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着那天午休久违地做了个梦,虽然大部分内容记得模糊,但依稀能分辨出主角。

    梦的场景大概是在校园里,每一个零碎的片段不断切换,这一刻是在操场,下一秒可能就是走廊,有时是清晨衔接傍晚,有时人潮熙熙攘攘。

    好在持续时间不长,就是做梦做得有点累,醒来也难掩疲惫。

    言着双手撑住下巴发呆,闭上眼脑海中似乎就在循环播放着梦最后的结尾。

    比起其他模糊的情节,它显然很清晰很深刻。

    是程节。

    他认真地看着她,好像笑了又好像没有,嘴巴翕动,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

    她又突然想起,和程节时间更早的几次相遇。

    说是相遇可能不太准确,她看到他的大部分契机糅杂在一堆人之间。

    有时是在年级大会的领奖台上,她遥遥看他,少年人的灯光再身披星光,有时是人群中互不相识的擦肩而过,她熙攘他也熙攘,或者还有时,她也有点记不清了。

    无数的细节编织成细密的网,将她拢在其中。

    言着揉了揉额角,长长叹出一口气。

    -

    午后烈阳灼热地面,操场上哀嚎声迭起。

    “嚎什么嚎,你看看对面十二班,多听话,再看看你们,”体育老师恨铁不成钢地扫过全班,“都给我赶快热身,马上就跑。”

    两个男生带头嚎,引得全班又是一阵痛苦的哀嚎。

    这是高二下半学期倒数第二节体育课,主题是万恶的体测。

    说起来还挺巧,本来这课重不到一起,谁知道十二班的老师临时有事,七调八调之下就是现在这个结果。

    好在是体测,热身流程体委也清楚,虽然操场就那么大地方,但一项一项按部就班来倒也很快。

    这边的言着还在热身,那边的十二班早就热身结束,她转过身的时候看见宋珮珮站在跑道边上遥遥冲她挥手,她趁着空闲也回了一个。

    她打完招呼视线一偏,就看见了程节。

    这样子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恢复能力看起来也不赖,崴过的脚大概是好了,已经可以开始接受一千米的摧残,可喜可贺。

    她现在看见程节心情有点复杂,奇怪的情绪总会裹挟着她往前走。

    她一面逃离,一面又忍不住沉沦其中。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信号。

    她所在的六班热完身让开跑道,大家都躲到阴凉的地方,等十二班跑完再跑。

    言着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双手撑住两边的地面,程节正站在另一边的起跑线上,离言着有点距离。

    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程节皮肤又白,还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言着总觉得他在红白相间的跑道上格外显眼。

    可惜现在没风,不然肯定更好看,言着秉持着欣赏美人的心态惋惜地叹了口气。

    盛舒朝言着视线的方向看,明知故问:“叹什么气,看谁呢?”

    言着的回答依旧诚恳:“当然是程节啊。”

    不过她话虽然这么说,但双手比了个照相框的取景却是正前方的树,她拉远再拉近。

    盛舒点头,客观评价:“确实,很容易让人注意到,很适合做模特。”

    她顿了顿,摇头继续:“不过,就你那破画技,省省吧。”

    言着瘪嘴反驳:“你不懂,火柴人才是至高审美。”

    盛舒两根手指捏住言着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再转头看那边的程节:“果然文艺汇演容易增进感情。”

    言着先是思考状,然后作势要挣脱盛舒的两根魔爪:“你这话题跳得也太快了。”

    盛舒笑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在她俩打闹的时间里,程节扶了扶脸上的眼镜,悄悄转过半边身朝言着那个方向看,又很快转了回去,乖乖巧巧地待在起跑线的位置。

    盛舒突然松开手,奋力挣扎的言着一愣,视线往程节那一飘,随后才意识到什么,有些惆怅地倒在盛舒肩膀上。

    她无意识地摆弄自己的手指,有时又完全放空,虽然面上不显,但盛舒能感觉到她在情绪的浪潮里迫切地想要寻找到一个突破口。

    盛舒在一旁不说话,只安静地陪她。

    烈阳正盛,她俩待在树荫下,自然地蜷缩成另一个小角落。

    不知过去多久,盛舒用温热的手掌覆在言着的眼睛上方,她的睫毛上下扇动挠在盛舒的手心。

    “闭上眼睛,睡一觉好了。”盛舒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

    言着听话地闭上眼,盛舒拿开手。

    这一闭闭得她就有些困,但在某一个时间段她又毫无预兆地睁开眼,她微微抬高视线,和程节来了个短暂的接触。

    像地平线在某一刻没有偏差地亲吻落日,余晖就这样落在她的眼里。

    程节一个加速跑过弯道,留下言着坐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但持续的时间很短,片刻她垂下眼眸,再下一秒她闭上眼睛。

    她闭着眼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抱住盛舒的胳膊,盛舒大概猜到了什么,歪了下脑袋贴近她,接着象征性地拍拍她的手背安抚。

    她的脑海里像是有很多复杂的迷宫重叠在一起,很乱,但细究里面的东西又很空,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盯着看台的栏杆。

    盛舒在她的手心点了两下,言着轻微地摇摇头,随即两只手回握住她的手,盛舒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言着手背几下,重新看回跑道。

    言着接收到暗示没动,心不在焉地把玩盛舒的手,分了丝注意力给那边的跑道。

    等余光里有第一个人冲过终点,她才懒懒掀起眸。

    紧接着第二个人冲过终点,是她熟悉的身影。

    程节。

    带着少年清傲气的程节。

    看向她的程节,视线清澈热烈的程节,让人躲无可避的程节。

    言着觉得这天气真是热得让人晕晕乎乎,不过倒也没移开视线。

    程节挑了个不碍事也不显眼的位置,前前后后晃悠几步停下,他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着气,头发有些微凌乱。

    剧烈的运动让他的心脏扑通得厉害,一下一下冲击血液鼓噪耳膜。

    四周的声音变小直至静悄悄,视线与视线隔空交汇。

    言着坐得懒散,目光却刺破好像喧嚣的空气,程节站直立在原地执着地望进她的眼眸深处。

    他俩像是在人群之下默默较量,仿佛谁先移开视线谁就是输家。

    下一批考八百米的同学从起点起步,他们的身影从眼前快速略过。

    如果时间能在此处定格,好像也不错,程节想。

    言着突然笑起来,懒懒散散地冲他打了个不轻不重的招呼。

    程节移开视线,后知后觉也笑。

    他好像浮在水面飘飘然,笑完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他又往言着那看,她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节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皱起眉,他直觉现在的言着好像不太开心,他不希望她不开心。

    他的身旁热热闹闹,刚跑完步的男生们喘着粗气无视老师之前的教导,三三两两坐在操场的草地上休息,陆高就差要在草地上打几圈滚。

    程节突然出声:“大家想喝点什么?”

    空气先是一滞,接着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点餐声,还连带有塞卡塞钱的动作。

    程节一一记好,走之前又往言着坐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她依旧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窝在看台上小小的一只。

    他偏头看了陆高一眼,陆高收到暗示一把揽上他的肩膀:“我也去。”

    其他关系不错的同学想要和他俩一起去,陆高婉拒:“我俩够了,你们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还帅气地跟他们挥手再见,顺便扯一把晃神的程节:“走啊,去超市。”

    目送他俩离开背影的其他同学一拍脑袋,遥遥冲他们喊:“我们换地方啊,在那边的阴影底下!别找错了!”

    -

    虽说是他俩一起去给同学带水,但程节这状态显然很不走心。

    陆高按着记忆里的内容挨个拿饮料,从这个货架转悠到那个货架,拿得差不多了探头去找程节,发现他还在磨磨唧唧。

    他就着程节的视线薅了一罐,找了个空当塞到程节怀里,顺便开始说教他:“别看了,再看壳都能给你看秃。”

    程节笑笑不说话,拢好怀里的所有饮料,跟着陆高去前面的收银台,放下饮料后又折返,从放饼干的货架上拿了一小盒曲奇。

    陆高用哀怨的眼神看他,然后默默无语地结账装袋。

    得嘞,他就是个工具人,专门给人打掩护的。

    他和程节一人一袋拎好,那一小盒曲奇被安稳地放在最上层。

    程节思考了一下路线,决定绕一大圈,从最靠近言着坐的位置进入操场,虽说远了点,但这样最不易被人察觉。

    他刚想开口跟陆高说,陆高空着的一只手就哗得伸到他面前,暗示程节住嘴,他不想听。

    陆高紧接着叹气:“多说无益,给我吧。”

    程节:“……?”

    程节大概知道陆高想错了,还没等他有机会解释,陆高打断他,一脸深沉:“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速速去追逐自己的爱情吧。”

    陆高见程节没动,一把抢过他手上的袋子,把两罐精挑细选的饮料和那盒曲奇丢到他怀里,边丢边抱怨:“你这个人怎么磨磨唧唧,爱情鸟就算散步你也赶不上啊。”

    说完,他虚空踢了程节一脚,把他赶走。

    程节:“……”

    -

    程节绕到看台上,言着和盛舒早就已经离开去班级聚集的地方候场八百米。

    他认得言着今天穿的衣服,而它现在正搭在看台的栏杆上。

    看来她们还会返回,程节松了一口气,飞快地把饮料和曲奇放在她们之前坐过的位置上。

    至于言着能不能分辨出这些东西是给她们的,好像不在程节的考虑范围内。

    他放完东西之后飞也似得溜走,像做过坏事的小孩子一样心里惴惴不安。

    早回去的陆高散完所有的饮料,挑了块阴凉的地方坐下。

    “诶,程节去哪了,怎么没看见他?”有人问陆高。

    陆高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吨吨灌了一大口饮料:“去厕所了,让我先回来给你们送饮料。”

    谎话张口就来的陆高毫不心虚,大家也被他自如的神色晃了过去,都没放在心上。

    程节送完东西姗姗来迟,自然地融入进大家的对话里。

    就是刚刚问的那个人挠挠头,嘴里嘀咕:“怎么感觉这方向不太对?”

    片刻他摇摇头晃晃脑袋,把答案抛诸脑后。

    -

    八百米对言着来说不算难事,但闷闷跑完肯定得累得够呛。

    她边跑边调整呼吸,注意力集中在跑步这件事上,倒是没注意到程节时不时投来的视线。

    眼见还有几十米,言着的体力已经告急,她憋着一口气猛地冲过终点,再放慢步速绕到旁边。

    先跑完的盛舒适时扶住她,搀着她到处走走散步,等她稍微平复呼吸才把她带到看台上坐下。

    盛舒比言着先注意到那两罐并排的饮料和曲奇,放的位置恰好是之前她们坐的地方。

    之后她图方便,扶言着坐的地方比上次偏下。

    她轻戳言着,指了指后面示意她:“转头看那个。”

    “什么?”言着转头去看,有些不解。

    “看这颜色好像还是你最喜欢的,”盛舒思考片刻,然后打趣她,“程节给的?”

    言着撑着下巴思考:“也不一定吧,说不定是别人放在这的。”

    盛舒扫了一圈,看到程节按照三秒一次的频率往这边看:“得,锤了,程节给的。”

    她倾身去够,随后把两罐饮料和曲奇一齐递给她,看言着发愣得把它们抱在怀里,她弯着眼睛咂摸两口:“真是羡慕啊。”

    “给你,”言着拿出一罐递给她,曲奇被安稳放在腿上,她前半段声音还算正常,后半段声音就低了下去,“他总是这样。”

    有莫名的情绪丝丝绕绕缠上心脏,她手上握住饮料,大拇指来回摩挲冰凉的壳。

    怎么会让人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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