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排前，程愫弋和江愉简单说了一声便暂时离开。避开略显嘈杂的人群，她询问了工作人员，在给对方的帽子端端正正签上自己的名字后去了一处偏僻些、人也大概率少一些的盥洗室。
出来时，程愫弋简单冲洗了脸颊，并将濡湿的脸庞擦净。
这个休赛期注定会很丰富。程愫弋听吴萍说，她跟江愉要参加不少活动。采访和冰演是一方面，吴萍还说他们得参加杂志拍摄，把底线kpi完成。“不过啊，跟其他冰雪项目比起来，花滑的活动真的很少了。”
花样滑冰的宣传力度向来不大。往好处想，专心滑冰的两人可以少很多事。关注少，也意味着龃龉小。
程愫弋还答应要去江愉家。除此之外，她明年要高考，她得准备起来。她已经制定好计划，事情将有条不紊完成。
抬起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无论如何，她似乎都没有回家的理由，也没有俱乐部以外的去处。程愫弋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想到这一点，程愫弋有些落寞，但很快打起精神。
不回家也没关系，因为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也不再感到孤独。
离开水池边，少女拐进安静的长廊。这里离冰场有一段距离，因此程愫弋几乎听不到人声相关。她走路声音不大，碰见安静的场所更是会下意识放轻力道。
渐渐的，程愫弋听到放低的说话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杂糅在一起依稀传来。
她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当程愫弋走出拐角，瞥见角落的场景时，她先是愣了一秒，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女声有些迟疑。“刚刚好像有人在那里……但我没看清楚。”
“那就换一个地方？”男声试探性开口。
听声音，那女生似乎拍了一下提出鬼主意的男生。“不要，还是回去吧。”
“唉……好吧。”男生似乎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听了她的话。“回去后有的是机会。”
女声笑了一下。“你次次都敢？……”
两人脚步声交叠在一起，应该是离开了。
咚、咚。程愫弋的心跳声越来越大，面颊热得像是要从毛孔钻出滚烫的蒸汽。她干脆折返，回到盥洗室再冲洗一次脸，直到脸上的绯红消得差不多。
她一路小跑回到场馆。人群依旧吵嚷着，而程愫弋的心暂时回不到之前和人群保持一段距离的平静中去了。
“我去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所以回来晚了。”
“没事，还没开始呢。别着急。”她似乎不太自在，并且在尽力遮掩这股不自在感。“需要喝口水吗？”
“不用。”
“是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了吗？”
应激般，程愫弋立马矢口否认。“没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这两句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她虽然不擅长说谎，但明显到让她自己都忍不住别过头还是头一回。
“没有……真没什么。”她小声补充道。
江愉定定地注视片刻，然后笑了笑。“那就好。”他道，“如果有事，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选择告诉吴教练。一样的。”
“……嗯。”
青年不再多问。
世锦赛结束。坐上飞机，程愫弋坐在江愉身边可以一言不发地放松精神，因此也算独处了。这时，她的脑海浮现出那两人的模样，睡不着了，只能盯着窗外发呆。
她看的很清楚，那两个人是冰舞的秦溪和赵春昀。他们原本准备交换一个亲吻，但因为察觉到蛛丝马迹搁浅。
他们是一对真正的情侣吗？程愫弋只知道欧美有些双人滑或是冰舞组合会将各种亲密接触作为营业的一部分，即便他们并不是真情侣或真夫妻。因为文化差异，亚洲选手很少像欧美那样有意展现出“couple”的感觉，这对提升印象分也有功效，尤其是冰舞。
秦溪和赵春昀私底下比冰面上更亲密。他们原来真的在交往？
程愫弋也知道，双人滑和冰舞这种男女二人组合为了在役时比赛的稳定性，双方都能合作愉快，一般不建议选手发展亲密关系，毕竟情感上出了问题难免会连累训练和比赛。程愫弋认为这不无道理。
不过，对于他人，她一般是抱有祝福的心态，就比如常静和林臻洋。他们是因为后期返聘国家队才以夫妻身份重返冰场，感情很好，平时也互相扶持。而且，秦溪和赵春昀前脚刚以绝佳状态打破亚洲冰舞记录，影响不影响也不是她说了算，她也不过是偶然看到这一场景而已。
程愫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如此想着，她拉上眼罩，靠在椅背上休息。在此过程，她没有注意到江愉不着痕迹的注视。
她会保守秘密。
下飞机转车回俱乐部的途中，江愉收到了赵春昀的消息。“感觉你的搭档好像知道我和小溪的关系了。”
江愉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虽然拉起眼罩、但明显没有睡着的程愫弋。她得闭目养神。“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确实见不得人。主要是我见不得人。”赵春昀看了一眼正在打游戏的秦溪。她不仅没有看见，而且不太在乎。赵春昀现在都还在惦记说好的奖励——他们世锦赛名次又进步了，虽然是在很多顶尖选手缺席的情况下。但对比过去的成绩，他们的确又进步了。
江愉：“你们教练应该还不知道吧？”
“确实不知道，因为我们平时训练也没不务正业啊。这不是快要到休赛期，才谈感情的事情嘛。”赵春昀以为江愉有什么话外之音，“我知道你够朋友，不会告诉我们教练的。你的搭档肯定也是品行高洁。”他戴高帽子。
“我不准备告诉你们教练。”他还没有闲到这种程度。江愉叹了口气，便察觉到程愫弋似乎悄悄掀起眼罩一角，有些警觉地往这里瞄了一眼，心下失笑。“你尽管放心好了。”
“行，我信了啊！”
“不过你们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免得被其他选手看到。其他人我保证不了，教练和你们相处这么久，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一点。”
“知道。谢了啊。”赵春昀很快发来讯息。
“是我该谢谢你，你解决了我的一个疑问。”
赵春昀有些疑惑，不过没有多想。秦溪终于打完游戏，他得跟她说话呢。
江愉的话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已经被吴萍找过一次，就在双人滑结束后的某个夜晚。那天看完比赛，吴萍就像是往常下训练后要单独嘱托他几句一样，把他叫了出去。
“我可以等你。”
虽然很高兴，但江愉还是委婉地拒绝了程愫弋。“已经很迟了，回去早点睡吧。”
少女看了一眼教练，然后离开。只剩下江愉和吴萍，他们走出场馆，在人群不那么密集的地方漫步。
“你们也搭档这么久了。”吴萍一开口，江愉便大概知道她要问哪方面的问题了。毕竟这也是他的关心所在，不可能不敏锐。“江愉，你觉得小程怎么样？”
吴萍看向他。
“’怎么样’？”青年轻巧地重复一遍，略垂下眸思索，然后面露淡笑。“我不想随意评价她。吴教练，我没有办法准确地形容她。”
“褒义还是贬义层面的？”话音刚落，吴萍便意识到自己问了分外多余的话，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他有些无奈。“她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吴萍摆了一下手。“我这是问的什么问题。”她懊恼地叹了口气，“江愉，不是这方面的问题。”
她总觉得眼前的青年其实心里很清楚。“不要戏弄长辈啊。”吴萍不太愿意直接问出口。毕竟有些事情摆在明面上讲，她就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了——她可以采取什么措施？吴萍没有细想，只是觉得一定会多几分担忧，心上就此落了个疙瘩。
“吴教练，我没有戏弄您。”青年温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像是要轻柔地吹开蒙在月亮表面的那层冷漠的面纱。“我只是实在不能给您一个令您放心的交待。”
“她总是很真诚。所以我想，我是不是也可以多多少少像她一样。至少对您，吴教练。”他道，“您为她好，也为我们好。我想要对您诚恳一点。”
吴萍一愣。她很少在江愉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她脱口而出。
“对。”他答，“我是。”
一口气凝在半空，吴萍一时憋闷得忘了呼吸。江愉刚刚的话像是预告，干脆的回应则直接将她心中的侥幸掐去。青年没有准备不急不缓地跟她兜圈子，这一点更令此时的吴萍有口难言。
“……多久了？”
“一直。”
他不假思索到令吴萍觉得有些崩溃。“她知不知道？”
“不知道。”江愉很平淡道，“那样会影响到她，也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吴萍想揉太阳穴。“什么关系？”她的手指已经紧紧地扣进脸里。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和搭档。我们都认同这种关系。”他微笑，“周围的人好像也这么想。”
江愉直接起来令吴萍无话可说。“吴教练，我很喜欢这种能够暂时和她相提并论的感觉。”他将一部分心声选择性地和盘托出，“但我不喜欢被臆测更多的关系。”
程愫弋认为他是什么样的存在，那他就是那样的存在。“您会将我们拆对吗？”
说的好像她要棒打鸳鸯一样，虽然他们根本不算鸳鸯。吴萍扶额：“……你们两个滑得好好的，有什么好拆的。”她很头疼。江愉很克制，吴萍反而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我真是……唉，我没话讲了。”吴萍叹气，“我能够理解你，但你不能影响小程。这是为她好。……她对你有意思吗？”
“我觉得没有。”
吴萍也这么想。在她看来，程愫弋跟江愉有很深的羁绊，但链接着少女的那一端暂时并无男女之情。“那你最好还是别跟她说。”程愫弋太真挚，吴萍担心她会因此产生负担。发生在他们两人间的牵绊，并不是只有男女之爱是成立的。
“我不会说。”江愉道，“吴教练，我不能这么做。如果我因为这个影响到她，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厌恶这一点。他不能剥夺少女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快乐。
“她告诉过我……很多年后，我们还会是一对很好的搭档。”
在役期间，江愉不会提起此事。但他的私心会贯彻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因为他希望程愫弋能好。
看着他，吴萍的神情先是变得异常复杂，然后又平静下来。
小辈处理不好，不是还有她这个大人在吗？梁仲冰不是全权负责他们的教练就算了，别到最后，她这个主教练也变成一个用不上的挂名教练。
吴萍无疑偏向程愫弋。而她认为，在自己与少女之间，江愉也偏向程愫弋。她最终也只是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不要辜负小程对你的信任。我也信你的话。”
“谢谢您的理解。”
江愉最终答谢。
而当赵春昀和秦溪回到俱乐部，教练便一脸欲言又止，将赵春昀拉到了一旁，同时示意秦溪随便找个地方玩。秦溪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被赵春昀故作镇定地打哈哈过去了。
赵春昀有理由认为，江愉的话有言灵的功效，否则教练怎么突然喊了他的全名。“赵春昀，我有件事情要先问问你，等会儿我可能还要问秦溪。”
随着他把问题展开，赵春昀脸上本就勉强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变得老实巴交。“对。”虽然声音嗫嚅，但他正面回答了教练。
教练得到意料中的回答，语重心长。“我知道感情方面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有时候实在难以控制……”
另一边，江愉将手机熄屏。
“快要到了。”少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对。”他回答，“我们快要到家了。”
-
回去休整一两天，首先是一些不那么商务的活动。比如，所有双人滑和冰舞组合都被邀请参加了座谈会。他们提前沟通过环节，基本知根知底，而主办方为了现场效果，也在一些细节上没有全然告知。
主持人先问了一些关于备战冬奥会方面的问题，问题问得四平八稳，他们回答得当然不能太没意思。而对待问题相当认真的程愫弋回答起来也有一种特别的幽默感，更何况她有时候确实会小小地“耍滑头”一下。
“你在想什么？”
少女似乎在思索问题的答案，此刻抬起头。“嗯。有意思的话。”
现场的气氛很融洽。不过，常静有理由怀疑，观众问答环节点起来的都是托，因为问题问得太平稳。她这个6G冲浪人员可是知道论坛里冰迷的真实面貌了如指掌，一个个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可不是这副文明的样子。
自由问答环节在可控的氛围中结束了。
“我们这次座谈会准备了一个小游戏。”工作人员上台，给每人分发了一张白板。主持人也在这段时间说明，活跃气氛。“大家都是以搭档的身份参加这次活动。无论是双人滑，还是冰舞，都是非常考验默契的竞技项目。”
程愫弋伸手，从纸箱里摸出一个球，球里面有两张纸条。她向工作人员确认两张纸条内容一样，然后将其中一张递给江愉。
“每对组合随机选择一个问题回答。”主持人继续道，“我已经通过特殊的方法掌握答案。现在，问题就在于，他们的作答是否可以相互吻合。”
她的视线转至程愫弋和江愉间。“程选手和江选手应该是搭档时间最短的吧？”
少女抬起头，点了点。她刚刚埋头写得相当认真。“是的。今年是第三年。”青年则温和应下。他与转过头的程愫弋对视一眼，然后再各自低下头作答。
“真是命运一般的组合啊。”主持人感慨，“我记得，你们中搭档年限最长的是——”
“Here！”常静立马举手，然后和旁边的林臻洋击掌。
“不出意料，赢家就是你们喽？”
“那可不一定。”常静已经撂下笔，“刚刚不是说了吗？这里还有一对命运般的组合呢。”
到了验收的时候。“首先是赵春昀和秦溪。”主持人念出问题，“’请问你的搭档除了花滑以外最喜欢做什么？’”
问题太简单，赵春昀甚至感到有些遗憾。“打游戏。”
“打篮球。”秦溪翻开白板，另一只手指了一下太阳穴，“大脑里是花滑，小脑里就是篮球。”
“是的！都答对了。”主持人道，然后走向下一对选手。“请问你的搭档最讨厌什么？”
倒数声归零，两人翻开白板，并且第一时间看向对方的字迹。“我还以为我们都写了对方的名字。”谢意嘟囔着，心里有些高兴。居霏写了“输给别人”，他写了“输掉比赛”。主持人宣布他们都答对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写呢？”
于是，主持人察看手里的答案。所有选手都事先做过一整套问卷，而他们就是根据这个准备环节设置了这个游戏。“找到了！在左下角的这里。”镜头对准左下角蚂蚁聚居般的黑色墨迹，主持人也念出：“烦人的谢意。”
“我哪里烦人了！”
居霏摊开手。“你现在就是。”
居谢两人气氛自然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掐架，主持人连忙打圆场。“看来居选手和谢选手关系好的方式比较特别。”她继续走流程，来到常静和林臻洋面前。
“两位好像抽到了重复的球。”话虽如此，主持人念了一个和前面截然不同的问题，由此也可见他们到底和谁重复了。“请问你的搭档是什么时候遇见你的？”
“那不就是咱们第一次见的时候嘛。问得还挺拗口。”常静转过白板，“你什么时候遇见我的？不就是咱们被米哈伊尔第一次凑一块儿那天嘛。”
“对。我还记得，你那天穿的是咱们俱乐部之前那个蓝紫色版本的运动外套。”
“记得这么清楚啊？”
他们俩作为年纪最长的前辈自带轻松的唠嗑氛围。“答对了。真不愧是二十几年的好——搭档。”主持人隐晦地调侃了两人的夫妻关系。
“是啊——我俩谁跟谁。”
常静也大大方方揽住林臻洋。“所以快来磕我们的搭档情吧！”她刻意加重了搭档情三字。
下面传来一阵笑声。“很懂啊你们俩。”主持人也笑，来到最后一对组合面前。
程愫弋已经等待了一会儿，刚刚一直看着常静和林臻洋的方向。看到前辈耍宝，她的嘴角也会漾开弧度。坐在她右侧的江愉也微笑着注视旁边的热闹景象，虽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全然在那处。
出来时，程愫弋简单冲洗了脸颊，并将濡湿的脸庞擦净。
这个休赛期注定会很丰富。程愫弋听吴萍说，她跟江愉要参加不少活动。采访和冰演是一方面，吴萍还说他们得参加杂志拍摄，把底线kpi完成。“不过啊，跟其他冰雪项目比起来，花滑的活动真的很少了。”
花样滑冰的宣传力度向来不大。往好处想，专心滑冰的两人可以少很多事。关注少，也意味着龃龉小。
程愫弋还答应要去江愉家。除此之外，她明年要高考，她得准备起来。她已经制定好计划，事情将有条不紊完成。
抬起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无论如何，她似乎都没有回家的理由，也没有俱乐部以外的去处。程愫弋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想到这一点，程愫弋有些落寞，但很快打起精神。
不回家也没关系，因为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也不再感到孤独。
离开水池边，少女拐进安静的长廊。这里离冰场有一段距离，因此程愫弋几乎听不到人声相关。她走路声音不大，碰见安静的场所更是会下意识放轻力道。
渐渐的，程愫弋听到放低的说话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杂糅在一起依稀传来。
她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当程愫弋走出拐角，瞥见角落的场景时，她先是愣了一秒，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女声有些迟疑。“刚刚好像有人在那里……但我没看清楚。”
“那就换一个地方？”男声试探性开口。
听声音，那女生似乎拍了一下提出鬼主意的男生。“不要，还是回去吧。”
“唉……好吧。”男生似乎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听了她的话。“回去后有的是机会。”
女声笑了一下。“你次次都敢？……”
两人脚步声交叠在一起，应该是离开了。
咚、咚。程愫弋的心跳声越来越大，面颊热得像是要从毛孔钻出滚烫的蒸汽。她干脆折返，回到盥洗室再冲洗一次脸，直到脸上的绯红消得差不多。
她一路小跑回到场馆。人群依旧吵嚷着，而程愫弋的心暂时回不到之前和人群保持一段距离的平静中去了。
“我去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所以回来晚了。”
“没事，还没开始呢。别着急。”她似乎不太自在，并且在尽力遮掩这股不自在感。“需要喝口水吗？”
“不用。”
“是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了吗？”
应激般，程愫弋立马矢口否认。“没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这两句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她虽然不擅长说谎，但明显到让她自己都忍不住别过头还是头一回。
“没有……真没什么。”她小声补充道。
江愉定定地注视片刻，然后笑了笑。“那就好。”他道，“如果有事，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选择告诉吴教练。一样的。”
“……嗯。”
青年不再多问。
世锦赛结束。坐上飞机，程愫弋坐在江愉身边可以一言不发地放松精神，因此也算独处了。这时，她的脑海浮现出那两人的模样，睡不着了，只能盯着窗外发呆。
她看的很清楚，那两个人是冰舞的秦溪和赵春昀。他们原本准备交换一个亲吻，但因为察觉到蛛丝马迹搁浅。
他们是一对真正的情侣吗？程愫弋只知道欧美有些双人滑或是冰舞组合会将各种亲密接触作为营业的一部分，即便他们并不是真情侣或真夫妻。因为文化差异，亚洲选手很少像欧美那样有意展现出“couple”的感觉，这对提升印象分也有功效，尤其是冰舞。
秦溪和赵春昀私底下比冰面上更亲密。他们原来真的在交往？
程愫弋也知道，双人滑和冰舞这种男女二人组合为了在役时比赛的稳定性，双方都能合作愉快，一般不建议选手发展亲密关系，毕竟情感上出了问题难免会连累训练和比赛。程愫弋认为这不无道理。
不过，对于他人，她一般是抱有祝福的心态，就比如常静和林臻洋。他们是因为后期返聘国家队才以夫妻身份重返冰场，感情很好，平时也互相扶持。而且，秦溪和赵春昀前脚刚以绝佳状态打破亚洲冰舞记录，影响不影响也不是她说了算，她也不过是偶然看到这一场景而已。
程愫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如此想着，她拉上眼罩，靠在椅背上休息。在此过程，她没有注意到江愉不着痕迹的注视。
她会保守秘密。
下飞机转车回俱乐部的途中，江愉收到了赵春昀的消息。“感觉你的搭档好像知道我和小溪的关系了。”
江愉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虽然拉起眼罩、但明显没有睡着的程愫弋。她得闭目养神。“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确实见不得人。主要是我见不得人。”赵春昀看了一眼正在打游戏的秦溪。她不仅没有看见，而且不太在乎。赵春昀现在都还在惦记说好的奖励——他们世锦赛名次又进步了，虽然是在很多顶尖选手缺席的情况下。但对比过去的成绩，他们的确又进步了。
江愉：“你们教练应该还不知道吧？”
“确实不知道，因为我们平时训练也没不务正业啊。这不是快要到休赛期，才谈感情的事情嘛。”赵春昀以为江愉有什么话外之音，“我知道你够朋友，不会告诉我们教练的。你的搭档肯定也是品行高洁。”他戴高帽子。
“我不准备告诉你们教练。”他还没有闲到这种程度。江愉叹了口气，便察觉到程愫弋似乎悄悄掀起眼罩一角，有些警觉地往这里瞄了一眼，心下失笑。“你尽管放心好了。”
“行，我信了啊！”
“不过你们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免得被其他选手看到。其他人我保证不了，教练和你们相处这么久，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一点。”
“知道。谢了啊。”赵春昀很快发来讯息。
“是我该谢谢你，你解决了我的一个疑问。”
赵春昀有些疑惑，不过没有多想。秦溪终于打完游戏，他得跟她说话呢。
江愉的话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已经被吴萍找过一次，就在双人滑结束后的某个夜晚。那天看完比赛，吴萍就像是往常下训练后要单独嘱托他几句一样，把他叫了出去。
“我可以等你。”
虽然很高兴，但江愉还是委婉地拒绝了程愫弋。“已经很迟了，回去早点睡吧。”
少女看了一眼教练，然后离开。只剩下江愉和吴萍，他们走出场馆，在人群不那么密集的地方漫步。
“你们也搭档这么久了。”吴萍一开口，江愉便大概知道她要问哪方面的问题了。毕竟这也是他的关心所在，不可能不敏锐。“江愉，你觉得小程怎么样？”
吴萍看向他。
“’怎么样’？”青年轻巧地重复一遍，略垂下眸思索，然后面露淡笑。“我不想随意评价她。吴教练，我没有办法准确地形容她。”
“褒义还是贬义层面的？”话音刚落，吴萍便意识到自己问了分外多余的话，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他有些无奈。“她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吴萍摆了一下手。“我这是问的什么问题。”她懊恼地叹了口气，“江愉，不是这方面的问题。”
她总觉得眼前的青年其实心里很清楚。“不要戏弄长辈啊。”吴萍不太愿意直接问出口。毕竟有些事情摆在明面上讲，她就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了——她可以采取什么措施？吴萍没有细想，只是觉得一定会多几分担忧，心上就此落了个疙瘩。
“吴教练，我没有戏弄您。”青年温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像是要轻柔地吹开蒙在月亮表面的那层冷漠的面纱。“我只是实在不能给您一个令您放心的交待。”
“她总是很真诚。所以我想，我是不是也可以多多少少像她一样。至少对您，吴教练。”他道，“您为她好，也为我们好。我想要对您诚恳一点。”
吴萍一愣。她很少在江愉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她脱口而出。
“对。”他答，“我是。”
一口气凝在半空，吴萍一时憋闷得忘了呼吸。江愉刚刚的话像是预告，干脆的回应则直接将她心中的侥幸掐去。青年没有准备不急不缓地跟她兜圈子，这一点更令此时的吴萍有口难言。
“……多久了？”
“一直。”
他不假思索到令吴萍觉得有些崩溃。“她知不知道？”
“不知道。”江愉很平淡道，“那样会影响到她，也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吴萍想揉太阳穴。“什么关系？”她的手指已经紧紧地扣进脸里。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和搭档。我们都认同这种关系。”他微笑，“周围的人好像也这么想。”
江愉直接起来令吴萍无话可说。“吴教练，我很喜欢这种能够暂时和她相提并论的感觉。”他将一部分心声选择性地和盘托出，“但我不喜欢被臆测更多的关系。”
程愫弋认为他是什么样的存在，那他就是那样的存在。“您会将我们拆对吗？”
说的好像她要棒打鸳鸯一样，虽然他们根本不算鸳鸯。吴萍扶额：“……你们两个滑得好好的，有什么好拆的。”她很头疼。江愉很克制，吴萍反而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我真是……唉，我没话讲了。”吴萍叹气，“我能够理解你，但你不能影响小程。这是为她好。……她对你有意思吗？”
“我觉得没有。”
吴萍也这么想。在她看来，程愫弋跟江愉有很深的羁绊，但链接着少女的那一端暂时并无男女之情。“那你最好还是别跟她说。”程愫弋太真挚，吴萍担心她会因此产生负担。发生在他们两人间的牵绊，并不是只有男女之爱是成立的。
“我不会说。”江愉道，“吴教练，我不能这么做。如果我因为这个影响到她，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厌恶这一点。他不能剥夺少女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快乐。
“她告诉过我……很多年后，我们还会是一对很好的搭档。”
在役期间，江愉不会提起此事。但他的私心会贯彻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因为他希望程愫弋能好。
看着他，吴萍的神情先是变得异常复杂，然后又平静下来。
小辈处理不好，不是还有她这个大人在吗？梁仲冰不是全权负责他们的教练就算了，别到最后，她这个主教练也变成一个用不上的挂名教练。
吴萍无疑偏向程愫弋。而她认为，在自己与少女之间，江愉也偏向程愫弋。她最终也只是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不要辜负小程对你的信任。我也信你的话。”
“谢谢您的理解。”
江愉最终答谢。
而当赵春昀和秦溪回到俱乐部，教练便一脸欲言又止，将赵春昀拉到了一旁，同时示意秦溪随便找个地方玩。秦溪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被赵春昀故作镇定地打哈哈过去了。
赵春昀有理由认为，江愉的话有言灵的功效，否则教练怎么突然喊了他的全名。“赵春昀，我有件事情要先问问你，等会儿我可能还要问秦溪。”
随着他把问题展开，赵春昀脸上本就勉强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变得老实巴交。“对。”虽然声音嗫嚅，但他正面回答了教练。
教练得到意料中的回答，语重心长。“我知道感情方面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有时候实在难以控制……”
另一边，江愉将手机熄屏。
“快要到了。”少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对。”他回答，“我们快要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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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休整一两天，首先是一些不那么商务的活动。比如，所有双人滑和冰舞组合都被邀请参加了座谈会。他们提前沟通过环节，基本知根知底，而主办方为了现场效果，也在一些细节上没有全然告知。
主持人先问了一些关于备战冬奥会方面的问题，问题问得四平八稳，他们回答得当然不能太没意思。而对待问题相当认真的程愫弋回答起来也有一种特别的幽默感，更何况她有时候确实会小小地“耍滑头”一下。
“你在想什么？”
少女似乎在思索问题的答案，此刻抬起头。“嗯。有意思的话。”
现场的气氛很融洽。不过，常静有理由怀疑，观众问答环节点起来的都是托，因为问题问得太平稳。她这个6G冲浪人员可是知道论坛里冰迷的真实面貌了如指掌，一个个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可不是这副文明的样子。
自由问答环节在可控的氛围中结束了。
“我们这次座谈会准备了一个小游戏。”工作人员上台，给每人分发了一张白板。主持人也在这段时间说明，活跃气氛。“大家都是以搭档的身份参加这次活动。无论是双人滑，还是冰舞，都是非常考验默契的竞技项目。”
程愫弋伸手，从纸箱里摸出一个球，球里面有两张纸条。她向工作人员确认两张纸条内容一样，然后将其中一张递给江愉。
“每对组合随机选择一个问题回答。”主持人继续道，“我已经通过特殊的方法掌握答案。现在，问题就在于，他们的作答是否可以相互吻合。”
她的视线转至程愫弋和江愉间。“程选手和江选手应该是搭档时间最短的吧？”
少女抬起头，点了点。她刚刚埋头写得相当认真。“是的。今年是第三年。”青年则温和应下。他与转过头的程愫弋对视一眼，然后再各自低下头作答。
“真是命运一般的组合啊。”主持人感慨，“我记得，你们中搭档年限最长的是——”
“Here！”常静立马举手，然后和旁边的林臻洋击掌。
“不出意料，赢家就是你们喽？”
“那可不一定。”常静已经撂下笔，“刚刚不是说了吗？这里还有一对命运般的组合呢。”
到了验收的时候。“首先是赵春昀和秦溪。”主持人念出问题，“’请问你的搭档除了花滑以外最喜欢做什么？’”
问题太简单，赵春昀甚至感到有些遗憾。“打游戏。”
“打篮球。”秦溪翻开白板，另一只手指了一下太阳穴，“大脑里是花滑，小脑里就是篮球。”
“是的！都答对了。”主持人道，然后走向下一对选手。“请问你的搭档最讨厌什么？”
倒数声归零，两人翻开白板，并且第一时间看向对方的字迹。“我还以为我们都写了对方的名字。”谢意嘟囔着，心里有些高兴。居霏写了“输给别人”，他写了“输掉比赛”。主持人宣布他们都答对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写呢？”
于是，主持人察看手里的答案。所有选手都事先做过一整套问卷，而他们就是根据这个准备环节设置了这个游戏。“找到了！在左下角的这里。”镜头对准左下角蚂蚁聚居般的黑色墨迹，主持人也念出：“烦人的谢意。”
“我哪里烦人了！”
居霏摊开手。“你现在就是。”
居谢两人气氛自然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掐架，主持人连忙打圆场。“看来居选手和谢选手关系好的方式比较特别。”她继续走流程，来到常静和林臻洋面前。
“两位好像抽到了重复的球。”话虽如此，主持人念了一个和前面截然不同的问题，由此也可见他们到底和谁重复了。“请问你的搭档是什么时候遇见你的？”
“那不就是咱们第一次见的时候嘛。问得还挺拗口。”常静转过白板，“你什么时候遇见我的？不就是咱们被米哈伊尔第一次凑一块儿那天嘛。”
“对。我还记得，你那天穿的是咱们俱乐部之前那个蓝紫色版本的运动外套。”
“记得这么清楚啊？”
他们俩作为年纪最长的前辈自带轻松的唠嗑氛围。“答对了。真不愧是二十几年的好——搭档。”主持人隐晦地调侃了两人的夫妻关系。
“是啊——我俩谁跟谁。”
常静也大大方方揽住林臻洋。“所以快来磕我们的搭档情吧！”她刻意加重了搭档情三字。
下面传来一阵笑声。“很懂啊你们俩。”主持人也笑，来到最后一对组合面前。
程愫弋已经等待了一会儿，刚刚一直看着常静和林臻洋的方向。看到前辈耍宝，她的嘴角也会漾开弧度。坐在她右侧的江愉也微笑着注视旁边的热闹景象，虽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全然在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