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江允初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
像是暗黑的夜色里一朵绚丽又短暂的烟花绽放，脑子霎时一片浑沌，心中的巨石却坠了下来。
她终于说出口了，终于亲口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江允初睁开眼，提声重复：“我真的很喜欢你。”
“嗯。”谈复临垂下眼来，目光在她面上流转，最后定在那身火红鲜亮的长裙上。
他忽然想，确实该如此，她就该是一身鲜艳的红，将所有阴霾灰暗烧尽的红才最衬她。
江允初干脆一股脑儿将想说的话通通说了出来：“我觉得我表现得挺明显的，李烨学长都看出来了。之前他问我是不是暗恋你的时候，我没有回答。倒不是害羞不敢承认，毕竟喜欢你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你那么好，喜欢你也很正常吧。”
谈复临听到夸奖自己的话，低头笑着，后背慵懒地倚在树干上：“我很好吗？”
江允初毫不犹豫：“当然了。只是我那时候想，要是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喜欢，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承认我喜欢你，可能会给你带来困扰。”
若是她当场点了头，必定有人借着起哄，以谈复临总是为他人着想的性情，他一定不愿意伤她尊严当场拒绝她。到时闹得彼此尴尬，是她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谈复临淡淡地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他故意停顿了会儿，像是松了口气，缓缓说：“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听李烨说的那些胡话生气了。原本还想和你说，千万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又怕你讨厌我不想理我，所以忍着没告诉你。”
江允初震惊至极，谈复临竟然以为她是讨厌他的。她急忙摇头：“不是的，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谈复临背过身去，舌尖轻轻顶腮，一双眼里满是意趣。待止住了笑，他再缓缓转回来，神情无辜：“我还想了很久，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这么烦我。”
“没有的，你怎么会这么想？”江允初说，“其实，我那天没承认还有一个原因。”
顷刻，他的眼睛亮了几分，兴致更浓：“什么原因？”
“李烨学长说我暗恋你，其实他也没说错。不过那都是高中的事了，那时候我确实暗恋你。”
这份赤忱的心意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所以她也说得坦荡。
只是不知为何，谈复临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他愣愣地垂下眼，震惊地谛视江允初，她认真的神色落入眼中，令他确信她说的是实话。
接着，他的睫毛不自然地颤动起来，攥紧肩上两指宽的背包带，指腹在凹凸纹路上来回摩挲。
“高中那时候，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专注学业，考上理想的大学，所以我一直不敢去打扰你。”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而且那次我意外听到你说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仰起头，纤细的脖颈与下颚连成一条优美的弧线，“现在我没有暗恋你。”
她笑得娇俏：“是明恋。”
傍晚的清风吹过教学楼后一汪小湖泊，几只肥壮的白天鹅悠闲地排着队在湖里嬉戏。远方传来爽朗肆意的欢笑声，是意气风发的学生们骑着单车在教学楼间穿梭。
谈复临微微睁大了眼，饶是他早早猜到江允初会鼓起勇气向他告白，可这番话也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料。
她那么赤忱地，敞亮地，直接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这是一场盛大的明恋。
或许好看的不是红色，而是比红色更明媚的那个人。
“暗恋是很苦涩的，若是错过了一定会留下遗憾，我不想那样。谈复临，我之前问过你有没有对象，有没有喜欢的想要追求的人，你说没有。那我就没有顾虑了。”
江允初深深吸了口气。
“我说这些也不是想要逼你必须回应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的冲动，不是为了体验快餐式的恋爱。”她朝前跨出一步，强调道，“是持续了很久的，很认真的喜欢。”
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大多是他远去的背影。曾经无数次的擦肩而过，无数次偷跑去高三的教学楼接水，只为了看他一眼，无数次地在心底喊过他的名字。
以及，无数次地为他心动。
终于要在这一刻得到答案。
“所以，你喜欢我吗？”她怯生生地问。
她的眼亮得像是夜空里璀璨的星，闪着细碎又耀眼的光。
谈复临却答非所问：“你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
她一愣：“嗯。”
他一点点地收了笑，嘴唇紧抿，眼瞳幽幽泛过锋利的暗芒。
“因为什么？”
“啊？”
“高中的时候，我们没有过多的交集。”谈复临的语气加重，更像是威压与逼问，“所以你喜欢我什么？”
他蹙起眉头，似是想到了答案：“就因为我借了你一件校服？”
“是，也不全是。”
“什么意思？”
“因为你很好，温柔，善良，阳光，正义，还有很多很多，总之是说不完的好。”她总觉得谈复临完美到难以用语言形容。
谈复临斯文地笑了笑：“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你帮我扶起自行车，所以我的校服算是……报恩。”
“江允初，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他闭上眼沉思了片刻，再睁开来时眼里一片混浊，“往后，记得看一个人不要只看他的外表了。”
江允初呆滞地凝视他，很久后哑着嗓音开口：“这算是拒绝吗？”
就像她曾经撞到他温柔地拒绝那个女生，他甚至在用自贬的方式委婉地拒绝她。
谈复临侧过身子，没再说话。
心被无形的长针划出一条条细长的缝，丝丝缕缕的酸楚钻进来，填满胸膛。江允初咬着唇：“所以，你不喜欢我？”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可颤抖的又何止声音呢？
她迫切地追问：“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吗？”
还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肯定是湖边的风沙太大了，眼眶里蓄起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吸了吸鼻子，又想谈复临不会是觉得她难受地哭了吧，立即止住，抬眼看去，朦胧混浊的视野里，他似乎正朝她投来目光。
她抿唇转过身，背对着他说：“你别看我。”
谈复临：“你……”
“我没事，没事的。”她强颜欢笑，拍拍两颊，长舒一口气，强硬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他唤道：“江允初。”
江允初转身回来直面他，笑得格外灿烂：“我真的没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又不会强迫你也回应我。最起码我说出来了，这就够了。”
“谢谢你，谈复临。其实除了喜欢，你还带给我很多指引，因为喜欢你，我努力地提升自己，变成更好的我。”她笑着，“所以，真的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耽误你这么多时间和你说这些。”她抽搐着嘴角，飞速地侧过头，一滴泪无声自右眼角滑落。万幸的是，她提前转开了头，没让谈复临看见她哭。
她飞快地抬手拭去泪水，勉强挤出一抹僵硬的苦笑：“你不用为难以后怎么面对我，我不会一直纠缠你的。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我……我先走了。”
谈复临低垂着头，额前的黑发遮盖住凌厉上扬的眉尾，江允初转身离去的刹那，他撩起眼皮追着她的身影望去。
那片飞扬艳丽的红一步步走远。
一步，两步……
她忽然定住，转回头与他目光交错，及膝的裙摆旋起柔美的弧度，明艳的眉目含着水光，在晚霞的映射下格外夺目。
她粲然一笑，指着一旁仅剩的一辆共享单车说：“你要是累了，不想走回去了，就骑车回寝室吧。”
“拜拜。”她举起手，大弧度地挥了挥，而后果决地回头跑远，身影消失在小路的转角口。
潺潺流水声荡开来，湖边静得再无其他声音。
谈复临后退两步靠在树干上，仰起头，透过杂乱的树叶间隙，他见到树杈间隙中支着个鸟窝，一只灰褐色羽毛的小鸟安静地呆在里头。
他痴痴望了很久，忽而笑了，江允初的告白竟被这傻鸟偷听到了。而后长叹口气，轻声说：“居然从高二开始吗？”
从那件校服开始，那就是两年多了。
他实在不觉得那样一件小事值得江允初喜欢他两年多，这样看来她比这鸟聪明不了多少。
片刻后，他扭头环视四周，这里有浅蓝的湖，墨绿的树，米白的墙，青灰的砖。这样很好，所有的色彩都那么素净，甚至有些暗淡。
至于那样热烈明媚的人，他低头扫过右手上缠绕数圈的纱布。忆起她蹙着眉头为他包扎的模样，明艳饱满的红唇嘟起，她凑近轻轻吹了吹，凉风掠过手背，带走伤口表面灼热的温度。
他向来善于揣摩人心，一眼扫过去便能读懂她那双眼里流露出的担忧与心疼。
闭眼沉默良久。
还是……算了吧。
从兜里摸出金属外壳的打火机，手指一掀一按，橙黄的火苗猛地窜上来。他夹出一根烟，火焰附上烟头，一缕灰白的青烟飘渺地笼在他面上。
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来，侧头看向停靠在湖边的那辆共享单车，静默了许久，终于嗤笑出声。
被他用一句“是勇敢”耍了一道，竟然都不生气吗？还把单车留给他，自己步行回去。
真是一如既往的傻。
手机铃声响起，惊破了湖边长久的宁静。
谈复临低头一看是李烨打来的。
“喂。”他倦怠的嗓音从喉底发出。
李烨大喊着：“谈复临，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最近两天奇奇怪怪的。今天早八的课，你居然还喷了发胶。孔雀开屏啊——”李烨将尾音拉得很长。
谈复临久不回话，李烨忍不住继续说：“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谈恋爱了，还是要勾引哪个妹子？等等，不会真是我们部门那个小学妹吧？我就知道你俩不对劲，你之前还和我说只是普通学长和学妹之间的关心，你骗鬼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这就对自己部门里的学妹下手了，心够黑的。”
谈复临默默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时而吸一口烟，一句话不回复。
李烨说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不说话？被我猜中心思，害羞了？你这蜂窝煤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我和她……”谈复临缓缓吐出烟雾，眼睛迷得狭长，混浊灰暗的眼眸紧紧盯着烟头，直至烟灰燃尽。
“我感觉她是想要和你告白——”
“我和她没有关系，你别瞎猜了。”他平淡地打断，将烟头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刻意绕过停靠着的共享单车，眼光丝毫未停留，慢步走了。
李烨急了：“什么没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谈复临烦躁地挂断电话，舒了口气，终于清净了。
微风压着额角的碎发，将沉重地眉眼也压低了几分。
他们原本就没有关系，或许从一开始，他连那件外套都不该借给她。
江允初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往回走，头压的极低。眼眶酸涩得萦满了泪水，眼尾泛红，湿漉漉的泪稍稍晕开了精致的眼妆。
她抬手蹭过眼角，吸吸鼻子，对着眼睛扇扇风。
不过就是被拒绝了，也不是太过丢脸的事。
想起听到那句“是勇敢”后自作多情的自己，心底是有那么一点委屈的，但原本就是她自己想岔了，怨不得别人。谈复临不喜欢她，她也不能强求。
任由凉爽的风拍打在脸上，吹散眼角湿润的那些酸涩。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延伸到望不到的尽头。
回到寝室，江允初刚一推开门，里头三颗脑袋同时探出来，眨巴着眼睛直瞅她。
“你可回来了，快快告诉我有什么进展，是不是已经把他拿下……”林愿第一个冲上来缠住她的手臂，说着说着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劲，语调渐渐弱了下去，“怎么了？”
许安华给她出主意：“肯定是太紧张了，没敢直接表白。允初，其实也不一定要这么勇直接冲上去当面说的，你可以写情书，或者找别的机会偷偷暗示他。”
江允初：“其实我刚刚已经表过白了。”
一瞬间的呆滞后，姜芸疑惑地问：“那你怎么这么沮丧，眼睛还红了？不会是……”许安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推了她一把，冲她微微摇头。
林愿眼睛一转，搂住江允初的肩膀：“这个嘛……今天风大，吹得你眼睛不舒服了吧，没事，我有眼药水，可以借你用。”
江允初理解她们的好意，浅笑着说：“谢谢你们。不过你们不用这么敏感，不就是被拒绝了嘛，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愿：“在我们面前还要强装坚强？”
“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的。”江允初两指一捏，比了个手势。
林愿直言：“真的只有一点点？”
“可能比这个再多一点点？”江允初嬉笑着。
林愿看出她在强颜欢笑，愤恨道：“你能看上他，他就该烧高香了，那个浑蛋竟然还敢拒绝你，真是气死老娘了。允初，你别多想啊，千万不要因此看轻自己，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什么的。那些臭男人就喜欢搞PUA那一套，让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觉得自己在高攀他。你可不能上当，千错万错都是那个傻蛋的错。”
江允初看着她气愤的表情，破涕为笑：“你放心，我不会妄自菲薄的。被自己喜欢了两年多的人拒绝，这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谈复临他是很优秀，成绩优异，人也温柔，但我也不差呀。”
林愿连连说：“没错，你比他还优秀呢。”
江允初抬手揉揉眼角，笑容里含着几分苦涩：“我也没那么脆弱，遇上点小事就要哭鼻子。本来走回来的路上，我都调整好情绪了，结果一开门看到你们，又有点想哭了。”
“想哭就哭呗，自己人面前才不需要扭扭捏捏地装样子。”林愿拍拍她的脑袋，“没事啊允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男人这种东西永远是下一个更香。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奶狗狼狗，应有尽有，任你挑选。”
许安华举手：“我也认识不少学长，可以推荐给你。”
姜芸推了推镜框，一本正经说：“我认识的学姐比较多，要是你对女生有意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其余三人的视线霎时间聚集在姜芸脸上，她尴尬地挥挥手：“我就是开个玩笑。”
林愿得瑟地挑眉：“反正肯定能到比谈复临更好的。”
江允初嘟着嘴，双手环着林愿的腰蹭了蹭。
林愿听她小声地呜呜咽咽几下，轻柔地拍打两下她的肩膀，接着讲了几个笑话逗她笑。
当日夜里，万籁俱寂时，江允初一个人平躺在床上，呆呆睁眼望着床帘顶部的花纹。
谈复临真的不喜欢她，一点点喜欢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两行泪自眼角滑落，沾湿了发际，流淌过耳廓，最后落在枕头上晕开一摊水迹。
她小声地抽噎着，鼻子堵得难受，又不敢发出声响，干脆一把拉起被子盖在头上。
虽说她一直宽慰自己，但回想起下午坐在谈复临身边的激动与克制，傍晚喊出“我喜欢你”时的羞怯与之后的难堪，她像是躲在山崖峭壁上一个幽深的石窟里，洞口被堵上一块巨石，不见天光。
原来被喜欢的人温柔拒绝是这样痛苦的感受，汹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柔软的被子里空气稀薄，她憋红了脸掀开一条缝，慢慢探出头来。
放在枕头边的手机亮了一瞬，江允初打开来一看，是林愿发来的消息。
【要去阳台吹吹风吗？】
江允初胡乱地抹掉了眼泪，回复她：【好。】
两人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厚重的睡衣一裹，踮着脚走到阳台去。
半夜的风格外刺骨，似是锋利的刀刃刮过她刚刚沾湿的脸颊。
林愿拆了包新的抽纸，递过去，什么话都没说。
江允初接下后，倔强地说：“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我。”
“他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你这么着迷？”
谈复临的魅力吗？她仔细思索了一番，他的好大概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吧。
林愿靠在墙边：“这世界上可没有什么完人，也许你只是被他最好的那一面吸引，才这样喜欢他两年多。”
江允初明白她的意思，林愿想说的是也许她喜欢的只是自己想象中那个完美无缺的谈复临，可那并不是真正的他。
“或许吧。”江允初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一颗颗默默地数着，“对我而言，他和别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沉默了会儿，慢吞吞地说出来：“我从小成绩就不错，周围的亲戚朋友总说我以后是有大作为的，可我从不这么想。我一直觉得自己更像个做题的机器，只会反反复复地刷题，考出漂亮的分数。在遇到他之前，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父母为我骄傲，为了得到老师的夸赞，为了自己能获取一种成就感。”
“其实，我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似乎除了考试，我什么也不会。我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但是和我不一样，他是个很坚定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主动去争取。”
她总能在谈复临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那力量也推动着她朝前走。
她想，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谈复临，喜欢那样温柔而强大的人。
林愿叹着气说：“我大概是明白了。”
她眼中的江允初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生得随性又自在，性格也是阳光开朗。可世上无完人，许是生活太过顺遂，她对人生未来的路也生出了困惑和迷茫。
越是缺少的，便越是向往。谈复临正巧具有这种她向往的力量与执着。
林愿问：“之后呢，还要继续喜欢他吗？”
“嗯，还是很喜欢。”江允初低头看着脚尖。那样惊艳地出现且轻而易举牵动她心弦的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还要去找他？”
“不，他不喜欢我，我又何必自轻自贱地硬要往上凑。”她伸了伸懒腰，“随缘吧，或许哪一天这份喜欢就淡了，再然后，我就真的不喜欢他了。”
“我早就想明白了，刚刚也哭了一场。”她双手一拍，“接下来我要化悲伤为食欲，去大吃一顿。上次还说要请你们吃大餐的，我说到做到。”
林愿忍不住上手揉揉她的脸颊，“我要吃火锅。”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转眼一个月过去，部门没有通知开会，她也没再去马原课上找他。临大的校园不算大，却真的没再遇到过谈复临一次。
早八课程结束，江允初的手机里忽然收到一条班级消息，是当天校图书馆志愿者报名，扫二维码填报信息即可，先报先得。
她及时提醒了林愿三人，没过一刻钟便收到了志愿者报名成功的短信。
“下午两点在图书馆一楼集合。”林愿叹息，“我的公休又泡汤了。”
“一切为了综测。”姜芸安慰她。
于是，吃过午饭后歇了会儿，她们慢悠悠地散着步，提前十分钟到达了集合场地。
许安华问道：“我之前没参加过，这个志愿活动都是要干什么的？”
林愿大概猜测了一番：“应该是搬搬书，或者打扫卫生之类的吧。”她说着，发现身边的江允初在发呆，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怎么了？”她伸手在江允初眼前挥了挥，循着允初的目光回头看，“不会是吃完午饭开始犯困……”
入目，是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干净没有一点花纹的白T外套着薄衬衣，配上深色休闲长裤，头发也是松散随性地垂在额前，模模糊糊地遮着眉。
居然是谈复临。
“他怎么会来？”林愿小声问了句。
江允初深吸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勉强挤出笑：“应该是来图书馆学习的吧。”
话音刚落，谈复临转身绕开图书馆一楼刷卡的闸口，朝着志愿者集合的角落走过来。
他的眼神随意地扫过人群，忽而在其中一人身上停顿片刻，再轻飘飘垂落到地砖上。
他身旁的李烨连打了两个哈欠，困得眼角泛起泪花，哀怨道：“本来早八就困，下午也不能歇，再下去我要变熊猫眼了。”
“诶，那不是江允初吗？”他伸出胳膊推了推谈复临，邪笑着凑到耳边，一脸贱兮兮的样子，“你的小桃花。”
谈复临斜眼睨视过去：“闭嘴。”
“你不至于吧，起床气到现在还没散？”
谈复临烦躁地皱了皱眉，视线再次无意识地往回扫过志愿者们，一眼就望见了站在角落里背对着他的那个人。
他咬咬牙，刚刚还正对着他这个方向的，现在直接转过去了。
李烨也懒得管身边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打招呼：“江允初。”
江允初微笑着转过头，像是才发现他们二人的样子，神情略带几分惊讶：“学长好。”
“你也来当校图书馆志愿者？”
她点点头：“嗯。”
李烨作为学长，好心地弯腰凑近了提醒她：“登记书册是最轻松的活儿。”
江允初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知道了。”
站在一旁的谈复临被彻底无视，看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咬耳朵，干脆直接转过身去背对他们。
眼不见为净。
江允初一边听着李烨的碎碎念，一边胡思乱想着，只是志愿活动而已，遇见了就遇见了呗，他们还是一个社团的，总不至于日后像陌生人一样躲着不见。等会儿她就管自己干活，不插嘴多话，也不会惹人烦。
志愿活动的负责人站在最前面说：“这次志愿活动的安排不是大家自愿选择的，我已经帮大家分配好了，具体名单看群里的表格。负责搬书的同学请跟着我往这边走，剩下的同学请安静在这里等待一下，会有其他老师来带你们的。”
江允初打开群里的表格，寻找自己的名字，突然眼神一顿，她的名字被排在搬书组的最后一个，林愿她们三人正好在下一组的开头。
随后，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谈复临”这三个字吸引。
没有刻意地寻找，她也能一眼看到。
谈复临也是负责搬书的。
林愿挤到她身边，眼里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担忧。
江允初拍拍她的肩膀，满脸轻松地说了句：“没事，你们好好干。”转头跟着搬书组的大部队走了。
李烨看完人员分配名单，笑着朝面无表情的谈复临撞了下：“你们俩这缘分呐。”
谈复临眉眼低垂，语气不善：“我和你也是一个组的，我们还住一个宿舍，我看我俩更有缘分。”
“我懂，害羞嘛。”李烨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放心，包在我身上。”
谈复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江允初走在队伍末尾，看着前面两人推来攘去的动作，低头快速眨了眨眼。
谈复临从走进图书馆大门开始，一次都没有正眼瞧她。
她抿着唇，强硬地勒令自己平复心头泛起的阵阵酸楚。他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现在更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暗，她顿足仰头看去，一下撞进那双清亮又熟悉的眼眸里。慌慌张张地后退两步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差点撞到谈复临胸口上。
“对不起，我刚刚没留神。”
她脑子里一团乱。谈复临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是以为她不死心，还要继续纠缠他吧？
“我……”她正想解释清楚，队伍最前头的负责人开始发话：“两个两个一组，每组负责搬一排书架的书。把书搬到斜对面那间藏书间里去，那里会有老师告诉你们具体摆放的要求。今天的活儿比较重，辛苦大家了。”
江允初环顾四周，现在这间屋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几十排铁质书架，每一排书架都有四层书，放眼望去是数不尽的书籍。
两两一组，那李烨和谈复临肯定是一组的，她需要找个同样落单的同学组队。
才朝前走出两步，便被李烨叫住：“江允初，你去哪儿？”
他眯眼笑着：“你和谈复临一组。”
江允初一下呆住了：“啊？”
“就这么定了。”李烨扭头环住谈复临的肩膀，小声道，“别说兄弟没帮你啊。”
谈复临推开他的手臂：“滚。”
李烨的目光在他俩脸上来回扫视，这两人的表情告诉他，他们之间肯定有点什么。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他愉悦地哼着歌走开去。
谈复临被烦得眼皮直跳，瞪着李烨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江允初见他不乐意，主动给了台阶：“我还是去找别人……”
“不用。”谈复临打断她，“我们俩一组吧。”
江允初干笑两声：“不用勉强。”
“我不勉强。”
短暂的沉默后，江允初指了指最近的那排书架：“行，那我们就负责搬这排架子上的书吧。”
“嗯。”
她咬着下唇，忍不住心想，都说了不勉强还偏要嘴硬，现在又整惜字如金这一套。
谈复临看她眼睫忽闪忽闪的，不知在想什么，低头问：“怎么了？”
“没事。我负责搬下面两排，你搬上面两排的书，这样可以吧？”她主动分工，打算速战速决。
谈复临没同意也没拒绝，定定地看着她。
江允初以为他不愿意，解释道：“因为你比较高，所以……”
“你搬这一排。”他忽然走上前，解开衬衣纽扣，摞起两边的袖口，伸手指向第二排。
江允初顺着指尖看过去，这排书正好与她胸口齐平，是搬起来最不费力的。最上面那一排需要她垫脚，下面两排则需要弯腰蹲下去。
她立马摇头：“我们一人搬两排嘛，正好……”
谁知谈复临压根没等她说完，丢下一句轻飘飘的“就这样定了”，转身蹲下，捧出一叠厚薄不一的书，托在身前。
擦肩而过时，最上面那本书的书封被吹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露出底下边角泛黄的纸张。
陈旧中带着点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江允初不自觉后退一步，目光随着他的身影向外看去，这人怎么和李烨一样，完全不和人讨论，只顾着自己定注意。
她叹了口气，托起七八本第二排铁架子上的旧书，紧紧抱在身前，一步步稳稳当当地搬到另一个藏书间去，接着在老师的指挥下，有序将书摆放到对应的位置。
“呼——”江允初喘着气，这书搬起来真是沉。
右侧闪过一个身影，“碰”的一声，又一叠厚重的书本被搬了过来。一时激起大片角落里积攒已久的灰尘，飞扬到半空中，呛鼻得很。
江允初掩着口鼻，另一手在眼前来回摆动，企图躲闪开零星浮动在空中的尘埃。
眼睛不自觉地盯着那个人的背影。谈复临已经搬完两趟了，且每一次都能搬个十多本书。这样算来，他真的打算一个人搬完那排架子上四分之三的书。
可是……
江允初跟在他身后，加快步子跑回原先那间屋子。
无论她如何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被拒绝总是令她感到些许难堪的。今天搬个书的志愿活动还要得他特殊照扶，仿佛她是个受不得挫折，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娇气柔弱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她暗自愤愤地哼了声，她才不是那样的人。
谈复临又搬完一趟回来时，正好迎面撞见江允初捧着书出来。她两手臂伸直，手掌交叠托在最下方，厚重的书籍摞起来甚至已经超过了她眼睛的位置。因而她只能侧着身子，斜眼看前方的路，一点点朝前挪动。
远远看去，整个人显得有些笨拙滑稽，又带着点说不明的执拗倔强。
谈复临眉头微蹙，快步上前伸手想接过她怀里的书，却被江允初一个闪身躲开。他顿了顿，转念一想也猜到了她的心思，默默让开了路让她好走一些。
他的后背虚虚贴着墙面，抬眼定定望着她瘦削的背影，梳得整齐的高马尾轻轻左右摆动，一缕黑发粘在白皙的后颈处。
他抿了抿唇，已经累得出汗了吗？晦暗的眼神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她那小身板似乎随时会被这摞沉甸甸的书籍压垮。
眸光晃动，似是担忧。
像是暗黑的夜色里一朵绚丽又短暂的烟花绽放，脑子霎时一片浑沌，心中的巨石却坠了下来。
她终于说出口了，终于亲口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江允初睁开眼，提声重复：“我真的很喜欢你。”
“嗯。”谈复临垂下眼来，目光在她面上流转，最后定在那身火红鲜亮的长裙上。
他忽然想，确实该如此，她就该是一身鲜艳的红，将所有阴霾灰暗烧尽的红才最衬她。
江允初干脆一股脑儿将想说的话通通说了出来：“我觉得我表现得挺明显的，李烨学长都看出来了。之前他问我是不是暗恋你的时候，我没有回答。倒不是害羞不敢承认，毕竟喜欢你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你那么好，喜欢你也很正常吧。”
谈复临听到夸奖自己的话，低头笑着，后背慵懒地倚在树干上：“我很好吗？”
江允初毫不犹豫：“当然了。只是我那时候想，要是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喜欢，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承认我喜欢你，可能会给你带来困扰。”
若是她当场点了头，必定有人借着起哄，以谈复临总是为他人着想的性情，他一定不愿意伤她尊严当场拒绝她。到时闹得彼此尴尬，是她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谈复临淡淡地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他故意停顿了会儿，像是松了口气，缓缓说：“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听李烨说的那些胡话生气了。原本还想和你说，千万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又怕你讨厌我不想理我，所以忍着没告诉你。”
江允初震惊至极，谈复临竟然以为她是讨厌他的。她急忙摇头：“不是的，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谈复临背过身去，舌尖轻轻顶腮，一双眼里满是意趣。待止住了笑，他再缓缓转回来，神情无辜：“我还想了很久，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这么烦我。”
“没有的，你怎么会这么想？”江允初说，“其实，我那天没承认还有一个原因。”
顷刻，他的眼睛亮了几分，兴致更浓：“什么原因？”
“李烨学长说我暗恋你，其实他也没说错。不过那都是高中的事了，那时候我确实暗恋你。”
这份赤忱的心意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所以她也说得坦荡。
只是不知为何，谈复临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他愣愣地垂下眼，震惊地谛视江允初，她认真的神色落入眼中，令他确信她说的是实话。
接着，他的睫毛不自然地颤动起来，攥紧肩上两指宽的背包带，指腹在凹凸纹路上来回摩挲。
“高中那时候，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专注学业，考上理想的大学，所以我一直不敢去打扰你。”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而且那次我意外听到你说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仰起头，纤细的脖颈与下颚连成一条优美的弧线，“现在我没有暗恋你。”
她笑得娇俏：“是明恋。”
傍晚的清风吹过教学楼后一汪小湖泊，几只肥壮的白天鹅悠闲地排着队在湖里嬉戏。远方传来爽朗肆意的欢笑声，是意气风发的学生们骑着单车在教学楼间穿梭。
谈复临微微睁大了眼，饶是他早早猜到江允初会鼓起勇气向他告白，可这番话也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料。
她那么赤忱地，敞亮地，直接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这是一场盛大的明恋。
或许好看的不是红色，而是比红色更明媚的那个人。
“暗恋是很苦涩的，若是错过了一定会留下遗憾，我不想那样。谈复临，我之前问过你有没有对象，有没有喜欢的想要追求的人，你说没有。那我就没有顾虑了。”
江允初深深吸了口气。
“我说这些也不是想要逼你必须回应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的冲动，不是为了体验快餐式的恋爱。”她朝前跨出一步，强调道，“是持续了很久的，很认真的喜欢。”
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大多是他远去的背影。曾经无数次的擦肩而过，无数次偷跑去高三的教学楼接水，只为了看他一眼，无数次地在心底喊过他的名字。
以及，无数次地为他心动。
终于要在这一刻得到答案。
“所以，你喜欢我吗？”她怯生生地问。
她的眼亮得像是夜空里璀璨的星，闪着细碎又耀眼的光。
谈复临却答非所问：“你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
她一愣：“嗯。”
他一点点地收了笑，嘴唇紧抿，眼瞳幽幽泛过锋利的暗芒。
“因为什么？”
“啊？”
“高中的时候，我们没有过多的交集。”谈复临的语气加重，更像是威压与逼问，“所以你喜欢我什么？”
他蹙起眉头，似是想到了答案：“就因为我借了你一件校服？”
“是，也不全是。”
“什么意思？”
“因为你很好，温柔，善良，阳光，正义，还有很多很多，总之是说不完的好。”她总觉得谈复临完美到难以用语言形容。
谈复临斯文地笑了笑：“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你帮我扶起自行车，所以我的校服算是……报恩。”
“江允初，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他闭上眼沉思了片刻，再睁开来时眼里一片混浊，“往后，记得看一个人不要只看他的外表了。”
江允初呆滞地凝视他，很久后哑着嗓音开口：“这算是拒绝吗？”
就像她曾经撞到他温柔地拒绝那个女生，他甚至在用自贬的方式委婉地拒绝她。
谈复临侧过身子，没再说话。
心被无形的长针划出一条条细长的缝，丝丝缕缕的酸楚钻进来，填满胸膛。江允初咬着唇：“所以，你不喜欢我？”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可颤抖的又何止声音呢？
她迫切地追问：“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吗？”
还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肯定是湖边的风沙太大了，眼眶里蓄起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吸了吸鼻子，又想谈复临不会是觉得她难受地哭了吧，立即止住，抬眼看去，朦胧混浊的视野里，他似乎正朝她投来目光。
她抿唇转过身，背对着他说：“你别看我。”
谈复临：“你……”
“我没事，没事的。”她强颜欢笑，拍拍两颊，长舒一口气，强硬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他唤道：“江允初。”
江允初转身回来直面他，笑得格外灿烂：“我真的没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又不会强迫你也回应我。最起码我说出来了，这就够了。”
“谢谢你，谈复临。其实除了喜欢，你还带给我很多指引，因为喜欢你，我努力地提升自己，变成更好的我。”她笑着，“所以，真的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耽误你这么多时间和你说这些。”她抽搐着嘴角，飞速地侧过头，一滴泪无声自右眼角滑落。万幸的是，她提前转开了头，没让谈复临看见她哭。
她飞快地抬手拭去泪水，勉强挤出一抹僵硬的苦笑：“你不用为难以后怎么面对我，我不会一直纠缠你的。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我……我先走了。”
谈复临低垂着头，额前的黑发遮盖住凌厉上扬的眉尾，江允初转身离去的刹那，他撩起眼皮追着她的身影望去。
那片飞扬艳丽的红一步步走远。
一步，两步……
她忽然定住，转回头与他目光交错，及膝的裙摆旋起柔美的弧度，明艳的眉目含着水光，在晚霞的映射下格外夺目。
她粲然一笑，指着一旁仅剩的一辆共享单车说：“你要是累了，不想走回去了，就骑车回寝室吧。”
“拜拜。”她举起手，大弧度地挥了挥，而后果决地回头跑远，身影消失在小路的转角口。
潺潺流水声荡开来，湖边静得再无其他声音。
谈复临后退两步靠在树干上，仰起头，透过杂乱的树叶间隙，他见到树杈间隙中支着个鸟窝，一只灰褐色羽毛的小鸟安静地呆在里头。
他痴痴望了很久，忽而笑了，江允初的告白竟被这傻鸟偷听到了。而后长叹口气，轻声说：“居然从高二开始吗？”
从那件校服开始，那就是两年多了。
他实在不觉得那样一件小事值得江允初喜欢他两年多，这样看来她比这鸟聪明不了多少。
片刻后，他扭头环视四周，这里有浅蓝的湖，墨绿的树，米白的墙，青灰的砖。这样很好，所有的色彩都那么素净，甚至有些暗淡。
至于那样热烈明媚的人，他低头扫过右手上缠绕数圈的纱布。忆起她蹙着眉头为他包扎的模样，明艳饱满的红唇嘟起，她凑近轻轻吹了吹，凉风掠过手背，带走伤口表面灼热的温度。
他向来善于揣摩人心，一眼扫过去便能读懂她那双眼里流露出的担忧与心疼。
闭眼沉默良久。
还是……算了吧。
从兜里摸出金属外壳的打火机，手指一掀一按，橙黄的火苗猛地窜上来。他夹出一根烟，火焰附上烟头，一缕灰白的青烟飘渺地笼在他面上。
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来，侧头看向停靠在湖边的那辆共享单车，静默了许久，终于嗤笑出声。
被他用一句“是勇敢”耍了一道，竟然都不生气吗？还把单车留给他，自己步行回去。
真是一如既往的傻。
手机铃声响起，惊破了湖边长久的宁静。
谈复临低头一看是李烨打来的。
“喂。”他倦怠的嗓音从喉底发出。
李烨大喊着：“谈复临，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最近两天奇奇怪怪的。今天早八的课，你居然还喷了发胶。孔雀开屏啊——”李烨将尾音拉得很长。
谈复临久不回话，李烨忍不住继续说：“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谈恋爱了，还是要勾引哪个妹子？等等，不会真是我们部门那个小学妹吧？我就知道你俩不对劲，你之前还和我说只是普通学长和学妹之间的关心，你骗鬼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这就对自己部门里的学妹下手了，心够黑的。”
谈复临默默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时而吸一口烟，一句话不回复。
李烨说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不说话？被我猜中心思，害羞了？你这蜂窝煤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我和她……”谈复临缓缓吐出烟雾，眼睛迷得狭长，混浊灰暗的眼眸紧紧盯着烟头，直至烟灰燃尽。
“我感觉她是想要和你告白——”
“我和她没有关系，你别瞎猜了。”他平淡地打断，将烟头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刻意绕过停靠着的共享单车，眼光丝毫未停留，慢步走了。
李烨急了：“什么没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谈复临烦躁地挂断电话，舒了口气，终于清净了。
微风压着额角的碎发，将沉重地眉眼也压低了几分。
他们原本就没有关系，或许从一开始，他连那件外套都不该借给她。
江允初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往回走，头压的极低。眼眶酸涩得萦满了泪水，眼尾泛红，湿漉漉的泪稍稍晕开了精致的眼妆。
她抬手蹭过眼角，吸吸鼻子，对着眼睛扇扇风。
不过就是被拒绝了，也不是太过丢脸的事。
想起听到那句“是勇敢”后自作多情的自己，心底是有那么一点委屈的，但原本就是她自己想岔了，怨不得别人。谈复临不喜欢她，她也不能强求。
任由凉爽的风拍打在脸上，吹散眼角湿润的那些酸涩。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延伸到望不到的尽头。
回到寝室，江允初刚一推开门，里头三颗脑袋同时探出来，眨巴着眼睛直瞅她。
“你可回来了，快快告诉我有什么进展，是不是已经把他拿下……”林愿第一个冲上来缠住她的手臂，说着说着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劲，语调渐渐弱了下去，“怎么了？”
许安华给她出主意：“肯定是太紧张了，没敢直接表白。允初，其实也不一定要这么勇直接冲上去当面说的，你可以写情书，或者找别的机会偷偷暗示他。”
江允初：“其实我刚刚已经表过白了。”
一瞬间的呆滞后，姜芸疑惑地问：“那你怎么这么沮丧，眼睛还红了？不会是……”许安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推了她一把，冲她微微摇头。
林愿眼睛一转，搂住江允初的肩膀：“这个嘛……今天风大，吹得你眼睛不舒服了吧，没事，我有眼药水，可以借你用。”
江允初理解她们的好意，浅笑着说：“谢谢你们。不过你们不用这么敏感，不就是被拒绝了嘛，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愿：“在我们面前还要强装坚强？”
“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的。”江允初两指一捏，比了个手势。
林愿直言：“真的只有一点点？”
“可能比这个再多一点点？”江允初嬉笑着。
林愿看出她在强颜欢笑，愤恨道：“你能看上他，他就该烧高香了，那个浑蛋竟然还敢拒绝你，真是气死老娘了。允初，你别多想啊，千万不要因此看轻自己，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什么的。那些臭男人就喜欢搞PUA那一套，让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觉得自己在高攀他。你可不能上当，千错万错都是那个傻蛋的错。”
江允初看着她气愤的表情，破涕为笑：“你放心，我不会妄自菲薄的。被自己喜欢了两年多的人拒绝，这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谈复临他是很优秀，成绩优异，人也温柔，但我也不差呀。”
林愿连连说：“没错，你比他还优秀呢。”
江允初抬手揉揉眼角，笑容里含着几分苦涩：“我也没那么脆弱，遇上点小事就要哭鼻子。本来走回来的路上，我都调整好情绪了，结果一开门看到你们，又有点想哭了。”
“想哭就哭呗，自己人面前才不需要扭扭捏捏地装样子。”林愿拍拍她的脑袋，“没事啊允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男人这种东西永远是下一个更香。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奶狗狼狗，应有尽有，任你挑选。”
许安华举手：“我也认识不少学长，可以推荐给你。”
姜芸推了推镜框，一本正经说：“我认识的学姐比较多，要是你对女生有意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其余三人的视线霎时间聚集在姜芸脸上，她尴尬地挥挥手：“我就是开个玩笑。”
林愿得瑟地挑眉：“反正肯定能到比谈复临更好的。”
江允初嘟着嘴，双手环着林愿的腰蹭了蹭。
林愿听她小声地呜呜咽咽几下，轻柔地拍打两下她的肩膀，接着讲了几个笑话逗她笑。
当日夜里，万籁俱寂时，江允初一个人平躺在床上，呆呆睁眼望着床帘顶部的花纹。
谈复临真的不喜欢她，一点点喜欢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两行泪自眼角滑落，沾湿了发际，流淌过耳廓，最后落在枕头上晕开一摊水迹。
她小声地抽噎着，鼻子堵得难受，又不敢发出声响，干脆一把拉起被子盖在头上。
虽说她一直宽慰自己，但回想起下午坐在谈复临身边的激动与克制，傍晚喊出“我喜欢你”时的羞怯与之后的难堪，她像是躲在山崖峭壁上一个幽深的石窟里，洞口被堵上一块巨石，不见天光。
原来被喜欢的人温柔拒绝是这样痛苦的感受，汹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柔软的被子里空气稀薄，她憋红了脸掀开一条缝，慢慢探出头来。
放在枕头边的手机亮了一瞬，江允初打开来一看，是林愿发来的消息。
【要去阳台吹吹风吗？】
江允初胡乱地抹掉了眼泪，回复她：【好。】
两人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厚重的睡衣一裹，踮着脚走到阳台去。
半夜的风格外刺骨，似是锋利的刀刃刮过她刚刚沾湿的脸颊。
林愿拆了包新的抽纸，递过去，什么话都没说。
江允初接下后，倔强地说：“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我。”
“他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你这么着迷？”
谈复临的魅力吗？她仔细思索了一番，他的好大概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吧。
林愿靠在墙边：“这世界上可没有什么完人，也许你只是被他最好的那一面吸引，才这样喜欢他两年多。”
江允初明白她的意思，林愿想说的是也许她喜欢的只是自己想象中那个完美无缺的谈复临，可那并不是真正的他。
“或许吧。”江允初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一颗颗默默地数着，“对我而言，他和别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沉默了会儿，慢吞吞地说出来：“我从小成绩就不错，周围的亲戚朋友总说我以后是有大作为的，可我从不这么想。我一直觉得自己更像个做题的机器，只会反反复复地刷题，考出漂亮的分数。在遇到他之前，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父母为我骄傲，为了得到老师的夸赞，为了自己能获取一种成就感。”
“其实，我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似乎除了考试，我什么也不会。我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但是和我不一样，他是个很坚定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主动去争取。”
她总能在谈复临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那力量也推动着她朝前走。
她想，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谈复临，喜欢那样温柔而强大的人。
林愿叹着气说：“我大概是明白了。”
她眼中的江允初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生得随性又自在，性格也是阳光开朗。可世上无完人，许是生活太过顺遂，她对人生未来的路也生出了困惑和迷茫。
越是缺少的，便越是向往。谈复临正巧具有这种她向往的力量与执着。
林愿问：“之后呢，还要继续喜欢他吗？”
“嗯，还是很喜欢。”江允初低头看着脚尖。那样惊艳地出现且轻而易举牵动她心弦的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还要去找他？”
“不，他不喜欢我，我又何必自轻自贱地硬要往上凑。”她伸了伸懒腰，“随缘吧，或许哪一天这份喜欢就淡了，再然后，我就真的不喜欢他了。”
“我早就想明白了，刚刚也哭了一场。”她双手一拍，“接下来我要化悲伤为食欲，去大吃一顿。上次还说要请你们吃大餐的，我说到做到。”
林愿忍不住上手揉揉她的脸颊，“我要吃火锅。”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转眼一个月过去，部门没有通知开会，她也没再去马原课上找他。临大的校园不算大，却真的没再遇到过谈复临一次。
早八课程结束，江允初的手机里忽然收到一条班级消息，是当天校图书馆志愿者报名，扫二维码填报信息即可，先报先得。
她及时提醒了林愿三人，没过一刻钟便收到了志愿者报名成功的短信。
“下午两点在图书馆一楼集合。”林愿叹息，“我的公休又泡汤了。”
“一切为了综测。”姜芸安慰她。
于是，吃过午饭后歇了会儿，她们慢悠悠地散着步，提前十分钟到达了集合场地。
许安华问道：“我之前没参加过，这个志愿活动都是要干什么的？”
林愿大概猜测了一番：“应该是搬搬书，或者打扫卫生之类的吧。”她说着，发现身边的江允初在发呆，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怎么了？”她伸手在江允初眼前挥了挥，循着允初的目光回头看，“不会是吃完午饭开始犯困……”
入目，是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干净没有一点花纹的白T外套着薄衬衣，配上深色休闲长裤，头发也是松散随性地垂在额前，模模糊糊地遮着眉。
居然是谈复临。
“他怎么会来？”林愿小声问了句。
江允初深吸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勉强挤出笑：“应该是来图书馆学习的吧。”
话音刚落，谈复临转身绕开图书馆一楼刷卡的闸口，朝着志愿者集合的角落走过来。
他的眼神随意地扫过人群，忽而在其中一人身上停顿片刻，再轻飘飘垂落到地砖上。
他身旁的李烨连打了两个哈欠，困得眼角泛起泪花，哀怨道：“本来早八就困，下午也不能歇，再下去我要变熊猫眼了。”
“诶，那不是江允初吗？”他伸出胳膊推了推谈复临，邪笑着凑到耳边，一脸贱兮兮的样子，“你的小桃花。”
谈复临斜眼睨视过去：“闭嘴。”
“你不至于吧，起床气到现在还没散？”
谈复临烦躁地皱了皱眉，视线再次无意识地往回扫过志愿者们，一眼就望见了站在角落里背对着他的那个人。
他咬咬牙，刚刚还正对着他这个方向的，现在直接转过去了。
李烨也懒得管身边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打招呼：“江允初。”
江允初微笑着转过头，像是才发现他们二人的样子，神情略带几分惊讶：“学长好。”
“你也来当校图书馆志愿者？”
她点点头：“嗯。”
李烨作为学长，好心地弯腰凑近了提醒她：“登记书册是最轻松的活儿。”
江允初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知道了。”
站在一旁的谈复临被彻底无视，看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咬耳朵，干脆直接转过身去背对他们。
眼不见为净。
江允初一边听着李烨的碎碎念，一边胡思乱想着，只是志愿活动而已，遇见了就遇见了呗，他们还是一个社团的，总不至于日后像陌生人一样躲着不见。等会儿她就管自己干活，不插嘴多话，也不会惹人烦。
志愿活动的负责人站在最前面说：“这次志愿活动的安排不是大家自愿选择的，我已经帮大家分配好了，具体名单看群里的表格。负责搬书的同学请跟着我往这边走，剩下的同学请安静在这里等待一下，会有其他老师来带你们的。”
江允初打开群里的表格，寻找自己的名字，突然眼神一顿，她的名字被排在搬书组的最后一个，林愿她们三人正好在下一组的开头。
随后，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谈复临”这三个字吸引。
没有刻意地寻找，她也能一眼看到。
谈复临也是负责搬书的。
林愿挤到她身边，眼里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担忧。
江允初拍拍她的肩膀，满脸轻松地说了句：“没事，你们好好干。”转头跟着搬书组的大部队走了。
李烨看完人员分配名单，笑着朝面无表情的谈复临撞了下：“你们俩这缘分呐。”
谈复临眉眼低垂，语气不善：“我和你也是一个组的，我们还住一个宿舍，我看我俩更有缘分。”
“我懂，害羞嘛。”李烨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放心，包在我身上。”
谈复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江允初走在队伍末尾，看着前面两人推来攘去的动作，低头快速眨了眨眼。
谈复临从走进图书馆大门开始，一次都没有正眼瞧她。
她抿着唇，强硬地勒令自己平复心头泛起的阵阵酸楚。他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现在更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暗，她顿足仰头看去，一下撞进那双清亮又熟悉的眼眸里。慌慌张张地后退两步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差点撞到谈复临胸口上。
“对不起，我刚刚没留神。”
她脑子里一团乱。谈复临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是以为她不死心，还要继续纠缠他吧？
“我……”她正想解释清楚，队伍最前头的负责人开始发话：“两个两个一组，每组负责搬一排书架的书。把书搬到斜对面那间藏书间里去，那里会有老师告诉你们具体摆放的要求。今天的活儿比较重，辛苦大家了。”
江允初环顾四周，现在这间屋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几十排铁质书架，每一排书架都有四层书，放眼望去是数不尽的书籍。
两两一组，那李烨和谈复临肯定是一组的，她需要找个同样落单的同学组队。
才朝前走出两步，便被李烨叫住：“江允初，你去哪儿？”
他眯眼笑着：“你和谈复临一组。”
江允初一下呆住了：“啊？”
“就这么定了。”李烨扭头环住谈复临的肩膀，小声道，“别说兄弟没帮你啊。”
谈复临推开他的手臂：“滚。”
李烨的目光在他俩脸上来回扫视，这两人的表情告诉他，他们之间肯定有点什么。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他愉悦地哼着歌走开去。
谈复临被烦得眼皮直跳，瞪着李烨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江允初见他不乐意，主动给了台阶：“我还是去找别人……”
“不用。”谈复临打断她，“我们俩一组吧。”
江允初干笑两声：“不用勉强。”
“我不勉强。”
短暂的沉默后，江允初指了指最近的那排书架：“行，那我们就负责搬这排架子上的书吧。”
“嗯。”
她咬着下唇，忍不住心想，都说了不勉强还偏要嘴硬，现在又整惜字如金这一套。
谈复临看她眼睫忽闪忽闪的，不知在想什么，低头问：“怎么了？”
“没事。我负责搬下面两排，你搬上面两排的书，这样可以吧？”她主动分工，打算速战速决。
谈复临没同意也没拒绝，定定地看着她。
江允初以为他不愿意，解释道：“因为你比较高，所以……”
“你搬这一排。”他忽然走上前，解开衬衣纽扣，摞起两边的袖口，伸手指向第二排。
江允初顺着指尖看过去，这排书正好与她胸口齐平，是搬起来最不费力的。最上面那一排需要她垫脚，下面两排则需要弯腰蹲下去。
她立马摇头：“我们一人搬两排嘛，正好……”
谁知谈复临压根没等她说完，丢下一句轻飘飘的“就这样定了”，转身蹲下，捧出一叠厚薄不一的书，托在身前。
擦肩而过时，最上面那本书的书封被吹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露出底下边角泛黄的纸张。
陈旧中带着点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江允初不自觉后退一步，目光随着他的身影向外看去，这人怎么和李烨一样，完全不和人讨论，只顾着自己定注意。
她叹了口气，托起七八本第二排铁架子上的旧书，紧紧抱在身前，一步步稳稳当当地搬到另一个藏书间去，接着在老师的指挥下，有序将书摆放到对应的位置。
“呼——”江允初喘着气，这书搬起来真是沉。
右侧闪过一个身影，“碰”的一声，又一叠厚重的书本被搬了过来。一时激起大片角落里积攒已久的灰尘，飞扬到半空中，呛鼻得很。
江允初掩着口鼻，另一手在眼前来回摆动，企图躲闪开零星浮动在空中的尘埃。
眼睛不自觉地盯着那个人的背影。谈复临已经搬完两趟了，且每一次都能搬个十多本书。这样算来，他真的打算一个人搬完那排架子上四分之三的书。
可是……
江允初跟在他身后，加快步子跑回原先那间屋子。
无论她如何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被拒绝总是令她感到些许难堪的。今天搬个书的志愿活动还要得他特殊照扶，仿佛她是个受不得挫折，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娇气柔弱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她暗自愤愤地哼了声，她才不是那样的人。
谈复临又搬完一趟回来时，正好迎面撞见江允初捧着书出来。她两手臂伸直，手掌交叠托在最下方，厚重的书籍摞起来甚至已经超过了她眼睛的位置。因而她只能侧着身子，斜眼看前方的路，一点点朝前挪动。
远远看去，整个人显得有些笨拙滑稽，又带着点说不明的执拗倔强。
谈复临眉头微蹙，快步上前伸手想接过她怀里的书，却被江允初一个闪身躲开。他顿了顿，转念一想也猜到了她的心思，默默让开了路让她好走一些。
他的后背虚虚贴着墙面，抬眼定定望着她瘦削的背影，梳得整齐的高马尾轻轻左右摆动，一缕黑发粘在白皙的后颈处。
他抿了抿唇，已经累得出汗了吗？晦暗的眼神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她那小身板似乎随时会被这摞沉甸甸的书籍压垮。
眸光晃动，似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