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不说话？”谈复临的声音实在好听，这样近距离贴在她耳边，令她控制不住地缩脖子想要逃跑。
一扭头，抬眼见到远处靠在墙边偷看的李烨。
江允初当即站直身子，与谈复临隔开一臂距离，“学长好！”
李烨见自己被发现，也没打算继续躲着，干脆直接走上前：“你们俩这是……”
江允初不知该如何解释，羞恼地转身从教室后门跑进去。
李烨审视着谈复临：“啧啧啧，变态啊！”
“多谢夸奖！”谈复临笑眯眯地回复，进教室坐在江允初身旁。
他刚一落座，江允初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去外面吃早饭。”说完就溜了。
李烨在后面幽幽道：“你说她是不是嫌你晦气啊，这么避之不及。”
谈复临回了他一个冷漠至极的眼神。
课上，江允初装作听得认真，实则眼神一个劲地朝谈复临那里瞟。
他正翻看一本极厚的书，像是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边角已经泛黄，密密麻麻的文字整齐排列在书页上。
他看得很认真，一字一句地斟酌着。
江允初也没打扰他，待下课铃一响，他将书合上。深蓝色的封面上印着几个宋体字“肿瘤免疫治疗概要”。
谈复临竟然对癌症肿瘤方面感兴趣，她感到些微意外。
李烨十分有眼力见地先行离开，谈复临低头问她：“走吧，中午想吃什么？”
看他极为小心地将那本书收进包里，江允初站起身：“都行，学校食堂就好。”
“你都特意来陪我上毛概课了，我怎么可能请你去食堂里吃饭？”他笑道，“既然给了我机会，我总要好好表现。”
“那……去学校对面？最近刚开了家新店，姜芸说店里的拌饭很好吃。”
“好。”
江允初再次坐上他的后座，拉住衣角，回忆起课前谈复临逗她的场面，她不服输地伸直手指，在他腰腹处又戳了戳。
不得不说，手感不错。
她的得意还没维持多久，前面那人一个刹车，转过头来看她，眼睑吹落，“江允初，我发现你胆子大了不少。”
面对他严肃的神情，她瘪瘪嘴，晃了晃他的上衣袖子，“我饿了。”
谈复临偏头叹了口气，压住笑，斜睨她：“你觉得撒娇有用吗？”
“我觉得是有的。”她笑眯眯地抬头与他对视，“我真的饿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见他仍旧不动，她心里也没了底，嗓音软糯轻柔：“好不好嘛。”
“噗嗤！”谈复临垂头笑出声来，舌尖来回舔舐唇角，右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行，服了你了。”
“江允初，下次要摸，可以不止一根手指。”他戏谑地笑着，眼尾上扬，像是只勾人的狐狸。
江允初眨巴眨巴眼睛，假装淡定地移开视线：“想得美。”
到了店里，谈复临主动起身去点菜。
手机一振，江允初打开来看，班委在群里发了条推送链接，标题是：【新一届校十佳歌手比赛即将开始，欢迎同学们踊跃报名！】
谈复临回来时见她对着手机屏幕看得认真，歪头匆匆扫过一眼：“你想报名吗？”
“你说我行吗？”
他当即回答：“当然行了。”
“你都没听过我唱歌，怎么知道我行？”江允初撇撇嘴，就知道是在敷衍她的回答。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期待：“那我有这个荣幸吗？”
“我唱歌可不是谁想听就能听的。”她握着勺子正要将酱料和米饭搅拌开，“其他人肯定不可能。不过谈复临要听的话，我就勉勉强强考虑一下吧。”
谈复临弯起唇角，将自己已经拌好的这一份移到她面前，与她交换。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活动的主持人还是从我们社团里面选，所以很有可能是我。”
江允初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如果我参加比赛，我唱的歌很有可能是你替我报幕的？”
“嗯。”
她兴致勃勃：“好，那我参加。”
“这么有信心？”
“当然了，我是谁。”她得意地晃晃脑袋。
“是，你最厉害。”他耐心地应和她。
“不过，要在很多人面前唱歌，想想就很紧张。”
谈复临沉默了会儿，似是忽然想到什么，抬眼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面对很多人的时候唱歌不紧张。”
对呀，谈复临有很多主持经验，在台上完全不怯场，肯定有一套自己的缓解紧张情绪的方法。
“什么办法？”她连忙问。
谈复临搁下勺子，说得很认真：“你知道对牛弹琴吗？”
“知道啊。”
“那假如你站在牛棚前，对着很多牛唱歌，你会紧张吗？”
“不会。”
“那就行了，你到时候就把台下的人全部想象成牛，放轻松唱。”他浅浅的笑着。
“什么鬼啊。”她一脸懵，“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牛不行的话，或者想象成大白菜、胡萝卜？反正一个萝卜一个坑，台下全是坑里的萝卜。”他似是真的在为她出主意。
江允初稍稍幻想一下那个场面，便忍俊不禁地捂着嘴：“我怕我到时候笑出来。”
“你不会以前主持的时候，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其实内心都把台下的人想象牛或者萝卜了吧？给萝卜报幕，也是稀奇。”这么说来，上次迎新晚会坐在台下的她也被谈复临想象成一颗萝卜，或者一头牛？
“方法是什么不重要，有用就行。”
江允初倏然低头偷笑起来，两眼弯成月牙状，两手捂着笑得通红的脸。
谈复临被她的欢乐传染，“又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我到时候把台下的人都想象成胡萝卜，然后把你想象成一头牛。”她抬起两只手支在头顶模仿牛角，嘴里不停地发出“哞哞”的牛叫声。
谈复临丝毫不生气，看着她神形具备的表演，笑得胸腔震动。
她嘟着嘴正要继续模仿牛叫，余光一瞄，站在墙边的店主阿姨正乐呵呵地看着她。
她立马收敛了表情，干笑着放下手，对面的谈复临仍然在笑，她懊恼地说：“别笑了。”
谈复临低下头不回话，但从他抖动的肩膀不难发现，他已经完全笑到停不下来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模仿地不是挺好嘛。”她嘟囔着，低头吃了几口拌饭掩饰尴尬。
“噗！”谈复临实在是憋不住笑声了。
“你不许再笑话我了。我刚刚是在模仿你呢，你才是牛，你才是——”
他眼底流露出轻松愉悦的畅快，抽了两张纸巾叠在一块儿，伸手靠近她。
她吓得向后一仰。
“躲什么？过来。”纸巾轻轻蹭过她的唇角，将唇边浅褐色的酱汁擦干净。
“我自己会。”她慌张地一把夺过纸巾，在唇边来来回回擦拭几遍才放心。
谈复临适时转换话题：“我记得校十佳歌手比赛的时候，选手是要穿西装或者礼服的。”
“嗯，我打算到时候去附近的商城租一套。”
“需要我陪你去吗？”
她迟疑两秒：“不用了。我们现在还不是那个关系，陪着女生去选礼服是男朋友才会做的事吧。”
谈复临一手撑着下颚，听她小声絮叨，无奈地微笑，“戳一个男生的腰也该是女朋友才会做的事吧。”
江允初支支吾吾地接不上话。
她想，这能一样吗？他是追求者，自己是被追求的一方。
之后一段时间，江允初一直找机会去没人的空旷角落练歌。
正式比赛前，林愿陪着她去商场里挑选礼服，江允初一眼就被正中央的红色一字肩长裙吸引。
裙摆最上层的薄纱上绣着一簇簇洁白的花，越往下花瓣积得越多，似是层层叠叠铺在一块儿。走动间轻纱随风浮动，远看似是鲜花摇曳，娇美动人。
于是比赛当日，江允初换上这身拖尾长裙提前来到后台，独自坐在沙发上平复紧张的情绪。
都是萝卜，都是白菜，她一遍遍心理暗示。
外头有人敲门，她站起身迎接：“请进。”
一身藏青色西装最先闯入眼帘，视线向上移动，最终落在那双笑眼里。
“谈复临，你怎么来了？”
谈复临站在门口，左手紧紧握着门把手，双眼直直盯着她，竟一下看呆了。
屋里的少女长发如瀑，明眸皓齿，一字肩长裙的设计正好露出纤细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
一身鲜亮的红裙衬得肌肤更为细腻，周身洁白无瑕的花瓣点缀，她似被鲜花簇拥的仙子，狡黠灵动，不染俗尘。
他怔怔地移不开眼，呆滞许久才缓过神来，微笑着走上前：“很美。”
她抿唇：“谢谢。”
“你不是说把我想象成牛吗？勇敢牛牛来给你加油打气了。”谈复临扶着她落座。
“我那次就是开了个玩笑。”她感到些许窘迫，之前那不过是嘴上的调侃，他怎么还当真了。
“等会儿你是第三位上场的，由我来串场介绍。”
“真的是你！”今晚总共有四位主持人，所以由谈复临为她报幕的可能性只有四分之一，但这种小事也不必强求。没想到竟真的轮到谈复临为她报幕。
“嗯，所以别紧张。”视线在她面颊流连许久，他忽而轻唤，“熙熙。”
呼吸霎时停滞，她愕然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熙熙。”他缓缓念出来，声音清冷似云间皎月。
真奇怪，这个小名她从小被叫到大，早该熟悉了。可如今他这样唤她，她浑身酥麻，觉得整颗心都要烧起来了。
“我忘记问了，这是你的小名，我可以这样叫吗？”
“嗯，可以。”
除开家人外，他是第一个这样唤她的人。
江允初喜滋滋地说：“我才不紧张，有勇敢牛牛为我加油，我一定能表现的很好。”
十佳歌手大赛很快开始，江允初偷偷躲在幕布后面望了眼观众席，乌压压一片人。
第一位选手是徐斯程。他明明生了张极具亲和力的娃娃脸，演唱风格却大相径庭。
他穿着一身皮衣，胸前还垂挂着几根银白的链条，肩膀上镶嵌一块骷颅头的装饰物，随性地站在舞台正中央。摇滚乐的曲调激昂澎湃，台下反响热烈。
组织部提前为每一位观众准备好了荧光棒和塑料拍掌器。这会儿台下各色荧光棒亮起，随着节奏一齐左右摆动，副歌结束后响亮的拍掌声此起彼伏。
主持人简单串场后，第二位同学挺直腰背走上台前。
江允初躲在幕后，闭上眼不断深呼吸，手脚不自觉开始发凉。
忽然，左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
她睁开眼，眼前只有那一人，神情温柔地注视她。
谈复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点点将她冰凉的手捂热。
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延长，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缓，一下下有力地在胸腔跳跃。
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他在鼓励她。
没一会儿，他朝她点点头，而后松开手，站到台前，握着话筒说：
“思念具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它能跨越时间、空间的限制，将遥远到触不可及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每一个寂静无声的夜里，音乐响起时，我就知道，我在想念你。”
全场的灯光瞬间暗下。
江允初提着裙摆走到舞台正中央。她看到角落里的谈复临冲她歪头一笑。
倏然，轻盈跳跃的钢琴声奏响，一道暗淡的光直射在她身上。
谈复临立在幕布后，静静凝望着她，他打开手机，拇指按在录音键上。
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台上的江允初分毫，她就那样松弛地站在光里，双目低垂，眉眼如画，长发及腰，肤白似雪。
似是沉浸在周身迷蒙的光晕中，她什么都不用做，便有一种迫人的美。
一连串的琴音响起，江允初举起话筒，眼睫一抬，望向一片昏暗的台下众人。
她低吟浅唱：“分手那天，我看着你走远，所有承诺画成了句点。”
全场静谧无声，直至副歌奏响。
婉转动听的嗓音吟唱：
“想你的夜，多希望你能在我身边，不知道你心里还能否为我改变。想你的夜，求你让我再爱你一遍，让爱再回到原点。”
顷刻，场下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紧张的情绪悄然褪去，她忽然学会享受站在台上的机会，享受为她亮起的灯光随着旋律摆动，享受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一丝欢欣雀跃的感受溢出，她浅笑着完成整首歌曲的演唱。
结束后，她朝着台下一鞠躬，提起裙摆走回幕布后，台阶边横出一只手要来搀扶她。
果然是他，谈复临。
她搭着他的胳臂下了台阶，“谈复临，我刚刚唱着唱着就不紧张了。不是因为我把他们当萝卜，或者是牛。他们都是观众，而我感谢他们能听我唱歌，我们都在享受这一刻，仅此而已。”
谈复临垂眼看着她明媚的笑颜，眉心一动。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站在光里的，他们不必强求着追随光，是光自愿跟随他们而动。
就像现在，她分明已经下了台，幕布后的这片场地只有几盏暗淡的白炽灯，勉强看得清周围人的身形轮廓，她背后的舞台上却是各色刺眼的灯光闪烁，可他却觉得丝毫不及她耀眼。
“熙熙。”
“嗯？”
他没再说话，只是心中默默想着，你从未变过，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一样的明艳美好。
台下十位评委打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剩下分数的平均分便是选手最终得分。
江允初排在第三，第二名是最先上场的徐斯程。
排队领奖时，江允初礼貌地和徐斯程打了招呼并真诚地恭喜他。
徐斯程低头看她，拧眉嗤笑着：“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得了第二不值得恭喜吗？”
他不屑地嘲笑：“不是第一，就没有意义。”
这是什么歪理？
想来是他很在意排名，有些不服气，江允初宽慰他：“这就是个校园歌手比赛，重在参与嘛。”
徐斯程讥讽地转过头，留江允初一人在身后干笑。
领完奖，江允初在换衣间换回自己的衬衫外套，将礼服装进盒子里想要去找林愿。出门听到角落里有些小动静，轻声走回去瞧了两眼。
楼梯间的门开了一条细缝，幽暗的走道里只剩最下方的迷蒙绿光，她看不清那个背对着靠在墙边的人是谁。那人一手握着手机，烦躁地揉了揉耳边的短发，胸口的银色细链发出清脆的摩擦撞击声。
她认出来是徐斯程。
江允初正想走开，靠在白墙角落的徐斯程忽然冲着手机大吼：“对，我是没用，你的儿子就是这么无能。您老人家多厉害啊，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我这么个没用的种？要不你再去生个吧，反正你外面的女人也多，天天换也不稀奇。”
听起来像是在和他父亲吵架。
江允初忽然记起来，徐斯程父亲不就是之前来学校宣讲的那个徐氏集团董事会主席徐广博。
徐斯程咬牙切齿地开始发笑：“是是是，我最没用，天天给你丢脸，考试考不到第一，竞赛也没拿奖，怎么这么无能呢。”
“我就是参加一个学校里的歌手大赛，他都要和你报告是吧。你要不要在我身上装个监控，二十四小时监视起来？”他整个人贴在墙上，像是快要站不稳倒下来。
“我唱个歌你都要干涉我，这算个屁的关心？我不需要你的关心，留给你的小女朋友们吧。”
他喑哑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江允初终于理解领奖时徐斯程的不悦。不难猜测，他说出那句“不是第一就没有意义”是由于徐广博的教育理念与过度施加的压力。
“徐广博，我是个人，不是你用来和朋友对比炫耀的工具。”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徐斯程猛地一手砸在墙上嘶吼。
门后的江允初吓了一跳，悄声离开了。
从小，江徐行和叶青在学习上管她很严，但其他方面是极尽宠爱的，她想要什么几乎都会满足，更不可能像徐斯程这样被全盘否定。
没有经历过的事，她无法百分百地感同身受，但也开心不起来了。
肩膀被人拍了两下，林愿站在她身后欢笑：“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江允初与她闲聊几句，抱着纸箱子走到大厅侧门口，林愿激动地晃晃她的胳膊，“允初，那不是……”
循着林愿的指引望过去，谈复临已经换了日常穿的休闲卫衣，纯黑色垂质长裤正好盖到脚面，随性地坐在斜对角的长椅上，像是在等人。
在等她吗？
林愿一把夺过她捧着的大纸箱子，“我帮你拿回去。”
“等等，愿愿。”话刚出口，林愿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江允初无奈地低头叹息，走向对面的长椅。
临大剧院侧门口的一长条路上铺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周围一片静谧，只能听到枝头绿叶的簌簌声响。
她慢步到谈复临身前，问：“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谈复临稍稍挪了挪位置，右手拍拍椅面，“坐。”
江允初坐下后，听他在耳边不清不楚地说了句：“今晚的夜空特别适合数星星。”
“数星星？”她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今夜无云，放眼望去是树杈间悬挂着的皎洁圆盘和周围星星点点的碎光。
确实是个适合观星的夜晚。
“熙熙，你刚刚在唱那首歌的时候，心里在想谁？”他靠近了些问。
“我？我在想……”她局促地揉着裤腿。
说谁好呢，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她当时满心都是上台前他为她捂手的场景吧。
“那你呢，你听到这歌的时候在想谁？”她决定反客为主。
谈复临明显愣怔了下，抬头看了眼头顶最亮的那颗星，而后低头凝视她。
“我在……想你。”他的嗓音那样干净温和，似是山间清泉流淌，令她止不住心颤。
江允初瘪瘪嘴：“骗人。”
他意外地挑眉。
她正色道：“你刚刚的表情，分明就是在骗人。”
“好吧。”他妥协地低头笑，整张脸躲在阴影中，嘴角渐渐放松下来，“确实在想一个人，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一个见不到的人？
江允初疑惑地想，是和很重要的人分别了吗？她放轻音量想要安慰他：“那就默默祝福那个人，未来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他迟钝了很久：“嗯。”
“虽然见不到了，但还有脑海里美好的回忆啊，只属于两个人的回忆也同样值得珍藏。”
他似笑非笑地颤抖着嘴角，自嘲地开口：“没有回忆，我没有见过她。”
过了几秒钟，他又说：“从来没有。”
声音很轻很淡，似是呓语。
一扭头，抬眼见到远处靠在墙边偷看的李烨。
江允初当即站直身子，与谈复临隔开一臂距离，“学长好！”
李烨见自己被发现，也没打算继续躲着，干脆直接走上前：“你们俩这是……”
江允初不知该如何解释，羞恼地转身从教室后门跑进去。
李烨审视着谈复临：“啧啧啧，变态啊！”
“多谢夸奖！”谈复临笑眯眯地回复，进教室坐在江允初身旁。
他刚一落座，江允初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去外面吃早饭。”说完就溜了。
李烨在后面幽幽道：“你说她是不是嫌你晦气啊，这么避之不及。”
谈复临回了他一个冷漠至极的眼神。
课上，江允初装作听得认真，实则眼神一个劲地朝谈复临那里瞟。
他正翻看一本极厚的书，像是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边角已经泛黄，密密麻麻的文字整齐排列在书页上。
他看得很认真，一字一句地斟酌着。
江允初也没打扰他，待下课铃一响，他将书合上。深蓝色的封面上印着几个宋体字“肿瘤免疫治疗概要”。
谈复临竟然对癌症肿瘤方面感兴趣，她感到些微意外。
李烨十分有眼力见地先行离开，谈复临低头问她：“走吧，中午想吃什么？”
看他极为小心地将那本书收进包里，江允初站起身：“都行，学校食堂就好。”
“你都特意来陪我上毛概课了，我怎么可能请你去食堂里吃饭？”他笑道，“既然给了我机会，我总要好好表现。”
“那……去学校对面？最近刚开了家新店，姜芸说店里的拌饭很好吃。”
“好。”
江允初再次坐上他的后座，拉住衣角，回忆起课前谈复临逗她的场面，她不服输地伸直手指，在他腰腹处又戳了戳。
不得不说，手感不错。
她的得意还没维持多久，前面那人一个刹车，转过头来看她，眼睑吹落，“江允初，我发现你胆子大了不少。”
面对他严肃的神情，她瘪瘪嘴，晃了晃他的上衣袖子，“我饿了。”
谈复临偏头叹了口气，压住笑，斜睨她：“你觉得撒娇有用吗？”
“我觉得是有的。”她笑眯眯地抬头与他对视，“我真的饿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见他仍旧不动，她心里也没了底，嗓音软糯轻柔：“好不好嘛。”
“噗嗤！”谈复临垂头笑出声来，舌尖来回舔舐唇角，右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行，服了你了。”
“江允初，下次要摸，可以不止一根手指。”他戏谑地笑着，眼尾上扬，像是只勾人的狐狸。
江允初眨巴眨巴眼睛，假装淡定地移开视线：“想得美。”
到了店里，谈复临主动起身去点菜。
手机一振，江允初打开来看，班委在群里发了条推送链接，标题是：【新一届校十佳歌手比赛即将开始，欢迎同学们踊跃报名！】
谈复临回来时见她对着手机屏幕看得认真，歪头匆匆扫过一眼：“你想报名吗？”
“你说我行吗？”
他当即回答：“当然行了。”
“你都没听过我唱歌，怎么知道我行？”江允初撇撇嘴，就知道是在敷衍她的回答。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期待：“那我有这个荣幸吗？”
“我唱歌可不是谁想听就能听的。”她握着勺子正要将酱料和米饭搅拌开，“其他人肯定不可能。不过谈复临要听的话，我就勉勉强强考虑一下吧。”
谈复临弯起唇角，将自己已经拌好的这一份移到她面前，与她交换。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活动的主持人还是从我们社团里面选，所以很有可能是我。”
江允初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如果我参加比赛，我唱的歌很有可能是你替我报幕的？”
“嗯。”
她兴致勃勃：“好，那我参加。”
“这么有信心？”
“当然了，我是谁。”她得意地晃晃脑袋。
“是，你最厉害。”他耐心地应和她。
“不过，要在很多人面前唱歌，想想就很紧张。”
谈复临沉默了会儿，似是忽然想到什么，抬眼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面对很多人的时候唱歌不紧张。”
对呀，谈复临有很多主持经验，在台上完全不怯场，肯定有一套自己的缓解紧张情绪的方法。
“什么办法？”她连忙问。
谈复临搁下勺子，说得很认真：“你知道对牛弹琴吗？”
“知道啊。”
“那假如你站在牛棚前，对着很多牛唱歌，你会紧张吗？”
“不会。”
“那就行了，你到时候就把台下的人全部想象成牛，放轻松唱。”他浅浅的笑着。
“什么鬼啊。”她一脸懵，“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牛不行的话，或者想象成大白菜、胡萝卜？反正一个萝卜一个坑，台下全是坑里的萝卜。”他似是真的在为她出主意。
江允初稍稍幻想一下那个场面，便忍俊不禁地捂着嘴：“我怕我到时候笑出来。”
“你不会以前主持的时候，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其实内心都把台下的人想象牛或者萝卜了吧？给萝卜报幕，也是稀奇。”这么说来，上次迎新晚会坐在台下的她也被谈复临想象成一颗萝卜，或者一头牛？
“方法是什么不重要，有用就行。”
江允初倏然低头偷笑起来，两眼弯成月牙状，两手捂着笑得通红的脸。
谈复临被她的欢乐传染，“又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我到时候把台下的人都想象成胡萝卜，然后把你想象成一头牛。”她抬起两只手支在头顶模仿牛角，嘴里不停地发出“哞哞”的牛叫声。
谈复临丝毫不生气，看着她神形具备的表演，笑得胸腔震动。
她嘟着嘴正要继续模仿牛叫，余光一瞄，站在墙边的店主阿姨正乐呵呵地看着她。
她立马收敛了表情，干笑着放下手，对面的谈复临仍然在笑，她懊恼地说：“别笑了。”
谈复临低下头不回话，但从他抖动的肩膀不难发现，他已经完全笑到停不下来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模仿地不是挺好嘛。”她嘟囔着，低头吃了几口拌饭掩饰尴尬。
“噗！”谈复临实在是憋不住笑声了。
“你不许再笑话我了。我刚刚是在模仿你呢，你才是牛，你才是——”
他眼底流露出轻松愉悦的畅快，抽了两张纸巾叠在一块儿，伸手靠近她。
她吓得向后一仰。
“躲什么？过来。”纸巾轻轻蹭过她的唇角，将唇边浅褐色的酱汁擦干净。
“我自己会。”她慌张地一把夺过纸巾，在唇边来来回回擦拭几遍才放心。
谈复临适时转换话题：“我记得校十佳歌手比赛的时候，选手是要穿西装或者礼服的。”
“嗯，我打算到时候去附近的商城租一套。”
“需要我陪你去吗？”
她迟疑两秒：“不用了。我们现在还不是那个关系，陪着女生去选礼服是男朋友才会做的事吧。”
谈复临一手撑着下颚，听她小声絮叨，无奈地微笑，“戳一个男生的腰也该是女朋友才会做的事吧。”
江允初支支吾吾地接不上话。
她想，这能一样吗？他是追求者，自己是被追求的一方。
之后一段时间，江允初一直找机会去没人的空旷角落练歌。
正式比赛前，林愿陪着她去商场里挑选礼服，江允初一眼就被正中央的红色一字肩长裙吸引。
裙摆最上层的薄纱上绣着一簇簇洁白的花，越往下花瓣积得越多，似是层层叠叠铺在一块儿。走动间轻纱随风浮动，远看似是鲜花摇曳，娇美动人。
于是比赛当日，江允初换上这身拖尾长裙提前来到后台，独自坐在沙发上平复紧张的情绪。
都是萝卜，都是白菜，她一遍遍心理暗示。
外头有人敲门，她站起身迎接：“请进。”
一身藏青色西装最先闯入眼帘，视线向上移动，最终落在那双笑眼里。
“谈复临，你怎么来了？”
谈复临站在门口，左手紧紧握着门把手，双眼直直盯着她，竟一下看呆了。
屋里的少女长发如瀑，明眸皓齿，一字肩长裙的设计正好露出纤细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
一身鲜亮的红裙衬得肌肤更为细腻，周身洁白无瑕的花瓣点缀，她似被鲜花簇拥的仙子，狡黠灵动，不染俗尘。
他怔怔地移不开眼，呆滞许久才缓过神来，微笑着走上前：“很美。”
她抿唇：“谢谢。”
“你不是说把我想象成牛吗？勇敢牛牛来给你加油打气了。”谈复临扶着她落座。
“我那次就是开了个玩笑。”她感到些许窘迫，之前那不过是嘴上的调侃，他怎么还当真了。
“等会儿你是第三位上场的，由我来串场介绍。”
“真的是你！”今晚总共有四位主持人，所以由谈复临为她报幕的可能性只有四分之一，但这种小事也不必强求。没想到竟真的轮到谈复临为她报幕。
“嗯，所以别紧张。”视线在她面颊流连许久，他忽而轻唤，“熙熙。”
呼吸霎时停滞，她愕然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熙熙。”他缓缓念出来，声音清冷似云间皎月。
真奇怪，这个小名她从小被叫到大，早该熟悉了。可如今他这样唤她，她浑身酥麻，觉得整颗心都要烧起来了。
“我忘记问了，这是你的小名，我可以这样叫吗？”
“嗯，可以。”
除开家人外，他是第一个这样唤她的人。
江允初喜滋滋地说：“我才不紧张，有勇敢牛牛为我加油，我一定能表现的很好。”
十佳歌手大赛很快开始，江允初偷偷躲在幕布后面望了眼观众席，乌压压一片人。
第一位选手是徐斯程。他明明生了张极具亲和力的娃娃脸，演唱风格却大相径庭。
他穿着一身皮衣，胸前还垂挂着几根银白的链条，肩膀上镶嵌一块骷颅头的装饰物，随性地站在舞台正中央。摇滚乐的曲调激昂澎湃，台下反响热烈。
组织部提前为每一位观众准备好了荧光棒和塑料拍掌器。这会儿台下各色荧光棒亮起，随着节奏一齐左右摆动，副歌结束后响亮的拍掌声此起彼伏。
主持人简单串场后，第二位同学挺直腰背走上台前。
江允初躲在幕后，闭上眼不断深呼吸，手脚不自觉开始发凉。
忽然，左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
她睁开眼，眼前只有那一人，神情温柔地注视她。
谈复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点点将她冰凉的手捂热。
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延长，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缓，一下下有力地在胸腔跳跃。
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他在鼓励她。
没一会儿，他朝她点点头，而后松开手，站到台前，握着话筒说：
“思念具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它能跨越时间、空间的限制，将遥远到触不可及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每一个寂静无声的夜里，音乐响起时，我就知道，我在想念你。”
全场的灯光瞬间暗下。
江允初提着裙摆走到舞台正中央。她看到角落里的谈复临冲她歪头一笑。
倏然，轻盈跳跃的钢琴声奏响，一道暗淡的光直射在她身上。
谈复临立在幕布后，静静凝望着她，他打开手机，拇指按在录音键上。
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台上的江允初分毫，她就那样松弛地站在光里，双目低垂，眉眼如画，长发及腰，肤白似雪。
似是沉浸在周身迷蒙的光晕中，她什么都不用做，便有一种迫人的美。
一连串的琴音响起，江允初举起话筒，眼睫一抬，望向一片昏暗的台下众人。
她低吟浅唱：“分手那天，我看着你走远，所有承诺画成了句点。”
全场静谧无声，直至副歌奏响。
婉转动听的嗓音吟唱：
“想你的夜，多希望你能在我身边，不知道你心里还能否为我改变。想你的夜，求你让我再爱你一遍，让爱再回到原点。”
顷刻，场下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紧张的情绪悄然褪去，她忽然学会享受站在台上的机会，享受为她亮起的灯光随着旋律摆动，享受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一丝欢欣雀跃的感受溢出，她浅笑着完成整首歌曲的演唱。
结束后，她朝着台下一鞠躬，提起裙摆走回幕布后，台阶边横出一只手要来搀扶她。
果然是他，谈复临。
她搭着他的胳臂下了台阶，“谈复临，我刚刚唱着唱着就不紧张了。不是因为我把他们当萝卜，或者是牛。他们都是观众，而我感谢他们能听我唱歌，我们都在享受这一刻，仅此而已。”
谈复临垂眼看着她明媚的笑颜，眉心一动。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站在光里的，他们不必强求着追随光，是光自愿跟随他们而动。
就像现在，她分明已经下了台，幕布后的这片场地只有几盏暗淡的白炽灯，勉强看得清周围人的身形轮廓，她背后的舞台上却是各色刺眼的灯光闪烁，可他却觉得丝毫不及她耀眼。
“熙熙。”
“嗯？”
他没再说话，只是心中默默想着，你从未变过，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一样的明艳美好。
台下十位评委打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剩下分数的平均分便是选手最终得分。
江允初排在第三，第二名是最先上场的徐斯程。
排队领奖时，江允初礼貌地和徐斯程打了招呼并真诚地恭喜他。
徐斯程低头看她，拧眉嗤笑着：“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得了第二不值得恭喜吗？”
他不屑地嘲笑：“不是第一，就没有意义。”
这是什么歪理？
想来是他很在意排名，有些不服气，江允初宽慰他：“这就是个校园歌手比赛，重在参与嘛。”
徐斯程讥讽地转过头，留江允初一人在身后干笑。
领完奖，江允初在换衣间换回自己的衬衫外套，将礼服装进盒子里想要去找林愿。出门听到角落里有些小动静，轻声走回去瞧了两眼。
楼梯间的门开了一条细缝，幽暗的走道里只剩最下方的迷蒙绿光，她看不清那个背对着靠在墙边的人是谁。那人一手握着手机，烦躁地揉了揉耳边的短发，胸口的银色细链发出清脆的摩擦撞击声。
她认出来是徐斯程。
江允初正想走开，靠在白墙角落的徐斯程忽然冲着手机大吼：“对，我是没用，你的儿子就是这么无能。您老人家多厉害啊，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我这么个没用的种？要不你再去生个吧，反正你外面的女人也多，天天换也不稀奇。”
听起来像是在和他父亲吵架。
江允初忽然记起来，徐斯程父亲不就是之前来学校宣讲的那个徐氏集团董事会主席徐广博。
徐斯程咬牙切齿地开始发笑：“是是是，我最没用，天天给你丢脸，考试考不到第一，竞赛也没拿奖，怎么这么无能呢。”
“我就是参加一个学校里的歌手大赛，他都要和你报告是吧。你要不要在我身上装个监控，二十四小时监视起来？”他整个人贴在墙上，像是快要站不稳倒下来。
“我唱个歌你都要干涉我，这算个屁的关心？我不需要你的关心，留给你的小女朋友们吧。”
他喑哑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江允初终于理解领奖时徐斯程的不悦。不难猜测，他说出那句“不是第一就没有意义”是由于徐广博的教育理念与过度施加的压力。
“徐广博，我是个人，不是你用来和朋友对比炫耀的工具。”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徐斯程猛地一手砸在墙上嘶吼。
门后的江允初吓了一跳，悄声离开了。
从小，江徐行和叶青在学习上管她很严，但其他方面是极尽宠爱的，她想要什么几乎都会满足，更不可能像徐斯程这样被全盘否定。
没有经历过的事，她无法百分百地感同身受，但也开心不起来了。
肩膀被人拍了两下，林愿站在她身后欢笑：“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江允初与她闲聊几句，抱着纸箱子走到大厅侧门口，林愿激动地晃晃她的胳膊，“允初，那不是……”
循着林愿的指引望过去，谈复临已经换了日常穿的休闲卫衣，纯黑色垂质长裤正好盖到脚面，随性地坐在斜对角的长椅上，像是在等人。
在等她吗？
林愿一把夺过她捧着的大纸箱子，“我帮你拿回去。”
“等等，愿愿。”话刚出口，林愿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江允初无奈地低头叹息，走向对面的长椅。
临大剧院侧门口的一长条路上铺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周围一片静谧，只能听到枝头绿叶的簌簌声响。
她慢步到谈复临身前，问：“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谈复临稍稍挪了挪位置，右手拍拍椅面，“坐。”
江允初坐下后，听他在耳边不清不楚地说了句：“今晚的夜空特别适合数星星。”
“数星星？”她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今夜无云，放眼望去是树杈间悬挂着的皎洁圆盘和周围星星点点的碎光。
确实是个适合观星的夜晚。
“熙熙，你刚刚在唱那首歌的时候，心里在想谁？”他靠近了些问。
“我？我在想……”她局促地揉着裤腿。
说谁好呢，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她当时满心都是上台前他为她捂手的场景吧。
“那你呢，你听到这歌的时候在想谁？”她决定反客为主。
谈复临明显愣怔了下，抬头看了眼头顶最亮的那颗星，而后低头凝视她。
“我在……想你。”他的嗓音那样干净温和，似是山间清泉流淌，令她止不住心颤。
江允初瘪瘪嘴：“骗人。”
他意外地挑眉。
她正色道：“你刚刚的表情，分明就是在骗人。”
“好吧。”他妥协地低头笑，整张脸躲在阴影中，嘴角渐渐放松下来，“确实在想一个人，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一个见不到的人？
江允初疑惑地想，是和很重要的人分别了吗？她放轻音量想要安慰他：“那就默默祝福那个人，未来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他迟钝了很久：“嗯。”
“虽然见不到了，但还有脑海里美好的回忆啊，只属于两个人的回忆也同样值得珍藏。”
他似笑非笑地颤抖着嘴角，自嘲地开口：“没有回忆，我没有见过她。”
过了几秒钟，他又说：“从来没有。”
声音很轻很淡，似是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