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歌听黔南王的话,哭着将他的头割了下来。

    没有办法,她身后是朝廷的监斩官,黔南王是自戕,张锦歌并没有动手。

    监斩官一定会将所见所闻都告诉皇帝。

    她拎着那头颅,泪流满面,嘴里喃喃道:“国非国,王非王,王朝毁于我辈,为我辈之哀。”

    撑着身子,一手持枪一手持头颅,她扬起头看向城楼内。

    秦世墨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她,所有人都对她恐惧万分,她浑身是血,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她摇摇晃晃地蹒跚前行,跨上马背。

    “臣张锦歌,谨遵圣上旨意......”

    一刻也没停歇,她像是不知疲倦般,策马疾驰,赶往京城。

    几日后,虞国大殿内。

    盛堇正在为皇帝添茶,外面的守卫慌张地跑进来。

    “大胆!冲撞了皇上你有几条命赔的?”

    盛堇喝止住他。

    守卫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张锦歌将军回来了......”

    皇帝问道:“回来就回来,为何如此慌张?”

    “将......将军手上......”守卫浑身颤抖:“将军手上拿着黔南王的头颅......”

    皇帝蓦地站起身:“你说什么?你再给朕说一遍!”

    “张锦歌将军带着黔南王的头回来了。”

    守卫说完,似乎被吓得失声。

    盛堇赶忙上去踹了他一脚:“胡说八道什么呢!赶紧滚下去!”

    守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似的离开了。

    皇帝吩咐道:“快带朕过去看看!”

    张锦歌全然无视上京城长街禁止疾驰的规矩,飞速闯进天乾皇城。

    逯子玠接到命令,带人拦马,临行前还叫上了云骁。

    “让开。”

    张锦歌立在马上,低眉看向拦路的那几人。

    逯子玠温声劝道:“将军,上京城内不可疾驰,天乾皇城不准策马。”

    张锦歌冷声说道:“规矩我比你背的清楚,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逯子玠看着她手上的头颅,一时无话。

    张锦歌看着云骁,问道:“你也是来拦我的?”

    云骁起初是答应逯子玠来劝张锦歌,但是再见时,他又不忍心多说一句话。

    经过数日的不眠不休,张锦歌的状态差到了极限,面容憔悴,唯有拎着头颅的手青筋暴起,衣服上尽是血迹,还有灰尘。

    “将军,先休息一下吧。”

    云骁就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张锦歌不言,打马扬鞭,越过重重阻拦。

    直奔到皇宫内,她才蹬脚下马。

    门口的守卫都被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将军,您......”

    她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抬起手来将黔南王的头举起:“通报皇上,臣不辱使命,奉旨归来。”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显然是吓懵了。

    其中一个机灵一点:“您稍等。”

    过了一会儿,那守卫回来,做了个请的姿势:“将军,多有冒犯,皇上有请。”

    张锦歌迈着重重地步子走了进去。

    她现在脑子很乱,要是让她现在说个形容词来形容自己,那便是行尸走肉。

    逯子玠紧随其后,他低声对张锦歌说道:“将军,云骁很担心你。”

    张锦歌偏过头问他:“敬知在哪里?”

    逯子玠摇头。

    张锦歌没再说话,抿着唇走近长寿殿外。

    外面的盛堇在就候着了,他请张锦歌进殿。

    张锦歌沉着眸子,点头。

    逯子玠想要说些什么,盛堇拦住他:“逯大人,皇上没有说要见您。”

    “我知道了。”

    张锦歌进殿,便闻到一股暗香,弥漫进她的整个感官,手上的力气有不自觉地加重几分。

    身后的盛堇笑着说:“张将军,请。”

    她迈步走近殿中,皇帝身穿龙袍,看着她。

    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头颅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还是盛堇在一边说道:“将军果然武功盖世,未出几日便完成了皇上......”

    张锦歌懒得跟他废话,直直跪了下来:“臣张锦歌,不辱使命。”

    皇上这才反应过来,愣愣点了点头:“好,好......朕答应你的事你放心。”

    张锦歌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盛堇在一边接过黔南王的头颅。

    张锦歌死死攥着,丝毫没有要给的意思。

    “将军,你这是?”

    “臣有一事,需要皇上答应。”

    消除了心头大患,皇帝心情好得很,他没有觉得张锦歌的情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爽快允诺:

    “爱卿请讲,朕都答应你。”

    “臣请皇上保章敬知与章府三代平安。”

    皇上兴致正高,听她这么说,竟愣住了神。

    “保章府和章敬知?”

    “是。”

    “......”

    皇帝沉默了。

    章老将军也就是黔南王是先帝的得力将军,他好不容易才将这个心腹大患除掉,怎么可能会保他的后人?

    皇帝沉声问她:“你可知道,黔南王私自领兵离开封地,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朕不追究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张锦歌迎上他的目光:“臣愿用一生战功,换章家人无恙。”

    章将军,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一生战功,换一群不相干的人的一生?

    “张锦歌!你可要想好了!你保了黔南王的后人,你们张家满族朕便许诺不了你!”

    张锦歌摇头,没有说话。

    ——深深叩首。

    她的声音因为俯首而显得有些闷,却异常坚定:“臣叩求陛下应允。”

    皇帝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张寒楼!看看你养的好女儿!你会为你今日做的决定付出代价!”

    张府早就物是人非,自张寒楼离开后,整个府上只有张锦歌。

    她与张寒楼早就深陷皇帝的猜疑,圣口的轻允对他们来说依旧如履薄冰,若是他们有朝一日出了和黔南王一样的事,皇上不会因为今日的允诺而手下留情。

    她不想为自己谋平安,黔南王自戕西北,临终之前只求自己为后辈留一条后路。

    退一步说,张锦歌的刀剑从来都是指向敌人,她没有想过会杀自己国家的人,更没想过会杀无辜功臣。

    她已有罪,活不活的,不重要了。

    若非黔南王临终前的嘱托,她甚至都不想踏进这做吃人的皇城。

    “臣叩求陛下应允。”

    她机械般说着这一句话。

    一边的盛堇看了急得团团转:“张将军啊!您先起来说话!您再好好想想。”

    “无需考虑,恳请陛下应允——”

    皇上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张锦歌,朕再问你一遍,你不改了?”

    “臣从不说戏言。”

    “好、好、好!”皇上道:“盛堇,拟圣旨。”

    张锦歌握住头颅的手这才微微松开,递到了盛堇的手上。

    ——章将军,您听到了吗?

    张锦歌接旨谢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长寿殿。

    手上的血迹早已干涸,黑色的血迹蔓延到指尖。

    她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常年舞刀弄枪的手竟然不可遏制地颤抖。

    豆大地泪滴在手心,她颤抖地甩开,疾步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一幕,落在了离她不远的章敬知眼中。

    章敬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张锦歌,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地问道:“听说她是提着父亲的的头回来的,是吗?”

    太后在一边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道:“敬知,木已成舟,节哀吧。”

    章敬知听完,就好像与自己无关一样,安静地点点头。

    太后担忧地看着她,心中也不免悲怆,黔南王但是她的亲兄长,虽然她十几岁便入了宫,与家中人甚少联系,但是听闻兄长身首异处,心中也难受的很。

    但是身在皇家,又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她早已对死亡没有过多的感觉。

    太后安慰道:“敬知,想哭便哭吧。”

    章敬知摇摇头:“姑母,我累了。”

    太后叹了口气,叫人扶她去休息。

    章敬知临走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张锦歌离开的方向。

    *

    颜若白和北冥的脚程不比张锦歌慢多少,未过半日,他们二人便追着黄昏,赶上了这一日的最末程。

    来到上京城外,北冥问道:“先进京?”

    颜若白摇头:“我们没有时间了。”

    北冥看着他严肃的眼神,意识到不对劲,便问道:“陛下......”

    “按原来的叫法便好。”颜若白抬抬手:“段悯这人的章法我向来看不透,我不知道黎晏在里面是什么情况,不能赶紧见到她我不放心。”

    而且据武戎卧底流民大营多年所知,除了大当家段悯,还有个行踪莫测的二当家。

    若说段悯是流民的“心脏”,那这个二当家就是流民的“脑”。

    所有的未知,都是隐藏的危险。

    “那我跟您一起去。”

    颜若白摇头:“你即刻进京,去找你弟弟。”

    “也要将他带回去吗?”

    “不是。”颜若白想了想:“你弟弟和逯子玠很熟,你想办法将逯子玠带出来,跟我汇合。”

    “叫逯子玠?”

    北冥记得这个对他一直喊打喊杀的锦衣卫,有过几次交手,功力很高,印象深刻。

    后来去经营西北的百谱坐宴,便没有再交过手。

    “他是为数不多带脑子的人。”

    颜若白多得没再说,北冥便没有在多问。

    二人便在城门口分开,颜若白赶往流民大营,北冥进了城。

    看着颜若白的背影渐远,北冥收回目光,暗中潜入了京城。

    通过守卫的层层盘查,北冥的假身份毫不费力地就过了关。

    他正要寻找南游,就听皇城那边的丧钟响起:

    铛——铛——铛——

    北冥眼神一暗:“三声,哪个公主死了?”

    与此同时,流民大营。

    段悯今天起来额角一直在跳,他等了一天可能会发生的坏消息,都没有。

    他甚至还去了一趟冠关着黎晏的反省牢房,远远看见黎晏挂在架子上,被打的已经不成人形。

    堪堪吊着一口气,黎晏看他进来,还虚虚地抬了眼皮,见是他,没有出声。

    血顺着她的身体流在地上,摆在一边的是盐水鞭和夹板,还有几根稀稀落落掉在地上的细银针。

    段悯不是没见过黎祈正审人,这里面关的都是王朝与之交战的士兵,简单来说就是战俘。

    之所以是“反省”,黎祈正曾说过:“效忠的王朝如此腐烂不堪,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的官兵们,我倒是要让他们反省一番。”

    段悯从没想过这个地方会让黎晏过一遍。

    正回忆着,外面突然一阵骚乱。

    “报——大当家!”

    段重山拎着一个探子拖着就来到了段悯的帐子。

    “你当着大当家再说一遍你的那个混账话!”

    段重山抡起胳膊将那人扔到了段悯脚边。

    段悯按着狂跳的额角,问段重山:“怎么回事?”

    段重山伸脚踹了探子一脚:“问你话呢!怎么回事!谁告诉你的?”

    探子跪在段悯脚边,颤抖着声音说道:“大大大大当家......我亲眼看见的......”

    “看见什么了?”

    “静修长公主服毒自杀了......”

    段悯猛地起身,一把揪起探子,咬牙问道:“你、再、说、一、遍——”

    外面黎祈正也听到了动静,撩开帘子,见段悯濒临失控,他将段悯手中的人放下,挥退了帐子里的人。

    段悯似乎还没有在震惊中回过神,他看向黎祈正:“刚刚探子说什么来着?”

    黎祈正面无表情地说:“静修死了。”

    “假的。”

    “随你信不信。”

    段悯沉默的坐着,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一边的黎祈正抱臂看着他。

    二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死寂弥漫在二人之间,段悯盯着一处愣愣地,突然沙哑地开口:“黎卿,你说登基为帝对于我来说还重要吗?”

    黎祈正幽黑的眼睛弯了弯:“正因如此,才更要改朝换代。”

    段悯没有说话,歪着头,似乎不解。

    “你不该为静修报仇么?”

    黎祈正又说:“静修长公主是自杀,她身为太后义女,已经不能进章家祖坟,理应葬在皇陵。可你应该清楚,自杀之人不可进皇陵,你说她的尸首怎么处理?”

    段悯瞬间起身:“那该怎么办!”

    黎祈正按住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大哥莫慌,咱们练了这么久的兵,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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