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的微风拂过草地，卷起树下几片卷曲的落叶，飘摇着无声落在她裙边。
谈复临稍稍睁开眼，江允初娇俏的面容近在咫尺，她闭上眼，眼皮轻微颤抖着。他扯起嘴角，一手搂上她的腰，另一手撑在她身后，上身逐渐压上去。
江允初配合着往后仰，渐渐的，双手攀上他的肩颈。
他的吻不似平日的性格温柔，反倒强硬地充满侵略意味。
她想，她已溃不成军，想要逃跑时又被他的舌勾回来，恣意地反复交缠。
直至她憋红了脸，谈复临歪头一笑，高挺的鼻尖蹭过脸颊，弄得她发痒。
“记住了吗？”他的鼻息喷涌在耳廓上，江允初扭头像躲开去，又被他拉回来牢牢箍在怀中。
谈复临低头嗅过长发上沁人的清香，嗓音喑哑：“下次再想安慰我，你就这样。”
江允初羞恼地不吱声了。
难道以后谈复临不开心了，她都要亲他吗？
她反问：“那要是我情绪低落呢？”
“我亲你。”谈复临直接说。
“……这有什么不同？”
她亲吻谈复临或是谈复临亲她，不都一样吗？总归每回到最后喘不上气的都是她。
“有啊。”他低头贴近她耳边，“下回，我要你主动。”
“……”
“嗯？”他不依不饶。
她眼神飘忽，不敢看他，“再说吧。”
“行，那就下次说。”谈复临暂且放过了她，指着身旁各类美食，转移话题说，“饿了没？快吃吧。”
“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谈复临一本正经地胡说：“都是我用魔法变出的。”
“那我要来尝尝你的魔法有多厉害。”江允初捏起一块奶芙，咬了一口，绵密的奶油在口腔里炸开来，配上酥脆的外皮，口感极好。
“好吃。”她连连夸赞。
又捏起一根炸鸡翅，张口啃下去，外酥里嫩的绝佳滋味令她心旷神怡。
“这个也好吃。”她扫过这张四四方方的野餐垫，各类美食铺满每一个角落，只剩她身前一点狭小的空间，勉强坐下她和谈复临两人，连伸直腿脚的余地都没有。
“你买了那么多，我们两个人吃的完吗？”
谈复临说：“下次不会买这么多了。我不清楚你最喜欢吃什么，所以各种吃食都买了一点。”
还有下一次啊。
江允初笑得特外灿烂：“我啊，我喜欢吃什么很好猜的。我喜欢辣条，喜欢薯片，喜欢汽水，喜欢奶油蛋糕。按照我妈妈的话来讲，什么不健康，我就爱吃什么。”
“她觉得这些都是垃圾食品，从小就不让我吃，我不听话，偷偷吃。结果有一次不小心被她发现了，她狠狠骂了我一顿。”
说起这事，江允初懊恼地垂下头：“中考完的那个暑假，妈妈给我报了培训班，让我提前学习高一的知识。那时候我下了课就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坐个十来分钟会经过一家超市。我通常会在那一站下车，偷偷买一点吃的，再坐公交回家。”
谈复临听着，神色忽然发生转变。
“那天我去超市里买了一包辣条。”江允初竖起一根手指，“我发誓真的只有一包而已。”
“辣条气味太重，所以我没在路上吃，最后是蹲在小区角落里吃完的。吃完我还直接把辣条包装丢到垃圾回收站去‘毁尸灭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计划毫无破绽？”
她重重吐出口气，“可惜了，我的衣领上不小心沾了点辣条的红油，被我妈妈发现了。”
见谈复临沉默不言，江允初拉着他愤愤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很过分，我不过是吃了一包辣条，她骂我就算了，还扣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说完，她靠近谈复临问：“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谈复临垂眸凝视她许久，稍许迟疑后试探着问了句：“熙熙，那个暑假，除了偷偷跑到超市买零食，还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她一脸茫然：“特别的事？”
“比如，遇到的人……”
她疑惑地问：“谁啊？”
“……”谈复临嗤笑了声，“没什么。”
他在期盼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不过现在我妈妈不在这里，我可以大吃特吃。”
江允初取过一包薯片，正要撕开包装，右手被谈复临握住，十指相交。
他掏出手机，对着他们紧握的手拍了张照片。
很快，他编辑完文字，发了条朋友圈。
只有一句话。
【见到日出我便不能自己。】
江允初打开手机见到这行字，她的微信昵称是初晨，所以这话里的“日出”指的就是她。
谈复临见到她便不能自己。
这情话还挺浪漫的。
很快，谈复临收到了赵呈煜打来的语音电话。
刚接通，对面从来一阵喧闹声。
江允初听出来是网球社的那帮球员，他们纷纷争抢着发言：
“恭喜恭喜啊。”
“看不出来，这么会秀恩爱。”
“给我看，给我看，我刚刚没看清那张图。”
“他发的什么日出，什么自己啊？”
“有女朋友就直接说呗，搞得这么文邹邹的。”
接着，赵呈煜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行了行了，把我手机还我。”
他夺过电话：“喂，我说你小子闷声不响干大事啊，昨天还在比赛呢，今天就追到了。”
江允初纠正：“是昨天。”
赵呈煜：“啥？”
谈复临闷声笑了下，解释说：“她说是昨天追到她的。”
这话到是把赵呈煜给说懵了，重点在这么？
“噢，那今天就是约会了。”赵呈煜沉思了会儿，给出建议，“我们学校东北角那片人工湖的环境不错，你可以带着她去走走。”
谈复临：“我们现在在……校外。”
“校外？”赵呈煜长长“嘶”了声，接着压低嗓音：“行呗，你们俩现在不会是在外面——”
谈复临立即猜到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他：“野餐。你还是该定期去清洁一下你的脑子，把那些脏东西都洗掉。”
两人接着聊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江允初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说我们在校外？”
“他就是想过来起哄闹你。放心，我和赵呈煜认真谈过了，下次见到你别叫你弟媳，直呼你名字就好。过两天网球社集体训练，我再去和其他人说。”谈复临搂过她的肩膀。
“社里的人没有恶意，但你要是觉得和他们接触起来不舒服就直接告诉我。”他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如果他们惹你生气了，你用不着顾及我，直接怼回去就行。”
“他们还挺热情的，我没有觉得不舒服。”
“还想瞒我？上回友谊赛，他们听赵呈煜那么叫你，也跟着弟媳、嫂子地乱喊。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害羞，后来想想你大概是感觉到被冒犯了。”
见自己的心思被他猜出来，江允初只好实话实说：“不是冒犯。一个人这么叫我到还好，这么多人都忽然间这么叫我，况且我之前和他们一点都不熟，所以就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别扭。”
谈复临点头：“既然别扭，就让他们改了。”
“嗯，让他们叫我允初就行了。”
江允初侧过身子，渐渐靠到他肩上，她的情绪是被他在意的，被他尊重的，想到这里她的内心不禁淌过一股暖流。
江允初点开谈复临刚在朋友圈发的那张牵手照，背景是红白交错的野餐垫。
红与白，她猛然察觉这不就是他们之前常穿的衣服颜色嘛。
她笑眯眯地凑上去：“你为什么要买这张野餐垫啊？”
“不好看吗？”
“只有好看吗？”江允初嘟嘟囔囔着说他嘴硬，“你别装了，我都猜到了。这个红和白不就是我和你嘛，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发我们的牵手图，然后用这两种颜色当图片背景？”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断追问：“你是不是这样想的，蓄谋已久啊，是不是嘛？”
谈复临笑得弯下腰，“熙熙，我又发现了你的一个优点。”
“是我敏锐的观察力。”江允初得意洋洋地晃晃脑袋。
谈复临：“是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江允初终于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懊恼地说：“我不管，我说是就是。”她将谈复临发的那张图保存下来，也用它发了条朋友圈。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我的。”
看起来霸道又嚣张。
“谈复临，我一直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家里人都怎么称呼你啊？你早就知道我的小名了，我却一直叫你谈复临，感觉太生疏了。”她猜测，“他们叫你复临吗，还是临临？”
谈复临没有立即回答。江允初疑惑地想，这样的问题还需要思考很久吗？
等了大概半分钟，谈复临说：“他叫我阿临。”
江允初认真地对着他重复：“阿——临——”
“嗯。”他应下。
江允初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
“那其他人呢？你有很多小名吗？”
谈复临双臂撑在身后，仰起头，下颚线条紧致流畅，刺眼的日光迫使他眯起眼。
他避开这个问题，说：“我希望你能这么叫我，叫我阿临。”
“好啊。”她兴奋地坐直身子。
“阿临。”
“嗯。”
“阿临。”
“嗯。”
“阿临，阿临，阿临。”
谈复临定定地看着她，耐心地一声声应她：“嗯，嗯，嗯。”
“阿——”
她的嘴里被塞入一只大鸡腿。
-
周一下午，朗诵艺术团举行日常会议活动。
李烨早早到了教室，和张晚霁商量该如何整蛊谈复临。他从包里掏出几根礼炮，“等会他们俩一进来，你先上去和他们说话吸引注意力，我躲在旁边，给他们个惊喜。”
张晚霁面露难色：“这不太合适吧？”
李烨：“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只是以社长的身份在表达对两位社员的关爱，以及对他们美好感情的祝福。”
张晚霁扫过足有一臂长的礼炮，“好特别的关爱。你不怕他揍你？”
说着，徐斯程背着包，从教室前门进来。
网球友谊赛过后没多久，李烨便知道了徐斯程在场边出言不逊的事。虽说李烨平日里总是找机会损谈复临一把，但其他人敢说他的不好，李烨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因此，那之后李烨再没给过徐斯程好脸色。
这会儿见徐斯程进来，李烨当即拉下脸，扭头背对他。
意料之外的是，徐斯程被这样当做空气对待也不生气。他弯腰取过一根礼炮，从讲台上搬了把凳子坐到门口靠墙的位置，说：“看来我来的正好。前两天看到他们的朋友圈，正愁要怎么祝福他们呢。”
“不需要。”李烨冷冷地吐出话。
他看得清楚，上周四正式比赛那天，谈复临在场上是真的生气了。虽然之后问他原因，他什么都没说，但李烨多少能猜到一些，徐斯程是真的惹怒谈复临了。
自大一开学以来，谈复临一直是个情绪极其稳定的人，即使他常和谈复临互怼，也从未见他发火过。
这是第一次见到谈复临真的发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徐斯程还是有些本事的。
张晚霁及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们准备一下，他们应该快到了。”
田梨不知道友谊赛的事。徐斯程正式比赛那天输给谈复临，她还以为他会耿耿于怀的，现在见他一脸平和的样子，她也放下心来。
田梨笑着主动找徐斯程聊天：“我之前就觉得他们有猫腻，真是火眼金睛。”
徐斯程来了兴致：“之前？”
“嗯。我上周五看到允初发的朋友圈，就和她在微信上说了声恭喜。我说没想到谈学长这么快就和她表白了，聊着聊着她就说，其实是她主动追求的。”
田梨星星眼：“你不觉得她很勇敢吗？”
“她追的谈复临？”徐斯程眉头一蹙。
“对啊，很意外是不是？”
徐斯程中指抵在镜框中央，轻轻一推，“他确实很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觉吧。”
田梨一愣，没想到徐斯程会这么说。
江允初牵着谈复临的手往教室走，经过拐角时被他一把拽住。
“怎么了？”
谈复临盯着教室门口李烨鬼鬼祟祟的身影，拉着她转身绕道从教室后门进去。刚走到门口，听到里头传来个声音：
“没想到是她倒追的，可真有意思。”
江允初循声望去，教室前门靠墙的位置坐着个男生，他后背紧靠着墙，翘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凳子上，刚刚那话就是他说的。
徐斯程咧嘴笑着：“她和谈复临确实挺配的，一个不要脸倒追，一个高高在上地享受追捧，天生一对啊。”
李烨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你说什么？”
徐斯程摊开手说：“实话实话罢了。”
李烨：“你——”
江允初眼前一道身影飞快划过，下一秒，谈复临抬腿踹在徐斯程身后的凳板上。
“碰”的一声巨响，凳沿重重砸在徐斯程的小腿后侧，疼得他当即哀嚎着跪下去。
“谁——啊！”
他感觉一阵剧痛自头皮传开来。
谈复临单手扯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向上扯，接着半蹲下去冷眼看他龇牙咧嘴的表情。
“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
又是用力向上一拽。
谈复临用力咬着牙，居高临下的眼神格外狠厉：“再说一遍？”
徐斯程双手捂着头：“你敢——”
周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李烨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看戏的模样。
谈复临：“道歉。”
“什么？”
“我叫你道歉。”
“嘶——凭什么？”徐斯程扭着脖子想要挣扎，可越是挣扎，头顶越是疼痛。
谈复临厌恶地加重手上力度：“我叫你和她道歉。”
“我……啊！我道歉。”徐斯程疼得五官扭曲到一起，他勉强睁开眼，对着站在教室后门的江允初说，“我道歉，对不起。”
谈复临松开手，将徐斯程甩在地上。
“管好你的嘴。”
说完话，他沉着脸转身，大步走到江允初身旁，牵起她的手离开。
“阿临，阿临。”江允初快要跟不上他的步伐，“你要带我去哪儿？”
谈复临拉着她径直走出教室楼。
“阿临。”江允初拦住他，“你怎么了？”
谈复临躲开她的视线，“我刚刚没收住脾气。”
“所以呢？”
“我……其实，我不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谈复临想要解释，又觉得没什么可辩驳的。
“噗！”江允初憋不住笑出来，“我知道啊。”
她牵着谈复临坐到教学楼旁的长木椅上，“我知道你脾气好，但刚刚徐斯程说的太过分了，我都想冲上去揍他。”
“阿临，我觉得要是喜欢一个人，对方又是单身，就该勇敢地表达自己的心意。这和性别没有关系。”江允初说，“我不觉得我向你告白就是倒追，你也不会这么想，对吧？”
她环住他的手臂，“你说过的，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是勇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勇敢才喜欢我的？”
谈复临意外地说：“你是这么想的？”
“对啊，我和你表白的时候你没答应，肯定是因为那时候没那么喜欢我。后来又觉得我能直接向你表白，很勇敢，才一点点喜欢上我的，我猜的对不对？”
见谈复临沉默着不回答，她困惑地问：“难道不是吗？”
谈复临搂过她的肩膀，“熙熙，你还记得之前我问你喜欢我什么，你是这么回答的吗？”
“温柔，善良，阳光，正义。”到如今，江允初依旧觉得他太好，完美到难以用语言形容。
谈复临抿着唇，为什么他觉得这些词语都和他无关呢？
江允初：“那你呢，你喜欢我哪一点？”
谈复临的第一反应是想告诉她，其实她刚刚说的那些优点通通属于她自己，转念又换了表达：“喜欢你傻。”
江允初不服气地抬起头：“什么鬼，我哪里傻了？”
谈复临挑眉：“你还不傻？”
真挚地喜欢他的表象，因为一副面具喜欢上戴面具的人。
傻透了。
“我可是你的女朋友，你怎么能说我傻呢？我要是傻，你还喜欢我，你不是更傻？”江允初伸出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脸，绕圈揉一揉，故意压低嗓音威胁他，“说，是我傻还是你傻？”
可惜这娇憨的神情在谈复临眼中与威胁全然无关。
“快说，到底是谁傻？”江允初不肯轻易罢休。
谈复临猛地一口亲在她脸上，看着江允初发懵的表情，点点头认下：“我傻。”
江允初满意地大笑：“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谈复临盯着她的笑颜，也温柔地笑了。
“对了，阿临，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打算怎么过？”
谈复临倏然脸色一僵。
江允初没察觉他的异样，接着问：“你要把李烨学长他们都叫上吗？我们一起去开个生日party？还是你喜欢别的——”
谈复临直截了当地打断她的话：“我不喜欢过生日。”
“啊？”
“我从小到大都不过生日的，今年也不想过。”
“怎么会有人不过生日？”
他指向自己：“我就是。你不用花心思了。”
“……好吧。”
江允初想，谈复临不过生日到底是因为他真的不喜欢过，还是有其他原因？
谈复临的生日在4月28日，正好是星期六。生日前一天江允初为他定制了一个蛋糕，虽然他不办生日会，但这样好的日子还是要庆祝一番的。
他那么喜欢葡萄，江允初就定了一个葡萄蛋糕。
上面用浅紫色的奶油写着：阿临，永远快乐。
既是惊喜，自然不能提前让他知道，生日当天江允初从蛋糕店领来蛋糕，给谈复临打去电话，机械音响了很久，对面也没有接起。
可能他现在正忙，江允初等了会儿，再打过去，还是没接。
江允初一个人在路边待着，看周围人潮拥挤，她找了李烨，得到的回复是谈复临昨天晚上就没有回寝室。
江允初一下子慌了。
给谈复临发微信过去。
初晨：【阿临，你在吗？】
初晨：【你现在在忙吗？】
隔了几分钟。
初晨：【你要是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了。你结束后回我一下消息就好。】
江允初回到园区，找了小超市的老板，拜托他先将蛋糕冷冻起来，她之后来取。
等她回到寝室，林愿见她两手空空，疑惑地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你不是定了个蛋糕，都吃完了？”
江允初情绪低郁：“没有。”
“发生什么了？”
江允初坐回椅子上，低头揪着衣摆：“他好像……有点忙。”
“今天不是礼拜六吗？”林愿说，“而且是他生日，有什么可忙的？”
江允初强颜欢笑：“不知道。他应该是有事情不方便回消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嘛。”
等到下午，还是没收到任何消息。
江允初每隔两三分钟看一次手机，一旁的林愿实在忍不下去，正要破口大骂。
江允初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当即接起来，眼中都是兴奋。
“阿临。”
下一瞬，她的嘴角落下来。
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李烨学长。”
“江允初，我忽然想起来，去年这几天他也连着几天不回寝室。我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
江允初问：“也是他生日这几天吗？”
“对。”李烨迟疑很久，话语中带着些许不确信，“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是……江允初，你知道他家里的事吗？”
“不知道。”
她确实对谈复临的家庭一无所知，谈复临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他……有些事情我也不好说，我估计是和他妈妈有关系。”
“他妈妈？”
“嗯，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应该是回郁安了。”
江允初想了想，问：“他是要回家和家人一起过生日吗？”
“……差不多。”李烨强调着，“但这只是我的猜测。”
挂断电话后，江允初沉思着坐了会儿，忽然从抽屉里掏出身份证，大步往外走。
开门时，她扭头说：“今天晚上我有可能不回来了。”
林愿：“你干什么去？”
江允初皱着眉头：“我有点不放心他。”
“晚上冷，你至少披个外套再出去，允初，允初！”林愿在屋里大喊。
可最后这句话江允初压根没听到，她早飞奔下楼，买了最近的一班高铁票回郁安。
郁安市镜湖新区大门口，谈丰年开着车问坐在副驾上的谈复临：“东西都备好了？”
谈复临压低脑袋：“嗯。”
谈丰年不满地说：“等会儿记得表现地开朗一点，大学生一点学生的朝气都没有。”
车窗外刺眼的阳光斜射进来，谈复临觉得气氛压抑到有些昏沉，他拉下车上的遮阳板。
“好。”
谈丰年接着嘱咐：“你要和你妈妈说说这一年都发生了什么事，重点说说最近的情况，让她在那里别操心你。”
“嗯。”
“你这性子，真是一点不像她。”
谈复临听到这，双手紧握成拳，手臂肌肉紧绷到轻微颤抖。他的嘴角扯的异常平直，不想表露出任何反感的情绪。
隔着玻璃窗，路上的喧嚣声似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他闭着眼装作浅眠。
当车停下来时，谈复临睁开眼，下了车。从汽车后备箱里捧出花束和装着水果饭菜的餐盒。
谈复临跟在谈丰年身后，从最角落的楼梯绕着圈走上去，最终停在一大片平地上。
远处是层林叠翠的山峰，偶有几座亭台高耸。
眼前的，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
谈丰年熟练地走到第三排最中央的那一座墓碑前，从包里取出干净的毛巾，蹲下身一点点将墓碑上的灰尘擦干净。
碑上刻着几个工整的大字：
爱妻杨依澜之墓。
最上方印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着旗袍，容貌姣好，笑靥如花。
谈复临望着照片久久失神。
谈丰年摆好花束和餐食，蹲在墓碑前，伸手来回抚摸着妻子的名字。
他的嗓音轻柔温和，透过那张照片，望着久别的恋人，哽咽片刻说：“依澜，我来看你了。”
他拍了拍谈复临的肩膀，“还有我们的儿子，阿临，他又长大了些。”
谈复临站起身，低声说：“爸，我去旁边待一会儿，你和妈妈说说话。”
“好。”谈丰年低头用手掩面。
谈复临没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低哑的哭声。他不必回头也能想象到，身后的谈丰年已经哭得泪流满面，身躯颤抖。
谈复临脚步沉重地走远，直至再听不到谈丰年悲痛的声响。
四周太过寂寥，他无神地眺望远处的山峰，什么都没想。
很久以后，谈丰年红着眼走过来，轻轻拍他：“去和你妈妈说说话。”
“嗯。”谈复临一步步往回走，站定在杨依澜墓碑前。
他慢慢蹲下来，呆呆望着那张照片，轻声喊：“妈妈。”
“我是阿临，二十岁的阿临。”他顿了顿，笑了，“不，我今天二十一岁了。”
“我过得挺好的，你别担心我。生活和去年没什么不同，就是在临大上学。”
“不过，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子。你还记得吗，我高一的时候和你说，我在医院遇到了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高二那年在郁安一中又遇到她了。没想到她也念了临大。”
说起江允初，谈复临变得滔滔不绝：“她叫江允初，小名叫熙熙，光明欢乐的意思，是不是很好听？”
没有任何的回答，谈复临干脆坐下来，自说自话。他如同随意谈天似的，说起这一年里的许多趣事。
“妈妈，熙熙说她喜欢我。我有些不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她表达感情很直白，不太会骗人。她真的很喜欢我。”
“她和我表白那天，我是想答应的，但是妈妈，你的儿子有点胆怯，临阵脱逃了。还好，她很好哄，我又把她追回来了。”
他自豪地挺直身子：“现在，她是我的女朋友。你如果见到她，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远处几片萧瑟的叶飘下来，轻轻落在他面前。他伸手捧起干枯的树叶，好似得到了肯定的孩子，勾唇笑起来。
谈复临停顿了很久，略带哽咽地说：“妈妈，我好像终于遇到了一件幸运的事情。”
他抬手轻触墓碑上的名字，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妈妈，我还是很喜欢网球，想继续打球。我保证不会耽误学业的，等我以后成了一名医生，我就可以救很多人了。我已经想好了，如果这次校内网球赛我赢到了最后的冠军，我就拿着奖牌去和爸爸讲，我可以平衡好学业和兴趣爱好。”
“妈妈，保佑我吧，保佑熙熙一直喜欢我。保佑爸爸身体好起来。我明年再来看你。”
谈丰年走到他身后，又在墓前蹲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褪去严厉暴躁的外表，变得温柔和善，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泪水，每一个眼神里都填满思念。
日落西山，谈丰年领着谈复临起身，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回去路上经过一家面馆，他们点了两碗面。但此时此刻两人都没有食欲，匆匆咽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回到家里，谈丰年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谈复临收拾好带回来的餐盒，也将自己锁紧房间里。
他独自躺在床上，屋外已经一片漆黑，透过窗户向外眺望出去是高楼林立，灯火通明。
地板上印着他孤独的倒影，瘦削而扭曲。
谈复临望着万家灯火，忽然觉得相比于哭得双眼通红的谈丰年，他好像确实是个感情淡漠的人。
毕竟，他从来没有见过杨依澜。
他出生那天，杨依澜倒在手术台上。
于是，自有记忆起，他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每年这一天，他都要跟随谈丰年去祭拜杨依澜。
他的每一次生日都充斥着谈丰年痛苦的眼泪。
没有一个人会来祝贺他的生日，久而久之，他也就不需要别人为他庆生了。
对，是他自己不需要的。
谈复临一步步后退着倒在床上。
好累，好累，累到呼吸都觉得压抑。
他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谈复临打开手机一看，右上角显示时间为23：30。
还有三十分钟，今天就要过去了。
屏幕上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他想起来，今天早上就把手机改成静音了。
谈复临戳进消息框里，是李烨发来的消息。
临江第一帅：【大哥，失踪也不是你这个失法的。】
再往上滑，李烨林林总总发了十多条消息。
临江第一帅：【说话！】
临江第一帅：【你真的回郁安了？】
临江第一帅：【你怎么不接电话？】
谈复临伸手抵到高挺的鼻骨两侧，按压着放松酸涩的双眼。
回：【嗯，我在郁安。】
李烨立即回复。
临江第一帅：【！！！你还魂了！】
回：【有事？】
临江第一帅：【大事，天大的事！】
回：【你被甩了？】
临江第一帅：【屁！江允初给你打电话了没？】
谈复临一愣，打开通讯录发现江允初今天一共给他打了十多通电话。他一下坐起身来，打开微信一看，聊天框里全是她发来的信息。
初晨：【阿临，你还在忙吗？】
初晨：【你记得要按时吃饭。】
初晨：【吃过饭了吗？还在忙吗？】
初晨：【阿临，你在哪里啊？】
初晨：【可以给我回个消息吗？】
初晨：【忙完了一定要回我消息噢。】
初晨：【你在郁安吗？】
谈复临本想立即回个电话过去，又怕时间晚了打扰她睡觉，飞速打字：我在郁安，抱歉一天没看消息，你先睡吧。
正要点发送键，又是一条消息弹窗。
临江第一帅：【江允初去郁安找你了。】
谈复临愣怔地默念两遍，当即打电话给江允初，手指颤动地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嘟——嘟——”听着机械音，谈复临烦躁到快要吼出来。
接电话，快接电话。他一边想着，一边提起件大衣破门而出。
又响了一次，电话终于接通。
对面传来一声轻唤：“喂。”
“熙熙。”谈复临大喊，“你现在在哪儿？”
江允初搓了搓冻僵的手，呢喃细语：“我……我在你家楼下。”
谈复临稍稍睁开眼，江允初娇俏的面容近在咫尺，她闭上眼，眼皮轻微颤抖着。他扯起嘴角，一手搂上她的腰，另一手撑在她身后，上身逐渐压上去。
江允初配合着往后仰，渐渐的，双手攀上他的肩颈。
他的吻不似平日的性格温柔，反倒强硬地充满侵略意味。
她想，她已溃不成军，想要逃跑时又被他的舌勾回来，恣意地反复交缠。
直至她憋红了脸，谈复临歪头一笑，高挺的鼻尖蹭过脸颊，弄得她发痒。
“记住了吗？”他的鼻息喷涌在耳廓上，江允初扭头像躲开去，又被他拉回来牢牢箍在怀中。
谈复临低头嗅过长发上沁人的清香，嗓音喑哑：“下次再想安慰我，你就这样。”
江允初羞恼地不吱声了。
难道以后谈复临不开心了，她都要亲他吗？
她反问：“那要是我情绪低落呢？”
“我亲你。”谈复临直接说。
“……这有什么不同？”
她亲吻谈复临或是谈复临亲她，不都一样吗？总归每回到最后喘不上气的都是她。
“有啊。”他低头贴近她耳边，“下回，我要你主动。”
“……”
“嗯？”他不依不饶。
她眼神飘忽，不敢看他，“再说吧。”
“行，那就下次说。”谈复临暂且放过了她，指着身旁各类美食，转移话题说，“饿了没？快吃吧。”
“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谈复临一本正经地胡说：“都是我用魔法变出的。”
“那我要来尝尝你的魔法有多厉害。”江允初捏起一块奶芙，咬了一口，绵密的奶油在口腔里炸开来，配上酥脆的外皮，口感极好。
“好吃。”她连连夸赞。
又捏起一根炸鸡翅，张口啃下去，外酥里嫩的绝佳滋味令她心旷神怡。
“这个也好吃。”她扫过这张四四方方的野餐垫，各类美食铺满每一个角落，只剩她身前一点狭小的空间，勉强坐下她和谈复临两人，连伸直腿脚的余地都没有。
“你买了那么多，我们两个人吃的完吗？”
谈复临说：“下次不会买这么多了。我不清楚你最喜欢吃什么，所以各种吃食都买了一点。”
还有下一次啊。
江允初笑得特外灿烂：“我啊，我喜欢吃什么很好猜的。我喜欢辣条，喜欢薯片，喜欢汽水，喜欢奶油蛋糕。按照我妈妈的话来讲，什么不健康，我就爱吃什么。”
“她觉得这些都是垃圾食品，从小就不让我吃，我不听话，偷偷吃。结果有一次不小心被她发现了，她狠狠骂了我一顿。”
说起这事，江允初懊恼地垂下头：“中考完的那个暑假，妈妈给我报了培训班，让我提前学习高一的知识。那时候我下了课就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坐个十来分钟会经过一家超市。我通常会在那一站下车，偷偷买一点吃的，再坐公交回家。”
谈复临听着，神色忽然发生转变。
“那天我去超市里买了一包辣条。”江允初竖起一根手指，“我发誓真的只有一包而已。”
“辣条气味太重，所以我没在路上吃，最后是蹲在小区角落里吃完的。吃完我还直接把辣条包装丢到垃圾回收站去‘毁尸灭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计划毫无破绽？”
她重重吐出口气，“可惜了，我的衣领上不小心沾了点辣条的红油，被我妈妈发现了。”
见谈复临沉默不言，江允初拉着他愤愤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很过分，我不过是吃了一包辣条，她骂我就算了，还扣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说完，她靠近谈复临问：“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谈复临垂眸凝视她许久，稍许迟疑后试探着问了句：“熙熙，那个暑假，除了偷偷跑到超市买零食，还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她一脸茫然：“特别的事？”
“比如，遇到的人……”
她疑惑地问：“谁啊？”
“……”谈复临嗤笑了声，“没什么。”
他在期盼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不过现在我妈妈不在这里，我可以大吃特吃。”
江允初取过一包薯片，正要撕开包装，右手被谈复临握住，十指相交。
他掏出手机，对着他们紧握的手拍了张照片。
很快，他编辑完文字，发了条朋友圈。
只有一句话。
【见到日出我便不能自己。】
江允初打开手机见到这行字，她的微信昵称是初晨，所以这话里的“日出”指的就是她。
谈复临见到她便不能自己。
这情话还挺浪漫的。
很快，谈复临收到了赵呈煜打来的语音电话。
刚接通，对面从来一阵喧闹声。
江允初听出来是网球社的那帮球员，他们纷纷争抢着发言：
“恭喜恭喜啊。”
“看不出来，这么会秀恩爱。”
“给我看，给我看，我刚刚没看清那张图。”
“他发的什么日出，什么自己啊？”
“有女朋友就直接说呗，搞得这么文邹邹的。”
接着，赵呈煜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行了行了，把我手机还我。”
他夺过电话：“喂，我说你小子闷声不响干大事啊，昨天还在比赛呢，今天就追到了。”
江允初纠正：“是昨天。”
赵呈煜：“啥？”
谈复临闷声笑了下，解释说：“她说是昨天追到她的。”
这话到是把赵呈煜给说懵了，重点在这么？
“噢，那今天就是约会了。”赵呈煜沉思了会儿，给出建议，“我们学校东北角那片人工湖的环境不错，你可以带着她去走走。”
谈复临：“我们现在在……校外。”
“校外？”赵呈煜长长“嘶”了声，接着压低嗓音：“行呗，你们俩现在不会是在外面——”
谈复临立即猜到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他：“野餐。你还是该定期去清洁一下你的脑子，把那些脏东西都洗掉。”
两人接着聊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江允初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说我们在校外？”
“他就是想过来起哄闹你。放心，我和赵呈煜认真谈过了，下次见到你别叫你弟媳，直呼你名字就好。过两天网球社集体训练，我再去和其他人说。”谈复临搂过她的肩膀。
“社里的人没有恶意，但你要是觉得和他们接触起来不舒服就直接告诉我。”他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如果他们惹你生气了，你用不着顾及我，直接怼回去就行。”
“他们还挺热情的，我没有觉得不舒服。”
“还想瞒我？上回友谊赛，他们听赵呈煜那么叫你，也跟着弟媳、嫂子地乱喊。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害羞，后来想想你大概是感觉到被冒犯了。”
见自己的心思被他猜出来，江允初只好实话实说：“不是冒犯。一个人这么叫我到还好，这么多人都忽然间这么叫我，况且我之前和他们一点都不熟，所以就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别扭。”
谈复临点头：“既然别扭，就让他们改了。”
“嗯，让他们叫我允初就行了。”
江允初侧过身子，渐渐靠到他肩上，她的情绪是被他在意的，被他尊重的，想到这里她的内心不禁淌过一股暖流。
江允初点开谈复临刚在朋友圈发的那张牵手照，背景是红白交错的野餐垫。
红与白，她猛然察觉这不就是他们之前常穿的衣服颜色嘛。
她笑眯眯地凑上去：“你为什么要买这张野餐垫啊？”
“不好看吗？”
“只有好看吗？”江允初嘟嘟囔囔着说他嘴硬，“你别装了，我都猜到了。这个红和白不就是我和你嘛，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发我们的牵手图，然后用这两种颜色当图片背景？”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断追问：“你是不是这样想的，蓄谋已久啊，是不是嘛？”
谈复临笑得弯下腰，“熙熙，我又发现了你的一个优点。”
“是我敏锐的观察力。”江允初得意洋洋地晃晃脑袋。
谈复临：“是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江允初终于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懊恼地说：“我不管，我说是就是。”她将谈复临发的那张图保存下来，也用它发了条朋友圈。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我的。”
看起来霸道又嚣张。
“谈复临，我一直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家里人都怎么称呼你啊？你早就知道我的小名了，我却一直叫你谈复临，感觉太生疏了。”她猜测，“他们叫你复临吗，还是临临？”
谈复临没有立即回答。江允初疑惑地想，这样的问题还需要思考很久吗？
等了大概半分钟，谈复临说：“他叫我阿临。”
江允初认真地对着他重复：“阿——临——”
“嗯。”他应下。
江允初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
“那其他人呢？你有很多小名吗？”
谈复临双臂撑在身后，仰起头，下颚线条紧致流畅，刺眼的日光迫使他眯起眼。
他避开这个问题，说：“我希望你能这么叫我，叫我阿临。”
“好啊。”她兴奋地坐直身子。
“阿临。”
“嗯。”
“阿临。”
“嗯。”
“阿临，阿临，阿临。”
谈复临定定地看着她，耐心地一声声应她：“嗯，嗯，嗯。”
“阿——”
她的嘴里被塞入一只大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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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下午，朗诵艺术团举行日常会议活动。
李烨早早到了教室，和张晚霁商量该如何整蛊谈复临。他从包里掏出几根礼炮，“等会他们俩一进来，你先上去和他们说话吸引注意力，我躲在旁边，给他们个惊喜。”
张晚霁面露难色：“这不太合适吧？”
李烨：“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只是以社长的身份在表达对两位社员的关爱，以及对他们美好感情的祝福。”
张晚霁扫过足有一臂长的礼炮，“好特别的关爱。你不怕他揍你？”
说着，徐斯程背着包，从教室前门进来。
网球友谊赛过后没多久，李烨便知道了徐斯程在场边出言不逊的事。虽说李烨平日里总是找机会损谈复临一把，但其他人敢说他的不好，李烨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因此，那之后李烨再没给过徐斯程好脸色。
这会儿见徐斯程进来，李烨当即拉下脸，扭头背对他。
意料之外的是，徐斯程被这样当做空气对待也不生气。他弯腰取过一根礼炮，从讲台上搬了把凳子坐到门口靠墙的位置，说：“看来我来的正好。前两天看到他们的朋友圈，正愁要怎么祝福他们呢。”
“不需要。”李烨冷冷地吐出话。
他看得清楚，上周四正式比赛那天，谈复临在场上是真的生气了。虽然之后问他原因，他什么都没说，但李烨多少能猜到一些，徐斯程是真的惹怒谈复临了。
自大一开学以来，谈复临一直是个情绪极其稳定的人，即使他常和谈复临互怼，也从未见他发火过。
这是第一次见到谈复临真的发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徐斯程还是有些本事的。
张晚霁及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们准备一下，他们应该快到了。”
田梨不知道友谊赛的事。徐斯程正式比赛那天输给谈复临，她还以为他会耿耿于怀的，现在见他一脸平和的样子，她也放下心来。
田梨笑着主动找徐斯程聊天：“我之前就觉得他们有猫腻，真是火眼金睛。”
徐斯程来了兴致：“之前？”
“嗯。我上周五看到允初发的朋友圈，就和她在微信上说了声恭喜。我说没想到谈学长这么快就和她表白了，聊着聊着她就说，其实是她主动追求的。”
田梨星星眼：“你不觉得她很勇敢吗？”
“她追的谈复临？”徐斯程眉头一蹙。
“对啊，很意外是不是？”
徐斯程中指抵在镜框中央，轻轻一推，“他确实很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觉吧。”
田梨一愣，没想到徐斯程会这么说。
江允初牵着谈复临的手往教室走，经过拐角时被他一把拽住。
“怎么了？”
谈复临盯着教室门口李烨鬼鬼祟祟的身影，拉着她转身绕道从教室后门进去。刚走到门口，听到里头传来个声音：
“没想到是她倒追的，可真有意思。”
江允初循声望去，教室前门靠墙的位置坐着个男生，他后背紧靠着墙，翘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凳子上，刚刚那话就是他说的。
徐斯程咧嘴笑着：“她和谈复临确实挺配的，一个不要脸倒追，一个高高在上地享受追捧，天生一对啊。”
李烨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你说什么？”
徐斯程摊开手说：“实话实话罢了。”
李烨：“你——”
江允初眼前一道身影飞快划过，下一秒，谈复临抬腿踹在徐斯程身后的凳板上。
“碰”的一声巨响，凳沿重重砸在徐斯程的小腿后侧，疼得他当即哀嚎着跪下去。
“谁——啊！”
他感觉一阵剧痛自头皮传开来。
谈复临单手扯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向上扯，接着半蹲下去冷眼看他龇牙咧嘴的表情。
“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
又是用力向上一拽。
谈复临用力咬着牙，居高临下的眼神格外狠厉：“再说一遍？”
徐斯程双手捂着头：“你敢——”
周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李烨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看戏的模样。
谈复临：“道歉。”
“什么？”
“我叫你道歉。”
“嘶——凭什么？”徐斯程扭着脖子想要挣扎，可越是挣扎，头顶越是疼痛。
谈复临厌恶地加重手上力度：“我叫你和她道歉。”
“我……啊！我道歉。”徐斯程疼得五官扭曲到一起，他勉强睁开眼，对着站在教室后门的江允初说，“我道歉，对不起。”
谈复临松开手，将徐斯程甩在地上。
“管好你的嘴。”
说完话，他沉着脸转身，大步走到江允初身旁，牵起她的手离开。
“阿临，阿临。”江允初快要跟不上他的步伐，“你要带我去哪儿？”
谈复临拉着她径直走出教室楼。
“阿临。”江允初拦住他，“你怎么了？”
谈复临躲开她的视线，“我刚刚没收住脾气。”
“所以呢？”
“我……其实，我不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谈复临想要解释，又觉得没什么可辩驳的。
“噗！”江允初憋不住笑出来，“我知道啊。”
她牵着谈复临坐到教学楼旁的长木椅上，“我知道你脾气好，但刚刚徐斯程说的太过分了，我都想冲上去揍他。”
“阿临，我觉得要是喜欢一个人，对方又是单身，就该勇敢地表达自己的心意。这和性别没有关系。”江允初说，“我不觉得我向你告白就是倒追，你也不会这么想，对吧？”
她环住他的手臂，“你说过的，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是勇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勇敢才喜欢我的？”
谈复临意外地说：“你是这么想的？”
“对啊，我和你表白的时候你没答应，肯定是因为那时候没那么喜欢我。后来又觉得我能直接向你表白，很勇敢，才一点点喜欢上我的，我猜的对不对？”
见谈复临沉默着不回答，她困惑地问：“难道不是吗？”
谈复临搂过她的肩膀，“熙熙，你还记得之前我问你喜欢我什么，你是这么回答的吗？”
“温柔，善良，阳光，正义。”到如今，江允初依旧觉得他太好，完美到难以用语言形容。
谈复临抿着唇，为什么他觉得这些词语都和他无关呢？
江允初：“那你呢，你喜欢我哪一点？”
谈复临的第一反应是想告诉她，其实她刚刚说的那些优点通通属于她自己，转念又换了表达：“喜欢你傻。”
江允初不服气地抬起头：“什么鬼，我哪里傻了？”
谈复临挑眉：“你还不傻？”
真挚地喜欢他的表象，因为一副面具喜欢上戴面具的人。
傻透了。
“我可是你的女朋友，你怎么能说我傻呢？我要是傻，你还喜欢我，你不是更傻？”江允初伸出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脸，绕圈揉一揉，故意压低嗓音威胁他，“说，是我傻还是你傻？”
可惜这娇憨的神情在谈复临眼中与威胁全然无关。
“快说，到底是谁傻？”江允初不肯轻易罢休。
谈复临猛地一口亲在她脸上，看着江允初发懵的表情，点点头认下：“我傻。”
江允初满意地大笑：“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谈复临盯着她的笑颜，也温柔地笑了。
“对了，阿临，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打算怎么过？”
谈复临倏然脸色一僵。
江允初没察觉他的异样，接着问：“你要把李烨学长他们都叫上吗？我们一起去开个生日party？还是你喜欢别的——”
谈复临直截了当地打断她的话：“我不喜欢过生日。”
“啊？”
“我从小到大都不过生日的，今年也不想过。”
“怎么会有人不过生日？”
他指向自己：“我就是。你不用花心思了。”
“……好吧。”
江允初想，谈复临不过生日到底是因为他真的不喜欢过，还是有其他原因？
谈复临的生日在4月28日，正好是星期六。生日前一天江允初为他定制了一个蛋糕，虽然他不办生日会，但这样好的日子还是要庆祝一番的。
他那么喜欢葡萄，江允初就定了一个葡萄蛋糕。
上面用浅紫色的奶油写着：阿临，永远快乐。
既是惊喜，自然不能提前让他知道，生日当天江允初从蛋糕店领来蛋糕，给谈复临打去电话，机械音响了很久，对面也没有接起。
可能他现在正忙，江允初等了会儿，再打过去，还是没接。
江允初一个人在路边待着，看周围人潮拥挤，她找了李烨，得到的回复是谈复临昨天晚上就没有回寝室。
江允初一下子慌了。
给谈复临发微信过去。
初晨：【阿临，你在吗？】
初晨：【你现在在忙吗？】
隔了几分钟。
初晨：【你要是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了。你结束后回我一下消息就好。】
江允初回到园区，找了小超市的老板，拜托他先将蛋糕冷冻起来，她之后来取。
等她回到寝室，林愿见她两手空空，疑惑地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你不是定了个蛋糕，都吃完了？”
江允初情绪低郁：“没有。”
“发生什么了？”
江允初坐回椅子上，低头揪着衣摆：“他好像……有点忙。”
“今天不是礼拜六吗？”林愿说，“而且是他生日，有什么可忙的？”
江允初强颜欢笑：“不知道。他应该是有事情不方便回消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嘛。”
等到下午，还是没收到任何消息。
江允初每隔两三分钟看一次手机，一旁的林愿实在忍不下去，正要破口大骂。
江允初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当即接起来，眼中都是兴奋。
“阿临。”
下一瞬，她的嘴角落下来。
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李烨学长。”
“江允初，我忽然想起来，去年这几天他也连着几天不回寝室。我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
江允初问：“也是他生日这几天吗？”
“对。”李烨迟疑很久，话语中带着些许不确信，“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是……江允初，你知道他家里的事吗？”
“不知道。”
她确实对谈复临的家庭一无所知，谈复临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他……有些事情我也不好说，我估计是和他妈妈有关系。”
“他妈妈？”
“嗯，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应该是回郁安了。”
江允初想了想，问：“他是要回家和家人一起过生日吗？”
“……差不多。”李烨强调着，“但这只是我的猜测。”
挂断电话后，江允初沉思着坐了会儿，忽然从抽屉里掏出身份证，大步往外走。
开门时，她扭头说：“今天晚上我有可能不回来了。”
林愿：“你干什么去？”
江允初皱着眉头：“我有点不放心他。”
“晚上冷，你至少披个外套再出去，允初，允初！”林愿在屋里大喊。
可最后这句话江允初压根没听到，她早飞奔下楼，买了最近的一班高铁票回郁安。
郁安市镜湖新区大门口，谈丰年开着车问坐在副驾上的谈复临：“东西都备好了？”
谈复临压低脑袋：“嗯。”
谈丰年不满地说：“等会儿记得表现地开朗一点，大学生一点学生的朝气都没有。”
车窗外刺眼的阳光斜射进来，谈复临觉得气氛压抑到有些昏沉，他拉下车上的遮阳板。
“好。”
谈丰年接着嘱咐：“你要和你妈妈说说这一年都发生了什么事，重点说说最近的情况，让她在那里别操心你。”
“嗯。”
“你这性子，真是一点不像她。”
谈复临听到这，双手紧握成拳，手臂肌肉紧绷到轻微颤抖。他的嘴角扯的异常平直，不想表露出任何反感的情绪。
隔着玻璃窗，路上的喧嚣声似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他闭着眼装作浅眠。
当车停下来时，谈复临睁开眼，下了车。从汽车后备箱里捧出花束和装着水果饭菜的餐盒。
谈复临跟在谈丰年身后，从最角落的楼梯绕着圈走上去，最终停在一大片平地上。
远处是层林叠翠的山峰，偶有几座亭台高耸。
眼前的，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
谈丰年熟练地走到第三排最中央的那一座墓碑前，从包里取出干净的毛巾，蹲下身一点点将墓碑上的灰尘擦干净。
碑上刻着几个工整的大字：
爱妻杨依澜之墓。
最上方印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着旗袍，容貌姣好，笑靥如花。
谈复临望着照片久久失神。
谈丰年摆好花束和餐食，蹲在墓碑前，伸手来回抚摸着妻子的名字。
他的嗓音轻柔温和，透过那张照片，望着久别的恋人，哽咽片刻说：“依澜，我来看你了。”
他拍了拍谈复临的肩膀，“还有我们的儿子，阿临，他又长大了些。”
谈复临站起身，低声说：“爸，我去旁边待一会儿，你和妈妈说说话。”
“好。”谈丰年低头用手掩面。
谈复临没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低哑的哭声。他不必回头也能想象到，身后的谈丰年已经哭得泪流满面，身躯颤抖。
谈复临脚步沉重地走远，直至再听不到谈丰年悲痛的声响。
四周太过寂寥，他无神地眺望远处的山峰，什么都没想。
很久以后，谈丰年红着眼走过来，轻轻拍他：“去和你妈妈说说话。”
“嗯。”谈复临一步步往回走，站定在杨依澜墓碑前。
他慢慢蹲下来，呆呆望着那张照片，轻声喊：“妈妈。”
“我是阿临，二十岁的阿临。”他顿了顿，笑了，“不，我今天二十一岁了。”
“我过得挺好的，你别担心我。生活和去年没什么不同，就是在临大上学。”
“不过，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子。你还记得吗，我高一的时候和你说，我在医院遇到了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高二那年在郁安一中又遇到她了。没想到她也念了临大。”
说起江允初，谈复临变得滔滔不绝：“她叫江允初，小名叫熙熙，光明欢乐的意思，是不是很好听？”
没有任何的回答，谈复临干脆坐下来，自说自话。他如同随意谈天似的，说起这一年里的许多趣事。
“妈妈，熙熙说她喜欢我。我有些不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她表达感情很直白，不太会骗人。她真的很喜欢我。”
“她和我表白那天，我是想答应的，但是妈妈，你的儿子有点胆怯，临阵脱逃了。还好，她很好哄，我又把她追回来了。”
他自豪地挺直身子：“现在，她是我的女朋友。你如果见到她，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远处几片萧瑟的叶飘下来，轻轻落在他面前。他伸手捧起干枯的树叶，好似得到了肯定的孩子，勾唇笑起来。
谈复临停顿了很久，略带哽咽地说：“妈妈，我好像终于遇到了一件幸运的事情。”
他抬手轻触墓碑上的名字，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妈妈，我还是很喜欢网球，想继续打球。我保证不会耽误学业的，等我以后成了一名医生，我就可以救很多人了。我已经想好了，如果这次校内网球赛我赢到了最后的冠军，我就拿着奖牌去和爸爸讲，我可以平衡好学业和兴趣爱好。”
“妈妈，保佑我吧，保佑熙熙一直喜欢我。保佑爸爸身体好起来。我明年再来看你。”
谈丰年走到他身后，又在墓前蹲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褪去严厉暴躁的外表，变得温柔和善，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泪水，每一个眼神里都填满思念。
日落西山，谈丰年领着谈复临起身，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回去路上经过一家面馆，他们点了两碗面。但此时此刻两人都没有食欲，匆匆咽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回到家里，谈丰年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谈复临收拾好带回来的餐盒，也将自己锁紧房间里。
他独自躺在床上，屋外已经一片漆黑，透过窗户向外眺望出去是高楼林立，灯火通明。
地板上印着他孤独的倒影，瘦削而扭曲。
谈复临望着万家灯火，忽然觉得相比于哭得双眼通红的谈丰年，他好像确实是个感情淡漠的人。
毕竟，他从来没有见过杨依澜。
他出生那天，杨依澜倒在手术台上。
于是，自有记忆起，他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每年这一天，他都要跟随谈丰年去祭拜杨依澜。
他的每一次生日都充斥着谈丰年痛苦的眼泪。
没有一个人会来祝贺他的生日，久而久之，他也就不需要别人为他庆生了。
对，是他自己不需要的。
谈复临一步步后退着倒在床上。
好累，好累，累到呼吸都觉得压抑。
他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谈复临打开手机一看，右上角显示时间为23：30。
还有三十分钟，今天就要过去了。
屏幕上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他想起来，今天早上就把手机改成静音了。
谈复临戳进消息框里，是李烨发来的消息。
临江第一帅：【大哥，失踪也不是你这个失法的。】
再往上滑，李烨林林总总发了十多条消息。
临江第一帅：【说话！】
临江第一帅：【你真的回郁安了？】
临江第一帅：【你怎么不接电话？】
谈复临伸手抵到高挺的鼻骨两侧，按压着放松酸涩的双眼。
回：【嗯，我在郁安。】
李烨立即回复。
临江第一帅：【！！！你还魂了！】
回：【有事？】
临江第一帅：【大事，天大的事！】
回：【你被甩了？】
临江第一帅：【屁！江允初给你打电话了没？】
谈复临一愣，打开通讯录发现江允初今天一共给他打了十多通电话。他一下坐起身来，打开微信一看，聊天框里全是她发来的信息。
初晨：【阿临，你还在忙吗？】
初晨：【你记得要按时吃饭。】
初晨：【吃过饭了吗？还在忙吗？】
初晨：【阿临，你在哪里啊？】
初晨：【可以给我回个消息吗？】
初晨：【忙完了一定要回我消息噢。】
初晨：【你在郁安吗？】
谈复临本想立即回个电话过去，又怕时间晚了打扰她睡觉，飞速打字：我在郁安，抱歉一天没看消息，你先睡吧。
正要点发送键，又是一条消息弹窗。
临江第一帅：【江允初去郁安找你了。】
谈复临愣怔地默念两遍，当即打电话给江允初，手指颤动地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嘟——嘟——”听着机械音，谈复临烦躁到快要吼出来。
接电话，快接电话。他一边想着，一边提起件大衣破门而出。
又响了一次，电话终于接通。
对面传来一声轻唤：“喂。”
“熙熙。”谈复临大喊，“你现在在哪儿？”
江允初搓了搓冻僵的手，呢喃细语：“我……我在你家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