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蹇秋来电的时候,我正在接受柳女士的周末教诲。

    “你看看你,28了,还没个对象,相亲也不去。”

    时下正是盛夏。温度三十七八。屋外青草茂盛,野蛮生长,空出树下一小片,裸露着泥土。蝉鸣无休无止,敞亮的日光透过玻璃,凶猛地穿透进来,世界在明亮的色调里沉寂。

    半个大西瓜挖空了大半,电视机里的男女主正在热恋。贴着皮肤的地板冰凉一片,手上的勺子一时不知该放哪里。

    “女孩子家家,一屁股坐地上,像什么样子。”柳女士继续教育着。

    我看了看身下,一块地毯垫着,虽然是米色,和地板相差无几。接通蹇秋的电话,抱着西瓜乖乖上楼,却被柳女士拦截,“你什么时候能找个男朋友,周末不要在家耗着?”

    林希正背着包从楼下下来,我的手指自然地指向他,“你要不先管管你儿子?他比我大。”

    蹇秋在电话里问我咋了,我说没事,待会儿说。便挂了电话。

    柳女士看看林希,又看看我,显然被这两个大龄单身青年愁白了一根头发。“你哥能跟你一样吗?他是优质男生,追他的一大片。28岁,在男生里还算小的。你呢,奔三了,也没个对象,以后谁要?”

    柳女士的双标一以贯之。林希走到跟前说道:“妈,我走了。”他从我们身旁走过,显然不想加入我们的话题。

    “好,注意安全啊。”柳女士一脸慈爱,目送林希离开。

    望着林希离去的背影,我着实羡慕。“柳女士,为什么林希可以出去住,我不可以?”

    柳女士抢过我的西瓜,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你哥学校有房子,你呢?”

    我嘛,寄人篱下,吃人嘴软。

    蹇秋发了条简讯过来。“下午去看展,记得。”

    柳女士好奇地凑过来看,一看蹇秋二字,便泄气。“跟女生看展有什么意思,别去了,下午好好打扮,晚上去见一男生。”

    我捂好手机,无奈道:“这是私人手机,尊重个人隐私,好吗?”我盯了眼西瓜,把勺子插进去,继续上楼。柳女士跟着。

    “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跟你说事呢,听到没有?”

    正走到拐角处,柳女士拦住了去路。我半靠在扶梯上,扶额长谈,“你去忙你的事业好吗?以前也没见你怎么管我。我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我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你不会喜欢那个蹇秋吧?”柳女士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喜欢人家,你也要带回来见见啊。”

    “柳女士,我,喜欢男的,谢谢。”我憋得脸通红,为柳女士的大胆假设心惊胆战,刚想上去,又停下来说道,“有这个工夫管我,还不如去管你儿子。”

    “你看看你,每次一说你,你就说你哥。你有你哥半点让我省心,我能再年轻十岁。”柳女士站在我上方,又把西瓜丢我怀里,我连忙接住。还有一小半呢,可不能浪费。没有西瓜自由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夏天。

    “您去睡您的美容觉好吗?再不睡,又老了十岁了。”我绕过她,往房间走去。

    柳女士心一横,拦住我的门,“你要是不去,我从今天起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手上的西瓜放得太久,已失了光泽。汁水剩在瓢里,如同隔夜的饭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最后无奈道:“我去,行了吧,就这一次。”

    柳女士顿时喜笑颜开,掏出手机给我看照片,“他叫罗泽,今年30岁,独生子,海龟,刚回国,搞计算机的。”

    照片里的男子梳着斜分大背头,戴着金边眼镜,一身黑色西装,白色内衬散着,站在讲台前,拿着话筒,一脸从容。

    “可以吧?”柳女士问道,好像在问这道菜卖相如何。

    我应付道:“还行吧,比林希差点。”

    “人家能看上你就不错了。”柳女士把照片发给我,嘱咐道,“跟他约了,在蒙娜依莎餐厅,晚上6点。你先睡一觉,下午打扮一下,听到没?”

    过道尽头外的梧桐,静静伫立。宽大的叶子顶着毒辣的日头,盼着午后阵雨。

    我没好气地说道:“我早就答应蹇秋了,下午去看展。晚上我会准时去的,您放心。”我趁她不注意,弯腰溜进门,“再说我就不去了啊。”

    柳女士哀声连连,只好由着我关门。

    给蹇秋回了信息。“刚在接受我妈思想教育。下午三点,画展入口处见。”

    手机刚放下,便收到蹇秋回信。“怎么,阿姨又花式催你找男朋友?”

    “别说了,一言难尽。下午见面再说。”

    “好。”

    昏昏沉沉睡完午觉,匆匆收拾自己,挎包就出门。刚下楼,便见柳女士在沙发上候着。

    她见到我,站起来。“你好歹得打扮一下吧?”

    我看了看自己。背带配牛仔短裤,长发刚好遮住后面裸露的背。清爽又清纯,很符合今日活动。

    “挺好的啊。”我不明所以道。

    “你的裙子呢?”柳女士问。

    “干嘛穿裙子啊,很不方便。”我大步往前走着,“不跟你说了,我要迟到了。”

    柳女士亦步亦趋跟着,看我换鞋,“这双,这双。”她指了指带跟的凉鞋。我特意拿了双平底凉鞋,笑道:“待会儿跟人家饭后散步,崴了脚,不更丢脸?”

    柳女士无法,又扯住我开门的手,“你这妆太淡了吧?”

    我微笑着抚开她的手,“浓妆去蹦迪啊?现在流行裸妆,知道吗?”她还要说,我立马用手拦截,“放心,我既然答应去相亲,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不给您二老丢脸哈。至于人家看不看得上我,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柳女士忧心忡忡地看我开门,嘱咐道:“你只要不乱来,人家怎么看不上你。你晚上不要迟到啊。”

    “放心吧。”我挥了挥手,“走啦。您也赶紧走吧,不是要赶飞机。”

    (2)

    进地铁站时,地铁正呼啸而过。醒目的广告牌展现在眼前,长长的轨道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里。

    我无聊地欣赏着广告牌,看看这个城市又有什么好事发生。提示牌放着城市宣传广告,提醒一下列车即将到站。我整了整敛容,对着玻璃里的自己咧嘴一笑。

    车到站了。在这个信息飞速的时代,车厢里人手一台手机,没有交流,很安静,非常符合文明乘车要求。两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站在一旁,正讨论着练习册上的某道题。是南华的校服,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土土的蓝白拼接色,青春的气息。短发女生正皱眉啃手,一旁男生低着头一步一步讲解着。

    我有些恍惚,车到站了没留神。在要关门的那一秒,连忙冲下地铁。与进站的乘客撞得满怀。我练练道歉,头也没抬,就垮了出去。

    到展厅门口时,蹇秋已拿着票向我招手。我也招手,小跑上前。

    “多久到的?”我接过她递上来的票,问。

    她扎着斜低马尾,促狭道:“怎么,要补偿我?”

    我看了看手表,时针还没指到3点。“我又没迟到,你少讹我。”

    她挽着我胳膊往前走,笑骂道:“小气。才到不久啦,上了趟洗手间,你就来了。”

    我们顺利检票进去。是本市有名的一鹤老先生的画展。听说他要封笔了,所以一票难求。多亏蹇秋托人买票,才能一睹神作。

    入口处壁影有一幅墙那么高的画像,是从高处落笔的城市夜晚,名字叫做“灯火”。这副场景我曾在顶楼天台见过,夜幕笼罩,华灯初上,路灯下的灯笼交相辉映,四下流窜,直达远方。

    蹇秋在画前伫立,虔诚仰望。她看着画问我,“为什么只在角落画了个背影?”

    我不假思索道:“这叫万家灯火处,我身亦阑珊。”

    “什么嘛,”蹇秋打趣道,“这叫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行,你高见。”我说道,拉着她往里头走,“去看看一鹤先生新作。”

    “这附近开了家新餐厅,晚上要不要尝一下?”蹇秋边走边说着。

    一幅幅画打着灯光,挂在墙上,诉说着各自的故事。我摇了摇头,“今晚要去相亲,下次吧。”

    蹇秋停在一副老槐树画下,笑道:“不会吧,你还真去?”

    “我不去会被柳女士烦死,去这一次能清净好长一段时间。”老槐树枝繁叶茂,几片树叶正缓缓飘落。

    “积极点,说不定能碰到好姻缘。”蹇秋指着画说道,“这树有点眼熟,你不是也画过?”

    我瞥了她一眼,惭愧道:“瞎画的,可比不上大师。”我示意继续往前,“什么好姻缘,别歪瓜裂枣就行。”

    蹇秋和我边走边停,闲聊着。

    “过于谦虚就是骄傲,知道吗?你们俩不是一个画风。不过你确实该多交交朋友,多见见人,难道真打算单身一辈子啊。”蹇秋认真道。

    “单身不好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冲她眨了眨右眼,“再说,我不还有你吗?”

    “我可是有主的。”蹇秋开心道,“我跟你可不一样。”

    我推开蹇秋挽着我胳膊的手,啧啧两声,说,“你看看你,重色亲友。”

    蹇秋又贴了上来,撒娇道:“哎呀,人家重色也重友嘛。”

    “行了行了,别对我撒娇。我吃不消。”我刚躲开她,蹇秋又上来箍着我手。

    蹇秋这人,名字冷清,人却黏黏糊糊,当年实则被她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给骗了。

    (3)

    和蹇秋看完画展,才5点。为了不让柳女士难看,我决定早点去。她送我进地铁,说在这等她家那位下班。我只能感慨一句,约我吃饭是假,跟对象吃饭是真。

    蒙拉丽莎餐厅在大学城附近,下地铁后还要走一段路。这附近是老城区,道路两旁的树木野蛮生长,树荫盖住了整条路。虽然是夏天,但走在路上,并不炎热。

    正值用餐时间,又逢周末,餐厅人不少。和门口男服务员说“罗先生预订的位子”后,他微笑着领我靠窗坐下。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他递给我单子。

    我没接,直接说,“一杯柠檬水,加冰。谢谢。”

    “好的,请稍等。”他微微鞠躬,便离开。

    窗外是马路,车已堵了起来。不时有行人三三两两路过。还有半个小时才6点,闲来无事,我从包里拿出小本子,开始速写,积累素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学会了蹇秋的画法:扫一眼,低头画画。

    水轻轻放在跟前。“您好,您的柠檬水。”依旧是刚刚那个男生。

    “谢谢。”我说,将本子合上。

    恰好电话响起,是柳女士。我不情愿地接过电话。

    “林音,你去了没有?”手机里是机场的嘈杂声。

    “早到了。”我说,“要不要给你拍个照啊。”

    “这个男生真的不错,你要用心看,别随便应付。”柳女士叮嘱道。

    我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真的不错会30岁还没对象啊。指不定有什么问题。行了,行了,我会看着办的,您忙您的吧。”说完,我便挂了电话。

    两片柠檬浮在冰块上,我端起杯子,柠檬和冰块轻轻摇晃。杯子刚到唇边,一双脚便出现在我眼底。

    我抬头,是罗泽,和照片里的他一样。他多久到的?我差点被呛到,连忙放下杯子。慌乱找纸,他从桌上递了张纸到我跟前。

    “谢谢。”我接过,擦了擦嘴和被略微打湿的右手。觉得欠周到,又站了起来,“你好。”我说。

    “你好。”他礼貌问候,“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有没有,是我来早了。”我微微欠身道,“你坐吧。”我用手示意对面座位。

    他坐了下来。服务员也识趣地走了过来。

    “您好,现在点餐吗?”服务员问道。

    罗泽对我说:“我刚来这边,不知什么好吃。你想吃什么随意点吧,我都可以。”说完,他让服务员把单子给我。

    虽然我经常来这边,但这家店并没来过。不过毕竟是当地人,得有当地人的觉悟。

    我拿起菜单,看了看菜单,差点以为单子少印了个小数点。翻了两遍,我点了份第二便宜的套餐。点最便宜的,怕人家以为我觉得他小气。

    “你要再看看吗?”我把单子递过去。

    他接过,说:“你喜欢就可以。想喝什么吗?”

    我指了指旁边的柠檬水。他将单子回递给服务员,“再来杯柠檬水,谢谢。”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说道。

    只有我们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昏黄的灯光从天花板洒下,缱绻在我们身上。画面很唯美,可惜人不对。

    “听说你是画家?”他看了眼我桌前的本子,说道。

    “没有没有,就一画稿的。”我摆手说道,顺手收好本子和笔。

    “你太谦虚了,阿姨说你得过不少画画大奖。”

    “是不是还说我很有画画天赋,成为知名画家指日可待?”我打趣道,“这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自己几斤几两我很清楚。”

    罗泽扶了扶眼镜,嘴角划过一丝笑,“你倒是蛮会自损。女孩子不都在意自己形象吗?”

    我呵呵两声,心想,那也要看对象。

    菜正好来了。待上齐后,他请我先动餐。我也不客气,拿着刀就切牛排。刀磨着盘子,嘎吱嘎吱地响。引得旁桌好奇张望。

    “你跟我家柳女士,就是我妈,怎么认识的?”叉子一叉,将大块牛肉送进嘴里,我问道。

    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全然不在意我的行为,“机场认识的。”他看着我满脸疑问的表情,说道,“我回国那天,旁边坐的正好是阿姨。她听我说的是国语,就跟我聊了起来,然后留了联系方式。”

    我将牛排生生吞下,如鲠在喉。柳女士已经到了是个男的就想给我牵线的程度了吗?

    “下飞机时,她跟我说她有个女儿,问我要不要见一面。”罗泽说到这就停了,将小块牛排送进嘴里。

    我剁着盘里的牛排,这么一小块,还不够我吃三口的。“然后你就这么随便地答应了?”

    “也没有很随便,也大概了解了你的情况。”他笑道。

    他笑得很随意,让我放松了不少。“不要太在意,我家柳女士就是这样的人。只是难为你了。你多吃点,别客气。”我督促道。

    “我没有感到为难,还挺开心。阿姨对你倒是很上心。”

    将最后一块牛排送进嘴里,我又看上了旁边的意面。意面四五根缠绕着,上面顶着两片薄荷叶。中看不中吃啊,我想。“这叫上心过头。”我挑了面,往嘴里送,但又想到柳女士说的,又小心地只吃一根。

    “你今天等久了吧,要不要再来点?”他问我,招手呼唤服务员。

    我赶忙阻止了他,“不用不用。最近减肥。”

    “吃饱再减?”

    “不能跟女生讨论减肥这种事,知道吗?”我半是认真道。

    他也认真道:“受教了,以后注意。”

    看他吃得慢,我也放慢了节奏。叉子搅了几次意面,才把它消灭,“你搞计算机的?”

    “对。和朋友回国开了个小公司,刚起步阶段。”

    我点头,不再说话。找话题是个很累的活。

    罗泽突然招手,笑着和我后面的人打了声招呼。

    “碰到熟人了。”他对我说。

    我突觉背后一阵发凉,叉子悬在半空,默默转头,是林希,还有一旁的,梁晋轩。

    (4)

    他俩就站在不远处。柔和的灯光栖息在他们身上,周围来来往往,不曾停留。就那一眼,在我心中已度过漫长岁月。我赶忙回头。

    那是梁晋轩?太像我脑中十年后的他了。他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只是成熟了不少,有了职场男士的气场。毕竟十年未见,我仍有些不确定。我又转过头,想看清楚点,他俩已朝我们这边走来。

    林希还是白天的打扮,梁晋轩眉眼带笑,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短短的距离,好像走了很久,一步一步,踩在我心间。餐厅的冷气太足,穿着背心的我,手脚发凉,整个人也迟钝了不少。我呆呆地看着,直到他俩站在我们跟前。

    梁晋轩随意地和罗泽打招呼,“这么巧。”

    罗泽笑道:“是啊,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你了。”

    他刚想介绍我,一时又不知怎么介绍。梁晋轩自然地看着我,说道:“林音,好久不见。”

    我的心像河水二月凌开,和着冰块,奔流而来;又像寒梅腊月绽放,冒着风雪,肆意飞舞。

    仰着头看他,半天,我才回道:“好久不见。”

    “怎么,你俩认识?”罗泽问。

    “他是林希。”梁晋轩手环过身后抱着林希手臂,“我好朋友,也是林音的哥哥。今天刚好来学校找他,一起吃个饭。”

    “你好。”林希打招呼道。

    “你好。”罗泽笑道,“这也太有缘了。”他站了起来,问:“要不一起用餐?”

    林希看着我和罗泽,心领神会。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低头不做声。

    “下次吧。”梁晋轩说道,“今天不打扰你俩了。我们过去了。”说完,他便揽着林希走了。

    “早点回去。”林希嘱咐我,然后和罗泽点头再见。

    我望着他俩远去,脑海中闪过无数张他俩年少时的身影。餐厅琴声飘荡,悠扬婉转,黑白琴键在指尖跳跃,往事涌现。他们坐落在拐角处,我稍一抬眼,就能看到梁晋轩的身影。林希和我对面,他的目光无意扫过我,我立即收回视线。

    “没想到世界这么小。”罗泽转过身,看着我说道,“你居然是晋轩朋友的妹妹。”

    桌上已被我扫荡一空,只有半杯柠檬水孤零零立在那。我敛容,笑道:“确实很小。你们怎么认识的?”话一问出口,就觉得自己有点蠢。

    “我们是校友,一个专业的。”罗泽抿了口水,修长的手指骨骼分明,透明水杯在他手里轻轻摇晃,划出一道好看的水波。他放下杯子,说,“现在一起创业。其实我们在美国有个小小公司,搞得也还不错,但晋轩说国内发展潜力大,我们当中想留在美国的就留在那了,只有我和晋轩回来了。”

    我不再说话,不知怎么问才不唐突。

    他继续说着,“要不出去走走?”

    我见他没吃什么,说:“吃完再走吧。”

    “我吃饱了。”他笑道,“男士也需要克制饮食。你不知道,我以前是个胖子,好不容易才减肥成功。”

    “看不出来。”我说。

    他拿手机翻出照片给我看。照片里是一群年轻人的合照,应该是搞活动,大家穿一样的运动短衫。

    “找得到我吗?”他问。

    我一眼就看到站在后排中间的梁晋轩,黑色的头发特别打眼。右边,一个胖得和蔼的眼镜男生,搭着他肩膀。

    “这个是你?”我指着问他。

    “对。”他笑道。

    我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他。除了眼镜一样,实在连五官也不一样。“真看不来。”我说。

    “我那时候可胖了。后来我们公司刚成立,大家都是穷得饭都买不起。我们每天忙得颠三倒四,零食和夜宵也戒了。好家伙,有一天照镜子,突然发现自己脸瘦了点。”罗泽收起手机,分享着往事。

    “然后就大变样了?”

    “哪有。这也太夸张了。”他边讲边比划着,“之后是晋轩,他为了增强体魄,拉着我天天搞锻炼。我被磨得卡路里支出远大于收入,有时候实在不想动,他一定要拉着我一起,慢慢地我就维持住体重,然后变成现在这样。”

    我靠近,笑道:“我说实话你别生气,你还是瘦点好看。”

    “对吧?”他挠了挠头。

    眼睛随意一转,又和林希四目相对。我迅速将目光收回,双手搓着大腿,问:“要不走?”

    “好。”他说完,向服务员招手,结账。

    起身后,罗泽说去跟他们打声招呼。我觉得没必要,但又想不出理由,只好跟着前去。

    “晋轩,我们先走了。”罗泽又对林希说道,“下次一起聚聚。”

    林希点头看向我,我四处张望,梁晋轩说好。

    在我以为结束时,林希又说道:“林音,早点回去。”

    自己天天在外浪,还管我。我低着头,没好气道:“知道了。”

    梁晋轩笑道:“罗泽这人你放心,多打几次交道你就知道了。”他又对罗泽说道,“晚点联系你。”

    “放心,保证送林音安全到家。”罗泽表态道,“那我们走了,回见。”

    “拜拜。”我连忙说道,掉头就走。

    一出餐厅,江风直灌,路旁的树乘着凉,好不惬意。夏天的夜晚,天空格外明净。三三两两的星星,点缀着城市。

    罗泽问我想去哪,我一看手表,快八点了。

    “有点晚了,下次吧。”我说,“我明天还要交稿。”

    他没有勉强,“那我送你回去吧。”

    我有些迟疑,站在门口,透过窗,能看到餐厅里的情景。画面半静止,像是在看一幕哑剧。车呼啸而过,在我耳旁轰隆作响。

    “我刚可是答应你哥和晋轩的哦。”他笑道。

    “那走吧。”我说,“麻烦你了。”

    “荣幸之至。”

    (4)

    罗泽开了辆越野车。没想到他沉稳的外表下,有颗躁动的心。

    送我到家门口后,他问:“林音,可以加你微信吗?”

    看着他真诚的笑脸,我不自觉的说好,递过了手机。他微信头像是个超级玛丽,名字叫“是我罗泽。”两个放在一起,有点混搭风。

    加好微信后,我拿着手机拜拜,“今天谢谢你了。”

    “客气。”他说,他没有开车门锁的意思,“明晚有空吗?”

    “那个,你不用因为我和梁晋轩认识,就刻意做什么。”我认真道。

    他唔了一声,点头,手随意地敲打着方向盘。一下一下,漫不经心。“所以你明晚有空吗?”他转头看向我,眼里带着笑意。

    “没空。”我如实说道。

    “后天呢?”他继续问着。

    “也没空。”

    “那你哪天有空?”他靠着驾驶座,路灯正好洒在他金丝眼眶上,折射出清冷的星芒。

    我解开安全带,握着包,看着他带着笑的眼眸,踟蹰半晌:“我最近忙着交稿,可能都没空。”

    “好的。”他意味深长地笑道,“那我们以后再约。”

    我用食指指了指车门,他左手一按,啪的一声,车门解锁了。

    “今晚好梦。”他说。

    “你也是。”我说。

    我下车,目送车消失在夜色中。

    一轮圆月在树梢悬挂,风徐徐吹来,树梢来回移动,一笔一划切割着月亮。蝉鸣不死不休,充盈着这个夜晚。

    蹇秋发来信息,问我情况如何。

    我坐在路边花坛,借着头顶的路灯,回道:“就那样。”

    “长得惊世骇俗?还是人品与众不同?”她问。

    “是个不错的正常人。”

    “没感觉?”

    我抬头看路灯。路灯像个人间的月亮,和天上的月亮遥相守望。将脚伸得老长,我低头回道:“是的吧。”

    “如果不反感,就多接触。感情是要培养的。”蹇秋发来语音。“一见钟情这种事看脸,日久生情靠人品。”

    “你啥时后成恋爱专家了?自己就谈了这一段恋爱,指导谁呢你。”我也语音回道。

    “指导你这个小白绰绰有余。”

    “好了好了,跟你家那位认真约会吧你。”说完,我便收起手机。

    家就在身后,可我不想回去。空荡荡的房间,让人心慌。

    刚发会儿呆,柳女士便来电。柳女士这几年的问候比我18岁前加起来的还多。

    “你就约会完了?”柳女士问。

    “你咋知道?”我第一时间想到了罗泽,但又觉得不大可能,“你就下飞机了?”

    未等他回答,我无语道:“是林希跟你说的吧。我说他怎么这么巧也去那家餐厅。”

    “哎呀,”柳女士缓和道,“餐厅就在你哥学校附近,让他顺便去看看把把关,不是挺好的嘛。”

    “那他帮我去看不就得了。”耳机里传来机场广播,我继续非议道,“他有空管我,怎么没空操心自己的人生大事。”

    柳女士打断我的话,“你别转移话题。是我让你哥去的,你有意见找我。罗泽这孩子真不错,你多接触,听到了吗?”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你去买衣服,发现一件还不错的,刚想拿出来看看,一旁的售货员立马夸赞起这件衣服来,而且是滔滔不绝,360度无死角夸赞,于是你立马没有想试这衣服的兴趣了。过于热情的推销,让人望而却步。

    这大概是长大后的叛逆吧。

    “要不你去多接触接触?”我烦闷道。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柳女士停住脚,说道,“从小到大,没一点正形。就当年艺考,认真了一回。后面依旧没个正形,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我站了起来,路灯直泻,沐浴周身。“行了行了,电话里哪说得过瘾,下次见面再批判哈。我先挂了。”说完,我挂断电话,拔腿就往小区外走。

    刚走两步,才意识到,林希现在和梁晋轩在一起。

    明明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去找林希,现在一想,就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不合时宜。

    像泄了气的皮球,我又一屁股坐在花坛旁,抬头看星星。今晚的星星暗淡不少,好像所有的光芒都给了月亮。

    好想出去疯一场。蹇秋在约会,曾旭出差了,易成城度蜜月去了,彭夫之回老家了。一时间,我惊讶地发现自己除了回家,居然无处可去,无人可找。

    天杀的林希。

    我气得跺脚,跳了起来,拔腿就往家走去。

    (5)

    刚开门,望着黑黢黢的家,我的腿便往后缩。站在门口,我有些害怕。小时候爸妈经常不在家,但好在有林希和崔妈。后来我们大了,崔妈回家养老了,家里还有我和林希。再后来,林希也时常不回家,家里常常只有我一个人。

    他们都有正当理由不回家,只有我没有。

    赌气般的,我砰的把门关上,转身就走。

    踏着月光,我一个劲往前走着,却不知道去哪里。那就去找林希吧,心里的另一个我说道。

    我二话无说打车到林希学校,熟练地来到教职工小区。林希家在顶楼,我一出电梯,便砰砰砰地敲门。

    门以沉默回我。看来还在跟梁晋轩厮混。

    我索性坐在门口,拍了张门口照,发给他。

    林希秒回。“自己开门进去。”

    得到主人批准,我二话不说,起身开门。

    这是当初学校人才引进,给林希分的福利房。房子一开始空着,后来鉴于工作繁忙,林希索性搬到了这里。我来住过几次,一般都是躲柳女士。

    洗漱完毕,将客厅灯全部打开,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遥控器调来调去,越调越乱,心也烦躁起来,干脆把电视一关,躺在沙发上发呆。

    林希这时候在做什么呢,还有梁晋轩?

    手机震动,我打开一看,是罗泽的信息。

    “我到家了。今晚很开心,不知下次是否有机会请你带我尝尝本地菜,已经很久没吃中餐了。”

    梁晋轩也很久没吃中餐了吧?我想。

    我躺着,举着手机回信息。“有机会带你去吃。”

    “提前感谢。”

    “客气了,今晚你请,下次我请。”这样,就不亏不欠了。

    “好。”

    收好手机。我无聊地等林希回。

    也不知等了多久,我的眼皮开始打架,上眼皮一心想往下眼皮身上扑。下眼皮挣扎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放弃了。迷迷糊糊间,我睡了过去。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主编连环夺命催着我交稿,蹇秋一身纯白大袄,小鹿般的眼睛对着我笑,曾旭挥着红绳对我喊加油。再一晃,我嘴角淤青,脸上挂彩地站在林希面前,他的手还没伸到我跟前,便消失了。我一转头,便看见那年夏天的自己,正一头短发笑着向我跑来。

    我们的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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