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深处的牢房中,怪盗团竟遇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镇定自若的狮童,唉声叹气的斑目,还有那位祈只闻其人的怪盗团首个目标,体育教师鸭志田卓。祈毫不怀疑,假设金城没有被部下一枪毙命,那他的身影恐怕也会出现在这间囹圄之内。

    但这几位故人的阴影纷纷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气焰,他们心甘情愿地戴上沉重的镣铐,主动沦为这座牢狱的阶下囚。更荒唐的是,向来心高气傲的狮童甚至愿意承认,在监牢中能享受到的这种不需要思考的“自由”,比他想要创造的国家更加美好。

    “别开玩笑了!”真根本不能接受他扭曲的理论,“接受不需要思考的自由,换言之不就意味着要接受他人的思想支配吗?!所以这座殿堂也是有‘主人’的吧!快告诉我们他是谁!”

    “你在说什么傻话,”狮童柔声说,他注视着真的眼光中包含着一种慈祥的、却令人不快的怜悯,“这里是没有主人的,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应该是‘民众’自身吧。”

    除却这让人难以接受的所谓真相之外,另一方面,随着众人对这所监牢的逐步深入,摩尔加纳也一点一滴地拾回了他丢失的记忆。

    在囚犯们口耳相传的那扇囚禁着罪大恶极者的牢房前方,他向其他人坦言自己隐约记起是以引导者的身份出生在此,可一旦想要去探究更多细节,黑猫模样的使者便懊恼地发现这其中这诸多部分仍然是一片空白。

    “如果去到那里……中心的那座神殿的话,说不定就能全部想起来了。”祈忽然说。只是她视线所及的方向,依旧是一堵坚硬的黑色石墙,密布着印象空间内随处可见的血线似的纹理。

    “神殿?”

    几人皆对她未卜先知般的话语一时觉着有些不明所以,唯有真很快反应过来,“难道你又听见那个声音了?!”她的语气激动,眼神中再次流露出强烈的不安。

    像是被真的气势所唤醒了一般,祈顿时从那副恍恍惚惚的状态中回过了神,“不,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再听到了……”她下意识地顺着真的疑问回答,“但是……”祈垂下眼,声音也同眼神一道低落了下去,“我就是知道。”

    她也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的异常。与摩尔加纳不同,祈并未对这里感到“熟悉”,或是“似曾相识”,然而,只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那个词便自发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跟随着她不假思索的言论一道脱口而出。

    “不如先继续前进吧。”这时团长难得主动开了口,稍稍缓和了因体力消耗与异常影响而变得僵化沉闷的气氛,“我想我们已经很接近中心的位置了。到达那里的话,或许我们所有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

    祈口中所谓的“神殿”,实际上是一栋位于监牢最深处的高耸入云的建筑。但从外观来看,与其说这是“神殿”,不如将其称为一座异常古怪的高塔——使用如此形容,是因为垒起这座塔的素材不是普通的石料,而是一间又一间,他们在来路上见识过无数次的单人牢房。

    众人沿着那一列仿佛是刻意铺设的石阶一路下行,很快就在塔底发现了个巨大的、灰黑色的杯状物。遍布于整个异空间的血色管道全部汇集收束于此,无疑在昭示着这正是他们所寻找的殿堂核心。

    祈抬眸凝视着这个散发着可疑气息的物体,心头无端地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抵触之情。

    “Mona,”她询问这趟途中总是像是个指向标般冲在最前列的黑猫,“我们可以直接把它毁掉吗?”

    “当然。”对方不假思索地答道,“只是这么做的话……”

    但是——就像按下了播放器的暂停键,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摩尔加纳的声音突然从祈的耳中消失了。

    “Mona……?”祈疑惑并不安地轻唤了声。

    黑猫看似充耳不闻,一张小嘴顾自开合不停。片刻后他又看向龙司,祈跟着转过视线,便发现她的这位伙伴一如往常般气势高涨地挥舞着手中的棍棒。

    他的嘴唇也在动,可是——仿佛是作为个无关的看客在台下观赏一出默剧——祈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花了些时间才真正意识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许就是那股一直在对她施以影响的诡秘力量,它悄无声息地截断了她与同伴们的联系,彼此之间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却是遥不可及。

    “是你做的吗?”祈攥紧武器,再度仰起头望向面前一团漆黑的庞然大物。

    她本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复,但就在话落的那个瞬间,她又一次地听见了那个声音。

    不再缥缈,亦不再含糊,每个字音都犹如钟磬,振聋发聩,且清晰可闻。

    “欢迎……我的孩子,欢迎来到这座特别为你建造的殿堂。”

    祈霎时就白了脸。

    她记得这个声音。连带一道被唤醒的,还有在六年前的那段无助的记忆。

    她又想起了闪烁着点点繁星般辉光的心之海,想起了那扇高耸伫立于星海之中的金色大门,想起那个人在化身封印后变得了无生息的面容,以及在“他”的指引下许下“愿望”的自己。

    “怎么会……是你。”祈茫然地呢喃。从本能中蔓生的畏惧之意令她的手指开始失控地颤抖,更无暇去细究对方话中的深意。

    “我一直在等待。”那个庄严又冷漠的声音,“他”的声音仍在她的耳畔作响,“等待着你能够重新想起一切,等待着你再度回到我的身边,继续那一日未尽的使命。”

    “看吧。”

    刹那间,数十盏悬挂于塔内的射灯次第亮起,雪白的光束彼此交汇,错落着为她点亮了一道连通塔顶的螺旋状阶梯。

    “塔的建造已经完成,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把你的力量全部交付于我,然后我们就能够一同去到塔顶,迎接我们共同的母亲。届时,你在‘那个时候’许下的愿望,亦能得到实现。”

    莲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的股漆黑浓重的烟气,在她的面前逐渐凝聚成一道单薄纤瘦却朦胧不明的虚影。随即,一只仅余下森然白骨的手掌从雾中显现,它优雅地舒展着开修长的指节,将掌心递送到祈的眼前。

    目睹此景,身处四面八方牢笼之中的囚人们顿时爆发出了阵阵激动的高呼。和这一路过来他们遇见的所有犯人一样,这里的每一个声音也都在向她诉说自己的心愿,有关堕怠的渴望,以及对毁灭的追求。而愿望实现的唯一途径,便是需要她主动献上自己的力量。

    然而就在这满堂的喧嚣中,祈无声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那个声音罕见地出现了情绪上的波动。与此同时,满怀期待的囚人们也因她的拒绝转而发出愤怒的嘶吼与哀痛的哭嚎。

    “你听见了吧?这些全是人类源自内心的呐喊。他们自愿停止思考,放弃自由,向往并期待着永恒的沉眠。都是因为他们坚持不懈的呼唤,我才能获得如今的力量,而母亲的驾临……便是我能赐予他们最珍贵的馈赠。”

    “是吗,”祈不以为然地说道,“但比起迎接‘毁灭’,我更希望大家能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可能。”她如是说着,话音里泛出了淡淡的悲伤。

    祈的声量并不大,却不可思议地没有被周遭那一圈哄乱无休的呼求声所盖过,甚是正相反,那些声音在听得她的回应过后竟逐渐平息下来。室内重新归于一片寂静,似乎只留下了她,以及与她相对的那体不成形貌的雾影。

    “他”仍在注视着她,用那双深埋于暗雾深处,溢满了伤怀与哀恸的红眼睛。

    “为什么?”

    “他”再一度复述了先前的问句。

    “还是说……哥哥,对你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但第二个问题里,却掺杂了深沉的恶意。

    祈像是被击中弱点般猛地震颤了一记。

    “我是答应过你,”仿若胸口覆积着重物,她的每个音都念得无比费力,“只要能救回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过去仅是被哥哥一人填满的世界里居然有了那么多人的身影:怪盗团的大家,等着她回家的父母和阿朔,总是嘴硬心软的班主任,以及……那个告诉她愿意重新来过,却不再拥有机会的人。

    “我有什么资格,为了自己的愿望而去夺走大家的明天呢?”

    她认真地望着那道黑影。而组成影子的烟气亦在微微涌动着。片刻后,“他”发出了一声幽幽的、近似叹息的声音。

    “太遗憾了,我的孩子。”

    伴随着那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塔内所有的射灯居然在同一时刻全部调转了方向。无数道灼亮的白光瞬间扎向她的双眼,登时令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刺痛从脆弱的眼球上传来。

    祈急忙闭上了眼睛,但“他”的声音远比光线更为尖锐,冷漠又残酷地越过了外在的薄弱屏障,强行入侵至她的意识深处。

    “你扮演人类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已经连自己原本的使命都彻底忘却……”

    立足的地面也消失了,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立刻陷入了无依无凭的坠落。

    “既然如此……”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他”的话语声,则彻底淹没在了这一片茫茫的白光之中。

    祈重重地摔倒在地。她试着让因遭受了强光刺激而泪流不止的双眼撑开一条缝,就发现自己此刻是和其他人一道狼狈地跌坐在了涉谷的站前广场。

    “大家都没事吧……祈?!”杏第一个注意到她的出现,急忙慌慌张张地冲到了她的身边,“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另外几人也陆续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她追问进入高塔后的情况。但事关她那段难以启齿的过去……祈不认为目前是个交心坦白的好时机,干脆用草草几语带过,并熟练地转移了话题,“……我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大家都已经不见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又回来了?”

    “肯定是因为那家伙……”摩尔加纳严肃地说,离开印象空间后,他也被迫恢复成了普通黑猫的外表,“我们是被‘圣杯’赶出来了。”

    祈从众人的轮番叙述中大致了解到了他们在分开后的经历:莲与真都隐约猜到她的无故失踪定是与面前的“秘宝”有关,而那个具有自我意识的物件也感知到了他们的靠近,且表现出了一副敌对的姿态。于是战斗不可避免地开始了。不想他们这回的对手居然能够通过那些红色的血管从阴影中汲取力量,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它都能在顷刻之间修复完毕。结果就是在几番攻击之后,圣杯(总之,牢中的囚人们是这般称呼“他”的)毫发未损,众人却因此消耗了大部分的体力,最后还被圣杯强制送出了印象空间。

    在听莲他们提及民众的阴影愿意主动奉献自己的力量以让圣杯获得强悍的治愈能力时,祈不由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不过她很快就敛起了那一点不足道的颓然,冷静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我最在意的是……圣杯所谓的‘融合’,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但无人知晓答案。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祈感觉到有一滴冰凉的液体轻巧地沿着她的脸颊擦过。

    一旁的双叶也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嗯?是下雨了吗?”

    她习惯性地摊开掌心试探。一颗红色水珠从高处跌落下来,安静地碎在了她的指尖。

    “这是……什么?”

    像是在回应她的困惑似的,更多猩红的水滴开始从空中落下,淅沥的雨点转瞬就汇集成瓢泼大雨,在脚下聚起大片水洼。水洼内映出城市朦胧的倒影,但这片虚幻的影子却因异常的水色而变得诡异非常。

    “双叶!小心!”

    祈猛地抓着双叶的胳膊将她拉到一旁,随即一支巨大的骨刺倏地从她片刻前所踩着的那汪水潭中生出。它很快就生成与信号灯一般的高度,最后就这么怪异地伫立在了现代化都市的中心地段。

    并不止是站前广场的周边而已。凡是在众人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出现了不少类似的、仅会出现在认知世界之中的怪诞造物,配合顶上那片仿佛被血雨染成粉红色的天穹,简直就像是……就像是人类世界与印象空间交错重叠在了一起。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融合”?

    但除了几人之外,所有往来的行人似乎都没有在意这异常的景象。他们依旧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天气、电视节目、将要发售的商品……诸如此类的无关紧要的话题。

    “呜……”忽然,双叶捂着脑袋,发出了一声微弱的□□。

    “你怎么了?!”祈赶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那姑娘看起来完全失去了站立的力气,在得到支撑后整个人便一下子栽进她的怀里。

    “我不知道……”双叶靠在祈的胸口费力地喘息着,她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变得好奇怪……”

    “双叶!”杏面露担忧,急忙向她们奔来。然而她才刚迈出几步,便腿脚发软,不自然地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她勉强用双臂撑起身体,惊惶地盯着自己失去知觉的双腿,“为什么……使不上力气……”

    接着是春,是真,男生们,乃至摩尔加纳都出现了这种可怕的症状。黑猫匍匐在祈的脚边,那双曾经清透的蓝眼睛彷如蒙上一层淡淡的翳,变成了一潭绝望的死水。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祈答不上来。她恐惧地抱紧了怀中近乎失去意识的的双叶,却终究无法阻止少女的身躯在她眼前无声地化成了一抔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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