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外,是一张巨大的圆桌,铺满了金银财宝作为赌注,为他们所中意的,认为能活到最后的杀手下注。

    “我压的夺命刀!亏死了!”

    “啊啊啊——怎么会是她!”

    “求求您了!我就这点钱了!我以为能翻盘!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场外的人们发出震天的响声,有哭嚎,有叫骂,还有零星庆幸的声音夹杂其中。

    喊得黎晏直头疼。

    金铃将她带出了场地,回到了观景台,歪着头对她笑:“黎姑娘这下知道谁是杀手第十了吧?”

    黎晏敛目点头:“多谢金铃公子了。”

    “哎呀,客气!”

    金铃小小年纪对金钱爱的深沉,他抱着黎晏给他的银票笑开了花:“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黎晏摇摇头,金铃将她送到百谱坐宴酒楼,见到程茂朗还在守着截水琴。

    程茂朗也听到了动静,起身跟着出了门外。

    “姑娘有什么打算吗?”

    “先去骁勇大将军府找阿姊吧。”

    几人目送黎晏的离开,金铃也和程茂朗闲聊说明介绍杀手这件事经过了东家的默认。

    程茂朗远望薄日,笃定地说道:“她应该已经猜到大概了。”

    “不知道东家这么做到底对不对。”金铃对程茂朗无奈吐槽:“非要我们把事实告诉黎姑娘,让黎姑娘自己选择?”

    程茂朗沉默不语,一直盯着金铃。

    他“嘁”了一声:“不就是给你妹妹下蛊了吗?又不是杀了她,现在给你解开还不行?”

    随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截水琴,不住地嘟囔:“谁叫他对东家用情那么深,恨不得谁看了东家一眼都要把那人眼珠子挖出来。”

    程茂朗一边看着金铃给截水琴解蛊,一边低声对他说道:“东家的事,咱们最好还是少说吧。”

    现已过了上元节,人们陆陆续续的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

    黎晏走在街上,看着一路长街上还未褪尽的喜色——

    张灯结彩,福喜登门。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公主府门口。

    那大门上还贴着三十那天下午,白贺生亲手贴上的对联,看着封落大院内直冲云霄的梧桐树。

    除了仅有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高低追逐之外,黎晏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身后有位背着手驼背跛脚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挪过来,见到黎晏驻足在公主府门外,上前问道:“姑娘是宫里来的吗?”

    黎晏注意到这声音,转身见到这位老人身穿正一品夫人锦衣,她微微俯首一礼:

    “老夫人,我并非宫中人。”

    “那你为何站在这公主府门口久久不离开?”

    “故人远行,不知归期,一时悲从心来,有些情难自已。”黎晏柔声解释,见老夫人挪步,她上前搀扶。

    那老夫人欣然接受,一时间有些感慨:“清初的朋友啊......”

    随后拍着她的手,对她说:“关外风沙之苦,前一位崇文公主已经受过了,谁知这清初,唉......”

    一声长叹,使黎晏思绪悠然飘散。

    “崇文当年走的时候,大概也是这阵子,想来,都已经二十五年了......当年啊,她在城门与我拜别,我当时心里面都想着,不然就把那群蛮子打服咯!怎的这么大的国,还能让他们欺负了?”

    老夫人比划着,坐在门外的石凳子上,黎晏侍立在一边。

    “诶!你也坐吧!”老夫人用袖子拂开另一个凳子上的白雪,将黎晏拉下来坐着,她无奈,浅浅一笑,算是谢意。

    老夫人有些无奈地看向公主府门口:

    “其实这么多年了,我很少和人提起崇文,那丫头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着一个看得上的小伙子,虽然是个商人,但是我对她这门亲事倒是没有什么异议,总比那些蛮子好多了,至少人家驸马是咱们大虞国的!”

    黎晏有些疑惑,她趁着老夫人歇口气的间隙,出声问道:

    “老夫人您和崇文公主是......”

    老夫人恍然,笑了一声:

    “嗐!都忘了说了!”

    随后看黎晏年岁不大,想了一下:“我是崇文的外祖母。”

    黎晏猛然想起来这老夫人是谁了!

    这位不仅是崇文公主的外祖母,同时也是是章敬知的祖母,也是当今黔南大将军和太后的嫡亲母亲!

    镇南护国老夫人!

    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老夫人!是我失礼了!”

    “你这后生,这么大声干嘛?”护国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叫她坐下,黎晏心里头十分尊敬这位护国老夫人,见着她执意要自己坐下,才紧张地坐回原处。

    “这才对。”护国老夫人笑笑:“还没问你呢?你是谁家的姑娘啊?”

    黎晏心下犹豫,报出自家门,但是今上有规定:封地王及后裔无诏不得归京。

    她不是全然信任这护国老夫人,只能转了下心思,对她说:

    “老夫人可曾听闻年前白贺生白太傅从北疆归乡带回来的女子?那位便是我。”

    “原来是你。”护国老夫人眼角含笑:“早就听说白贺生年纪轻轻位列三师,年少有为。我还想着若不是敬知礼了佛,叫人去说媒呢,当时还在猜什么样姑娘会有福气入了那孩子的眼。”

    黎晏微微颔首,只能陪在一旁尴尬不语。

    老夫人有些怅惘:“敬知啊......算了,往事不提也罢。这公主府已经送走了两位公主了,下一位住进来的公主又会有怎样的一生呢?”

    说罢,她注意到府门外贴着的对联,欣慰一笑:“这对联贴的好,上下联还对应着星华二字,这星华啊,是崇文的字。就说明,还有人记得她......”

    崇文公主的字?

    黎晏看向府门,那龙飞凤舞的大字洒在门框左右两侧,她心里已经有真相的大概轮廓了,只不过她不敢想,也不敢往下想了。

    她深深地陷入回忆和思考。

    老夫人感叹完,起身:

    “原想着今日得空来崇文旧所替她贴个福字,前些日子实在是抽不开空,也不放心别人来。既然有人贴过了,就证明有人想着她们......她们啊,就没白走......”

    “罢啦,我回去了啊......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徒留伤感。”

    她背着的手上攥着那皱皱巴巴的“福”字。

    黎晏回过神来叫住老夫人:“我来帮您贴上吧,公主若是知道老夫人的心意,定会高兴。”

    “哈哈,你这后生真会说话!”老夫人转过身,递给她:“那就劳烦后生了。”

    黎晏找附近借来浆糊,小心翼翼地贴在一旁的立柱上,老夫人打量许久,点点头,眼角隐隐闪着泪花,嘴上不住地说着:

    “好,好!好啊......”

    黎晏贴的时候便注意到福字的正上方角处用细笔写着两个小小的字,定睛一看是“平安”。

    一时无言——

    她目送老夫人直到身影渐渐模糊,回首盯着细雪打湿的上联:

    “国泰民安逢星动”

    公主的名字......

    为何白贺生对崇文公主的一切了解的那么透彻?

    为什么他会引导黎晏往互市通商上思考,又那么巧合地在朝堂上怒斥群臣,因此入狱?

    早就听苏敛和逯子玠提起过“百谱杀手阁的东家无人见过”,为什么他想见就可以见?

    为什么在西北边疆的时候戕仙伞只是个雇佣杀手,但是对他的话百依百顺?

    黎晏后背发凉:

    因为他就是百谱杀手阁的东家!

    随后,她又看向下联那句“风调雨顺颂华年”,一时间许多事情都想通了。

    她仍记得白贺生拎着墨重的对联,笑着告诉她:

    “皇家之人向来注重仪式和礼节,他们虽然不在京城,但是这些东西可不能少。别人不记得,咱们要记得。”

    那个时候,他说的是三公主和魏不离,还是——

    他的母亲崇文公主呢?

    那他又是如何在第一次与他们介绍崇文公主的时候,面对黎晏的疑问“那个怀胎八个月的孩子呢?”,若无其事地说出那句:

    “当然是死了啊。”

    崇文公主的驸马姓颜,那颜若白会不会是白贺生真正的名字呢?

    而此时的西北,白贺生打马疾驰,身后跟着吴白和凌迟手。

    他望着一望无际的黄沙漫漫,深吸了一口气。

    吴白在一旁沉默不言,只听白贺生说:“我想母亲若是见到我如今这个模样,也不会欢喜。”

    做了太多恶事,害了太多的人。

    “少主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公主。”

    凌迟手套着巨大的帽兜,少年人的嗓音甚是诡异地清冷:“公主会理解的。”

    吴白看不上凌迟手,不搭他的话,默默地递给白贺生水壶。

    “不喝了,继续走。”

    说罢他策马扬尘,身影渐渐模糊。

    烈日灼灼,烘透了大漠三千。

    平沙万里,绝迹人烟,空旷了巍然而立不知多少年的乌泊皇城。

    三人叩开万里之外西域城门的同时,黎晏在长街徘徊许久。

    她想给白贺生留一条后路,相信他会良善。

    她更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下意识地抚摸着雕花木弓上的刻纹,她垂眸片刻,轻声呢喃:

    “我需要再想一想,我一定是猜错了……”

    她来到城内的一家客栈,小二迎了上来:“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黎晏放上一锭银子:“住店,来标准间就可以,住十天。”

    看着白贺生塞给她的银子,心里有些难受。

    “好嘞!您稍等,我叫人收拾出来!”

    “等一下!”黎晏收回那锭银子,从心口的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银票。

    那是兄长临行之前塞给她的。

    “先住三天吧。”

    小二收起银票,面上依旧挂着笑,不过没有刚刚那么热情了。

    将她引进收拾好的房间,小二关门离开。

    黎晏关上被风雪吹开的窗子,想起那一日伫立在白贺生院内整整一夜,为他关上了十三次窗。

    她只有第一次为他关窗的时候,见他面色苍白平躺在床上,边上是换下的血衣。

    不忍再看,她关上窗子,内心泛起阵阵波澜。

    他因为她身受重伤。

    但她不敢去再看他一眼。

    她仓皇地坐在院内——

    一整夜。

    这个窗口正好对着长苍山虚掩着的落日,她盯着那个山头看了好久。

    直到山把一整个落日全部吞下,她才缓缓关了窗子,合衣躺下,夜来入梦。

    黎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陌生的寝居外,凭栏倚窗,手中拿着信。

    “吾妻阿晏,流民之乱已平,为夫不日归家。”

    她身体不受控制,下意识地流泪,这时候身后走过来一个女人:

    “他一直在骗你,你还要偏袒他吗?你亲眼看到他带领祁人的军队杀进了白虎城,骁勇大将军已经死在他的手下!下一个死的会是谁?你?我?黎晏,你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宁君,我不知道。”

    柳宁君摘下一直挎在身上的天鸢弓,放到她手里。

    “我没有逼你。但是你想想张锦歌和魏不离,想想你兄长,想想西北六部的将士们!”

    她眼眶瞬间猩红,双手死死地扣住黎晏的肩膀:“祁人的铁骑已经踏进了我中原三十六城!你还要在犹豫下去吗!”

    黎晏流着泪,拼命地摇头,嘴里不停地说着:“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柳宁君握住她的手腕,强迫她恢复冷静,声音和缓了下来:“阿晏,白虎城守城人只剩你我,明日我便带兵迎战,我若身死……”

    “就只有你可以杀他了……阿晏,答应我,莫要让敌人的刀剑,指向我大虞江山的百姓,好吗?”

    只有我可以杀他。

    他对她没有一丝防范,一直以最轻柔地方式守护着她。

    就连她的箭法,都是他一点一点握着她的手抬着她的胳膊教出来的。

    犹记得黎晏笑着问他:“你剑势天下无双,为何要教我弓法呢?”

    白贺生温柔地凝望着她的眼眸,拢她在怀,笑而不语。

    “宁君。”

    黎晏眼眸微微湿润,声音异常冷静:

    “我随你上战场。”

    随后刹那间,她发现自己站在白虎城头,心在隐隐作痛。

    她想起来了!这梦境是之前她在未来一遍遍循环——

    “不要!”

    她冲破梦境呐喊,但是放出去的天鸢箭一声长啸。

    “唰!”

    直直地穿透了白贺生的胸膛。

    血染白衣,只见白贺生微微回眸,黎晏这一次看懂了他的眼神......

    “阿晏,对不起啊。”

    那不是不甘和决绝。

    而是对她的选择表示无奈、自责。

    “白贺生!”

    黎晏猛地坐起身,从梦中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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