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沈府实在太大,院落楼阁林立如云,绿荫□□曲折回旋。

    秧秧专门拣着阴凉地方走,莫允不想挨瞪,紧紧跟在后面,嘴巴缝紧。

    小孩子精力旺盛,半点儿也不觉得累,她一口气来到了沈尚书的书房院外。

    听阿爹说,因为兄长出事,祖父请了几日休沐在府中,秧秧不想让兄长伤得不明不白,有些话她一定要让祖父听到,不该说的她一句也不会提。

    莫允不敢再往前,她等在院外的小竹林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秧秧扭头交待:“好生等我,别让人看见你。”,莫允只好退到竹林里。

    进入院子,秧秧就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好奇地四处张望。

    沈尚书正站在书房洞开的大轩窗前,愁容满面,忽而视线里闯进一个瓷娃娃,模样天真可爱,再凝眼细瞧,这不是老三家的秧秧吗?

    胡管事见状赶紧跑过来,“三姑娘,这是尚书大人的书房,不可乱跑造次啊!”说完还伸出手,试图阻拦她继续前进。

    秧秧调皮笑着,左闪右躲,恰似不经意间,她看见威严的祖父正立在一扇大轩窗后,晶亮的眉眼立刻弯成新月,还甜甜地喊了声:“祖父!”

    这娇气稚嫩的嗓子跟蜜水一样,浸入老祖父着急上火的心田,甜滋滋的。

    见管事挥手驱赶,沈尚书唰地沉下脸,叱开管事:“还不快退下,别吓到了秧秧!”

    书房里的东西关系朝政,向来连王氏都不敢擅入,几位爷想进也须提前通报,管事只是照规矩办事,却被主子黑脸斥责,他不敢叫屈,溜一眼三姑娘,哈着腰退下了。

    秧秧跑到大轩窗下,踮起脚跟,仰着脑袋去够窗台。

    见小孙女仰着雪白团子脸,浑身软萌可爱,沈尚书的心一下就化掉了。

    “秧秧的身子都好了?”沈尚书两手撑在窗台上,视线向下。

    “回祖父,秧秧身子无碍,祖父的身子好吗?”秧秧抬头说。

    这几日光顾着操心长孙,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孙女的关心让老祖父浑身暖洋洋的,他慈笑道:“祖父的身子也无碍。”

    又寻思书房离老三的院子那么远,小孙女是怎么到的这里,遂好奇地问:“秧秧是专门来看祖父的吗?你认识路?”

    只见小孙女重重地点头,用懂事的表情说:“我听阿爹说,祖父为了大哥哥的事日日担忧,秧秧就想来看看祖父。”

    “祖父别太担心,大哥哥的眼睛一定会变好的。”

    老祖父的心都要化碎了,便哄着她,也哄着自己说道:“嗯,大郎一定会好的。”

    秧秧眨巴眨巴长睫,“祖父,我走了好久才找到您的书房,原本我想请二哥哥带我来的,可惜他没空。”

    她顿了顿,继续道:“那日在相国寺,二哥哥和三哥哥来找我玩,可惜我睡着了,就没跟他们去后山,直到今日,我都没见过二哥哥。”

    后山两个字被她有意放慢加重音。

    秧秧的小脚背始终立得直直的,沈尚书怕孙女用脚尖站久了脱力,便一边听,一边弯腰去搀她的胳膊,满脸笑意听她说完,沈尚书的表情倏忽一静。

    身在高位已久,自然静水流深,他伸手搀着秧秧的小胳膊,抿唇问:“二哥哥和三哥哥是什么时辰去找你的?”

    秧秧略做思考:“是从宝殿上香回来不久,辞过了祖母,我回屋就睡着了,大概在丑时吧。”

    长孙是寅时被人发现出事的,刚好地点也在后山,当时只发现他独自一人躺在山上,沈尚书目光微闪。

    “秧秧,你有五岁了吗?”老祖父认真望着她。

    “回祖父的话,下个月我就满五岁了!阿爹说过了生辰,我便要去家学读书。”

    小孙女不到五岁,就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不仅独自找到了他的书房,还把该说的话说得清清楚楚,沈尚书诧异之余又觉合理,毕竟是老三的孩子,脑子随爹。

    “五岁开蒙是咱们家的惯例,你阿爹也是五岁去的家学,秧秧好好读书,祖父有空会去看你。”沈尚书和孙女约定道。

    秧秧吁了一口气,终于放下脚跟,稳稳落地站好,“我会努力读书的,祖父。”

    爷孙二人交换过“懂了”的眼色,同时展露笑颜。

    “秧秧出来太久,该回去了,请祖父保重身子。”秧秧挥着巴掌告别。

    “去吧,好孩子。”沈尚书目送她脚步轻快地走出院子,随后直起身,双手一拍,刚才那名管事立刻走出来:“大人。”

    “去查清楚,大郎出事时,二郎和三郎人在何处,有无人看见他们兄弟在后山出现。”沈尚书面无表情。

    管事恭身答是,立刻派人去了相国寺,细查当日情形。

    秧秧带着莫允回到晓山院后,自己爬上床,卷起被子就睡了。

    莫允不敢隐瞒,将今日行程向白珍禧一五一十说了,听说她们去了沈尚书的书房,白珍禧倒嘶一口凉气。

    还去二房偷听墙角,这……万一被人发现,说起来多难听,白珍禧心里五味杂陈。

    她嘱咐莫允道:“今后姑娘去哪你都跟着,回来所有事情都不得瞒我。”

    莫允答应了,虽有些心虚,但她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三姑娘好,也不算背叛。

    这几日吃过晚膳,白珍禧都去长房探病,两位御奉接连施针开药下去,均不见效,沈渡还是不能视物。

    宫里听说沈家长孙出事,赐下很多名贵药材,沈尚书全都命人送去长房,又派家丁在民间寻访医治眼疾的名医。

    王氏回来就病倒,长孙的性命虽救回来,却已失明,若医不好便是前途尽毁,她素来心气高,怎能不深受打击。

    沈府鸡犬不宁,只有二房蠢蠢欲动。

    陈氏赶着儿子去家学,讨夫子喜欢,好在沈尚书面前露脸,可沈崖狗肉不上桌,怕夫子问起沈渡的事,就不愿去见夫子,娘俩在房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陈氏决定自己出马,去婆母面前拐弯抹角提个醒:沈渡虽是长孙,却已经不中用了,她的儿子还可堪大用。

    说去就去,一日午后,慈韵居没什么人,陈氏收拾打扮齐整,说是来伺候婆母的,她面带喜色侯在寝室外面,等着王氏午觉醒来。

    看在家世高的份上,王氏平日也给她三分颜面,听说她来尽孝心,便让进来说话。

    陈氏先说沈渡的病情,唉声叹气嗟叹一番,又将话题转到了沈崖身上,什么得夫子表扬,在家学独占鳌头等等,尽是瞎编。

    二郎是什么材料,王氏岂会不知,她刚听了个开头,就知道陈氏是什么心思。

    “既然二郎争气,你便好好培养,将来帮着他大哥,一起支撑沈家门楣,照顾弟妹们。”王氏神色淡然,说话给她堵回去。

    陈氏听她意思还是没门!可大郎瞎都瞎了,这家子还能指望上他?

    于是紧追不舍道:“母亲说的是,大郎担不了沈家的担子,还有二郎来担,我家二郎定是当仁不让的。”

    王氏心痛未愈,被她直来直去地一捅,乍然间冷笑不止,于是眉尖挑起,道:“大郎如何就担不得沈家?宫中御奉并未说他眼疾就不能治了,等大郎痊愈,凭他的聪明才智,说不定比他三叔的成就更高。”话里根本不提沈崖半句。

    一盆凉水泼来,陈氏沸腾的热血兹拉冒烟,她急声道:“母亲,您就别自欺欺人了,宫中御奉治了这些天,大郎的眼睛可有半分好转?人家不是不说,是不便直言!”

    王氏阴着脸,要不是素日的教养还在,她真想扇这二媳妇两巴掌。

    正要撵她滚,忽听外间脚步声疾行,王氏抬眼望去,见身边的嬷嬷领着管事进了内屋,如无大事,嬷嬷定不会让管事进门的。

    遂顾不得理会陈氏,转身坐下,等嬷嬷上前回禀。

    嬷嬷进来见陈氏杵在这里,便调开视线,先附到王氏的耳畔,低语几句,然后才站直身,等王氏拿主意。

    王氏听完,两眼直勾勾地盯向陈氏,目光渐变凶狠。

    陈氏心亏,生出了退怯之意,左右看看,见嬷嬷和管事均低头噤声,便准备告退。

    还未动作,就听婆母震出一句:“跪下!”

    陈氏惊愕失色,木桩似的不敢动了,她是吏部侍郎的嫡次女,从小没受过一句重话,嫁到沈家以后,公婆对她也是和风细雨,几时这般疾言厉色过!

    嬷嬷上前一拧,陈氏立刻腿软跪倒。

    王氏指着那名管事,“你说,把你查到的说出来,让她死个明白!”

    跟着又泪如雨下,悲声道:“我的长孙,我的大郎,究竟是谁害了你?”

    陈氏回过神来,脸色顷刻纸白,她埋头盯着地面,像要盯出一个窟窿好躲进去。

    王氏扶着嬷嬷的手摇晃,指着她骂:“你养的好儿子,弃兄长于不顾,大郎出事时,他就在现场,还有那个三郎,都是你房里的!”

    管事见嬷嬷使眼色,才匆忙拱手回禀:“回夫人,大人对大公子摔倒的事始终存疑,便令人去相国寺查清真相。”

    “小的派人找到了每日挑水上山的僧人,还有那日进山采药的农家父子,一共四个人亲眼目睹,大公子是和二公子、三公子一起去的后山,那对父子后来还看见二公子和三公子匆忙下山,下山时二人并未跟大公子一起。”

    王氏恨极,“若非救治不及,大郎怎会独自留在山里,贻误了病情,你养的两个好儿子!我说为何不见他们来看兄长,你当时是怎么回的话?!”

    “母亲,二郎从来都是个好孩子,这都是三郎惹的祸啊。”陈氏被骂得狗血淋头,强行申辩道。

    “毒妇!是不是你教他们对大郎下的手?你既然知道当日情形,为何要隐瞒至今?”

    “不是我!母亲,我并非有意隐瞒,但此事与二郎无关啊!”

    “好,二郎三郎是沈家的血脉,我不好重罚,但是你!纵子害人,居心狠毒!来人,把她关进暗室,派人去她娘家,让陈家来人,把她领回去!我沈家容不下此等毒妇!”

    王氏本就自责,若那日不去礼佛,长孙就不会出事,现在知道别有内情,陈氏又上门演了这一出,更加笃定大郎是被人故意害的,遂自责转为恨意,誓要泄了此恨。

    她伤泣至极,不停地唤大郎的名字,“都怪祖母没有看好你!让你遭人所害!”

    偷鸡不成蚀把米,陈氏听到婆母放了狠话,浑身的筋都被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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