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奈从昏迷中苏醒。她缓缓撑起虚软的身体,迷惘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眼前是一道昏暗的不见尽头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与地面皆是用光滑平整的黑色石块垒砌而成的,血红色的线状纹样不规则地铺陈于砖石表层,愈发显得阴森且诡异。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密闭压抑的空间内,却有缕清寒的月光不可思议地从天顶上一处窄小的缝隙钻了进来,高高在上,又霜白纤弱的一小束,似有些像是为人指引方向的道标。

    这是在哪里?

    冬奈扶着胀痛的脑袋,极力回想在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她隐约记得自己循着个未知的声音用钥匙打开了哥哥的房门——真田前辈明明说过那扇门已经被一种难以解释的力量所封死了——然后,在她推开房门之后……

    记忆就此断了链。再度睁开眼,她就发现自己已身处于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冬奈扶着墙壁慢慢站起。她的背后同样是堵厚重坚固的石墙——留给她的似乎只有前行这一项选择。

    这就是那个在呼唤她的声音的目的吗?究竟是想做什么……

    “拐弯抹角。”冬奈不悦地自言自语着。

    她微弱的话音短暂地回荡在狭窄的长廊里,就很快如同被周遭那股深浓的暗色所吞没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这片令人心悸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冬奈忽然听到从远方光线不及的廊道深处传来了一阵隐约的脚步声。

    脚步声……?

    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人也被带到这里来了吗?

    又或者是……

    冬奈更紧张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期盼与不安在交织的过程中终还是后者逐渐占了上风。

    脚步声愈发近了,鞋跟规律地落在平滑的石头地面上的脆响也变得更为清晰。与此同时,她的视线里也多出了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型轮廓,像是立体画一般从张底色为黑的画布中凸显出来。

    咦?这个人的体型和走姿,看起来总觉得有些眼熟……

    那个可能性微乎极微的猜测尚在冬奈的脑海里犹犹豫豫地盘旋,对方的一只脚就已经跨入了她的可见范围里;随即映入眼帘的是那身她再熟悉不过的月光馆的西装制服;终于,当漫长又短暂的几秒过后,最后一缕幽暗的影也从他身上淌落下去,露出了少年人那张清秀却苍白的面容。

    一时间,冬奈的眼神仿如凝结在了那张脸上。囚困在她体内的心脏也突然开始跳得很重,“咚咚”撞得胸口生疼,甚是耳朵里都灌满了这种敲击的回响。

    她笨拙地尝试去操纵颤抖不止的嘴唇,可还没想起要怎么去发出声音,眼泪就先一步汹涌地落了下来。

    “哥、哥……?”

    应是听见了她悲伤的呼唤,那双空洞无焦的眼眸微微抬起,影影绰绰地映出她的轮廓。

    结城理就站在那里。他无声地凝望着她,唇角浅浅扬出一点柔和的弧度。

    真的是哥哥!

    无论是鞋跟落在地面发出的凝实的声响,亦或是那丛遥远的月光为他在石质地面上留下的斜长的影子,都在证明如今她所见到的并不是什么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臆想出的幻觉!

    “哥哥!”事到如今冬奈再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她迫切地想要去到他的身边。永远留在这里或者是一起离开都无所谓,只要……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样的后果她都不在乎。

    可就在这时,那人忽然移开了视线,接着就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留给她一道寂寥的背影。

    “哥哥?!”不详的预感在心头盘旋,霎时间,冬奈仿佛陷入到了一股泥泞似的恐慌里,“你又要去哪里?!”

    背对她的人稍稍侧过脸,本是为她而现的笑容像是如水化开般渐渐隐去,徒余下仓促又淡漠的一瞥。在那之后,他便带着不含一丝留恋的果决,再次回到其背后深沉的暗幕里。

    “等等!哥哥——!!”

    这次冬奈绝不能容忍自己再这么眼睁睁目送他离开——即便那也许会是个正在等着她自投罗网的陷阱。顾不得依旧虚弱不堪的身体,她立即就追了上去。

    但是……追不上。怎么都追不上。

    就算她已经耗尽自己所有的体力,却也无法够得那看似唾手可及的背影。

    那个人也好过分。她都这样跌跌撞撞地追着他,还带着哭腔不断乞求挽留,他却始终都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甚是不愿放缓速度,或是再回头多看她一眼。

    冬奈的体力就这么到达了极限。

    她当然想强迫自己再多跑些距离,可在某个瞬间,她膝盖以下的部分就像是烂泥一样猝然软化下去。双腿彻底失去了支撑身躯的力气,以至于她整个人就这么倒伏在地。尽管冬奈仍不死心地用上臂撑起身体,却还是只能无能为力地目睹着那个身影被可怖的幽暗逐步蚕食,直至完全消失于她的视野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停下来等她……

    为什么要死?为什么不能带着她一起离开?!

    瓢泼的绝望倾泻下来,轻而易举地将她浇得透彻。

    冬奈把脸埋进臂弯,崩溃地嚎啕大哭。

    有什么在暗中窥视着她。

    这并不难发觉——那些东西大抵也没有想要隐藏自己的打算。从不同方位现身的它们已经默契地形成了个包围圈,堵住退路的同时,也在一点一点地削减猎物的活动范围。

    她就是那个猎物。

    然而猎物也没有想要逃跑的打算。

    此处本就是座地形复杂的迷宫。大量的黑色方形砖石搭建出无数相似的房间与走廊,不管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一番雷同的景象。而她早在追寻那个身影的期间迷失了路途,不提出口,就连来时的方向都不知该往何处去寻。

    更何况——

    冬奈木然地掀起眼皮。

    伴随着粗重的铁链拖曳过地面留下的一道刺耳的痕迹,一只牛首人身的庞然大物从目不可视之处显出了身形。

    ——翻过四楼的扶手后坠落和被怪物撕成碎片,从结果来看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这个念头刚于脑中涌现,她就被揪着衣领提到了高处。蒙着灰翳的双眼与滴着涎水的血盆大口近在咫尺,潮热腥臭的气息随着它的呼吸迎面扑来。冬奈难受地皱起眉,下意识想转脸避开,却不幸地被收紧的领口卡住了喉头。

    再稍微忍耐一下。

    冬奈用力闭上眼。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捏皱了裙摆。

    只要忍耐过这一下,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她浑身僵硬地等待着,但预想中那种穿肠破肚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倒是生拽着她的那只手又松了开去,冬奈失去了依托,结果重重地摔回到地上。

    “唔……”她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怎么会……竟又是与上回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那道泛着光的人形毫无预兆地出现。琴手正背对着她,硬是用竖琴的金属琴体为她挡下了牛首怪凶狠的一发拳击。

    “为什么……”

    冬奈还没能理解眼前上演的这副状况,忽的感觉到足腕一凉。她惶惶地低下头去,发现居然是一只枯萎干瘪的手掌,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的脚踝。

    原先一直蛰伏于影中的另一体披着斗篷的家伙,也趁机向她袒露除了狰狞的獠牙。

    冬奈立马倒吸一口冷气,条件反射性地用脚去踹那只擒住她的骨掌。可凭她目前的力气,这么做不仅没能摆脱对方的桎梏,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激怒了那个东西。它猛得倾下身,将那张不成形状的脸逼近冬奈,并在空余的那只手的掌心凝聚起一道可疑的暗紫色光团。

    周遭缭乱的气流掀起披在它身上宽大的斗篷,露出它先前藏起的那只也许能被称为眼睛的漆黑空洞。

    直白的恶意从不见底的深渊中远远溢出,可怕的威慑力瞬时逼得冬奈动弹不得。如今她只能无助地瞪大双眼,一边难以自制地颤抖一边被迫注视着那团光球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耀眼的赤红色辉光如流星般从她的眼角划过,紧接着就在裹着兜帽的怪影身后猛地炸裂开来。

    虽没有完全命中,但爆炸产生出无数的火星四下迸落,其中不免有那么几颗撩到了那家伙上下翻飞的袍角。

    它显然是极其惧怕火焰的,单是烧着的斗篷就足以令其乱了阵脚,自是无暇顾及所谓的“猎物”。于是脱离了枷锁的冬奈赶紧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直至自己的脊背贴上身后冰冷的墙壁。

    当确认她已逃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第二发攻击便接踵而至。

    而这一次,他没有再故意打偏。

    火舌沾上有形的身躯后便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开来,那个躲在兜帽下的东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就在熊熊烈焰的侵吞下化为灰烬。

    但还没有结束——

    “危险!”缩在墙角的冬奈突然发出一声惊慌的尖叫。

    仍是迟了一步。

    就听得一声闷实的巨响,牛头怪犹如顽石般坚固的拳头已然击中了他背部空防。琴手单薄的身躯径直倒飞出去,撞在了房间另一侧的墙体上。

    闭塞的房间内顿时尘烟弥漫。待到烟雾稍稍散去,隐约可见到他单薄的身躯了无生机地倒在一摊零落的碎石中。

    “不要……”冬奈惊恐地捂住嘴。她眼看着那个野蛮的怪物气势汹汹地向他所在的那堆废墟走去,想要动弹却发觉自己的双腿仍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牛头人粗蛮的脚步声使整座建筑都在可怜地颤动,它踩碎坍塌的墙面,踢开碍事的砖石,单用一只手就抓住了琴手的头颅把他从这片残垣中拎了起来——它似乎极乐于如此对待它的猎物,以此彰显自己出众的力量,还能够欣赏对方拼命抵抗却依旧无处可逃的凄惨情状。

    不仅是如此,野兽随后就残忍地收紧了指掌。

    琴手本是半阖着的双眼倏然圆睁,如血般灼目的红色徐徐晕满他整个眼眶。假使他也能如人类般拥有出声的能力,那此刻恐怕会因这极端的痛楚发出一声惨烈的呼嚎。

    但他并未放弃反抗,仍是挣扎着扣住了牛头怪钳着他的那只紧如铁铐的手掌。

    ……又有什么意义。如今的局面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再这样下去,他的脑袋只会像西瓜一样被长着牛头的怪物给捏碎掉。

    “住手……求你,请住手吧!”冬奈陡然提高了声音,她靠撑着一侧的石墙,勉强自己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不想那怪物竟能听懂她的意思。它暂时卸下了手中的力道,慢吞吞地转过那张写满冷酷与残暴的面孔来看着她。

    “你的目的是我,不是吗?”冬奈颤着声继续说道,“那就不要再牵连其他人了……我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你,”就如话中所说,她也没有表现出一丝表现防备与抵触的姿态,“反正……”

    反正,她的人生已同这座建筑般残破不堪,一片灰暗,再没有任何值得延续的意义。

    “不可以。”

    冬奈蓦地一颤。这时忽然在她耳畔响起的,是那个她确信自己绝不会错认那个声音。

    “冬奈……得往前看才行。”

    可是他在哪里?冬奈慌乱地四下寻找,然而目中能见的只有近旁与牛头怪物纠缠在一起的背负着竖琴的那道人形。

    他亦是抓住了敌方分心的那个时机,从不利的处境中挣脱了出来;不过他并没有借机重新拉开与敌手之间的距离,甚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逼近至那家伙的跟前——

    张口。

    刺耳的啸声在室内回荡。

    分明是无形的音声却好似有形的利刃。即便处于房间另一端的冬奈及时捂住了耳朵,却还是能感觉到那声音强势地突破了这一道外在的防线,笔直地狠扎入脆弱的耳蜗深处。

    而与其处于咫尺的野兽承受的自是更加猛烈的冲击。连一丝抗争的余地都没有,那副魁梧的身躯便轰然倒地,继而化作几缕轻飘飘的烟尘,跟着风散尽于空气里。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心跳与喘息声才逐渐盖过了冬奈耳中回荡不休的鸣响。她艰难地驱动仍有些绵软的双腿,慢慢向他走了过去。

    方才的那一招俨然是他孤注一掷之举。不过在耗尽气力后他并没有如出现时那般突兀地消失,而是虚弱地一下瘫坐在地——这个动作,好像是人类一样。

    所以他究竟是“什么”?和埃癸斯一样的机器人吗?

    不对。虽然构成他四肢的材质的确是某种金属,但机器人再怎么先进智能也不可能凭空召出火焰。

    那么……

    突然间,有个不可思议的名词在冬奈的脑中一闪而逝。

    人格面具。

    冬奈步步走近,两眼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那张像是在金属上雕刻出的、线条凌厉的面目。

    这就是学长学姐们口中提及的“人格面具”吗?

    冬奈试着出声呼唤,却不想此时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的,竟是个出乎她意料的名字。

    “……俄耳……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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