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丢,丢手绢,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她。”

    手拉手转完圈后,大家一起盘腿坐在地上,唱起了这首家喻户晓的童谣。

    拿着手绢的是一个小男孩,他把它丢在了江苔生的身后。

    没有人告诉她。

    小男孩安全地饶了大半个圈,离自己的座位只有几步之遥。

    “在你身后。”萧长矜憋不住了,小声道,即使他知道除了江苔生,别人听不见他的话。

    江苔生神情漠然,僵坐在原地。

    直到小男孩回到自己的位置。

    火辣辣的太阳,突然浓缩,浓缩成为一个光点。

    小孩和老师一齐化为黑烟消失不见,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下来,罩住了江苔生与萧长矜。

    江苔生的脑袋低垂下来,一片白光像聚光灯一样聚拢在她身上,和周围的黑暗泾渭分明。

    “你为什么不去追他呢?”萧长矜问。

    江苔生没有说话,她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黑暗渐渐退去,周围的场景逐渐明晰。

    这里是一间幼儿园教室。

    孩子们午睡刚醒来,大多数小孩都很听话地自己穿衣服,少数小孩在哭闹,江苔生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个阵营。

    她局促地坐在她的小床上,神情慌张。

    听话的小孩收拾好了床铺,哭闹的小孩渐渐安静下来,午后的时光在这间不大不小的教室里慵懒流淌。

    直到,一个小孩打破了这份寂静。

    “老师!”孩子声音尖稚,“江苔生拉臭臭了!”

    生活老师望着江苔生的方向眉头一皱。

    其他小孩开始念课文,她带着江苔生去女厕所。

    女厕所在走廊尽头,萧长矜站在教室门口,等了一会儿,江苔生穿着新换上的裤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她逆着光走来,默默地走进教室。

    就像被启动了什么机关,孩子们霎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回过头来。

    她默默地走回到座位上坐下,四周的议论声从悉悉索索变得吵吵嚷嚷。

    江苔生的左边坐着一个小男孩,他得意洋洋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战果:她被撕烂的课本,和上面黏着的一坨泡泡糖。

    江苔生的右边坐着一个小女孩,她推了推她,示意她离自己远点,“疯子。”她歪着红彤彤的嘴唇,小声道。

    ……

    萧长矜“嘶”了一声,像有一股凉气,涌入肺腑,沁得心脏发寒。

    不开玩笑,他很想打那些小孩一顿,把他们的肠子脑干都打出来。

    他心中的愤怒与无力感交织,阴阳相加,几乎让他失去理智,他的周身忽然散发出了一股黑烟,黑烟弥散到了空气里。

    “滴答,滴答。”是水滴落的声音。

    这声音十分清脆,让他猛然清醒过来——他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他平时,虽说不是多喜欢小孩,但是和孩子计较,不是他的作风啊,更别说涌现出这种以大欺小把人打残的离谱想法。

    江苔生坐在她的小板凳上,回过头来看他。

    “这是缘由。”

    这是缘由,她说。

    声音逐渐空寂。

    四周的场景很自然地过渡成了江苔生家的客厅,黑烟未散,江苔生坐的地方变成了沙发,她坐在铺着繁复花纹沙发巾的破旧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式电视。

    她家的窗户很高,像古时大牢里窗口的高度,窄窄的一横排,正午的时候几乎不会有光照进来。

    阴暗的室内,黑烟似雾,电视机里在放着动画片,江苔生也就四五岁的模样,一个人在家看电视,从早上看到下午,直到有太阳光照进来,狭小的一束,那是夕阳。

    萧长矜想走过去,却被一道隐形的屏障弹开,明明他们共处一室,他与她不过一米多的距离,他却始终不能走近她身旁,和她一同坐在沙发上。

    “咚咚咚。”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惊醒木头一样看着电视的江苔生。

    她眼神冷漠,看着萧长矜,说:“没有诚意,别管闲事。”

    没有诚意,别管闲事。

    萧长矜心中一阵羞赫。

    江苔生从沙发上下来,走去开门。

    门开了,几个小孩站在门外:“江苔生,我们来找你玩。”

    她不喜欢别人来找她玩,因为他们都是没有人和他们玩,才会想到她。

    可是他们每一次都说得那么真诚,亮闪闪的眼睛,带着笑意一眨一眨。

    江苔生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扬起,短暂地扬起,两秒后她低下头,看着鞋子前面一条低矮的绳子,嘴唇变得平直。

    两个小孩,拉着那道绳子,企图绊倒江苔生。

    被她发现后,他们丝毫没有悔意,嘻嘻笑成一团,往远方奔去,远离了她的视线。

    这是这条街上的孩子,她忘记了他们孤立她的原因,好像,是因为她总是一副呆滞的神情,好像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就像现在发现了那条绳子,她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什么都没有的空气。

    萧长矜知道她心里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向来粗神经的他,竟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他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此刻他的手像是穿过了那道屏障,他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一股阻力,但终于没有再被弹开。

    那些孩子又跑了过来,嘻嘻笑笑,风儿一样,笑声铃铛一般清脆。

    萧长矜和江苔生站在街边看着,看着那些快乐的小人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身上的活力和江苔生周身的死寂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街道上渐渐萦绕起淡黑色的雾,像在房子里一样。

    江苔生的小手勾住萧长矜的小指。

    萧长矜低头看她,她仰头,表情专注认真,乌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看着他:“大哥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他似受了蛊惑,只觉得此刻无论她提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可以啊。”

    她的眉头舒展开,笑容温馨,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匕首。

    “你帮我,杀了她们,杀了曾经伤害过我的所有人,好不好。”

    萧长矜看着那把匕首,侧刃上还有血迹,那是他为了救刚出生的江苔生而留下的,手掌上的伤口还未愈合,血液凝成黑色,此刻他却一点都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失去了神智,变得和江苔生一样漠然,像个听从命令的机器人。

    他伸出手,接过那把匕首。

    周边街景忽然快速变换,像是进入了时空隧道,隧道两侧飞速变幻着江苔生四岁之前的生活场景,这些场景不断后退,场景里的江苔生越来越小。

    很快,时间定格,刚刚那个四岁,让他杀了所有人的江苔生不见了。

    面前的是襁褓中的江苔生,还有,抱着江苔生的江振山,他抱着她,看着夕晖下墙壁上的青苔,笑道:“苔生,你叫江苔生好不好……”

    他那熟悉的话语还没有说完,萧长矜的身体像是被操控了一般,他朝着那个婴儿,高高举起匕首,然后,用力刺了下去。

    婴儿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啼哭,鲜血溅了萧长矜满脸,一阵强光从婴儿的身体里爆破,炫目的光充斥了整个世界,伴随着婴儿哇哇的啼哭,萧长矜的眼角无知无觉地掉下一颗泪来。

    他身体脱力,朝后倒去。

    他倒在了出租房的床上。

    就那么一个瞬间,他就醒了过来,此刻正是清晨。

    这间房子是他大学毕业后在公司附近租下的,不大不小,四十个平方,光线很好,一到夏季,朝阳便是天然的闹钟,照得室内亮堂堂。

    小蕙偶尔也会过来住。

    此刻,她便躺在他的胳膊上。

    他身子一震,把她也给震醒了。

    “干嘛呀?”小蕙娇嗔。

    萧长矜坐起身来,屋子里亮堂堂的,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很快,又被各种信息充斥。

    他回头看了一眼小蕙,她躺在床上,无意识地抱怨着。

    萧长矜理智地觉得这才是真实。

    他二十一岁,刚大学毕业,是个生活单调的社畜,有个容貌尚可的女朋友。

    这才是他的生活。

    而不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别人几年的人生,企图挽救自杀的人却被汽车撞下高架桥,遇见一个孤孤单单的小朋友想要帮助她她却总是对自己说一些奇怪的话。

    是梦吧。

    江苔生。他还记得梦中人的名字,江苔生,他父亲老同学的女儿。

    印象中他们并不相熟,他怎么会梦到她呢?

    他记得,她好像是在16岁的时候自杀了吧,他不知道听谁提起过,好像那事上了新闻,他当时上高中,学校不让带手机,他也不爱上网,所以也不怎么了解,听到消息的时候,心中也只是小小地惋惜了一下。

    为什么,他会梦见她自杀,梦见四岁的江苔生,不知道几岁的江苔生和大江苔生?

    等等,昨天发生了什么,昨天他下班后发生了什么?

    如果朝高架桥奔跑是梦中的场景,他为何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昨天下班后发生了什么?小蕙又是怎么躺到他床上的?

    “小蕙,别睡了。”他摇摇她,把她摇醒。

    “干嘛啊大清早的。”她揉揉眼睛,起床气旺盛,不满地嘟起嘴巴。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他扶着她的肩膀,十分认真地问道。

    “你还好意思说?”一提这事,小蕙气得不打一处来,人也醒了大半,”昨天你拿我望远镜玩,说是有人自杀了,让我报警,然后你就头也不回地往高架桥那边冲。我怕你出事就在后面追,追不上你,我差点跑摔了……”小蕙说着,甩给萧长矜一记眼刀。

    “然后呢?”萧长矜急切道。

    “然后我就雇了辆摩的追你,可是你跑得好快,好像比摩托车还快,跑啊跑,你终于停下了,在那神神叨叨像演独角戏一样,不知道你说些啥,突然就开始跪地痛哭,路过的车辆不停按喇叭,又丢人又危险,后来来了俩交警,罚了一百块,把我俩给带下去了。”

    “接着说!”萧长矜不自觉地厉声道。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过严肃,小蕙被吓到,委屈劲也上来了,“你对我凶什么呀,又不是我让你跑的,是你自己……”

    “好好好,我的错。”萧长矜按下性子,抚抚小蕙的脊背,柔声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小蕙的眼神有几分古怪,但她还是接着往下说了:“后来我们就一起回来了,你洗漱完,打了两把游戏就睡觉了,睡得特别早,我就追了几集电视剧,也睡了。”

    “没有发生别的事吗?”萧长矜蹙起眉头,小蕙说的这些,对他来说就好像听故事一样,他丝毫不记得自己有跪在地上哭、被交警罚款的时候,回到出租屋洗漱、打游戏、睡觉这些事情也没有印象。

    “能发生……什么事呀……”小蕙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绯红。

    “在我的记忆里,我跑到自杀的那对母女身边,企图救下女儿,最后却被一辆汽车撞飞,然后,我就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她带着我又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

    “啊,你这是梦吧。”小蕙也被惊到了。

    “我知道这是梦,怪就怪在,我只记得梦里发生的事情,你说的那些,对我来说就好像没有经历过一样,我什么印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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