门口拍的照片。”
闻声后祈蓦地站起，抬眼迎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室门口的中年男性。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直面奥村邦和——这位闻名遐迩的食品企业大亨。也不知是不是接受了悔改的缘故，眼前这位奥村周身散发的气场比她印象中的要柔和太多。更何况她在十几秒前才刚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因而此刻便愈发清晰地感受到眼前人的苍老与孱弱。
“你一定就是望月小姐了。”奥村缓步走进房间，“你好，我是奥村邦和。”
祈微微点头算作还礼，余光却不动声色地再度落向那张堂而皇之地摆在茶几上的全家福。
奥村在介绍时并没有刻意强调自己与春之间的关系；但学姐偏偏在将这样一张特殊的照片摆在了个祈一定会发现的位置，以女儿的身份暗示祈留情。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算是属于这对父女之间的一种奇妙的默契。
奥村坐到了祈对面的沙发上。他半低着脸孔，双手如跪坐时一般撑在膝头，再度开口时语气中充斥着一股不似作假的诚挚，“望月小姐，虽然你我是初次见面，但我想我已经知道此次你来找我的目的。”
“对于我过去的那些所作所为，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但还是期望你和你的家人愿意接受我的致歉。”奥村说着，深深地垂下了自己的头颅，“当然，我也知道这种仅在口头表达的道歉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等将手头剩余的事务处理完毕之后，我立刻会去向警方自首。”
鉴于致使他欲望膨胀的根源已被他们亲手夺走，祈愿意相信他袒露的一切皆是发自真心。
可紧接着，她又听得奥村迟疑地道，“只是……望月小姐，我另有一个冒昧的请求。”
“我曾听春提及，你在尝试调查两年前的这桩案件。然而，望月小姐，无论你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我希望……尤其是在我去自首之前，你就不要在继续深入下去了。”至此，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那个险些被强烈的负罪感压弯脊柱的中年男性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她的眼睛，他的脸上渐浮现出一股与他自身的阴影在拒绝向她说出幕后黑手的真实名姓时一模一样的无力，“蕴藏在这件事背后的险恶远超你的想象，如果望月小姐你不愿意放弃调查的话，那接下来恐怕不止是你本人，你如今的家人……和朋友，都会陷入致命的危险之中。”
而春……毫无疑问，亦是属于这个范畴。
他总算想起了自己也是某个女孩的父亲。
听懂了奥村的言外之意，祈不禁淡淡一哂。她稍稍端正坐姿，同时将一点略微冒尖的恶意不动声色地重压回心底。
“我想您误会了，奥村先生。”她不急不缓地道，“我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就两年前的那起事件，我也的确存有几个疑问，盼望您能为我解答。”
祈想自己的这番表现实属是不知好歹，但她还是罔顾了奥村微沉的脸色，接着问道，“首先能否请您告诉我，您是怎么处置那个将女儿卖给你的男人的？”
她的态度平静得近乎冷漠，只是对于个近几月都饱受良心谴责的人而言，她的平静就像一柄钝刀，划过后倒是不会出现伤口，却总会留下点痕迹，也会让人感到疼。
“望月小姐，”奥村的面容灰败，嗓音嘶哑，“我刚提醒过你……”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奥村先生？”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祈温和又不失强硬地打断。
奥村盯着她的眼神中似有显而易见的恼怒与微不可察的困惑，但最终他还是移开了目光，口中发出一声妥协般的长叹。“我什么都没有做。”他说。
“哦？”祈顺理成章地反问，只是她的表情看上去并不似她微扬的语调那般惊讶，“我原以为按照奥村先生的行事准则，是不会将这样一个巨大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的。”
就算奥村委派的人在与那个无赖进行交易时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与目的，但只要相关的新闻一出，当事人便是再愚蠢也能迅速想通事情的原委，届时他必然会做的一件事，就是以此为筹码对奥村进行勒索与敲诈。
“……至少也应该用些手段，在他闹出些事端前就将他处理掉。譬如……”祈轻描淡写地吐字，“‘废人化’。”
看起来是自从祈执意要追问有关“那起事件”的相关细节时起，奥村便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因而在听到祈直接说出“废人化”一词，他也仅仅是稍许流露出了些许的讶然，之外就再无其他多余的反应。
“你想得太单纯了，望月小姐。”他说，耐性得像是寻常长辈在对个不懂事的年轻人答疑解惑，“先不提那时是否有提供‘废人化’这一请求的渠道，委托这件事本身也要支付很大的代价。那个男人本就是个没什么社会地位的小角色，想要让他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这也是我当初选择他作为目标的原因之一。”
祈不着痕迹地拎了拎嘴角。
进出认知世界、改变人心令其悔改，她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可在这群掌握财富与权力的大人眼中，这却是一件需要“支付代价”才能够实现的可能；而对于一些她难以想象的成事手段，他们倒认为想要做成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至于阳川小夜为何会被选中，亦是与她本人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她的那位恶劣的父亲是个方便“处理”的对象。
多么滑稽。又多么悲哀。
“但这一次，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收到了那个男人已经因意外身亡的消息。”奥村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不过像刚才所说，这种人并不值得对他浪费太多心思，所以我也仅仅是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伪，之后便没过多追究。”
“这个回答你可以接受吗，望月小姐？”
祈轻轻地点了下头，作为肯定亦表达感激。“那么……奥村先生，我还有第二个疑问。”
她看起来更紧张了些，毕竟搁在膝头的手都不安地攥紧了。
“在事发当天的那个晚上，您有见过明智吾郎……那位高中生侦探吗？”
在听过鞠绘的汇报后，春端着果汁，挑了一个恰当的时间点返回了会客室。
祈仍坐在与她离开前一模一样的位置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盖着她正出神地盯着手机的漂亮眼睛。少女精致秀丽的脸孔依旧如大部分时候一般冷冷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春还是从她放空的眼神中找到了一丝迷茫。这不禁让她想起当初在夏威夷，她也是在正于沙滩上不知所措地乱逛的祈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就像可怜的幼兽迷失了方向，无助地让人心生怜惜，不由地想给予安慰——至少在出声喊住她的那一刹那，春不认为自己心里存有任何不纯的用意。
于是她走上前去，像那次一样坐到了祈的身边。与此同时，春的余光不小心瞥见了祈手机里的画面，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古怪的导航软件。此刻祈的指尖正停在历史记录中唯一的一条可行的项目上空，悬而不决。
“小祈……你还好吗？”春紧张又关切地问，顺势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祈将目光从手机上的文字上移开，“学姐，我刚刚确认了一件事。”她想向春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但实际做起来却显得有些勉强，“没想到我们都被骗了。”
“被明智吾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