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局由徐斯程发球。
徐斯程冲着对面的谈复临轻蔑一笑，目光锁定发球区最角落的位置，高抛发球。
谈复临单腿一蹬，极速移动过去，凌空抽球，黑发随风被凌乱地吹拂开。
徐斯程继续使用第一局的技巧，将球飞速击向对方左脚侧边的位置。
上一周友谊赛谈复临和赵呈煜对打时，他在场边观察发现到，当赵呈煜将球击向那个位置时，谈复临丢过三个球。
也就是说，那里是他的弱点。
徐斯程大力击出球后得意地微微扬起下巴，仿佛已经能预料到谈复临输球后狼狈不堪的模样。
然而，谈复临抿紧唇，左脚后退一步，快速转换身体重心，反手击球。
球精准地压中单打边线。
徐斯程惊慌失措地飞扑过去，球拍朝前探，用尽全身力气想将球击回去。
网球在球拍上滚动半圈后，回弹。
但是在徐斯程意料之外的是，网球并没有高高弹起，一脱离球拍便旋转着向下坠去。
“啪！”
网球轻轻落在徐斯程眼前一米的位置。
他神情凝重地紧盯着网球，方才击球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这颗球与拍线剧烈摩擦，即便是他收紧手臂肌肉猛烈回击，也无法卸掉这颗旋球上的全部力量。
于是这颗球被他击出后，在原本旋转方向的影响下，不，徐斯程咬牙切齿地瞪向对面站立的谈复临，是在谈复临的控制下，落了地。
“谈复临，加油！”江允初见谈复临赢了一球，激动不已，举起双臂大声呼喊。
周围的观众原本以为这场比赛的结果已经没有悬念了，没想到还有反转，也来了兴致。
整个场上最冷静沉默的便是谈复临。
他平静地看向看台上激动地江允初，而后微微一笑，无视徐斯程阴郁的嗔视，转身回到底线。
风忽然大了些，浅色的上衣紧贴腹部，勾勒出他流畅紧绷的肌肉线条。
谈复临的嘴角微微上扬。
当他再度回击徐斯程的发球时，手腕做了个微小的翻转。
球朝着边线飞去。
徐斯程信心满满地立在原地，依照那颗球的轨迹肯定会出界。
裁判举旗：“Line（压线）！”
霎时间，徐斯程面色苍白，不敢置信地扭头看过去，背后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发梢乱糟糟地拍打在脸颊上。
他恍然大悟，是风。
是风令原本该出界的球偏转了角度。
他低头握紧球拍，心跳控制不住地开始加速，如临大敌。
过了片刻，徐斯程轻蔑地“切”了声。
赢了一球又如何，谈复临你的弱点早就暴露了。
紧接着，徐斯程高抛发球，双目狠厉地盯着谈复临脚下的位置，只要将球击向那里，谈复临就输定了。
他猖狂地笑着，眼睁睁看着谈复临反手握拍，动作极为流畅地回击球。
徐斯程愣怔了一瞬，赶忙跑上前接球。球拍与网球相触的那一刻，他皱眉感受到球上强大的旋转力度。
又是一个旋球。
他咬牙回击，球撞上球网。
“（下网）！”
徐斯程不敢置信地呆在原地。
不可能，那个位置明明是谈复临的弱点，他观察过的，谈复临和赵呈煜打球的时候很少用反手，谈复临的反手肯定是很弱的。他怎么可能打出这种具有强大力量的反手高速旋球！
看台上一片哗然。
“谈复临会赢。”赵呈煜走到江允初身旁说。
他问：“那个金融学院的选手就是上回友谊赛在场边出言不逊的混蛋吧？”
江允初点头：“是他。”
“看来他还是花了点心思的。”
“什么意思？”
“观察。”赵呈煜痞气十足地笑道：“友谊赛的时候，他就在观察其他几名选手的打球风格，习惯用的发球方式以及击球方位。”
“那家伙应该是发现了你男朋友习惯用正手回球，即便球向他的左边飞，在来得及的情况下，他也会用正手回击。”
江允初眨眨眼。
男朋友。
她再次用沉默地方式应下了。
赵呈煜耸耸肩：“所以，他大概猜到谈复临反手很弱，一直攻他反手位。不过很遗憾，他猜错了。谈复临的反手击球确实不如正手，不是因为他的反手太弱，而是正手太强。”
“差点忘了告诉你，观察才是谈复临打球最可怕的地方。那个姓徐的会在比赛前就观察好对手，谈复临没他那么闲，他通常在比赛第一局的时候观察对手。”
他说：“所以你要对你男朋友有信心，他赢定了。”
“我有！”江允初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肯定能赢。”
“也是，在这个学校，他只可能输给我。”赵呈煜得意地咧嘴大笑。
江允初不服气：“那……那是因为他退社了，很久没打。不过，学长你知道谈复临为什么会退出网球社吗？”
“这个问题你怎么不去问他本人？”
“他很喜欢网球的，退社肯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我不想在他面前提起他的伤心事。”
赵呈煜撇撇嘴：“这问题问我也没用。他当初退社的理由是觉得打球没意思，不想浪费时间了。”
江允初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可能？”
“我也知道不可能。可惜他就是头倔驴，他不主动说，我也问不出真正的原因。”赵呈煜顿了顿，摸着下巴扫视江允初，“不过你可以试试。”
“我？”江允初指向自己。
赵呈煜都问不出来，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赵呈煜斜眼偷瞟周围一圈，发现其他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看比赛，于是他一脸贱兮兮地凑到江允初耳边：“你可以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问他。”
江允初全身僵住。
意乱情迷！？
赵呈煜笑嘻嘻地继续说：“他特意托我过来转告你，这场比赛结束后你千万别走，他有话要和你说。”
他扫了眼场上正在比赛的谈复临：“说不定今天就是让他意乱情迷的好时机，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江允初无奈地扶额，心里吐槽着 ，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回去睡大觉了。”赵呈煜站起身。
“你不看完谈复临的比赛吗？”
“留下来看他炫技，碾压对手？”赵呈煜冷笑一声，“还不如睡觉。”
说完，他大步离开。
江允初转头看向场边的比分牌，谈复临已经轻松赢下了第二局的比赛。
目前1-1平。
“赢了一局，赢了一局！”林愿在一旁尖叫。
江允初笑了笑，这么激动人心的比赛，睡觉哪里比得上。
两局之后，两位选手回到长椅上短暂休息调整。
徐斯程冷着脸绕过球网，直直向谈复临走去。
裁判连忙跟上：“这位选手请你回到自己的休息区。”
徐斯程推开阻拦他的裁判，直视谈复临：“你第一局在耍我呢？”
谈复临平淡地回：“什么意思？”
“第一局故意放水输给我，第二局再赢回来，让我丢脸。”他脸色阴沉，“你很得意吧？”
谈复临笑着摇摇头：“耍你？不至于。”
徐斯程咬紧后槽牙，唇齿间阴狠地重复着：“不至于，不至于……”
就是看不上他，蔑视他的意思呗。
他举起拍子就要朝谈复临身上挥，被一旁的裁判拦住。
“这位选手，请注意你的行为，立马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徐斯程猛地推开裁判。
谈复临勾起的嘴角一下扯平，“球拍是用来打球的，不是你故意伤人的工具。”
“你敢戏耍我。”徐斯程冷笑道，“好，很好。”
谈复临的眼型狭长，嘴角上扬，带有几分年少轻狂的肆意。
他斜睨过去：“我已经说过了，不至于。你该好好练球，至少让球技匹配的上你丰富的想象力。”
他说完话，朝球场中央走去。
没走两步，被徐斯程叫住。
“我确实想象力丰富。”徐斯程站到他身侧，眼睛微眯，轻蔑地咋舌，“我都能想象到你待会儿输了比赛，可怜兮兮趴在地上认输的样子了。”
他肆意地笑道：“你说，会比你哭坟的时候更惨吗？”
谈复临蹙起眉，眼眸中是一闪而过的愤怒与凌厉。
他压着嗓音：“你说什么？”
“原来还是个聋子。”徐斯程扬起眉毛，鄙夷地冲谈复临说，“我说你欠教训，竟然敢骂我。”
“我哪里有骂你——”
谈复临的话被打断。
“没妈的东西。”徐斯程不屑地开口。
一瞬间，谈复临沉下脸，垂头沉默了几秒钟，而后抬眼冰冷地凝视徐斯程。
谈复临的瞳仁极浅，斜上方的融融暖阳射在脸上，上半张脸却沉浸在额前黑发的阴影中，面上被划分出显眼的阴阳分界。
他稍稍撩起眼睑，薄唇轻启，声音极度低沉，含有砂纸摩擦过的颗粒感：“你再说一遍。”
徐斯程得瑟地歪头嘲讽：“怎么，我说到你的伤心事了？”
谈复临看着面前的徐斯程，神情冷淡地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右手紧握拍把，前壁肌肉紧绷地开始颤抖。
片刻后，他转身离开。
第三局比赛正式开始。
江允初疑惑地探出头。
“怎么了？”林愿问她。
江允初：“没，没事。”
她只是觉得谈复临怪怪的，大概是错觉吧。
球场上，谈复临抛起球，在头顶最高点击球。
“碰！”转眼球便落在了徐斯程眼前，他挥拍迎球，高速上旋的网球与球拍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下一秒，场边众人不禁发出惊呼。
徐斯程握不住球拍，竟松了手。
“15-0！”
紧接着，看台上的观众震惊地看着左奔右跑，忙着接球飞扑的徐斯程。他额头的汗水成串落下，上衣粘在身上，手肘的位置出现大片的红印，是数次扑球摔在地上的结果。
江允初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谈复临。
他平静地立在场上，击出的每一颗球的角度都极为刁钻，徐斯程需要在场上来回飞奔才能接到球。
谈复临的球风忽然转变成凌厉主动攻击的类型，他嚣张肆意地昂起头，扫过球网对面狼狈趴在地上的徐斯程，再次面无表情地回到发球位置。
待徐斯程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谈复临再度发球。
几个来回后，徐斯程为了接球再度跪倒在场上。
裁判吹哨：“这一局由谈复临获胜，2-1！”
谈复临冷淡地甩甩拍子，面上毫无赢下一局的欣喜。
“这一局由谈复临获胜，3-1！”
“这一局由谈复临获胜，4-1！”
徐斯程一分未得。
谈复临冷眼瞧着喘粗气的徐斯程，嘴角扯的平直。
徐斯程早看明白了，与其说谈复临是在和他比赛，不如说是在借机戏弄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戏弄他。
每颗球的落点都在他需要奔跑，需要飞扑过去就能接到的位置，待他扑上去高吊起球，谈复临又跳起来直接将球扣杀。
可即便知道这是谈复临的恶意戏弄，他却无力反击。
徐斯程咬紧牙关，拳头重重垂在地上。
全场观众都看得出比赛变成了单方面的虐杀，对比赛最终6-1的比分也不意外。
比赛结束，四周欢呼掌声此起彼伏。
谈复临在全场人的目光中走到球网前，球拍轻轻击打了两下网沿。
徐斯程疲惫不堪地坐在地上，闻声抬起头。
谈复临居高临下地凝视他。
温热的风吹过耳畔，风中裹着谈复临冰冷的讽刺。
“不堪一击啊，没教养的东西。”
“谈复临你——”
谈复临垂下眼，目光透彻锐利，语气里满是鄙夷：“你不是说我放水了？我确实放了。第一局不就让给你了吗？”
“怕6-0的比分太难看，打击到你。”他潇洒地转身离开，只留一句，“不用谢我。”
比赛正式结束，场边观众三五成群地离开，一时间摩肩接踵。
江允初说自己要留下来等谈复临，让林愿她们先回去。
李烨和张晚霁激动地跑过来。
“江允初！”李烨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手里还抓着大红的横幅。
“蜂窝煤呢？”他问。
“他应该去更衣室了。”
“嘿嘿，你说他去更衣室干什么？”李烨贼兮兮地挑起眉尾。
“……”更衣室自然是换衣服啊。打完球后衣服粘在身上很难受，想要把衣服换掉有什么可奇怪的。
李烨压根等不及让江允初猜出答案，急迫地想要直接告诉她：“我知道我知道，其实蜂窝煤今天想——唔——”
张晚霁见机一把捂住他的嘴。
李烨含含糊糊地说：“小晚你干什么？”
张晚霁干笑着凑到他耳边：“你个大漏勺，现在说出来就没有惊喜了。”
江允初问：“谈复临他今天想做什么？”
李烨挣扎着想要掰开张晚霁的手，又怕弄疼了她，只得“唔唔”地叫。
“这个嘛……你还是问他本人吧。”张晚霁一手掐在李烨腰上让他闭嘴，她冲江允初挥挥手，“我们等会儿有事情，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先走了。”
说完，她拉着李烨离开，连带着社团里其余几位社员也被她牵走。
江允初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很显然，谈复临今天要做一件事，李烨知道，张晚霁也知道，就她不知道。
她有些沮丧地坐回座位。
谈复临有秘密，还是单单不能告诉她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道温润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我让你等我，你就真的乖乖坐在原地等我吗？”
江允初转回头，谈复临背对着太阳，她被完整地笼罩在他的阴影中。她没好气地回答：“不然呢？”
谈复临：“这里太阳大，怎么不找个阴凉的地方坐？”
江允初嘴硬：“我喜欢坐在太阳下面，我喜欢被太阳晒，不行吗？”
谈复临疑惑地眯起眼。
这是，生气了？
他叹了口气，一脚跨过椅背，下了一级台阶，坐到她身边。
“抱歉，是因为等我太久了？”
江允初一愣，他怎么在道歉？她转念察觉到是自己方才的语气不太友好。
谈复临赢了比赛，她没有恭喜他就算了，还冷着脸对他，可他丝毫没有生气，还主动道歉。这样想来，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她的面色稍稍柔和了些，“你不用和我道歉，我没等多久，你去换衣——”
江允初的话卡在嘴边，谈复临忽然靠近她，清爽的皂香扑面而来。她扫过他干爽的黑发，白皙温和的面庞，以及底下酒红色的连帽卫衣。
“你洗澡了？”
“嗯。”他笑得眼睛向下弯。
江允初紧张地屏住呼吸，他靠的那么近，近到她能数清他每一个纤长的睫毛。
她默默移开脸，心想着，不能被这么轻易□□到。
谈复临看出她的无措，憋着笑继续逗她：“熙熙，你怎么不看我？”
“我，我看过了。”
“看过了不能再看一会儿？”
“……”第一次觉得谈复临这么难缠。
谈复临“哀怨”地叹息道：“看来你还是在怪我，怪我让你等太久了。”
“我没有。”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想着不能满头大汗地来见你，所以去冲了个澡。”他垂头丧气地说。
江允初见状急忙解释：“我真的没有生气。”
谈复临一手撑在她背后，上半身前倾贴过去，嘴角的笑止也止不住：“不生我气？”
“……”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今天赢了比赛，祝贺你。我走了。”江允初红着脸推开他的身子，着急忙慌地跑开了。
谈复临忍俊不禁地大步跟上去。
校园的绿荫长道上，三三两两的学生骑着自行车驶过，江允初揪着双肩包的背带往前走，低头看地上的那道阴影，她知道谈复临仍跟在身后。
“熙熙。”他忽然喊了句。
江允初没回头。
“熙熙。”
她走的更快了。
“熙熙，熙熙，熙熙，熙熙……”
他越喊越响。
不知喊了多少句，直到路过的几个学生扭头看过来，江允初无奈地停下脚步。
谈复临干咳了声，走到她面前，弯腰与她平视：“肯理我了？”
“你叫我一次就够了。”
谈复临笑了：“哦，你也知道我叫了不止一次啊。”
“我已经祝贺过你了。”
“嗯。”谈复临抿唇，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尖，“你不会把我们的赌约忘了吧？”
“我没忘。你说过，如果你赢了就要一个奖励，输了就给我一个赔偿。”
他站直身子，眉眼带笑：“嗯。现在我赢了，我按照约定要一个奖励不过分吧。”
江允初问：“你要奖励什么？要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肯定办到。”
谈复临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
“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
江允初想了半天，“……不知道。”
他清透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我想要一个女朋友。”
“啊？”江允初的脑子当初宕机，“你要我去给你找一个女朋友……不是，你要我当你的女朋友？”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咬着唇不知所措。
“这是告白吗？”
“噗嗤！”谈复临咧嘴笑起来，整个人沐浴在黄昏柔和的暖光下。
“我逗你的。”
江允初脸色一僵，方才心脏还猛烈地快要跳出来，就因为这一句瞬间没了悸动。
“哦，我知道了。”
她绕开谈复临，想要离开，手腕被他暖和的手掌紧握住。
“我怎么可能就靠一个小小的赌约让你做我女朋友？”
谈复临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好吧，我承认，和你打赌是万一告白的时候被你拒绝，我可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至于太丢脸。”
江允初抬头看向他，难得在他脸上看到心虚的表情。
一时间，她呆滞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事情反转又反转，好像朝着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向发展。
所以，李烨和张晚霁知道的那个秘密就是谈复临今天要和她告白吗？
谈复临微笑着，眼角的泪痣藏在浓密睫毛的阴影里，江允初望着他瞳仁里小小的两个自己，恍惚间好似回到高二开学的时候。
她站在小卖部门口，骄阳攀上头顶，他在身后开口说了句：“你好。”
她闻声回头，见到了那个与骄阳争辉的少年。
而后，她开始了默默无声的单恋。
很久很久后的今天，那个少年站在她面前，耀阳温柔，一如当初。
她听见他说：
“熙熙，我想和你谈一场正式的恋爱 ，就从正式的告白开始吧。”
徐斯程冲着对面的谈复临轻蔑一笑，目光锁定发球区最角落的位置，高抛发球。
谈复临单腿一蹬，极速移动过去，凌空抽球，黑发随风被凌乱地吹拂开。
徐斯程继续使用第一局的技巧，将球飞速击向对方左脚侧边的位置。
上一周友谊赛谈复临和赵呈煜对打时，他在场边观察发现到，当赵呈煜将球击向那个位置时，谈复临丢过三个球。
也就是说，那里是他的弱点。
徐斯程大力击出球后得意地微微扬起下巴，仿佛已经能预料到谈复临输球后狼狈不堪的模样。
然而，谈复临抿紧唇，左脚后退一步，快速转换身体重心，反手击球。
球精准地压中单打边线。
徐斯程惊慌失措地飞扑过去，球拍朝前探，用尽全身力气想将球击回去。
网球在球拍上滚动半圈后，回弹。
但是在徐斯程意料之外的是，网球并没有高高弹起，一脱离球拍便旋转着向下坠去。
“啪！”
网球轻轻落在徐斯程眼前一米的位置。
他神情凝重地紧盯着网球，方才击球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这颗球与拍线剧烈摩擦，即便是他收紧手臂肌肉猛烈回击，也无法卸掉这颗旋球上的全部力量。
于是这颗球被他击出后，在原本旋转方向的影响下，不，徐斯程咬牙切齿地瞪向对面站立的谈复临，是在谈复临的控制下，落了地。
“谈复临，加油！”江允初见谈复临赢了一球，激动不已，举起双臂大声呼喊。
周围的观众原本以为这场比赛的结果已经没有悬念了，没想到还有反转，也来了兴致。
整个场上最冷静沉默的便是谈复临。
他平静地看向看台上激动地江允初，而后微微一笑，无视徐斯程阴郁的嗔视，转身回到底线。
风忽然大了些，浅色的上衣紧贴腹部，勾勒出他流畅紧绷的肌肉线条。
谈复临的嘴角微微上扬。
当他再度回击徐斯程的发球时，手腕做了个微小的翻转。
球朝着边线飞去。
徐斯程信心满满地立在原地，依照那颗球的轨迹肯定会出界。
裁判举旗：“Line（压线）！”
霎时间，徐斯程面色苍白，不敢置信地扭头看过去，背后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发梢乱糟糟地拍打在脸颊上。
他恍然大悟，是风。
是风令原本该出界的球偏转了角度。
他低头握紧球拍，心跳控制不住地开始加速，如临大敌。
过了片刻，徐斯程轻蔑地“切”了声。
赢了一球又如何，谈复临你的弱点早就暴露了。
紧接着，徐斯程高抛发球，双目狠厉地盯着谈复临脚下的位置，只要将球击向那里，谈复临就输定了。
他猖狂地笑着，眼睁睁看着谈复临反手握拍，动作极为流畅地回击球。
徐斯程愣怔了一瞬，赶忙跑上前接球。球拍与网球相触的那一刻，他皱眉感受到球上强大的旋转力度。
又是一个旋球。
他咬牙回击，球撞上球网。
“（下网）！”
徐斯程不敢置信地呆在原地。
不可能，那个位置明明是谈复临的弱点，他观察过的，谈复临和赵呈煜打球的时候很少用反手，谈复临的反手肯定是很弱的。他怎么可能打出这种具有强大力量的反手高速旋球！
看台上一片哗然。
“谈复临会赢。”赵呈煜走到江允初身旁说。
他问：“那个金融学院的选手就是上回友谊赛在场边出言不逊的混蛋吧？”
江允初点头：“是他。”
“看来他还是花了点心思的。”
“什么意思？”
“观察。”赵呈煜痞气十足地笑道：“友谊赛的时候，他就在观察其他几名选手的打球风格，习惯用的发球方式以及击球方位。”
“那家伙应该是发现了你男朋友习惯用正手回球，即便球向他的左边飞，在来得及的情况下，他也会用正手回击。”
江允初眨眨眼。
男朋友。
她再次用沉默地方式应下了。
赵呈煜耸耸肩：“所以，他大概猜到谈复临反手很弱，一直攻他反手位。不过很遗憾，他猜错了。谈复临的反手击球确实不如正手，不是因为他的反手太弱，而是正手太强。”
“差点忘了告诉你，观察才是谈复临打球最可怕的地方。那个姓徐的会在比赛前就观察好对手，谈复临没他那么闲，他通常在比赛第一局的时候观察对手。”
他说：“所以你要对你男朋友有信心，他赢定了。”
“我有！”江允初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肯定能赢。”
“也是，在这个学校，他只可能输给我。”赵呈煜得意地咧嘴大笑。
江允初不服气：“那……那是因为他退社了，很久没打。不过，学长你知道谈复临为什么会退出网球社吗？”
“这个问题你怎么不去问他本人？”
“他很喜欢网球的，退社肯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我不想在他面前提起他的伤心事。”
赵呈煜撇撇嘴：“这问题问我也没用。他当初退社的理由是觉得打球没意思，不想浪费时间了。”
江允初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可能？”
“我也知道不可能。可惜他就是头倔驴，他不主动说，我也问不出真正的原因。”赵呈煜顿了顿，摸着下巴扫视江允初，“不过你可以试试。”
“我？”江允初指向自己。
赵呈煜都问不出来，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赵呈煜斜眼偷瞟周围一圈，发现其他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看比赛，于是他一脸贱兮兮地凑到江允初耳边：“你可以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问他。”
江允初全身僵住。
意乱情迷！？
赵呈煜笑嘻嘻地继续说：“他特意托我过来转告你，这场比赛结束后你千万别走，他有话要和你说。”
他扫了眼场上正在比赛的谈复临：“说不定今天就是让他意乱情迷的好时机，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江允初无奈地扶额，心里吐槽着 ，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回去睡大觉了。”赵呈煜站起身。
“你不看完谈复临的比赛吗？”
“留下来看他炫技，碾压对手？”赵呈煜冷笑一声，“还不如睡觉。”
说完，他大步离开。
江允初转头看向场边的比分牌，谈复临已经轻松赢下了第二局的比赛。
目前1-1平。
“赢了一局，赢了一局！”林愿在一旁尖叫。
江允初笑了笑，这么激动人心的比赛，睡觉哪里比得上。
两局之后，两位选手回到长椅上短暂休息调整。
徐斯程冷着脸绕过球网，直直向谈复临走去。
裁判连忙跟上：“这位选手请你回到自己的休息区。”
徐斯程推开阻拦他的裁判，直视谈复临：“你第一局在耍我呢？”
谈复临平淡地回：“什么意思？”
“第一局故意放水输给我，第二局再赢回来，让我丢脸。”他脸色阴沉，“你很得意吧？”
谈复临笑着摇摇头：“耍你？不至于。”
徐斯程咬紧后槽牙，唇齿间阴狠地重复着：“不至于，不至于……”
就是看不上他，蔑视他的意思呗。
他举起拍子就要朝谈复临身上挥，被一旁的裁判拦住。
“这位选手，请注意你的行为，立马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徐斯程猛地推开裁判。
谈复临勾起的嘴角一下扯平，“球拍是用来打球的，不是你故意伤人的工具。”
“你敢戏耍我。”徐斯程冷笑道，“好，很好。”
谈复临的眼型狭长，嘴角上扬，带有几分年少轻狂的肆意。
他斜睨过去：“我已经说过了，不至于。你该好好练球，至少让球技匹配的上你丰富的想象力。”
他说完话，朝球场中央走去。
没走两步，被徐斯程叫住。
“我确实想象力丰富。”徐斯程站到他身侧，眼睛微眯，轻蔑地咋舌，“我都能想象到你待会儿输了比赛，可怜兮兮趴在地上认输的样子了。”
他肆意地笑道：“你说，会比你哭坟的时候更惨吗？”
谈复临蹙起眉，眼眸中是一闪而过的愤怒与凌厉。
他压着嗓音：“你说什么？”
“原来还是个聋子。”徐斯程扬起眉毛，鄙夷地冲谈复临说，“我说你欠教训，竟然敢骂我。”
“我哪里有骂你——”
谈复临的话被打断。
“没妈的东西。”徐斯程不屑地开口。
一瞬间，谈复临沉下脸，垂头沉默了几秒钟，而后抬眼冰冷地凝视徐斯程。
谈复临的瞳仁极浅，斜上方的融融暖阳射在脸上，上半张脸却沉浸在额前黑发的阴影中，面上被划分出显眼的阴阳分界。
他稍稍撩起眼睑，薄唇轻启，声音极度低沉，含有砂纸摩擦过的颗粒感：“你再说一遍。”
徐斯程得瑟地歪头嘲讽：“怎么，我说到你的伤心事了？”
谈复临看着面前的徐斯程，神情冷淡地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右手紧握拍把，前壁肌肉紧绷地开始颤抖。
片刻后，他转身离开。
第三局比赛正式开始。
江允初疑惑地探出头。
“怎么了？”林愿问她。
江允初：“没，没事。”
她只是觉得谈复临怪怪的，大概是错觉吧。
球场上，谈复临抛起球，在头顶最高点击球。
“碰！”转眼球便落在了徐斯程眼前，他挥拍迎球，高速上旋的网球与球拍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下一秒，场边众人不禁发出惊呼。
徐斯程握不住球拍，竟松了手。
“15-0！”
紧接着，看台上的观众震惊地看着左奔右跑，忙着接球飞扑的徐斯程。他额头的汗水成串落下，上衣粘在身上，手肘的位置出现大片的红印，是数次扑球摔在地上的结果。
江允初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谈复临。
他平静地立在场上，击出的每一颗球的角度都极为刁钻，徐斯程需要在场上来回飞奔才能接到球。
谈复临的球风忽然转变成凌厉主动攻击的类型，他嚣张肆意地昂起头，扫过球网对面狼狈趴在地上的徐斯程，再次面无表情地回到发球位置。
待徐斯程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谈复临再度发球。
几个来回后，徐斯程为了接球再度跪倒在场上。
裁判吹哨：“这一局由谈复临获胜，2-1！”
谈复临冷淡地甩甩拍子，面上毫无赢下一局的欣喜。
“这一局由谈复临获胜，3-1！”
“这一局由谈复临获胜，4-1！”
徐斯程一分未得。
谈复临冷眼瞧着喘粗气的徐斯程，嘴角扯的平直。
徐斯程早看明白了，与其说谈复临是在和他比赛，不如说是在借机戏弄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戏弄他。
每颗球的落点都在他需要奔跑，需要飞扑过去就能接到的位置，待他扑上去高吊起球，谈复临又跳起来直接将球扣杀。
可即便知道这是谈复临的恶意戏弄，他却无力反击。
徐斯程咬紧牙关，拳头重重垂在地上。
全场观众都看得出比赛变成了单方面的虐杀，对比赛最终6-1的比分也不意外。
比赛结束，四周欢呼掌声此起彼伏。
谈复临在全场人的目光中走到球网前，球拍轻轻击打了两下网沿。
徐斯程疲惫不堪地坐在地上，闻声抬起头。
谈复临居高临下地凝视他。
温热的风吹过耳畔，风中裹着谈复临冰冷的讽刺。
“不堪一击啊，没教养的东西。”
“谈复临你——”
谈复临垂下眼，目光透彻锐利，语气里满是鄙夷：“你不是说我放水了？我确实放了。第一局不就让给你了吗？”
“怕6-0的比分太难看，打击到你。”他潇洒地转身离开，只留一句，“不用谢我。”
比赛正式结束，场边观众三五成群地离开，一时间摩肩接踵。
江允初说自己要留下来等谈复临，让林愿她们先回去。
李烨和张晚霁激动地跑过来。
“江允初！”李烨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手里还抓着大红的横幅。
“蜂窝煤呢？”他问。
“他应该去更衣室了。”
“嘿嘿，你说他去更衣室干什么？”李烨贼兮兮地挑起眉尾。
“……”更衣室自然是换衣服啊。打完球后衣服粘在身上很难受，想要把衣服换掉有什么可奇怪的。
李烨压根等不及让江允初猜出答案，急迫地想要直接告诉她：“我知道我知道，其实蜂窝煤今天想——唔——”
张晚霁见机一把捂住他的嘴。
李烨含含糊糊地说：“小晚你干什么？”
张晚霁干笑着凑到他耳边：“你个大漏勺，现在说出来就没有惊喜了。”
江允初问：“谈复临他今天想做什么？”
李烨挣扎着想要掰开张晚霁的手，又怕弄疼了她，只得“唔唔”地叫。
“这个嘛……你还是问他本人吧。”张晚霁一手掐在李烨腰上让他闭嘴，她冲江允初挥挥手，“我们等会儿有事情，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先走了。”
说完，她拉着李烨离开，连带着社团里其余几位社员也被她牵走。
江允初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很显然，谈复临今天要做一件事，李烨知道，张晚霁也知道，就她不知道。
她有些沮丧地坐回座位。
谈复临有秘密，还是单单不能告诉她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道温润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我让你等我，你就真的乖乖坐在原地等我吗？”
江允初转回头，谈复临背对着太阳，她被完整地笼罩在他的阴影中。她没好气地回答：“不然呢？”
谈复临：“这里太阳大，怎么不找个阴凉的地方坐？”
江允初嘴硬：“我喜欢坐在太阳下面，我喜欢被太阳晒，不行吗？”
谈复临疑惑地眯起眼。
这是，生气了？
他叹了口气，一脚跨过椅背，下了一级台阶，坐到她身边。
“抱歉，是因为等我太久了？”
江允初一愣，他怎么在道歉？她转念察觉到是自己方才的语气不太友好。
谈复临赢了比赛，她没有恭喜他就算了，还冷着脸对他，可他丝毫没有生气，还主动道歉。这样想来，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她的面色稍稍柔和了些，“你不用和我道歉，我没等多久，你去换衣——”
江允初的话卡在嘴边，谈复临忽然靠近她，清爽的皂香扑面而来。她扫过他干爽的黑发，白皙温和的面庞，以及底下酒红色的连帽卫衣。
“你洗澡了？”
“嗯。”他笑得眼睛向下弯。
江允初紧张地屏住呼吸，他靠的那么近，近到她能数清他每一个纤长的睫毛。
她默默移开脸，心想着，不能被这么轻易□□到。
谈复临看出她的无措，憋着笑继续逗她：“熙熙，你怎么不看我？”
“我，我看过了。”
“看过了不能再看一会儿？”
“……”第一次觉得谈复临这么难缠。
谈复临“哀怨”地叹息道：“看来你还是在怪我，怪我让你等太久了。”
“我没有。”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想着不能满头大汗地来见你，所以去冲了个澡。”他垂头丧气地说。
江允初见状急忙解释：“我真的没有生气。”
谈复临一手撑在她背后，上半身前倾贴过去，嘴角的笑止也止不住：“不生我气？”
“……”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今天赢了比赛，祝贺你。我走了。”江允初红着脸推开他的身子，着急忙慌地跑开了。
谈复临忍俊不禁地大步跟上去。
校园的绿荫长道上，三三两两的学生骑着自行车驶过，江允初揪着双肩包的背带往前走，低头看地上的那道阴影，她知道谈复临仍跟在身后。
“熙熙。”他忽然喊了句。
江允初没回头。
“熙熙。”
她走的更快了。
“熙熙，熙熙，熙熙，熙熙……”
他越喊越响。
不知喊了多少句，直到路过的几个学生扭头看过来，江允初无奈地停下脚步。
谈复临干咳了声，走到她面前，弯腰与她平视：“肯理我了？”
“你叫我一次就够了。”
谈复临笑了：“哦，你也知道我叫了不止一次啊。”
“我已经祝贺过你了。”
“嗯。”谈复临抿唇，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尖，“你不会把我们的赌约忘了吧？”
“我没忘。你说过，如果你赢了就要一个奖励，输了就给我一个赔偿。”
他站直身子，眉眼带笑：“嗯。现在我赢了，我按照约定要一个奖励不过分吧。”
江允初问：“你要奖励什么？要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肯定办到。”
谈复临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
“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
江允初想了半天，“……不知道。”
他清透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我想要一个女朋友。”
“啊？”江允初的脑子当初宕机，“你要我去给你找一个女朋友……不是，你要我当你的女朋友？”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咬着唇不知所措。
“这是告白吗？”
“噗嗤！”谈复临咧嘴笑起来，整个人沐浴在黄昏柔和的暖光下。
“我逗你的。”
江允初脸色一僵，方才心脏还猛烈地快要跳出来，就因为这一句瞬间没了悸动。
“哦，我知道了。”
她绕开谈复临，想要离开，手腕被他暖和的手掌紧握住。
“我怎么可能就靠一个小小的赌约让你做我女朋友？”
谈复临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好吧，我承认，和你打赌是万一告白的时候被你拒绝，我可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至于太丢脸。”
江允初抬头看向他，难得在他脸上看到心虚的表情。
一时间，她呆滞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事情反转又反转，好像朝着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向发展。
所以，李烨和张晚霁知道的那个秘密就是谈复临今天要和她告白吗？
谈复临微笑着，眼角的泪痣藏在浓密睫毛的阴影里，江允初望着他瞳仁里小小的两个自己，恍惚间好似回到高二开学的时候。
她站在小卖部门口，骄阳攀上头顶，他在身后开口说了句：“你好。”
她闻声回头，见到了那个与骄阳争辉的少年。
而后，她开始了默默无声的单恋。
很久很久后的今天，那个少年站在她面前，耀阳温柔，一如当初。
她听见他说：
“熙熙，我想和你谈一场正式的恋爱 ，就从正式的告白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