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又是清脆的声音从土坡旁边传来。
我拔杂草的动作停了停，往这个小土坡的顶上看去。
今天天气很好，蓝天万里无云，微风吹的人犯困。在这初春降临的季节里，一切本应该都是特别美好的。
可是那无法忽视的声音不断地从土坡的另一侧传来，像是石子砸到了什么东西身上，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嬉笑声。
“他好像哭了？”
“不会吧，明明是男子呢，但却像个女孩一样哭鼻子了！”
“哈哈哈，把他的外衣也扒下来吧。”
“想看怪物的鳞片！”
像这样的孩童取笑嬉戏声变的越来越无法忽视，谈论的内容似乎也有了往不好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我背着杂草筐，手脚并用的爬上这个并不算高的土坡，站在高处往下望去。
是一群眼熟的小孩，我认得出那是同村的孩子。那边儿抠鼻子的是屠户家的独子李大王，他旁边那个嬉皮笑脸的是裁缝铺的小儿子瘦猴，还有张姨家的狗娃，养鸡户家的尾巴草…
是一群村里的狗都嫌。
他们团团围起来的那个小孩儿又瘦又小，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就那样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乍眼看过去，还以为已经没气了。
李大王得意的看了看四周的跟班们，耀武扬威的举起手里的石头，又是抡着胳膊往地上的小孩脑袋上扔。
“你爸妈都不要你喽———是因为你是怪物吗？”
挨打了的小孩一声不吭，脏兮兮的黑色长发把他的脸都掩住了。他就像块没用的抹布，孤零零的处于被攻击的中心。
也许是没能得到想要的反应，李大王有些恼羞成怒起来。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格外要面子，又渴望引人注意，但凡事情没能如愿，便会立刻做出过分的事情来。
“喂，我跟你说话呢！”
地上的小孩还是一动不动。
边上站着的瘦猴眨巴了两下眼睛，凑上去附在李大王耳边嘀嘀咕咕了两句什么，俩孩子顿时嘻嘻的笑了起来。
“看来你不仅是怪物，还是哑巴哩。”
李大王大声笑着，开始窸窸窣窣费劲儿的解他裤腰带，带着一脸坏笑，陶醉于周围人崇拜的目光里。
“那就给你尝一泡新鲜的……”
「嗖」的一声，紧接着一声闷响。
再跟着响起的，就是李大王那杀猪似的惨叫。
下面那群小孩儿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一群颇为密集的石子雨，啪啪的击打在了他们身上。
荒野山村的小孩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挨了打就立刻抱头鼠窜，一群人顿时乱做了一团。
这种时候，就只有作为领头小孩的李大王，忍着鸟被打中的剧痛，咆哮着大喊出声。
“———又是那个男人婆！”
“是啊，所以你们还要继续打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从我趴着的地方站起身来，把弹弓的皮筋拉到最紧，威胁似的对着坡下的一群小孩转了一圈。
“再欺负人的话，我就瞄准你们眼睛打了？”
男孩们面面相觑。
在迟疑犹豫的时候，我松开了弹弓。石子精准命中了瘦猴的脑门儿。
“哎哟…！哎哟哟！！娘！！！”
瘦猴顿时大声的惨叫起来，捂着脑门撒腿就跑，压根儿不管李大王在后面大喊大叫。
有了第一个逃跑的人，剩下的胆小鬼们自然溃不成军，纷纷放弃了和李大王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跟着瘦猴的背影一股脑的全都跑了个干净。
就剩下了还站在原地手忙脚乱系裤腰带的李大王。
我从山坡上滑下来，顺手把弹弓揣回兜里，就这样慢吞吞的朝他走过去。
我越靠近一步，李大王的动作就越慌乱。
最后，连腰带都没系好，他就直接慌里慌张的跑掉了。
也是，一瞬间变成了光杆司令，心里肯定很没底气吧。
我撇了撇嘴，快走了两步过去，蹲下身来靠近卧在地上的那个小孩。
“没事吧？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知道他们又换了个地方欺负你…”
那脏兮兮的小孩发出短促的「唔」的一声。
随着他慢慢抬起头来，我立刻毫不介意的用袖口给他脸上的泥巴和灰尘都擦拭干净。
等擦干净了，再把脏兮兮的黑发往后别到耳后，一张白净精巧的小脸就这样露了出来。
大眼睛翘鼻子，明明是个男孩，却长得让人忍不住用粉雕玉琢这样的词来形容。
皮肤很白，睫毛很长，而那双独特的金色眸子更是格外引人注目。
异于常人的，引人注目。
我长舒口气，用力把身上脏兮兮的小男孩抱进怀里来。
“…我又不疼。”男孩咕哝出声。“而且…男女授受不亲。”
“没关系呀，男女授受不亲那种大道理是说给大人听的。因为我们都还是小孩子，所以不用听这种大道理的。”
我歪头贴着男孩软软的脸蛋儿，颇为心安理得的享受这舒服的触感。
翟江殷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孤儿，也是出了名的怪胎。
他母亲不是村里人，而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大雨夜倒在了村口，直到被守夜人发现，这才捡回了奄奄一息的一条命。
我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村子里大人并不欢迎这个独身一人带着个孩子的女人。
村里长老们面色凝重，妇女们交头接耳。
他们都认为，那是不干净的女人，肯定是带着一个私生子，才会逃到这种荒郊野岭的村子里来。
而那个女人只在村子里呆了一个月。
紧接着，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太阳东升西落，只有她带来的孩子孤零零的守着破旧的房子，一个人呆呆的等待着母亲。
但村里的大人们都知道，那女人不会回来了。
她带来的孩子也就这样成了孤儿。
可翟江殷跟村里的其他小孩儿都不一样。
他长得漂亮，眼睛却是非人的金色。生性安静冷漠，看着别人的视线总是冷冰冰的，带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令人不安的戾气。
大人们都谣传，他那双金眸或许是妖魔的象征，甚至为此还叫了镇子上的巫师来驱邪。
可豆子也撒了，草灰水也灌下去了，大神也跳了，翟江殷却一点事都没有。
到最后，巫师喘着粗气，无奈的摇头，承认翟江殷就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儿而已。
这让村子里的大人们反倒觉得更是犯愁。普通的小孩儿，却阴差阳错的成了村子里的孤儿。
赶走？还是饿死？村子里的人们都对这样一个小孩儿下不去手。
这个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恶意总归会蔓延，大人们的忌讳与厌恶会在他们的孩子身上扎根生长。
所以渐渐的，翟江殷就这样，变成了村子里那群小孩儿们的欺负对象。
一开始还只是简单的推攘，丢石子，到后面就变成了光明正大的嘲笑，泼水，撕衣服，甚至是把翟江殷推到深不可测的湖里，或是关到满是死鸡的禽舍里。
可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对待，翟江殷都是面无表情。
对这样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来说，未免太过于瘆人。
我和翟江殷的缘分始于一次意外。
我父母是在镇子上工作的。父亲是镇上老爷家里的仆役，母亲则是布料铺的裁娘。
我家本是住在镇上，可年初的时候，父亲从老爷家里赎了身，卖掉了镇子上的破屋，带着全部的家产以及妻女，搬回了他出生的这座村子，买下地来当农户。
我也曾对父亲表达过不满，我不愿回到这种偏僻的村子里，也曾哭闹过。
但母亲安抚了我。
“我们余笙不管是在镇子上，还是村子里，都是最漂亮的。”母亲轻声细语的安慰，抱着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我，温柔的用手抚摸着我的头顶。“而且不论在哪里生活，重要的事一家人在一起。”
我并不是因为对母亲的话妥协了而停下哭闹的。
我只是不愿意对那样温柔的娘亲撒泼。
到了村子里的头几天，我就把村子里逛了个遍。
不大的地方，从这里走到镇子上要大半天的时间，能玩乐的东西也不多，对我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和荒郊野岭果真是没什么两样。
就这样走着走着，我就正好撞见了那个场景。
一群小孩围着，把一桶冰凉的水对着翟江殷的脑袋泼了下去。
那个时候还不到春天，冬季的末尾正是寒风刺骨的时候，可那个黑发小男孩就这样耷拉着脑袋，两只手攥的紧紧的，抿唇一言不发。
我在镇子上，何曾见过这种欺负人的场景。
令我不解的是，所有人都在笑。
我想起了母亲的话。「路见不平就应该挺身而出，要做一个正义的人，即便是女孩子家，也是一样。」
这样想着，我就迈出了第一步。
那个时候，我十三岁，翟江殷十岁。
第一次的相见场景，现在想来真的是狼狈至极。不管是他还是我，都太狼狈了。
我知道自己性格泼辣蛮横，但这也算是打架时候的优势。我就那样冲过去，吓到了不少围聚在一块的小孩儿。
他们虽然人多，却都只是一群欺软怕硬，只懂得跟风的草包。我一举起拳头来，他们便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开了。
只有翟江殷那样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水珠沿着他的黑发滴答滴答的往下淌。
消瘦的小男孩，愣愣的杵着，仿佛感受不到任何事情。
旷野上卷席来一阵寒风，我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你为什么要忍受这种事情？”
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你为什么要忍气吞声？”
忍气吞声是娘亲新教我的词，那个时候我还在为自己用了个听起来很了不起的词而得意洋洋。
男孩动了动指尖，抬眼向我看来。
他的视线与我对上的那一瞬间，我就呆住了。
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人，眼珠如同上好的金丝，缝织成一片令人晃神的湖。
好看这个词，显得非常苍白。
所有形容漂亮容貌的词，在那一刻都显得特别苍白。
虽然冬天很冷，但我的脸却热扑扑的，心脏也在用力的跳动。
我好像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作，害羞。
男孩定定的看着我，眼底是明显的冷漠。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滚开」。
我拔杂草的动作停了停，往这个小土坡的顶上看去。
今天天气很好，蓝天万里无云，微风吹的人犯困。在这初春降临的季节里，一切本应该都是特别美好的。
可是那无法忽视的声音不断地从土坡的另一侧传来，像是石子砸到了什么东西身上，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嬉笑声。
“他好像哭了？”
“不会吧，明明是男子呢，但却像个女孩一样哭鼻子了！”
“哈哈哈，把他的外衣也扒下来吧。”
“想看怪物的鳞片！”
像这样的孩童取笑嬉戏声变的越来越无法忽视，谈论的内容似乎也有了往不好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我背着杂草筐，手脚并用的爬上这个并不算高的土坡，站在高处往下望去。
是一群眼熟的小孩，我认得出那是同村的孩子。那边儿抠鼻子的是屠户家的独子李大王，他旁边那个嬉皮笑脸的是裁缝铺的小儿子瘦猴，还有张姨家的狗娃，养鸡户家的尾巴草…
是一群村里的狗都嫌。
他们团团围起来的那个小孩儿又瘦又小，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就那样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乍眼看过去，还以为已经没气了。
李大王得意的看了看四周的跟班们，耀武扬威的举起手里的石头，又是抡着胳膊往地上的小孩脑袋上扔。
“你爸妈都不要你喽———是因为你是怪物吗？”
挨打了的小孩一声不吭，脏兮兮的黑色长发把他的脸都掩住了。他就像块没用的抹布，孤零零的处于被攻击的中心。
也许是没能得到想要的反应，李大王有些恼羞成怒起来。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格外要面子，又渴望引人注意，但凡事情没能如愿，便会立刻做出过分的事情来。
“喂，我跟你说话呢！”
地上的小孩还是一动不动。
边上站着的瘦猴眨巴了两下眼睛，凑上去附在李大王耳边嘀嘀咕咕了两句什么，俩孩子顿时嘻嘻的笑了起来。
“看来你不仅是怪物，还是哑巴哩。”
李大王大声笑着，开始窸窸窣窣费劲儿的解他裤腰带，带着一脸坏笑，陶醉于周围人崇拜的目光里。
“那就给你尝一泡新鲜的……”
「嗖」的一声，紧接着一声闷响。
再跟着响起的，就是李大王那杀猪似的惨叫。
下面那群小孩儿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一群颇为密集的石子雨，啪啪的击打在了他们身上。
荒野山村的小孩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挨了打就立刻抱头鼠窜，一群人顿时乱做了一团。
这种时候，就只有作为领头小孩的李大王，忍着鸟被打中的剧痛，咆哮着大喊出声。
“———又是那个男人婆！”
“是啊，所以你们还要继续打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从我趴着的地方站起身来，把弹弓的皮筋拉到最紧，威胁似的对着坡下的一群小孩转了一圈。
“再欺负人的话，我就瞄准你们眼睛打了？”
男孩们面面相觑。
在迟疑犹豫的时候，我松开了弹弓。石子精准命中了瘦猴的脑门儿。
“哎哟…！哎哟哟！！娘！！！”
瘦猴顿时大声的惨叫起来，捂着脑门撒腿就跑，压根儿不管李大王在后面大喊大叫。
有了第一个逃跑的人，剩下的胆小鬼们自然溃不成军，纷纷放弃了和李大王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跟着瘦猴的背影一股脑的全都跑了个干净。
就剩下了还站在原地手忙脚乱系裤腰带的李大王。
我从山坡上滑下来，顺手把弹弓揣回兜里，就这样慢吞吞的朝他走过去。
我越靠近一步，李大王的动作就越慌乱。
最后，连腰带都没系好，他就直接慌里慌张的跑掉了。
也是，一瞬间变成了光杆司令，心里肯定很没底气吧。
我撇了撇嘴，快走了两步过去，蹲下身来靠近卧在地上的那个小孩。
“没事吧？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知道他们又换了个地方欺负你…”
那脏兮兮的小孩发出短促的「唔」的一声。
随着他慢慢抬起头来，我立刻毫不介意的用袖口给他脸上的泥巴和灰尘都擦拭干净。
等擦干净了，再把脏兮兮的黑发往后别到耳后，一张白净精巧的小脸就这样露了出来。
大眼睛翘鼻子，明明是个男孩，却长得让人忍不住用粉雕玉琢这样的词来形容。
皮肤很白，睫毛很长，而那双独特的金色眸子更是格外引人注目。
异于常人的，引人注目。
我长舒口气，用力把身上脏兮兮的小男孩抱进怀里来。
“…我又不疼。”男孩咕哝出声。“而且…男女授受不亲。”
“没关系呀，男女授受不亲那种大道理是说给大人听的。因为我们都还是小孩子，所以不用听这种大道理的。”
我歪头贴着男孩软软的脸蛋儿，颇为心安理得的享受这舒服的触感。
翟江殷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孤儿，也是出了名的怪胎。
他母亲不是村里人，而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大雨夜倒在了村口，直到被守夜人发现，这才捡回了奄奄一息的一条命。
我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村子里大人并不欢迎这个独身一人带着个孩子的女人。
村里长老们面色凝重，妇女们交头接耳。
他们都认为，那是不干净的女人，肯定是带着一个私生子，才会逃到这种荒郊野岭的村子里来。
而那个女人只在村子里呆了一个月。
紧接着，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太阳东升西落，只有她带来的孩子孤零零的守着破旧的房子，一个人呆呆的等待着母亲。
但村里的大人们都知道，那女人不会回来了。
她带来的孩子也就这样成了孤儿。
可翟江殷跟村里的其他小孩儿都不一样。
他长得漂亮，眼睛却是非人的金色。生性安静冷漠，看着别人的视线总是冷冰冰的，带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令人不安的戾气。
大人们都谣传，他那双金眸或许是妖魔的象征，甚至为此还叫了镇子上的巫师来驱邪。
可豆子也撒了，草灰水也灌下去了，大神也跳了，翟江殷却一点事都没有。
到最后，巫师喘着粗气，无奈的摇头，承认翟江殷就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儿而已。
这让村子里的大人们反倒觉得更是犯愁。普通的小孩儿，却阴差阳错的成了村子里的孤儿。
赶走？还是饿死？村子里的人们都对这样一个小孩儿下不去手。
这个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恶意总归会蔓延，大人们的忌讳与厌恶会在他们的孩子身上扎根生长。
所以渐渐的，翟江殷就这样，变成了村子里那群小孩儿们的欺负对象。
一开始还只是简单的推攘，丢石子，到后面就变成了光明正大的嘲笑，泼水，撕衣服，甚至是把翟江殷推到深不可测的湖里，或是关到满是死鸡的禽舍里。
可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对待，翟江殷都是面无表情。
对这样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来说，未免太过于瘆人。
我和翟江殷的缘分始于一次意外。
我父母是在镇子上工作的。父亲是镇上老爷家里的仆役，母亲则是布料铺的裁娘。
我家本是住在镇上，可年初的时候，父亲从老爷家里赎了身，卖掉了镇子上的破屋，带着全部的家产以及妻女，搬回了他出生的这座村子，买下地来当农户。
我也曾对父亲表达过不满，我不愿回到这种偏僻的村子里，也曾哭闹过。
但母亲安抚了我。
“我们余笙不管是在镇子上，还是村子里，都是最漂亮的。”母亲轻声细语的安慰，抱着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我，温柔的用手抚摸着我的头顶。“而且不论在哪里生活，重要的事一家人在一起。”
我并不是因为对母亲的话妥协了而停下哭闹的。
我只是不愿意对那样温柔的娘亲撒泼。
到了村子里的头几天，我就把村子里逛了个遍。
不大的地方，从这里走到镇子上要大半天的时间，能玩乐的东西也不多，对我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和荒郊野岭果真是没什么两样。
就这样走着走着，我就正好撞见了那个场景。
一群小孩围着，把一桶冰凉的水对着翟江殷的脑袋泼了下去。
那个时候还不到春天，冬季的末尾正是寒风刺骨的时候，可那个黑发小男孩就这样耷拉着脑袋，两只手攥的紧紧的，抿唇一言不发。
我在镇子上，何曾见过这种欺负人的场景。
令我不解的是，所有人都在笑。
我想起了母亲的话。「路见不平就应该挺身而出，要做一个正义的人，即便是女孩子家，也是一样。」
这样想着，我就迈出了第一步。
那个时候，我十三岁，翟江殷十岁。
第一次的相见场景，现在想来真的是狼狈至极。不管是他还是我，都太狼狈了。
我知道自己性格泼辣蛮横，但这也算是打架时候的优势。我就那样冲过去，吓到了不少围聚在一块的小孩儿。
他们虽然人多，却都只是一群欺软怕硬，只懂得跟风的草包。我一举起拳头来，他们便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开了。
只有翟江殷那样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水珠沿着他的黑发滴答滴答的往下淌。
消瘦的小男孩，愣愣的杵着，仿佛感受不到任何事情。
旷野上卷席来一阵寒风，我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你为什么要忍受这种事情？”
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你为什么要忍气吞声？”
忍气吞声是娘亲新教我的词，那个时候我还在为自己用了个听起来很了不起的词而得意洋洋。
男孩动了动指尖，抬眼向我看来。
他的视线与我对上的那一瞬间，我就呆住了。
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人，眼珠如同上好的金丝，缝织成一片令人晃神的湖。
好看这个词，显得非常苍白。
所有形容漂亮容貌的词，在那一刻都显得特别苍白。
虽然冬天很冷，但我的脸却热扑扑的，心脏也在用力的跳动。
我好像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作，害羞。
男孩定定的看着我，眼底是明显的冷漠。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