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欢手指长，指骨匀称结实。他撕土司极度专注，赋予了这个极其枯燥的过程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莫名吸引注意力。
也不能称之为撕，确切地说，应该叫剥。
他在顺着土司里面的纹路往下剥，试图要剥一圈出来，如果他能找得到纹路的话。
但对于这一点，许文曳持怀疑态度。
土司里面哪里能找到顺畅剥开的纹路？
小张厨师也同样看了许久。
她把彩虹煎饺端上桌，放在易欢旁边，顺势推了推现成切好的土司，说：“这边有切好的。”
易欢头都没抬，更别提搭话茬了。
小张厨师毕竟不是刘应淼，被无视了脸颊噌一下就红了。
易承焱见她如此尴尬，和颜悦色道：“小张，你的工作是厨师，做好饭你可以去歇一歇。”
易承焱这是在含蓄地提醒小张厨师，她的工作就是做饭。不要做超出工作范围内的事情，比如“指点”雇主如何吃东西。
易欢惯常不爱搭理人，当他不爱搭理的对象是刘应淼时，易承焱必然得说他两句。可要换了小张厨师，易承焱的矛头就指向了小张厨师。
“有。”易欢只应了一个字。
就好像此刻在他眼里，除了盘中的土司，没有什么更值得他关注的。
“为什么拒了，说说怎么想的？”
“再观望观望。”
“观望什么？”
“我已经体验够赔钱了。”
这话翻译一下，就是不打算再赔钱了。
易欢还真的找到了土司里面的纹路。
他把一整个黑麦土司剥落成一个圈儿，往里面塞了溏心蛋，捏几片西红柿，放几根蔬菜和洋葱，加两根烤肠，再洒几粒盐，而后把它卷成一个筒。
这是他自创的汉堡吃法。
不必担心里面夹着的食物掉出来，他只需要托着底部，就可以安安稳稳享受美食了。
咬一大口下去，浓郁麦香混合着坚果蔬菜和肉香的味道飘过鼻端，让人觉得这样吃好像挺香。
“等你观望完了，黄花菜都凉了。再说，又能赔多少钱。我一直和你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时机。这话我从你很小的时候就在说，怎么自己的主意就这么硬？”
易承焱也学着易欢把土司卷成筒吃。
只不过没他剥得好，卷得也很马虎，咬了一口大概是觉得味道还不错，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就你会吃。”
跟着又板起一张谈正事的严肃脸，道：“星月在服装业算挺励志了。09年成立，赶上了B2B2.0交易模式的快车，走得很稳当，你还要观望什么？”
“几个创始人最近在内讧。”易欢说。
言简意赅，似乎再多一个字就要累着了。
往往都是易承焱说一堆，易欢简单回应几个字。对着亲爹都这幅模样，许文曳总算明白，学校里的老师为什么和他说句话都要陪着小心了。
“这个问题不大，最终还得是刘因广胜出。这个人很有雄心，星月上市潜力很大，越早投资越有利。”
“我就在等这件事定下来。”
音调低沉，透着浓浓的不悦。似乎解释得很烦躁，又似乎，连吃个早饭都不得安宁，这让他很不爽。
易欢惯常这幅模样，易承焱也不在意。
定定看了他一眼，咂摸了一下，察觉他走得是炒股的路子。见完全说不动，便摆摆手：“也罢，随你吧。”
许文曳刚百度完B2B2.0交易模式，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意思？
是要投资服装行业？
易欢的意思是，得确定刘因广胜出，他才投资？
是这个意思吧。
认真听了，但没完全懂。
充其量听个热闹。
刘应淼适时递来一杯燕麦奶，易承焱接过时，终于想起了她派给他的活儿。便跟着道：“今晚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你刘阿姨找到一家味道挺不错的店。”
易承焱虽说话说得很随意，貌似并没在担心易欢会拒绝，可紧跟着又加了一句：“正巧赶上周末，外面也热闹。”
像解释。
话落，他坐在那里不动了。
不吃了也不喝了，郑重地等着易欢的回应。
易承焱这么郑重其事，许文曳瞬间便明白，易承焱其实吃不准易欢。
易承焱好像……特别重视易欢对刘应淼的态度。
平日里，虽然易承焱表现得似乎并没有多么在乎，总是在刘应淼吃瘪后气愤说不用管他。
但，真实情况貌似不是这样的。
易欢拿餐后湿毛巾擦擦嘴，推开面前的碗筷，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听见了吗？”易承焱见他这是要走，点了点他面前没怎么动过的餐点，不满道，“这才吃了几口？这么难以下咽吗？”
易欢原本要离席，闻言回头，目光在易承焱身上虚虚落下。
许文曳一见易欢这个眼神，就觉得火星子又要开始噼里啪啦炸了。
她虽说见的不多，但记忆犹新。
第一次见面时，他对着瀚海的校花就是这么个态度。
果不其然，易欢冷声道：“没时间。”
“你说什么？”易欢公然这个态度，易承焱眯了眯眼，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晚上六点，张叔会直接开过去。”
空气瞬间一阵紧绷。
明明不久前还是一派祥和，转眼就跟变了天似的，乌云密布。
刘应淼眼睛一转，忙扯了扯易承焱的手臂：“哎不至于为这个事儿争吵，不去就不去，咱们再找机……”
“以后也不要让我陪你们吃饭，我没这个义务。”易欢抬了抬眉骨，直视着易承焱。语毕，目光滑落到一旁的刘应淼身上，锐利冷硬，没有一点温度。
他这话一出口，易承焱脸色瞬间降至冰点。刘应淼那原本一张隐隐期待的笑脸，也愣是给冻僵了。
她缓缓转头，递给许文曳一个眼神。
这段时间许文曳和易欢相处得特别和谐，再也不会出现剑拔弩张的情况了。自打她把那一万块钱放到易欢手里，每天早上为易欢抱早餐都抱得特别积极。
在许文曳单方面来看，他们算相处愉快。
一来一往，相比以前，许文曳觉得，算是和易欢有点熟了。她很清楚，易欢现在就是一个炸弹，以她的想法，是绝对不想上去触霉头的。
但此刻，刘应淼向她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许文曳不忍忽视，只好闭了闭眼。攥着的拳头垂落在桌下，她在死寂的气氛中清了清嗓子，望向易欢：“那个……”
“哪个？”
易欢闻声迅速垂目望过来，眼神警告意味十足。
似乎满脸都在说：你最好别说话。
许文曳一凛。
但又觉着，依目前他们俩的关系，易欢应该不至于像以前似的往死里怼她。便顶着他的不满，小心翼翼开口：“你要不……”
“这话我只和你说一次，”易欢漆黑的眼眸里透着几分冷然，已然极度不高兴了，“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妈，其他的不管什么后妈阿姨一概不接受。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了。
许文曳彻底闭嘴了。
大秋天的，空调温度倒是很舒适，她愣是被冻得抖了一下。
易欢径直望入她的眼里，许文曳从那里窥见了一些东西。联想到不久前他问她，刘应淼爱不爱她，许文曳想，易欢的妈妈，一定曾经也很爱他。
对孩子来说，父母是这个世界上谁都无法替代的。
许文曳看懂了，于是乖乖闭嘴。
——啪！
耳边炸响了一道碎裂声。
许文曳被惊得肩膀一抖。
转头就见一只瓷碗被摔到了墙壁上，一下子摔得四分五裂。
易承焱扔了一只碗。
他铁青着脸色，起身道：“你给我进来。”
眼见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刘应淼赶忙从餐桌旁站起身。伸直了手臂想要说些什么，却愣是不敢像往常似的搂住易承焱的腰身撒娇。
她没见过易承焱这一面。
易承焱往日里温温和和的，可他一旦生气起来，场面还是挺唬人的。
早上的时光最是忙乱。
大张保姆收拾好了楼上主卧，正打算去收拾楼下卧室，回头便瞧见了这一幕。
她蹬蹬蹬几步跑下来，着急忙慌跟在父子俩身后。边走边一把扯住易欢，自己挤到了两人中间，一叠声道：“哎这又闹什么呐，爷俩好好说话不行吗。才好了多久啊，怎么又这样？”
易承焱冷声甩出来一句：“您甭管，我得给他好好说道说道。”
“哎呦，”当着全屋不敢动弹的人的面儿，大张保姆“啪”一巴掌拍在了易承焱肩膀上，“你这么大个人了，跟他计较什么。不就是不想出去吃饭吗？”
说着，大张保姆把易欢拉到一边，眼神示意他上学去。
回头又对易承焱道：“那就不吃，作甚非得委屈自个儿的儿子？”
满屋人都被她这一巴掌给惊住了。
许文曳是真没想到，这么个和和气气总是笑眯眯的阿姨，竟然在这家里有这样的地位。
刘应淼已经完全呆滞了，巴掌大的小脸儿满是不可思议。
“再说了，”大张保姆立着眼睛佯怒瞪易承焱，意有所指道，“你不就是想给他找个妈吗，咱们这主次可不能倒了呀。”
-
这是个注定兵荒马乱的早上。
在去学校的路上，许文曳的微信震动个不停，信息一条一条往进来蹦。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曳姐，觉得妈妈还能再抢救一下吗？
许文曳无奈叹口气。
——【曳舟】：可以的，你先去笼络一下大张保姆。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大张保姆原来竟然是这个家里隐藏的王炸！！！这它奶奶个腿儿的谁能想得到？？？
刘应淼大概是激动坏了，连许久不见的脏话都飙出来了。
——【曳舟】：结交笼络人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说得对！今儿不上班了，跟大张保姆套套近乎，拉拉关系，搞搞人情面子。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唉，我是真没想到，活到这把岁数，还得讨好一个保姆，这什么艰苦人生啊。
刘应淼感叹完，又发：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大欢现在什么情况？
许文曳略微侧了侧身子，易欢靠着沙发打游戏。手指操作快到起飞，下颌线条紧绷着。
——【曳舟】：还行，打游戏发泄呢。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他就靠你了。曳姐，加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收了手机，许文曳思忖了好一会儿。
等易欢玩儿完一局游戏，趁着下局开局间隙，她打破沉寂：“谢谢你啊。”
易欢歪了歪身子，靠住了车窗，偏过头：“什么？”
“就……杜越强的事儿。”
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许文曳觉得自己已经能与易欢和平相处了。关于杜越强这件事，她一直想要感谢一下他。
正好今天时机特殊，她急需一个突破口，来打破不久前的尴尬。便道：“最近他再没找过我茬。”
以前发生不愉快后，杜越强散播谣言、跟踪、污蔑……各种脏手段层出不穷。
这次在瀚海当众出了这样的事情，头几天许文曳还战战兢兢，害怕他卷土重来，再踩她一回。这些倒还在其次，她最担心刘应淼知道后为她操心，为此她每天都提心吊胆。
但没有。
这段时间，在校园里极少遇见杜越强。
只碰见过一回，杜越强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立即绕开她躲远了。
听到“杜越强”三个字，易欢先是微眯了下眼睛，似对不上号了。待忆起是谁，嗤笑一声，拿手臂拄着脸颊，懒声道：“在这所学校里，他不敢。”
许文曳被他语气里的霸道给震了一下。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她竟然没有觉得不舒服。
她现在是真的觉得，他说过的话，都能做到。
言毕，易欢突然望向她，问：“你只想说这个？”
这……肯定不是。
许文曳犹豫要不要问，一会儿的功夫手心便出汗了。
可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她们母女至少未来一段时间的归宿。她咬着下唇想了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我妈妈还有在你身上花时间努力的意义吗？”
许文曳已经明确感知到，易欢对刘应淼怀着毫不掩藏的敌意。
这种敌意，她觉得自己貌似没法儿帮助消弭。
没有机会。
易欢不像慕东，不像任何一个前继父的孩子们。许文曳觉得，光他无时不刻需要坦诚，且好像总是知道她什么时候说了违心的话，就让她没法儿自如发挥。
许文曳觉得，在他面前，除了坦诚，她的所有技能点都被他锁死了。
“没有。”易欢干脆利落给出了肯定答案，“我不允许任何一个女人，试图取代母亲的位置。”
许文曳听出了他语气中强烈的不悦。
她下意识想要为刘应淼解释，再争取一下，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了。
“我妈妈她没想……”
“她越界了。”易欢打断她。
秋日初生的太阳光线洒向大地，街上车水马龙，鸣笛声阵阵。
车内却一阵沉默。
“我不喜欢她以未来母亲的姿态讨好我，我不需要这种讨好。”易欢眼眸漆黑，眼神极度认真。他在认真向许文曳表达他自己，直白赤.裸。
许文曳静静地看进他的眼睛里，探索到了绝对的真实。
片刻后，她垂下头，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她已经预知到，刘应淼的这段恋情，恐怕是走不到婚姻了。
许文曳抬起头：“我在想，我理解你的边界。”
是啊，非常理解。
许文曳有过几任继父，但谁都无法替代许刘昌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曾经第一任继父特意与她拉近关系时，她极其排斥。
因为知道他怀揣着给她当爸爸的目的而来。
易欢原本已经开了一局游戏，此时目光落在她的眼睫上，定格了几秒。
刘子前在游戏里一个劲儿催促，啪啪啪打字。
“快点儿啊，等得我花儿都谢了。是不是经过今儿这一出，算是把整顿摊开在明面儿上了。得罪了许文曳，我们还能尝到她的手艺吗？”
今早这事儿一出，大张保姆就给刘子前周向阳打了电话。
因还得上课，两人二话不说喊人组局拉易欢进游戏，借着早上这一点儿时间帮他排遣郁闷。
——易欢：“原本你们也不能。”
——刘子前：“……嘤嘤嘤，这么无情的吗？”
易欢想起许文曳做的菜，拿手指揉了揉嘴唇，喉结不由自主滚了一下。
——易欢：“我也许久没吃了。”
——刘子前：“嗯？为什么？不是都在一个家吗，这么方便怎么还能吃不上。”
——易欢：“她好像不太喜欢做菜。或者……”
易欢凝神思忖片刻。
——易欢：“觉得累。”
——易欢：“不玩了。”
——刘子前：“啊，今儿这么快就好了？”
——易欢：“好了。”
易欢收了手机。
确实好了。
因为，有人能理解他。
许文曳坐在对面，垂眸盯着窗外，视线焦点也不知道落在哪里。
易欢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满街道的车子。
见她久不说话，他道：“你在想什么？”
许文曳闻言转过身，说：“我在想，我不想借给你笔记了。”
易欢：“？”
许文曳看着他，非常轻柔地道：“我觉得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之间也算是有点熟了。可你生起气来……”
她看上去似在平静陈述一件事，但那双茶褐色眼眸里起伏的波澜，还是泄露了几许情绪：“像是在无差别扫荡周围的每一个人。”
她轻声道：“这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只是陌生人。这种心情，特别糟糕。”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许文曳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但在易欢发起脾气来时，瞬间感觉又回到了原点。
许文曳虽然没有在控诉，可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就是在无声地控诉。
“所以，我很不开心。我想通过这件事，向你表达我生气了。”生气的后果，就是不借给他化学笔记。
有好一会儿，易欢的目光没能从她眼睫上移开。
他第一次见，有人居然可以这样平静地告诉他，她生气了。
易欢沉默了片刻，道：“刚才听到了吧。”
许文曳：“？”
易欢：“易承焱说我赚了。”
……
许文曳突然回神了。
是啊。
易欢赚了。
他赚了，意味着她也赚了。
其实，刚开始那会儿许文曳还记得这回事。后面的事情一出，她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会儿她其实是想开心一下的。
可前头她还说了一番表达生气的话，现在让她怎么下这个台阶，怎么接这话？
折磨人心的大魔王还特别会拿捏人，他琢磨好了时机，接着问她：“这笔钱我现在转你，还是你有别的什么想法。”
别的什么想法。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还可以有其它想法。换言之，有赚更多钱的机会。
许文曳别扭地歪了歪身子，按捺住喜悦，想要装作继续生气的样子。不想让他觉得，她马上就不生气了，故意装作没听懂：“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吗？”
表情是僵着的，只在那个“吗”字上，透露了一点微弱的声气。
“有，”易欢干脆利落提醒道，“你还可以连本金带收益继续放在我这里。”
许文曳一喜。
“那还、还是，”她不小心眨了下眼，表情松快了些，“稳赚不赔吗？”
“是。”
许文曳唇角忍不住一弯，察觉到自己想要笑时，她立即低了头，以作掩饰。
就在此时，她听到易欢说：“至于你说我生气时无差别对待你——”
他停顿了一下：“我以后尽量注意。”
也不能称之为撕，确切地说，应该叫剥。
他在顺着土司里面的纹路往下剥，试图要剥一圈出来，如果他能找得到纹路的话。
但对于这一点，许文曳持怀疑态度。
土司里面哪里能找到顺畅剥开的纹路？
小张厨师也同样看了许久。
她把彩虹煎饺端上桌，放在易欢旁边，顺势推了推现成切好的土司，说：“这边有切好的。”
易欢头都没抬，更别提搭话茬了。
小张厨师毕竟不是刘应淼，被无视了脸颊噌一下就红了。
易承焱见她如此尴尬，和颜悦色道：“小张，你的工作是厨师，做好饭你可以去歇一歇。”
易承焱这是在含蓄地提醒小张厨师，她的工作就是做饭。不要做超出工作范围内的事情，比如“指点”雇主如何吃东西。
易欢惯常不爱搭理人，当他不爱搭理的对象是刘应淼时，易承焱必然得说他两句。可要换了小张厨师，易承焱的矛头就指向了小张厨师。
“有。”易欢只应了一个字。
就好像此刻在他眼里，除了盘中的土司，没有什么更值得他关注的。
“为什么拒了，说说怎么想的？”
“再观望观望。”
“观望什么？”
“我已经体验够赔钱了。”
这话翻译一下，就是不打算再赔钱了。
易欢还真的找到了土司里面的纹路。
他把一整个黑麦土司剥落成一个圈儿，往里面塞了溏心蛋，捏几片西红柿，放几根蔬菜和洋葱，加两根烤肠，再洒几粒盐，而后把它卷成一个筒。
这是他自创的汉堡吃法。
不必担心里面夹着的食物掉出来，他只需要托着底部，就可以安安稳稳享受美食了。
咬一大口下去，浓郁麦香混合着坚果蔬菜和肉香的味道飘过鼻端，让人觉得这样吃好像挺香。
“等你观望完了，黄花菜都凉了。再说，又能赔多少钱。我一直和你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时机。这话我从你很小的时候就在说，怎么自己的主意就这么硬？”
易承焱也学着易欢把土司卷成筒吃。
只不过没他剥得好，卷得也很马虎，咬了一口大概是觉得味道还不错，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就你会吃。”
跟着又板起一张谈正事的严肃脸，道：“星月在服装业算挺励志了。09年成立，赶上了B2B2.0交易模式的快车，走得很稳当，你还要观望什么？”
“几个创始人最近在内讧。”易欢说。
言简意赅，似乎再多一个字就要累着了。
往往都是易承焱说一堆，易欢简单回应几个字。对着亲爹都这幅模样，许文曳总算明白，学校里的老师为什么和他说句话都要陪着小心了。
“这个问题不大，最终还得是刘因广胜出。这个人很有雄心，星月上市潜力很大，越早投资越有利。”
“我就在等这件事定下来。”
音调低沉，透着浓浓的不悦。似乎解释得很烦躁，又似乎，连吃个早饭都不得安宁，这让他很不爽。
易欢惯常这幅模样，易承焱也不在意。
定定看了他一眼，咂摸了一下，察觉他走得是炒股的路子。见完全说不动，便摆摆手：“也罢，随你吧。”
许文曳刚百度完B2B2.0交易模式，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意思？
是要投资服装行业？
易欢的意思是，得确定刘因广胜出，他才投资？
是这个意思吧。
认真听了，但没完全懂。
充其量听个热闹。
刘应淼适时递来一杯燕麦奶，易承焱接过时，终于想起了她派给他的活儿。便跟着道：“今晚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你刘阿姨找到一家味道挺不错的店。”
易承焱虽说话说得很随意，貌似并没在担心易欢会拒绝，可紧跟着又加了一句：“正巧赶上周末，外面也热闹。”
像解释。
话落，他坐在那里不动了。
不吃了也不喝了，郑重地等着易欢的回应。
易承焱这么郑重其事，许文曳瞬间便明白，易承焱其实吃不准易欢。
易承焱好像……特别重视易欢对刘应淼的态度。
平日里，虽然易承焱表现得似乎并没有多么在乎，总是在刘应淼吃瘪后气愤说不用管他。
但，真实情况貌似不是这样的。
易欢拿餐后湿毛巾擦擦嘴，推开面前的碗筷，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听见了吗？”易承焱见他这是要走，点了点他面前没怎么动过的餐点，不满道，“这才吃了几口？这么难以下咽吗？”
易欢原本要离席，闻言回头，目光在易承焱身上虚虚落下。
许文曳一见易欢这个眼神，就觉得火星子又要开始噼里啪啦炸了。
她虽说见的不多，但记忆犹新。
第一次见面时，他对着瀚海的校花就是这么个态度。
果不其然，易欢冷声道：“没时间。”
“你说什么？”易欢公然这个态度，易承焱眯了眯眼，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晚上六点，张叔会直接开过去。”
空气瞬间一阵紧绷。
明明不久前还是一派祥和，转眼就跟变了天似的，乌云密布。
刘应淼眼睛一转，忙扯了扯易承焱的手臂：“哎不至于为这个事儿争吵，不去就不去，咱们再找机……”
“以后也不要让我陪你们吃饭，我没这个义务。”易欢抬了抬眉骨，直视着易承焱。语毕，目光滑落到一旁的刘应淼身上，锐利冷硬，没有一点温度。
他这话一出口，易承焱脸色瞬间降至冰点。刘应淼那原本一张隐隐期待的笑脸，也愣是给冻僵了。
她缓缓转头，递给许文曳一个眼神。
这段时间许文曳和易欢相处得特别和谐，再也不会出现剑拔弩张的情况了。自打她把那一万块钱放到易欢手里，每天早上为易欢抱早餐都抱得特别积极。
在许文曳单方面来看，他们算相处愉快。
一来一往，相比以前，许文曳觉得，算是和易欢有点熟了。她很清楚，易欢现在就是一个炸弹，以她的想法，是绝对不想上去触霉头的。
但此刻，刘应淼向她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许文曳不忍忽视，只好闭了闭眼。攥着的拳头垂落在桌下，她在死寂的气氛中清了清嗓子，望向易欢：“那个……”
“哪个？”
易欢闻声迅速垂目望过来，眼神警告意味十足。
似乎满脸都在说：你最好别说话。
许文曳一凛。
但又觉着，依目前他们俩的关系，易欢应该不至于像以前似的往死里怼她。便顶着他的不满，小心翼翼开口：“你要不……”
“这话我只和你说一次，”易欢漆黑的眼眸里透着几分冷然，已然极度不高兴了，“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妈，其他的不管什么后妈阿姨一概不接受。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了。
许文曳彻底闭嘴了。
大秋天的，空调温度倒是很舒适，她愣是被冻得抖了一下。
易欢径直望入她的眼里，许文曳从那里窥见了一些东西。联想到不久前他问她，刘应淼爱不爱她，许文曳想，易欢的妈妈，一定曾经也很爱他。
对孩子来说，父母是这个世界上谁都无法替代的。
许文曳看懂了，于是乖乖闭嘴。
——啪！
耳边炸响了一道碎裂声。
许文曳被惊得肩膀一抖。
转头就见一只瓷碗被摔到了墙壁上，一下子摔得四分五裂。
易承焱扔了一只碗。
他铁青着脸色，起身道：“你给我进来。”
眼见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刘应淼赶忙从餐桌旁站起身。伸直了手臂想要说些什么，却愣是不敢像往常似的搂住易承焱的腰身撒娇。
她没见过易承焱这一面。
易承焱往日里温温和和的，可他一旦生气起来，场面还是挺唬人的。
早上的时光最是忙乱。
大张保姆收拾好了楼上主卧，正打算去收拾楼下卧室，回头便瞧见了这一幕。
她蹬蹬蹬几步跑下来，着急忙慌跟在父子俩身后。边走边一把扯住易欢，自己挤到了两人中间，一叠声道：“哎这又闹什么呐，爷俩好好说话不行吗。才好了多久啊，怎么又这样？”
易承焱冷声甩出来一句：“您甭管，我得给他好好说道说道。”
“哎呦，”当着全屋不敢动弹的人的面儿，大张保姆“啪”一巴掌拍在了易承焱肩膀上，“你这么大个人了，跟他计较什么。不就是不想出去吃饭吗？”
说着，大张保姆把易欢拉到一边，眼神示意他上学去。
回头又对易承焱道：“那就不吃，作甚非得委屈自个儿的儿子？”
满屋人都被她这一巴掌给惊住了。
许文曳是真没想到，这么个和和气气总是笑眯眯的阿姨，竟然在这家里有这样的地位。
刘应淼已经完全呆滞了，巴掌大的小脸儿满是不可思议。
“再说了，”大张保姆立着眼睛佯怒瞪易承焱，意有所指道，“你不就是想给他找个妈吗，咱们这主次可不能倒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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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注定兵荒马乱的早上。
在去学校的路上，许文曳的微信震动个不停，信息一条一条往进来蹦。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曳姐，觉得妈妈还能再抢救一下吗？
许文曳无奈叹口气。
——【曳舟】：可以的，你先去笼络一下大张保姆。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大张保姆原来竟然是这个家里隐藏的王炸！！！这它奶奶个腿儿的谁能想得到？？？
刘应淼大概是激动坏了，连许久不见的脏话都飙出来了。
——【曳舟】：结交笼络人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说得对！今儿不上班了，跟大张保姆套套近乎，拉拉关系，搞搞人情面子。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唉，我是真没想到，活到这把岁数，还得讨好一个保姆，这什么艰苦人生啊。
刘应淼感叹完，又发：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大欢现在什么情况？
许文曳略微侧了侧身子，易欢靠着沙发打游戏。手指操作快到起飞，下颌线条紧绷着。
——【曳舟】：还行，打游戏发泄呢。
——【许文曳妈妈刘美人】：他就靠你了。曳姐，加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收了手机，许文曳思忖了好一会儿。
等易欢玩儿完一局游戏，趁着下局开局间隙，她打破沉寂：“谢谢你啊。”
易欢歪了歪身子，靠住了车窗，偏过头：“什么？”
“就……杜越强的事儿。”
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许文曳觉得自己已经能与易欢和平相处了。关于杜越强这件事，她一直想要感谢一下他。
正好今天时机特殊，她急需一个突破口，来打破不久前的尴尬。便道：“最近他再没找过我茬。”
以前发生不愉快后，杜越强散播谣言、跟踪、污蔑……各种脏手段层出不穷。
这次在瀚海当众出了这样的事情，头几天许文曳还战战兢兢，害怕他卷土重来，再踩她一回。这些倒还在其次，她最担心刘应淼知道后为她操心，为此她每天都提心吊胆。
但没有。
这段时间，在校园里极少遇见杜越强。
只碰见过一回，杜越强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立即绕开她躲远了。
听到“杜越强”三个字，易欢先是微眯了下眼睛，似对不上号了。待忆起是谁，嗤笑一声，拿手臂拄着脸颊，懒声道：“在这所学校里，他不敢。”
许文曳被他语气里的霸道给震了一下。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她竟然没有觉得不舒服。
她现在是真的觉得，他说过的话，都能做到。
言毕，易欢突然望向她，问：“你只想说这个？”
这……肯定不是。
许文曳犹豫要不要问，一会儿的功夫手心便出汗了。
可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她们母女至少未来一段时间的归宿。她咬着下唇想了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我妈妈还有在你身上花时间努力的意义吗？”
许文曳已经明确感知到，易欢对刘应淼怀着毫不掩藏的敌意。
这种敌意，她觉得自己貌似没法儿帮助消弭。
没有机会。
易欢不像慕东，不像任何一个前继父的孩子们。许文曳觉得，光他无时不刻需要坦诚，且好像总是知道她什么时候说了违心的话，就让她没法儿自如发挥。
许文曳觉得，在他面前，除了坦诚，她的所有技能点都被他锁死了。
“没有。”易欢干脆利落给出了肯定答案，“我不允许任何一个女人，试图取代母亲的位置。”
许文曳听出了他语气中强烈的不悦。
她下意识想要为刘应淼解释，再争取一下，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了。
“我妈妈她没想……”
“她越界了。”易欢打断她。
秋日初生的太阳光线洒向大地，街上车水马龙，鸣笛声阵阵。
车内却一阵沉默。
“我不喜欢她以未来母亲的姿态讨好我，我不需要这种讨好。”易欢眼眸漆黑，眼神极度认真。他在认真向许文曳表达他自己，直白赤.裸。
许文曳静静地看进他的眼睛里，探索到了绝对的真实。
片刻后，她垂下头，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她已经预知到，刘应淼的这段恋情，恐怕是走不到婚姻了。
许文曳抬起头：“我在想，我理解你的边界。”
是啊，非常理解。
许文曳有过几任继父，但谁都无法替代许刘昌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曾经第一任继父特意与她拉近关系时，她极其排斥。
因为知道他怀揣着给她当爸爸的目的而来。
易欢原本已经开了一局游戏，此时目光落在她的眼睫上，定格了几秒。
刘子前在游戏里一个劲儿催促，啪啪啪打字。
“快点儿啊，等得我花儿都谢了。是不是经过今儿这一出，算是把整顿摊开在明面儿上了。得罪了许文曳，我们还能尝到她的手艺吗？”
今早这事儿一出，大张保姆就给刘子前周向阳打了电话。
因还得上课，两人二话不说喊人组局拉易欢进游戏，借着早上这一点儿时间帮他排遣郁闷。
——易欢：“原本你们也不能。”
——刘子前：“……嘤嘤嘤，这么无情的吗？”
易欢想起许文曳做的菜，拿手指揉了揉嘴唇，喉结不由自主滚了一下。
——易欢：“我也许久没吃了。”
——刘子前：“嗯？为什么？不是都在一个家吗，这么方便怎么还能吃不上。”
——易欢：“她好像不太喜欢做菜。或者……”
易欢凝神思忖片刻。
——易欢：“觉得累。”
——易欢：“不玩了。”
——刘子前：“啊，今儿这么快就好了？”
——易欢：“好了。”
易欢收了手机。
确实好了。
因为，有人能理解他。
许文曳坐在对面，垂眸盯着窗外，视线焦点也不知道落在哪里。
易欢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满街道的车子。
见她久不说话，他道：“你在想什么？”
许文曳闻言转过身，说：“我在想，我不想借给你笔记了。”
易欢：“？”
许文曳看着他，非常轻柔地道：“我觉得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之间也算是有点熟了。可你生起气来……”
她看上去似在平静陈述一件事，但那双茶褐色眼眸里起伏的波澜，还是泄露了几许情绪：“像是在无差别扫荡周围的每一个人。”
她轻声道：“这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只是陌生人。这种心情，特别糟糕。”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许文曳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但在易欢发起脾气来时，瞬间感觉又回到了原点。
许文曳虽然没有在控诉，可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就是在无声地控诉。
“所以，我很不开心。我想通过这件事，向你表达我生气了。”生气的后果，就是不借给他化学笔记。
有好一会儿，易欢的目光没能从她眼睫上移开。
他第一次见，有人居然可以这样平静地告诉他，她生气了。
易欢沉默了片刻，道：“刚才听到了吧。”
许文曳：“？”
易欢：“易承焱说我赚了。”
……
许文曳突然回神了。
是啊。
易欢赚了。
他赚了，意味着她也赚了。
其实，刚开始那会儿许文曳还记得这回事。后面的事情一出，她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会儿她其实是想开心一下的。
可前头她还说了一番表达生气的话，现在让她怎么下这个台阶，怎么接这话？
折磨人心的大魔王还特别会拿捏人，他琢磨好了时机，接着问她：“这笔钱我现在转你，还是你有别的什么想法。”
别的什么想法。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还可以有其它想法。换言之，有赚更多钱的机会。
许文曳别扭地歪了歪身子，按捺住喜悦，想要装作继续生气的样子。不想让他觉得，她马上就不生气了，故意装作没听懂：“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吗？”
表情是僵着的，只在那个“吗”字上，透露了一点微弱的声气。
“有，”易欢干脆利落提醒道，“你还可以连本金带收益继续放在我这里。”
许文曳一喜。
“那还、还是，”她不小心眨了下眼，表情松快了些，“稳赚不赔吗？”
“是。”
许文曳唇角忍不住一弯，察觉到自己想要笑时，她立即低了头，以作掩饰。
就在此时，她听到易欢说：“至于你说我生气时无差别对待你——”
他停顿了一下：“我以后尽量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