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被前台接待的工作人员请到顶楼办公室。
冒着热气的茶水被小心地摆在茶几上。
“谈董还在开会，麻烦您稍等一会儿。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叫我。”
“好。”
李烨看到窗边那株显眼的孔雀木，满意地不住点头。
还是他有眼光。
这绿植一摆，原本冷冰冰的办公室终于有点“活的”气息了。
他半靠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抖了半天腿，终于等到谈复临推门进来。
“你可算来了。”李烨指了指桌上的快餐盒。
“这什么？”
“蚵仔煎啊，特意给你带的。”李烨连打了三个哈欠，“喂，你倒是评评理啊，你找我帮忙的时候，一通电话，我就屁颠屁颠地帮你跑一趟。现在我轮到找你，就只能可怜巴巴地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等。我都差点睡过去诶。”
谈复临单手解开西装纽扣，坐到他对面。
李烨眯眼笑：“是谁在电话里听见人家说想吃蚵仔煎，当天晚上就催我。”
他比了个打电话说的手势，还模仿起谈复临那天的语气，“让他们做蚵仔煎。”
谈复临眉尾一扬：“你皮痒？”
李烨丝毫不怵他，甚至一人分饰两角地情景再现起来。
“拜托，人家是卖煎饼油条的早餐店，没有蚵仔煎。”
“她要吃。”
“她江允初要吃蚵仔煎，人家就得卖蚵仔煎。那改天她要星星要月亮，你还要让人给她摘下来？”
“是。”
谈复临平静地观看他抽风的表演，最终点评说：“有天赋是好事。”
李烨：“……”
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谈复临这是在嘲讽他有随时抽风的天赋。
谈复临走到柜子旁，从第一格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
“你要的都在这里了。”
李烨接过文件袋，很厚，粗粗掂量起来有个百来张纸。他哂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弄到。”
说完，他掸掸裤腿，站起身，“行了，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他走到门边站定，纠结片刻还是扭回头问：“她也不傻，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猜到是你做的。”
谈复临缓缓抬眸。
双眼似幽暗的深渊，不见底。
“正好，我早就不想当这个‘李老板’了。”李烨耸耸肩，“什么时候把这个老板的名头还给你，我也能一身轻松。不然连吃饭付钱都要偷摸着，也太没道理了。”
谈复临冥思了会：“快了。”
-
林愿连着加班好几天，终于能歇息一段时间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再这样下去，她的身心都将不健康。
难得清闲的日子，两人晚饭后去旁边的公园里散步。
一群阿姨在跳广场舞，林愿乐呵呵地跟着学了几个动作。
绕了一圈，还能看到飞盘、羽毛球、踢毽子等等运动。
场上头发花白的阿姨打羽毛球的技术比她俩还要好。
大概到了九点半，她们慢悠悠地走回去。
南池新苑对面那排商铺大多还开着门。
“要不要吃宵夜？”林愿提议。
“蚵仔煎吗？”
“我俩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
两人当即点了个大份的蚵仔煎。
这一片商铺晚上生意都很不错，甚至还要排长队。还好此刻时间有些晚了，她们前面只有一个顾客。
很快就到了她们。
老板倒完油后，老板娘一手拎着桶，均匀地将海蛎子铺开在铁板上。
林愿开玩笑道：“你上回说是听了李烨学长的建议，老板才开始卖蚵仔煎的。那我们岂不是都沾了他的光。”
江允初：“可以这么说。”
林愿：“回头帮我向李烨学长转达一声，这一定是他这辈子提出过的最有价值的建议。”
“收到。”江允初比了个“OK”的手势。
待糊糊凝固后，老板娘用铲子将蚵仔煎翻面继续煎。她问：“你们刚刚说什么李……李烨？”
“就是你们喊的李老板。”江允初感到疑惑，“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只知道他姓李，木子李。”老板娘如实说。
老板说道：“原来李老板的全名叫李烨。”
江允初小声调侃：“这个李烨，装的这么神秘。”
“李老板可是个大好人。”老板说，“要不是他，我们夫妻俩现在可能还在路边推着小车卖早餐呢，哪里能租到地段这么好的铺子。”
“这里是他帮你们租的？”
老板娘连忙应：“是的呀。那时候城管抓得严，我们到哪里都会被赶，生意也做不成。我和老赵差点就打算去外面打工了。后来，李老板和他的一个朋友路过咱们摊位，吃了一顿，第二天，李老板就来和我们说他愿意出钱帮我们租一间店面。”
老板娘一说到这事，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
“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骗子。这世上哪有凭空掉馅饼的事情？结果他还真的租了店铺，亲自带我和老赵过来看。你们说这市中心的铺子得多贵啊，我们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李老板一口气帮我们付了两年的租金。”
“一晃两年下来，我和老赵也赚了点小钱，第一时间就想着把欠李老板的钱还上。可是李老板硬是不肯收。我们两口子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他了。”
老板娘越说越起劲儿：“我每回去山上拜菩萨，都会请菩萨保佑的，他这样的大好人，必须是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两面金黄的蚵仔煎被均分成四块，装进快餐盒里。
“做好了。”老板娘细心地在餐盒外垫了几张纸巾，再递给江允初。
林愿用筷子夹起一块，吹了几口气，小心地咬下去。
结果下一秒就被烫得直跺脚。
“啊——嘶——”她抬起双手，对着嘴巴快速扇风。
江允初：“慢点吃，别人和你抢。”
尽管被烫到，林愿仍旧直夸蚵仔煎做得好吃。
老板娘喜滋滋地说：“不是我自夸，单论味道，我们家说第二，这附近一片可没人敢认第一。不止李老板，连他那个朋友也喜欢咱们家做出来的，他那天早上可是把油条、小笼包、豆腐脑、煎饺全点了个遍。”
她掰着手指头念叨：“油条要现炸刚出锅的，小笼包要鲜肉虾仁馅的，豆腐脑是咸口不加葱加榨菜的，煎饺要煎到脆底还有蘸醋……”
林愿不由地感叹：“记得这么清楚！”
江允初关注的点和林愿不一样。她只觉得李烨这个朋友的口味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自然。那个男人长得特别好看，人群里最显眼的那个。”她回忆起来，“人长得特别白净，跟电视上的大明星一样，不，比电视上的人还好看呢。”
林愿撇撇嘴：“有这么夸张吗？”
“我可不骗人。”老板娘见林愿不信，急着让自己的丈夫出面证明，“老赵，你也有印象吧。”
老板立马点头，非常肯定地说：“我当然记得，那人是个左撇子，眼睛下面还有一颗泪痣。”
“对对对，我也记得，他是个左撇子，右眼下面有一颗泪痣。”老板娘附和道。
“……左撇子……还有泪痣？”
江允初表情顿时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呼吸都不自觉缓慢下来。
“我记得可清楚了，这在这儿。”老板娘指指自己的右眼角。
江允初不可思议地倒吸口气。
这世上左撇子很多，有泪痣的人也不少，可同时满足这两个要求，还是李烨朋友的……
她不可控地想到一个人。
“等一下。你刚刚说，李烨和他的这个朋友是五年前来吃过一次早饭。确定是五年前，不应该是八年前吗？”
“小姑娘，我又没有老年痴呆，这种事情哪里会记错啊。就是那天之后，我们才得了李老板的资助，在这里开了店。”老板娘张开手，比划着，“五年前，不会有错的。”
江允初脑子“轰”的一下炸开。
她目光闪烁：“五年前我搬来这里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在这里开早餐店了。”
“我们才开了一个礼拜不到，你就来我们这里买早饭了。就是前后脚的事情呀。”老板娘说。
回去路上，林愿端着盒子，自己吃一口又喂了江允初一口。见她眉头紧锁，林愿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江允初怕她担心，挤出一抹笑容。
“我突然想起来，公司里还有一点事情没处理完，我现在过去一趟，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啊？”林愿讷讷地说，“今天不是礼拜六吗？”
“急事，真是很急，我先走了。”说完，江允初冲去地下室取车。
夜里，宽敞的马路上，江允初驾驶着车，右脚一下一下踩住油门。
手机导航不断提醒她已经超速。
江允初缓缓松开油门，给李烨拨了个电话。
“喂？”李烨的声音夹着明显的不悦。
“你在哪里？”
李烨反问：“你要干嘛？”
江允初语气很重：“我问你，你现在在哪里？”
“……”李烨那里窸窸窣窣地发出一点声响，而后他咳嗽了一下，“个人隐私，恕难奉告。”
“你和谁在一起？”
“我都说了是个人隐——”
“晚霁学姐吗？”
“……”
江允初知道自己猜对了，直接挂断和李烨的电话，转头拨给张晚霁。
电话刚接通，江允初开门见山地说：“晚霁学姐，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们，只是李烨说话支支吾吾的，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出什么事了？”
“小事。”江允初冷下脸，“你们现在在哪儿？”
“呲——”
沉闷的引擎声划破平静的夜空。
五分钟后，江允初一记急刹，车停在了桥下。
夜风徐徐，她大步冲上了桥。
李烨和张晚霁就站在桥上。
“这么快。”张晚霁看了看时间，有些吃惊。
江允初微笑着看向张晚霁，“我有点事情要问他，可以把他借给我十分钟吗？”
“这种问题不应该先问我吗？”李烨一脸不爽，“至少表示一下对我的尊重吧。”
江允初严肃地盯着他看：“好，我有一点事情想要向你请教，可以占用你十分钟时间吗？”
“……”
李烨心虚地躲开视线。
这么凶，肯定没好事。
李烨拉着脸，散漫地走到桥下，双手插在裤兜里。
“行了，就在这儿说吧，找我什么事？”
江允初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是，夜风不断地抽打树枝，接连着几片叶子从枝头落下来，坠在湖面上。
湖心荡起的波纹一圈比一圈大。
正如此刻的她。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资助南池新苑对面的那家面馆？”
李烨瞳孔震动。
江允初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帮那家早餐店的夫妇租店铺？”
“……”
“不回答，好，那我再换个问题。”江允初直勾勾注视他，“研究生刚毕业的时候，我租了个房子，但是由于楼顶那户人家半夜吵闹，我和他们沟通过，也找了房东和物业，最终情况还是没有改变。所以，我想换个地方住。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李烨拳头握紧。
“你主动来和我说，你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房租不高，周围的交通也很便利。我去看过房子后就交了租金，搬过去，一直住到现在。”
李烨嘴硬道：“我没骗你吧，那地段确实不错，房租也不算高。”
江允初冷笑道：“你不觉得很巧吗？为什么在我搬进南池新苑的前一周，你帮那对姓赵的夫妻付了店铺的租金，位置就在南池新苑的对面？”
“我说了，那里租金不高，所以——”
江允初向前迈了一步。李烨只能后退，直到腰椎抵在桥柱上。
江允初就快压不住眼底的猩红。
“那你再告诉我，五年前和你一起去他们摊位上吃早餐的那个人，是谁？”
“……”
“你说啊，那个眼下有一颗泪痣的左撇子，是谁？”江允初厉声逼问道。
李烨侧着头，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江允初一把拽起李烨的手，“李烨，你还有一个朋友，也有一颗泪痣，也是左撇子，对不对？”
“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是他不肯让你知道。”李烨不顾她的自欺欺人，掰开她的手，“现在你也知道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夜晚的天空很黑，很低沉。
乌黑的云层将头顶的月亮藏起来，连同闪烁的星星也不见了。
江允初心慌得不知所措。
“我知道了？我知道什么了？我、我听不懂你的话，听不懂……”她低头念着念着，忽然转身往回跑。
她的心太乱了。
此刻的她只想逃避。
“他回来过。”李烨望着她慌乱的背影，大声吼。
江允初停下脚步。
“五年前，他回来过。”李烨缓步走到她身后，“就是你想的那样。”
“帮助面店老板的其实是他。他说你喜欢吃面。”
“资助早餐店夫妇的也是他。他在他们的摊位上吃过，说是你喜欢的口味。”
“帮你找房子的还是他。那套房子是他综合考量下来觉得最合适的。”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都是他。”
静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路的车鸣声将她发懵的思绪拉回来。
江允初回过头，愤懑地瞪他，“我不信。”
李烨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回来的，只回来了一天。”
江允初背过身，语气嘲弄：“编，你继续编。”
“毕业典礼，你站在台上，教授给你拨穗的时候，”李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就在。”
江允初花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她仰头将眼角的泪花憋回去，而后转过身，嘲讽地开口：“那真是谢谢他了，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到。难得他这个大忙人还有能抽出一天时间回临江，来我的毕业典礼，我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他那时候比现在还要瘦，脸颊都凹进去了。我差点没认出来……”李烨絮絮叨叨地说，“我问他是不是过得不好。他没回答我。去年，我看到了一篇他的杂志采访，才知道他曾创业失败过。算算时间，就是五年前。”
“江允初，他是有苦衷的。你穿着学士服站在台上，在众人的掌声里接过学位证书，而他身上那件外套都洗得泛白了。”
“他心高气傲，从来不屑于别人的同情，但是……”李烨的背脊弯下去，一手撑着旁边的树干，“江允初，我可怜他。”
江允初心头一颤。
她压着嗓音呢喃：“可怜？”
“你没见过那样狼狈不堪的他，你不懂。”
“是的，我不懂他。”
可她尝试过的。
如同初生牛犊般，执拗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努力地去尊重他，理解他。
时至今日，李烨说她不懂谈复临。
其实，也没错。
她一靠近，谈复临就推开她。
每当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的时候，他总有办法给她当头一棒，让她看清两人之间的鸿沟。
她不懂谈复临。
谈复临也从来不曾懂过她。
江允初走回车里。
她脱力地靠在驾驶座上，开始回想，研究生毕业典礼那天，她站在台上拨穗的时候，会场坐着好多好多人，有脸熟的，也有面生的。
而李烨口中那个瘦骨嶙峋的人，当时正坐在某个角落里。
衣衫破旧，与周遭格格不入。
冒着热气的茶水被小心地摆在茶几上。
“谈董还在开会，麻烦您稍等一会儿。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叫我。”
“好。”
李烨看到窗边那株显眼的孔雀木，满意地不住点头。
还是他有眼光。
这绿植一摆，原本冷冰冰的办公室终于有点“活的”气息了。
他半靠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抖了半天腿，终于等到谈复临推门进来。
“你可算来了。”李烨指了指桌上的快餐盒。
“这什么？”
“蚵仔煎啊，特意给你带的。”李烨连打了三个哈欠，“喂，你倒是评评理啊，你找我帮忙的时候，一通电话，我就屁颠屁颠地帮你跑一趟。现在我轮到找你，就只能可怜巴巴地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等。我都差点睡过去诶。”
谈复临单手解开西装纽扣，坐到他对面。
李烨眯眼笑：“是谁在电话里听见人家说想吃蚵仔煎，当天晚上就催我。”
他比了个打电话说的手势，还模仿起谈复临那天的语气，“让他们做蚵仔煎。”
谈复临眉尾一扬：“你皮痒？”
李烨丝毫不怵他，甚至一人分饰两角地情景再现起来。
“拜托，人家是卖煎饼油条的早餐店，没有蚵仔煎。”
“她要吃。”
“她江允初要吃蚵仔煎，人家就得卖蚵仔煎。那改天她要星星要月亮，你还要让人给她摘下来？”
“是。”
谈复临平静地观看他抽风的表演，最终点评说：“有天赋是好事。”
李烨：“……”
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谈复临这是在嘲讽他有随时抽风的天赋。
谈复临走到柜子旁，从第一格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
“你要的都在这里了。”
李烨接过文件袋，很厚，粗粗掂量起来有个百来张纸。他哂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弄到。”
说完，他掸掸裤腿，站起身，“行了，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他走到门边站定，纠结片刻还是扭回头问：“她也不傻，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猜到是你做的。”
谈复临缓缓抬眸。
双眼似幽暗的深渊，不见底。
“正好，我早就不想当这个‘李老板’了。”李烨耸耸肩，“什么时候把这个老板的名头还给你，我也能一身轻松。不然连吃饭付钱都要偷摸着，也太没道理了。”
谈复临冥思了会：“快了。”
-
林愿连着加班好几天，终于能歇息一段时间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再这样下去，她的身心都将不健康。
难得清闲的日子，两人晚饭后去旁边的公园里散步。
一群阿姨在跳广场舞，林愿乐呵呵地跟着学了几个动作。
绕了一圈，还能看到飞盘、羽毛球、踢毽子等等运动。
场上头发花白的阿姨打羽毛球的技术比她俩还要好。
大概到了九点半，她们慢悠悠地走回去。
南池新苑对面那排商铺大多还开着门。
“要不要吃宵夜？”林愿提议。
“蚵仔煎吗？”
“我俩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
两人当即点了个大份的蚵仔煎。
这一片商铺晚上生意都很不错，甚至还要排长队。还好此刻时间有些晚了，她们前面只有一个顾客。
很快就到了她们。
老板倒完油后，老板娘一手拎着桶，均匀地将海蛎子铺开在铁板上。
林愿开玩笑道：“你上回说是听了李烨学长的建议，老板才开始卖蚵仔煎的。那我们岂不是都沾了他的光。”
江允初：“可以这么说。”
林愿：“回头帮我向李烨学长转达一声，这一定是他这辈子提出过的最有价值的建议。”
“收到。”江允初比了个“OK”的手势。
待糊糊凝固后，老板娘用铲子将蚵仔煎翻面继续煎。她问：“你们刚刚说什么李……李烨？”
“就是你们喊的李老板。”江允初感到疑惑，“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只知道他姓李，木子李。”老板娘如实说。
老板说道：“原来李老板的全名叫李烨。”
江允初小声调侃：“这个李烨，装的这么神秘。”
“李老板可是个大好人。”老板说，“要不是他，我们夫妻俩现在可能还在路边推着小车卖早餐呢，哪里能租到地段这么好的铺子。”
“这里是他帮你们租的？”
老板娘连忙应：“是的呀。那时候城管抓得严，我们到哪里都会被赶，生意也做不成。我和老赵差点就打算去外面打工了。后来，李老板和他的一个朋友路过咱们摊位，吃了一顿，第二天，李老板就来和我们说他愿意出钱帮我们租一间店面。”
老板娘一说到这事，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
“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骗子。这世上哪有凭空掉馅饼的事情？结果他还真的租了店铺，亲自带我和老赵过来看。你们说这市中心的铺子得多贵啊，我们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李老板一口气帮我们付了两年的租金。”
“一晃两年下来，我和老赵也赚了点小钱，第一时间就想着把欠李老板的钱还上。可是李老板硬是不肯收。我们两口子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他了。”
老板娘越说越起劲儿：“我每回去山上拜菩萨，都会请菩萨保佑的，他这样的大好人，必须是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两面金黄的蚵仔煎被均分成四块，装进快餐盒里。
“做好了。”老板娘细心地在餐盒外垫了几张纸巾，再递给江允初。
林愿用筷子夹起一块，吹了几口气，小心地咬下去。
结果下一秒就被烫得直跺脚。
“啊——嘶——”她抬起双手，对着嘴巴快速扇风。
江允初：“慢点吃，别人和你抢。”
尽管被烫到，林愿仍旧直夸蚵仔煎做得好吃。
老板娘喜滋滋地说：“不是我自夸，单论味道，我们家说第二，这附近一片可没人敢认第一。不止李老板，连他那个朋友也喜欢咱们家做出来的，他那天早上可是把油条、小笼包、豆腐脑、煎饺全点了个遍。”
她掰着手指头念叨：“油条要现炸刚出锅的，小笼包要鲜肉虾仁馅的，豆腐脑是咸口不加葱加榨菜的，煎饺要煎到脆底还有蘸醋……”
林愿不由地感叹：“记得这么清楚！”
江允初关注的点和林愿不一样。她只觉得李烨这个朋友的口味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自然。那个男人长得特别好看，人群里最显眼的那个。”她回忆起来，“人长得特别白净，跟电视上的大明星一样，不，比电视上的人还好看呢。”
林愿撇撇嘴：“有这么夸张吗？”
“我可不骗人。”老板娘见林愿不信，急着让自己的丈夫出面证明，“老赵，你也有印象吧。”
老板立马点头，非常肯定地说：“我当然记得，那人是个左撇子，眼睛下面还有一颗泪痣。”
“对对对，我也记得，他是个左撇子，右眼下面有一颗泪痣。”老板娘附和道。
“……左撇子……还有泪痣？”
江允初表情顿时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呼吸都不自觉缓慢下来。
“我记得可清楚了，这在这儿。”老板娘指指自己的右眼角。
江允初不可思议地倒吸口气。
这世上左撇子很多，有泪痣的人也不少，可同时满足这两个要求，还是李烨朋友的……
她不可控地想到一个人。
“等一下。你刚刚说，李烨和他的这个朋友是五年前来吃过一次早饭。确定是五年前，不应该是八年前吗？”
“小姑娘，我又没有老年痴呆，这种事情哪里会记错啊。就是那天之后，我们才得了李老板的资助，在这里开了店。”老板娘张开手，比划着，“五年前，不会有错的。”
江允初脑子“轰”的一下炸开。
她目光闪烁：“五年前我搬来这里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在这里开早餐店了。”
“我们才开了一个礼拜不到，你就来我们这里买早饭了。就是前后脚的事情呀。”老板娘说。
回去路上，林愿端着盒子，自己吃一口又喂了江允初一口。见她眉头紧锁，林愿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江允初怕她担心，挤出一抹笑容。
“我突然想起来，公司里还有一点事情没处理完，我现在过去一趟，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啊？”林愿讷讷地说，“今天不是礼拜六吗？”
“急事，真是很急，我先走了。”说完，江允初冲去地下室取车。
夜里，宽敞的马路上，江允初驾驶着车，右脚一下一下踩住油门。
手机导航不断提醒她已经超速。
江允初缓缓松开油门，给李烨拨了个电话。
“喂？”李烨的声音夹着明显的不悦。
“你在哪里？”
李烨反问：“你要干嘛？”
江允初语气很重：“我问你，你现在在哪里？”
“……”李烨那里窸窸窣窣地发出一点声响，而后他咳嗽了一下，“个人隐私，恕难奉告。”
“你和谁在一起？”
“我都说了是个人隐——”
“晚霁学姐吗？”
“……”
江允初知道自己猜对了，直接挂断和李烨的电话，转头拨给张晚霁。
电话刚接通，江允初开门见山地说：“晚霁学姐，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们，只是李烨说话支支吾吾的，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出什么事了？”
“小事。”江允初冷下脸，“你们现在在哪儿？”
“呲——”
沉闷的引擎声划破平静的夜空。
五分钟后，江允初一记急刹，车停在了桥下。
夜风徐徐，她大步冲上了桥。
李烨和张晚霁就站在桥上。
“这么快。”张晚霁看了看时间，有些吃惊。
江允初微笑着看向张晚霁，“我有点事情要问他，可以把他借给我十分钟吗？”
“这种问题不应该先问我吗？”李烨一脸不爽，“至少表示一下对我的尊重吧。”
江允初严肃地盯着他看：“好，我有一点事情想要向你请教，可以占用你十分钟时间吗？”
“……”
李烨心虚地躲开视线。
这么凶，肯定没好事。
李烨拉着脸，散漫地走到桥下，双手插在裤兜里。
“行了，就在这儿说吧，找我什么事？”
江允初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是，夜风不断地抽打树枝，接连着几片叶子从枝头落下来，坠在湖面上。
湖心荡起的波纹一圈比一圈大。
正如此刻的她。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资助南池新苑对面的那家面馆？”
李烨瞳孔震动。
江允初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帮那家早餐店的夫妇租店铺？”
“……”
“不回答，好，那我再换个问题。”江允初直勾勾注视他，“研究生刚毕业的时候，我租了个房子，但是由于楼顶那户人家半夜吵闹，我和他们沟通过，也找了房东和物业，最终情况还是没有改变。所以，我想换个地方住。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李烨拳头握紧。
“你主动来和我说，你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房租不高，周围的交通也很便利。我去看过房子后就交了租金，搬过去，一直住到现在。”
李烨嘴硬道：“我没骗你吧，那地段确实不错，房租也不算高。”
江允初冷笑道：“你不觉得很巧吗？为什么在我搬进南池新苑的前一周，你帮那对姓赵的夫妻付了店铺的租金，位置就在南池新苑的对面？”
“我说了，那里租金不高，所以——”
江允初向前迈了一步。李烨只能后退，直到腰椎抵在桥柱上。
江允初就快压不住眼底的猩红。
“那你再告诉我，五年前和你一起去他们摊位上吃早餐的那个人，是谁？”
“……”
“你说啊，那个眼下有一颗泪痣的左撇子，是谁？”江允初厉声逼问道。
李烨侧着头，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江允初一把拽起李烨的手，“李烨，你还有一个朋友，也有一颗泪痣，也是左撇子，对不对？”
“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是他不肯让你知道。”李烨不顾她的自欺欺人，掰开她的手，“现在你也知道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夜晚的天空很黑，很低沉。
乌黑的云层将头顶的月亮藏起来，连同闪烁的星星也不见了。
江允初心慌得不知所措。
“我知道了？我知道什么了？我、我听不懂你的话，听不懂……”她低头念着念着，忽然转身往回跑。
她的心太乱了。
此刻的她只想逃避。
“他回来过。”李烨望着她慌乱的背影，大声吼。
江允初停下脚步。
“五年前，他回来过。”李烨缓步走到她身后，“就是你想的那样。”
“帮助面店老板的其实是他。他说你喜欢吃面。”
“资助早餐店夫妇的也是他。他在他们的摊位上吃过，说是你喜欢的口味。”
“帮你找房子的还是他。那套房子是他综合考量下来觉得最合适的。”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都是他。”
静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路的车鸣声将她发懵的思绪拉回来。
江允初回过头，愤懑地瞪他，“我不信。”
李烨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回来的，只回来了一天。”
江允初背过身，语气嘲弄：“编，你继续编。”
“毕业典礼，你站在台上，教授给你拨穗的时候，”李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就在。”
江允初花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她仰头将眼角的泪花憋回去，而后转过身，嘲讽地开口：“那真是谢谢他了，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到。难得他这个大忙人还有能抽出一天时间回临江，来我的毕业典礼，我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他那时候比现在还要瘦，脸颊都凹进去了。我差点没认出来……”李烨絮絮叨叨地说，“我问他是不是过得不好。他没回答我。去年，我看到了一篇他的杂志采访，才知道他曾创业失败过。算算时间，就是五年前。”
“江允初，他是有苦衷的。你穿着学士服站在台上，在众人的掌声里接过学位证书，而他身上那件外套都洗得泛白了。”
“他心高气傲，从来不屑于别人的同情，但是……”李烨的背脊弯下去，一手撑着旁边的树干，“江允初，我可怜他。”
江允初心头一颤。
她压着嗓音呢喃：“可怜？”
“你没见过那样狼狈不堪的他，你不懂。”
“是的，我不懂他。”
可她尝试过的。
如同初生牛犊般，执拗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努力地去尊重他，理解他。
时至今日，李烨说她不懂谈复临。
其实，也没错。
她一靠近，谈复临就推开她。
每当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的时候，他总有办法给她当头一棒，让她看清两人之间的鸿沟。
她不懂谈复临。
谈复临也从来不曾懂过她。
江允初走回车里。
她脱力地靠在驾驶座上，开始回想，研究生毕业典礼那天，她站在台上拨穗的时候，会场坐着好多好多人，有脸熟的，也有面生的。
而李烨口中那个瘦骨嶙峋的人，当时正坐在某个角落里。
衣衫破旧，与周遭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