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火。

    灼烧的烈焰仿佛要吞噬一切。

    在这冲天的红光照亮的漆黑夜中,到处充斥着的凌厉的刀剑声、惊惧的哭喊声还有搏斗间利刃刺穿皮肉所发出的破裂声。

    绝望的哀嚎打破夜晚本该有的寂静。

    曾经无比光耀显赫的门楣,在这无尽燃烧的大火中轰然倒塌,发出衰亡的巨响。

    那因为门楣的摔落而溅起的无数火星,燎得人眼睛都痛了。

    后花园里,屠戮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在地上淌成了小河,顺着花园卵石路的凹缝流淌,漫过那些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瞑目的男男女女的尸体,将整个花园都染成了恐怖的黑色。

    一个身着银龙锁甲,头戴银冠脚踩银靴,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庭院最开阔处执剑而立,冷漠地看着那些士兵们一次次挥下手中的刀。

    这时,有两个士兵将一个嬷嬷打扮的妇人半拖半拽地拖到了少年的面前跪下。

    那妇人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还穿着来不及更换的细绸睡衣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似乎是刚刚被吵醒,接着就被眼前的事给吓住了,大哭不止。

    “殿下,我们在假山后面找到的。”士兵说道。

    少年的脸隐在过于灼目的光线中,看不真切五官和表情。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而看向了那嬷嬷和她怀中哭闹不止的小女孩,向前迈了一步。

    剑坠上的银铃清脆地和着脚步发出一声轻响。

    正在大哭的小女孩闻声,却是意外地立刻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少年愣了愣神,接着挣扎着企图冲破嬷嬷的阻碍,努力朝少年伸出了手去,口中咿咿呀呀地嚷着“哥哥抱”。

    那嬷嬷却是显然预感到了什么,任由小女孩挣扎,紧紧抱住她,身体抖成了一团。

    小女孩见状,却是愈发哭闹地厉害,向着少年伸出双臂,软糯糯地嗓音叫着“哥哥”。

    少年的右手按在腰侧悬挂地锥着水色八宝绳结银铃吊坠的宝剑。

    剑,并未出鞘。

    此时,少年身后传来了一个阴森的声音:“这可是逆贼的后人。殿下还在等什么?!”

    少年似乎心有犹豫,却仍是在那个阴森声音的催促中,握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

    嬷嬷见此情景,越发努力地将那小女孩紧紧护在怀里,哀声道:“殿下不可啊!小姐可是您的未婚妻啊!”

    见少年不动,他背后那阴沉的声音不耐烦道:“罪臣之后,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做殿下之妻!殿下如今不肯动手,莫不是还真打算将来娶这叛国余孽为妻不成?!”

    少年闻言,心头如遭雷击,猛的抬起头,呼道:“我没有!”

    阴沉的声音冷笑:“我看倒是未必,但凡殿下还有半点杜绝与这些乱臣贼子为伍的决心,都不会犹犹豫豫着到现在还不敢动手。”

    “我没有!”少年被激得怒起,伸手便将腰侧宝剑拔出了鞘来。

    剑尖指向小女孩时,利剑的寒芒晃过了她的眼睛。

    像是感受到了危险,原本已经哭声渐小的女孩再次哇哇大哭了起来。

    少年握着剑鞘的手颤抖着。

    “既然殿下无法作决定,那么就由老夫,来替殿下决定吧!”

    下一个刻,少年手中的剑不自觉地向女孩的胸膛刺去……

    ……………………

    ………………

    …………

    “啊啊啊啊啊……!”

    花映雪尖叫着坐了起来。她大口的喘气,过了许久才从惊恐中醒来。

    汗水密密地布满了额角,濡湿了她绒毛一般细软的额发。一颗汗珠自她精致细巧的脸庞滑落,滴在了被子上。

    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四下:雕花床,梨花帐,锦被流光。

    并没有身处那个如同炼狱一般的火场。

    她只是又做了那个奇怪的噩梦。

    可是明明只是噩梦,却不知为何真实得如此过分,连带着心口上的团花状的胎记都如同烈焰灼烧一般疼痛难忍。她不禁伸手捂住。

    滚烫。

    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闻声撩开纱帐探进身子来:“怎么了怎么了?姑娘这可是又被噩梦魇着了?”

    那是少女是映雪的贴身婢女,名叫素琴。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看起来比她略大一些。

    “还好,没有发烧。”素琴伸手探完她的额头,松了口气,却又感受到了她掌心的湿气,皱起了眉头,担心地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花映雪不说话,只是惊魂未定地怔怔望着素琴忙进忙出。

    素琴打来热水,绞了一把用绒圈锦做的帕巾给她细细擦了脸,道:“天已经快亮了。一会姑娘起身打扮完,咱们就得动身出城了。”

    见她仍是怔怔地,素琴一边手中不停地替她细细穿戴,一边笑道:“姑娘这是忘了吗?今日咱们要去城外的龙兴观祈福啊!这几日山上的桂花开了,姑娘不是还说,要去采些寺观后面桂子上的初露回来,给主人煎茶的吗?咱们要是再不赶紧出发,那初露可就采不到了!”

    她这才算是彻底醒了过来。

    是了,最近山上的桂花将开未开,香味还尽数储存在花苞之中。主人最喜桂花香味,那桂树又常年承袭观中的香火,如若能去将那桂子上凝结的初露收集回来给主人煎茶,对他一定大有裨益。

    一想起她的主人喝了茶之后嘴角可能会露出的淡淡微笑,她的嘴角就难以抑制地上扬,满心的甜蜜开始不住地往外溢。

    因为今日要去寺观敬香,她吃得并不多,简单的一个素菜包子并一小碗温热的莲子红枣羹。接着便由着素琴替她披上了一件藕荷色的长斗篷,配她今日的茶白色衣裙,素钗垂髻并白练色面纱,恰恰好好。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

    此时天还黑着,素来熙攘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冷清,只余马蹄踏过青石板街道发出的哒哒声响。

    原本的计划是在去的路上再补上一觉的,可花映雪先头刚刚经历了那一场噩梦,哪里还睡得着,只百无聊赖地靠在素琴身上勉强闭目养神一番。

    可一闭上眼睛,脑中便又出现了那冲天的火光中可怖的画面来。明明她此生并未经历过这些。

    她并不是京城人,年幼时家乡发了水灾,她与家人失散,就跟着流民的队伍一同上了京。这一路上颠簸,她当然地染上了病。但也是她运气好,天寒地冻的大雪里居然一病病倒在了主人的马车前。

    主人不嫌弃她病恹恹的快死了,将她捡了回去,请了大夫给她治病,好吃好喝地将养起来,竟然就此把她救活了过来。

    再后来,主人将她留在了身边,还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花映雪”。

    她的主人,是她的恩人,是这世上最完美之人。

    他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六艺经传天文地理无所不晓。他是那么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芝兰玉树,明月流光。

    他好看的脸庞总是淡淡的,好似山间人迹罕至处的圣洁的积雪。他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有在见到她的时候,才会露出浅浅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容,冲她招一招手,唤她:“雪儿。”

    她最喜欢待在主人身边了。主人是谪仙似的人物,却也愿意手把手地教她写字画画,教她弹琴,教她读书,带着她玩儿,还总是笑盈盈地冲着她招手,叫她“雪儿”。

    只可惜再大一些主人便道“男女有别”,狠心把她送去了别苑,另为她请了一位赵嬷嬷教授琴技和舞艺。

    她很努力地学,没日没夜,想尽了办法想要讨主人地欢心,可惜主人再也没有和她如儿时那般亲近过了。

    有时候她真恨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长大,如果不长大,就可以一直待在主人的身边了。

    她也为此魔怔得绝食,想着既然嬷嬷说吃了饭才会长大,那么如果不吃饭,是不是就不会长大了呢?

    于是瞒着嬷嬷和素琴偷偷把饭倒掉。

    最后却只是把自己饿个半死,在舞课上一阵晕眩倒地,把赵嬷嬷吓个半死,一边差人请大夫一边抱着她给她灌米汤,直到看见她醒转过来才松下一口气,哭骂道:“谁告诉你不吃饭就不用长大了的!你若是死了,纵是想见谁,也是门都没有了的!”

    赵嬷嬷的话算是把她喊醒了。

    是啊,她若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若是活着,好好努力活着,万一哪天主人想让她回去了,她就还能在主人的身边,像以前一样。

    所以,她一定要好好练琴,好好跳舞,多看书,这样将来才能做个有用的人,有机会回到主人的身边去。

    而此刻,她既然无法时刻陪伴主人身边,能做的也便只有做些照顾主人饮食起居之类的小事,来聊表对主人的关心和思念了。

    此时还不到五更,城外路上还是黑漆漆的,只有一丝朦朦胧胧的光亮。道路上只有她们的马车点着摇晃的灯笼缓缓前行。

    忽然,便听见由远及近一阵马蹄的飞奔声,接着从她们的马车边疾驰而过,吓得原本悠然前行的马儿受了惊的一阵嘶鸣,接着便也向前狂奔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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