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徵羽语气僵硬:“你我之间,何来误会?我不过是误杀了委托。”

    “误杀委托?”黎晏显然并不相信:“那好吧,是我误会姑娘了。”

    程徵羽神色一僵,白纱蔽目,根本看不清眼神,但是黎晏还是感受到了她周身低落下去的气压。

    黎晏打量了她片刻,出声找了个话题:“姑娘,你的手破了。”

    截水琴看不见,但是她还是把手抬了起来,放在空中好像在用那双盲目端详着什么。

    “杀手,受伤是常有的事情,无须大惊小怪。”

    程徵羽自己都没发现,她对黎晏的语气,明显没有了之前那般剑拔弩张。

    黎晏有意瞥向她,看见她抿着唇,手还是虚放在半空,小声说着:“你们东家能得到你们这么多人的忠心,可真是三生有幸。”

    “不。”程徵羽放下手,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没有东家便没有我们,我们有了东家,才是三生有幸。”

    黎晏不解,白贺生,不,现在应该叫颜若白,颜若白能年纪轻轻便能搜罗到江湖中如此多的能人异士为他卖命,除了能力的原因,运气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所以,你们便跟着他,来到了祁国?”

    程徵羽冷哼:“什么国不国的?在我们眼中没有国,我们东家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国。”

    黎晏全然没想到程徵羽竟然会这么想。

    “叫我们受苦受难的是我的国,我与哥哥生死危亡的时候我的国不也是视而不见?若不是东家,我和哥哥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个问题。”

    程徵羽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怎么心中怨怼如此深?

    “你和程公子......”黎晏刚要说什么,程徵羽说道:“东家对我与哥哥有救命之恩,这一世,我便是死,也要为东家而死。”

    黎晏浅棕色的瞳孔微微一缩,她明白一个杀手这么说的意义。

    这一世,这一生,此类的话,在她眼中都不是可以轻易许下的诺言,更何况是刀尖舔血的杀手。

    颜若白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又是何事?

    “所以,任何人都不可以以任何目的接近东家,对东家不利。”程徵羽轻声低喃,声音不小,黎晏是听到了的。

    黎晏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其实不仅仅是忠心,程徵羽自己也明白,她与颜若白,不止恩情,其中还夹杂着许多不言而喻的情感。

    黎晏无心与她争辩,使她放下芥蒂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时间程徵羽静心打坐,黎晏撑着头望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想着程徵羽的这些话,想不通,便分析现在自己的处境,发现也想不通。

    她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还是要先见崇文公主,了解了这个什么诅咒才能打算接下来的路啊。

    她闭着眼睛,缓缓进了梦境。

    身处一个全然不知的场景,黎晏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她暗暗在心中稳定了心神。只见四周一片漆黑,突然面前的门被打开,进来一个黑袍银面的人。

    “赫蒙——”

    她叫住那个男人。

    黎晏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里面的紧张和恐惧,手指痛的很,几乎使她晕厥。

    “苏图雅斯,该走了。”

    一道男声使黎晏渐渐找回了理智,她回头,瞪着猩红的眸子,不言不语,但是此刻这位名叫“苏图雅斯”的女人,内心极端的愤怒冲击着黎晏的神经。

    “您是我们的王,是摩诃的领袖您是太阳神选中的天命之子,您为何不满足?”

    苏图雅斯被气得阵阵发抖,她指着面前的男人,颤抖着说:“你,就是个疯子。”

    “你有什么资格囚禁他?就凭你这虚假的权能?”

    黎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图雅斯冷静却无奈地质问着黑袍人“赫蒙”。

    男人仍是微微一笑:“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囚禁与否向来不是我所负责的职能范围之内。苏图雅斯陛下,走吧,外面还需要你来主持大局,您的登基大典马上就要举行了。”

    说罢,他拍拍手,有两个卫兵进入墓穴,将苏图雅斯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她被拖地而行,男人以为她是不想走,声音轻缓但却危险地说:“陛下,是他们冒犯了您了吗?”

    只有黎晏能清楚的感知到,苏图雅斯并不是不想走,而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牵制着她,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无力,晕厥。

    苏图雅斯面色一僵,她知道男人说这句的意思是什么,她挣扎着:“与他们无关,我走……”

    赫蒙依旧是那温和的笑:“陛下,走吧。”

    可是无奈,腿像是灌了千斤重,苏图雅斯被两个卫兵放在地上,挣扎着起身,黎晏明显感觉到她的腿一软,有几乎晕厥跪倒在地上。

    “伤害君主,可是死罪。”

    赫蒙的声音犹如暗夜中的鬼魅,他微笑着摇头。

    那笑容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赫蒙像是操控着他不听话的孩子般,将苏图雅斯单手撑起,面具遮住了他半张脸,看不清长相。

    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长剑,银光一闪,那两个扶住苏图雅斯的卫兵双双倒在了地上,咽了气。

    苏图雅斯在赫蒙的身边不住地颤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赫蒙爱惜地擦掉它们,在苏图雅斯耳边低语:

    “陛下,身为王,是不能露出软弱一面的。”

    “……”

    深深地恐惧笼罩着黎晏,还有几分莫名的决然,还未等她缓过神来,便悠悠转醒。

    “黎姑娘!黎姑娘醒醒!”程茂朗和武戎额声音越来越近,像是穿过过去和现在,将她从遥远地摩诃古国拉回了现在。

    “醒了,醒过来了!”程茂朗平和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焦虑的神色,他给武戎递过去一碗水:“再喂一些!那道士的法子果然管用!”

    嘴里面又被灌了一大口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水。

    “唔。”黎晏抬手挡开碗,缓神了片刻,慢慢支起身来:“怎么了?”

    程徵羽果然是急性子,抢先说道:“你在马车上晕倒了,睡了好久!”

    黎晏歪着头,回想着梦中发生的事,回味着里面的对话,猜想:

    这段记忆似乎是古摩诃的某位名叫苏图雅斯君主的记忆,那位赫蒙,似乎在现在就相当于摄政王的地位,控制着那个国家君主的自由和更替。

    几位杀手例行公事般关心了黎晏一番,便放下心来。

    这下轮到黎晏疑惑了:“我这是在哪里?”

    武戎坐在床边收回碗,解释着:

    “已经到乌泊城了。”

    祁人的国家么?

    “那我什么时候见崇文公主?”

    她没有忘记此行来的目的,他们将她虏到这里为的就是那个诅咒一事。

    乌泊城,摩诃诅咒......

    这都是她闻所未闻的东西,更何况还涉及到了诅咒这类巫术。

    但是她隐隐记得,三千年前的摩诃国,便是以占卜来立国的,国家最高的领袖除了摩诃王之外,便是大袾师。

    大袾师的职责便是占卜国运以及辅佐君主。

    想到这里,她不禁脸色一白:

    那个赫蒙......

    会不会就是大袾师呢?

    为什么她会梦到三千年前的事情?而且还那么真实,就好像切切实实发生在她的身上一样。

    武戎见她脸色不好,也没有卖关子,回答了她的问题:“若是你想见,随时可以。”

    “崇文公主贵为一国贵妃,怎么可以随意进出皇城?”

    “贵妃虽久居深宫,但有了东家的帮助,现在在皇城便的小楼暂居。”

    颜若白的帮助?

    其实到现在黎晏还没有将白贺生的脸与颜若白这个名字联系到一起。

    她看向武戎:“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但是总不知道该怎么问。”

    “什么疑问。”

    “我现在知道你们口中的颜若白,也就是百谱坐宴的东家,是我认识的那个白贺生,但是我之前见到的那个颜若白又是谁呢?”

    武戎还在想如何告诉她,一边的程徵羽笑出了声:“我本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程茂朗皱了下眉,对武戎说到:“阿戎,这个可是内部才可以知道的事情......”

    武戎点点头:“我知道,但是你不觉得在东家眼里,她与内部人相差无几了吗?”

    “......”

    程茂朗到现在都不明白东家为何如此偏爱这么一个女子。

    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东家徘徊在百谱坐宴的楼顶上望月,他曾远远看到过,听到过,那种低声呢喃的咒语,好像在祈求,又好像在祷告。

    双手合十中握住的,是黎姑娘的名字,用虞人的语言,祁人的语言,还有好多他看不懂的语言写满的一张纸,全部都是黎姑娘的名字。

    他不知道黎晏究竟有什么超出常人的能力,可以让不可一世的东家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接近,不动声色的守护,对她截然不同的态度,甚至不惜放弃身份在虞国蛰伏多年。

    在认识东家的时候,东家便暗藏在虞国了。

    他曾问东家为什么,原以为会因为僭越而被东家斥骂,没想到东家万年不变的寒眸中满含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东家拎了一壶酒,斟满了酒杯,一饮而尽:“若是你伤害了阿戎,你会怎么做呢?”

    他怎么说的?

    他愣愣地说:“我不会伤害阿戎。”

    东家笑了,嘴角漾出几分苦涩,眼神却如从前那般冰寒凌厉,抿着嘴角沉默了几秒:“是吗?那真好。”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东家就站在那儿,清冷而自持,好像从未有人能接近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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