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骁骑军大营。
沈渡升任都尉以后，指挥使韩自明便让他日常随行，他机敏罕言，后台又硬，处理事务干脆企理，最近与骁胜军商议合营一事，很多地方都用得上他。
沈渡成了韩指挥使第一得力的下属。
骁骑军的都尉们个个心明眼亮，哪怕沈渡还是个校尉，他们也知道身份相差太大，压根也嫉妒不着。
就连韩指挥使也只是人家登云的梯子，何况他们，再说沈渡自身武艺精绝，这两年看下来，他们只盼着沈渡早点升上去，说不准凭借几年的袍泽之情，将来还能落着点好处呢。
薛都尉打的便是这个算盘，人前他沈都尉长、沈兄弟短，人后他大公子大公子的，喊得巴嘴甜。
今儿沈渡跟韩自明去看盖新大营的地方，奔波得一身脏汗。
他回到住处，把军服脱下，精光的上身块垒分明，汗泽泛光，接着伸手解开裤腰，裤子一松——
“大公子！”薛都尉不请自来，推开门笑声爽朗。
沈渡噎住，赶紧把裤子穿好。
薛都尉拎着赵家酒楼的食盒，哐地搁在木桌上，“进城一趟，买了些吃的，这家酒楼看着挺讲究，我估计能对大公子的胃口。”
他咧嘴笑着，模样十分憨厚。
沈渡披上军服，“薛都尉破费了，不如稍等我冲个身子，回来再与薛都尉一起用。”
薛都尉摆手，“都是给大公子买的，只怕大公子看不上。”
沈渡性子冷，但知好歹，薛都尉讨好他，他也愿意接下他的投诚，遂也不强留，还极为亲善地说了几句：“赵家酒楼出了名的好味道，连宫里都常叫他家的菜送进去。”
薛都尉一听大喜，“还有这事？”
沈渡笑道：“正是。”
薛都尉：“哈哈哈，那说不定这些菜连圣上也吃过，在下实在是没想到，只是在街上随便选了家最有气派的酒楼，大公子一说，这菜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沈渡点头，眼神向外瞟。
薛都尉站起来，“大公子慢用，若有事要用人，尽管使唤在下！”
沈渡说一定，送他到门口，“多谢薛都尉。”
矮壮的汉子豪放地摆摆手，“不用！大公子留步。”
沈渡关门接着脱军服，他随便用湿巾子擦了身上两把，换上骑马的常服，出了住处。
他大步流星，牵着白马走出军营，漂亮地翻身纵马，朝进城的方向去了。
白马在城里跑得不过瘾，刹在沈府正门后，还不满地小小嘶了一声。
“给它喂点糖水。”沈渡将马缰递给门房小厮。
“是，大公子。”小厮说，牵着白马去走侧门。
白马摇着尾巴跟小厮去了，这匹马还在长肉阶段，很喜欢吃甜的。
沈渡进了府，直奔祖父的书房。
胡管事把守在门口，见他走近，恭敬道了声：“大公子。”
沈渡停下来，垂眸打量一下仪表，才轻手推门进去。
“祖父。”他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沈相忖在书案前，正闭眼捏眉骨，听见他来，嗯了一声，睁开眼皮。
“坐。”
沈渡依言坐下，见祖父深锁眉头，面有愁云。
“今日圣上召见议事，枢密院的最新军报说，雁北一带有异动，阴山部的术科正在集合大军，修建南下一路的兵寮。”
沈渡微微一叹，“来得可真快。”
沈相放下手，正视着他，道：“战事难免，三支骁军合并要尽快完成，你这次，必须上战场。”
沈渡眼底烁动着渴望，“期待久矣。”
沈相却愁云加重，“大郎，你要保重自身，别让祖父失望。”
“韩自明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为保你万全，我会亲自见他。”
沈渡想拒绝，可祖父的神色让他说不出口，最后他顺从地点点头，“一切听祖父的安排。”
“等圣上决定了主将的人选，骁胜军、骁雄军、还有你们骁骑军，会正式更名为永兴军，这件事枢密院已经呈报中书，我照准了，圣上也准了。”沈相说。
“大郎，怕吗？”
这是祖父在问孙儿。
沈渡释然一笑：“孙儿无所畏惧。”
真是初生牛犊，沈相想，转念他又笑了，“你小时候，我只想培养你走科举路，没料到那次意外，一切都误打误撞了。”
说起小时候，沈渡便回忆起最初失明那两年，勾唇一笑。
“秧秧真是神机妙算，我都没料到你有一天会上阵杀敌，居然让她在十年前就说中了。”提起过去，沈相也化开了些许愁容。
这间书房，到处保留着当年的痕迹。
小孙女养鱼的水缸，现在依旧还在。
“三妹妹打小聪明，我那时眼都瞎了，她还总撺掇我做大将军，想想也不可思议。”沈渡说。
“别骄傲，别轻敌，你现在离大将军之位还有十万八千里，秧秧是瞎猫碰耗子，可你得一步步往上爬。”沈相敲打。
“孙儿清楚。”沈渡接下敲打。
“好，术科厉兵秣马，必定所图不小，你说说，他会怎么打？”沈相既是考，也是问，万一大郎也碰上耗子呢？
沈渡颇有兴致地站起来，去取书柜里的舆图，走过来展开铺在书案上。
“祖父，术科最想要的是云州，拿下云州，阴山部便会成为雁北雄主。”他顺手拿起祖父常用的一方田黄印，落在云州的地名上。
“云州的守将是段平！”沈相脱口说。
“此将堪用。”他接着点点头。
沈渡说：“将虽堪用，但兵寡，我方依旧不敌。”
“朝廷若不派大军驻守迎战，术科肯定能打下云州，到时候以云州为扼的凉州、厥州，也成他探囊可取之物。”
“术科在雁北连年壮大，已有南下进取之意，朝廷要想挟制，只能重布军制，把一支大军压在在北境，才能跟术科分庭抗礼。”
沈渡说完，看向了祖父。
沈相难掩欣慰，眼里噙满明亮笑意，“别拿自己当邓枢密，这段时间要谨言慎行，待大军出征，让你的两个武师傅也随行吧。”
沈渡这回拒绝了，“不用，上战场还带护卫，让兵士们看见了，不会服我的。”
沈相欲言又止，算了，到时候让人跟着，不让他知道就行。
到了这把年纪，他再也经不起了。
“出征的事不可提前泄露给你祖母，她虽不管家事，但你的事，她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沈相想起来提醒。
王氏现在关心的事只有三件：她自己、她的长孙、她的佛祖。
若是知道沈渡要上前线杀敌，她把家闹翻天都是小事，沈相担心的是她跑去宫里给圣上带话，那就把大郎的前程给堵住了。
沈渡说：“阿娘我都不敢说，祖母更不会说 。”
沈相赞同道：“做得对，你阿娘虽知书明理，但毕竟是妇道人家，你阿爹那里——他也算了吧。”
沈大那个傻缺。
自从他一个接一个地生儿生女，老头子看见他就厌弃，谁教他让他疏远曲明英，找那些旁门左道的人进府来生崽的？
是他教的吗？
啊呸，简直丢尽他的老脸。
四孙女、五孙女、还有五郎，呵，那个小五郎！
沈相平时也想不起后面这一串儿孙，在他的心里，小孙女就是秧秧，别的都是呵呵。
“你阿爹糊涂，你的事有祖父，他不用管，也不用知道。”沈相搁下话。
沈渡垂眸，“是。”
熬过这些年，阿爹对他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了。
“难得回来，去看看你祖母吧，陪她用过晚膳，拿我的牌子出城。”
*
等沈渡回到军营时，已是星夜。
他栓好马，在兵台的火光下，独自走向住处，巡逻的兵士如常披甲持戈，几人一队，遇到他都大声招呼：沈都尉！
沈渡颔首目送，其中一对的领头从不远处颠颠跑过来。
“沈都尉，韩指挥使晚上派人找过你。”领头的给他报信。
“多谢！”沈渡对他略致意，随后直接走向韩指挥使的住处。
韩自明盘腿敞怀，正提笔在案上写东西，听到外边说话动静，吼了声：“进来！”
沈渡行军礼，“指挥使。”
韩自明招招手，“来，坐下！”手中的毫笔没停。
等他写完，才抬头吁了一口气，接着他撂下笔，“沈都尉今日回府去了？”
沈渡答：“是，府里来人传话，我抽空回去了一趟。”
韩自明笑意加深，“沈相对大公子若有什么打算，大公子得让在下知道。”
最近枢密院人人加班，他察觉到了风吹草动，沈渡在他手底下管着，若真带上战场，沈相是肯还是不肯？
沈渡明了他的用意，回答说：“既来从军，自当以身报国，指挥使不必对此有所疑虑。”
韩自明无奈笑道：“大公子身份不同，在下不得不问。”
说完话题一转，重新正色：“两个月后三骁大军合营，军中要提拔新人，有不少都将的位置都空着，我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不过能不能成，要看最后比试的结果。”
骁骑军大营。
沈渡升任都尉以后，指挥使韩自明便让他日常随行，他机敏罕言，后台又硬，处理事务干脆企理，最近与骁胜军商议合营一事，很多地方都用得上他。
沈渡成了韩指挥使第一得力的下属。
骁骑军的都尉们个个心明眼亮，哪怕沈渡还是个校尉，他们也知道身份相差太大，压根也嫉妒不着。
就连韩指挥使也只是人家登云的梯子，何况他们，再说沈渡自身武艺精绝，这两年看下来，他们只盼着沈渡早点升上去，说不准凭借几年的袍泽之情，将来还能落着点好处呢。
薛都尉打的便是这个算盘，人前他沈都尉长、沈兄弟短，人后他大公子大公子的，喊得巴嘴甜。
今儿沈渡跟韩自明去看盖新大营的地方，奔波得一身脏汗。
他回到住处，把军服脱下，精光的上身块垒分明，汗泽泛光，接着伸手解开裤腰，裤子一松——
“大公子！”薛都尉不请自来，推开门笑声爽朗。
沈渡噎住，赶紧把裤子穿好。
薛都尉拎着赵家酒楼的食盒，哐地搁在木桌上，“进城一趟，买了些吃的，这家酒楼看着挺讲究，我估计能对大公子的胃口。”
他咧嘴笑着，模样十分憨厚。
沈渡披上军服，“薛都尉破费了，不如稍等我冲个身子，回来再与薛都尉一起用。”
薛都尉摆手，“都是给大公子买的，只怕大公子看不上。”
沈渡性子冷，但知好歹，薛都尉讨好他，他也愿意接下他的投诚，遂也不强留，还极为亲善地说了几句：“赵家酒楼出了名的好味道，连宫里都常叫他家的菜送进去。”
薛都尉一听大喜，“还有这事？”
沈渡笑道：“正是。”
薛都尉：“哈哈哈，那说不定这些菜连圣上也吃过，在下实在是没想到，只是在街上随便选了家最有气派的酒楼，大公子一说，这菜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沈渡点头，眼神向外瞟。
薛都尉站起来，“大公子慢用，若有事要用人，尽管使唤在下！”
沈渡说一定，送他到门口，“多谢薛都尉。”
矮壮的汉子豪放地摆摆手，“不用！大公子留步。”
沈渡关门接着脱军服，他随便用湿巾子擦了身上两把，换上骑马的常服，出了住处。
他大步流星，牵着白马走出军营，漂亮地翻身纵马，朝进城的方向去了。
白马在城里跑得不过瘾，刹在沈府正门后，还不满地小小嘶了一声。
“给它喂点糖水。”沈渡将马缰递给门房小厮。
“是，大公子。”小厮说，牵着白马去走侧门。
白马摇着尾巴跟小厮去了，这匹马还在长肉阶段，很喜欢吃甜的。
沈渡进了府，直奔祖父的书房。
胡管事把守在门口，见他走近，恭敬道了声：“大公子。”
沈渡停下来，垂眸打量一下仪表，才轻手推门进去。
“祖父。”他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沈相忖在书案前，正闭眼捏眉骨，听见他来，嗯了一声，睁开眼皮。
“坐。”
沈渡依言坐下，见祖父深锁眉头，面有愁云。
“今日圣上召见议事，枢密院的最新军报说，雁北一带有异动，阴山部的术科正在集合大军，修建南下一路的兵寮。”
沈渡微微一叹，“来得可真快。”
沈相放下手，正视着他，道：“战事难免，三支骁军合并要尽快完成，你这次，必须上战场。”
沈渡眼底烁动着渴望，“期待久矣。”
沈相却愁云加重，“大郎，你要保重自身，别让祖父失望。”
“韩自明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为保你万全，我会亲自见他。”
沈渡想拒绝，可祖父的神色让他说不出口，最后他顺从地点点头，“一切听祖父的安排。”
“等圣上决定了主将的人选，骁胜军、骁雄军、还有你们骁骑军，会正式更名为永兴军，这件事枢密院已经呈报中书，我照准了，圣上也准了。”沈相说。
“大郎，怕吗？”
这是祖父在问孙儿。
沈渡释然一笑：“孙儿无所畏惧。”
真是初生牛犊，沈相想，转念他又笑了，“你小时候，我只想培养你走科举路，没料到那次意外，一切都误打误撞了。”
说起小时候，沈渡便回忆起最初失明那两年，勾唇一笑。
“秧秧真是神机妙算，我都没料到你有一天会上阵杀敌，居然让她在十年前就说中了。”提起过去，沈相也化开了些许愁容。
这间书房，到处保留着当年的痕迹。
小孙女养鱼的水缸，现在依旧还在。
“三妹妹打小聪明，我那时眼都瞎了，她还总撺掇我做大将军，想想也不可思议。”沈渡说。
“别骄傲，别轻敌，你现在离大将军之位还有十万八千里，秧秧是瞎猫碰耗子，可你得一步步往上爬。”沈相敲打。
“孙儿清楚。”沈渡接下敲打。
“好，术科厉兵秣马，必定所图不小，你说说，他会怎么打？”沈相既是考，也是问，万一大郎也碰上耗子呢？
沈渡颇有兴致地站起来，去取书柜里的舆图，走过来展开铺在书案上。
“祖父，术科最想要的是云州，拿下云州，阴山部便会成为雁北雄主。”他顺手拿起祖父常用的一方田黄印，落在云州的地名上。
“云州的守将是段平！”沈相脱口说。
“此将堪用。”他接着点点头。
沈渡说：“将虽堪用，但兵寡，我方依旧不敌。”
“朝廷若不派大军驻守迎战，术科肯定能打下云州，到时候以云州为扼的凉州、厥州，也成他探囊可取之物。”
“术科在雁北连年壮大，已有南下进取之意，朝廷要想挟制，只能重布军制，把一支大军压在在北境，才能跟术科分庭抗礼。”
沈渡说完，看向了祖父。
沈相难掩欣慰，眼里噙满明亮笑意，“别拿自己当邓枢密，这段时间要谨言慎行，待大军出征，让你的两个武师傅也随行吧。”
沈渡这回拒绝了，“不用，上战场还带护卫，让兵士们看见了，不会服我的。”
沈相欲言又止，算了，到时候让人跟着，不让他知道就行。
到了这把年纪，他再也经不起了。
“出征的事不可提前泄露给你祖母，她虽不管家事，但你的事，她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沈相想起来提醒。
王氏现在关心的事只有三件：她自己、她的长孙、她的佛祖。
若是知道沈渡要上前线杀敌，她把家闹翻天都是小事，沈相担心的是她跑去宫里给圣上带话，那就把大郎的前程给堵住了。
沈渡说：“阿娘我都不敢说，祖母更不会说 。”
沈相赞同道：“做得对，你阿娘虽知书明理，但毕竟是妇道人家，你阿爹那里——他也算了吧。”
沈大那个傻缺。
自从他一个接一个地生儿生女，老头子看见他就厌弃，谁教他让他疏远曲明英，找那些旁门左道的人进府来生崽的？
是他教的吗？
啊呸，简直丢尽他的老脸。
四孙女、五孙女、还有五郎，呵，那个小五郎！
沈相平时也想不起后面这一串儿孙，在他的心里，小孙女就是秧秧，别的都是呵呵。
“你阿爹糊涂，你的事有祖父，他不用管，也不用知道。”沈相搁下话。
沈渡垂眸，“是。”
熬过这些年，阿爹对他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了。
“难得回来，去看看你祖母吧，陪她用过晚膳，拿我的牌子出城。”
*
等沈渡回到军营时，已是星夜。
他栓好马，在兵台的火光下，独自走向住处，巡逻的兵士如常披甲持戈，几人一队，遇到他都大声招呼：沈都尉！
沈渡颔首目送，其中一对的领头从不远处颠颠跑过来。
“沈都尉，韩指挥使晚上派人找过你。”领头的给他报信。
“多谢！”沈渡对他略致意，随后直接走向韩指挥使的住处。
韩自明盘腿敞怀，正提笔在案上写东西，听到外边说话动静，吼了声：“进来！”
沈渡行军礼，“指挥使。”
韩自明招招手，“来，坐下！”手中的毫笔没停。
等他写完，才抬头吁了一口气，接着他撂下笔，“沈都尉今日回府去了？”
沈渡答：“是，府里来人传话，我抽空回去了一趟。”
韩自明笑意加深，“沈相对大公子若有什么打算，大公子得让在下知道。”
最近枢密院人人加班，他察觉到了风吹草动，沈渡在他手底下管着，若真带上战场，沈相是肯还是不肯？
沈渡明了他的用意，回答说：“既来从军，自当以身报国，指挥使不必对此有所疑虑。”
韩自明无奈笑道：“大公子身份不同，在下不得不问。”
说完话题一转，重新正色：“两个月后三骁大军合营，军中要提拔新人，有不少都将的位置都空着，我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不过能不能成，要看最后比试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