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秧秧下得津津有味,也比之前放松了一些,第二局尽情厮杀,竟与圣上下成平手。

    沈相被绊在杂事堆里,头都麻了,大军的物资和运送基本商定,还有几个六部官员排队候着,个个嗷嗷待哺的盯着他。

    等他打发掉烦心的下属,匆匆赶来叫小孙女时,圣上已经输掉了第三局,再次以半子之差落了秧秧的下风。

    圣上也是醉了,还是小孩子好玩啊,下棋就下棋,心无杂念,他就算输也输得痛快!

    推开门后,沈相惊恐地一脚踩在门槛上,瞪向对弈的一老一小。

    “祖父!我赢了两局。”秧秧还对他咧嘴。

    圣上:呵呵。

    沈相边擦汗边走进来,行臣礼:“请圣上恕臣的小孙女不敬。”

    秧秧察觉气场变化,忙收起随意,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立着。

    圣上坐久了,也活动了几下手脚,站起来说:“你这小孙女棋艺很好,朕很久没下棋下得这么痛快了。”

    沈相又要请罪,被圣上伸手拦住,“朕今天是来赶你回府的,你日日睡在这里,朕都成克扣臣工的人了,你就跟着孙女走吧,孩子们的孝心,辜负了多可惜。”

    沈相点点头,视线望向秧秧,秧秧火速跪下,头点地道:“臣女今日冒犯,多谢圣上不怪,那臣女就把祖父带走了。”

    圣上活动了几步,挥手说:“去吧去吧,回去给你阿娘说,她做得很对。”

    “是,臣女代阿娘谢过圣上,臣女告退了。”

    秧秧爬起来,扯了扯祖父的衣角,自己先却身退出屋去。

    等了小一阵的功夫,沈相说完公事,才从屋里出来,“走吧!”他无奈又宠溺地对小孙女道。

    秧秧立马狗腿笑着,搀着祖父一步一步走出中书省。

    回到魏府,白珍禧已经把秦氏也请来了,一家子高兴地坐下,准备吃团圆饭。

    宫里的赏赐就到了。

    圣上大手一挥,赏下一副珍贵的天然玛瑙棋给秧秧,棋盒是用整块的玛瑙雕成,每颗棋子透如水晶,还有不少名画古玩,俱是稀世精品。

    来送赏的宦官带话说,圣上还想跟秧秧下棋,让她有空便随嘉纯公主进宫去。

    沈相警铃大作,亲自回复送走了宦官,大概意思是:我家小孙女不知礼数,宫里是贵人们云集的地方,怕她去了有所冲撞,不过请圣上放心,有机会的话,一定让秧秧去给圣上磕头。

    秧秧出一趟门,就搂回来那么多宝贝,高兴得飞天上去了。

    捧着棋子来回赏玩,饭也顾不上吃。

    沈相看她欢天喜地,敲敲桌子,沉声道:“胆子也太大了!”

    白珍禧也是欢喜夹着忧愁,秧秧竟然会在中书省遇见圣上,还跟圣上下了那么久的棋!

    秧秧乖乖把玛瑙棋放下,捧起碗吃饭。

    “她下赢圣上两局,平了一局!”沈相对在场的家人说。

    秦氏和白珍禧听完就傻了,三爷也握着筷子挟不动菜。

    秧秧一点没在意,大口大口地从碗里扒饭。

    沈相哭笑不得,“不过圣上看起来很中意,秧秧歪打正着了。”

    白珍禧背上都是虚汗,她从小与皇室中人亲近,从没听过谁敢赢圣上的棋!

    “傻秧秧啊,你要吓死阿娘吗?”

    女儿吃得很香,她愁得几乎要哭。

    秧秧难以置信地抬头望长辈们,脱口而出:“可是圣上他夸阿娘做得对,夸我棋艺好呢!”

    三爷:“。。。。。。”

    女儿她比我勇!

    “吃吧吃吧,赢都赢了,改不了了!”沈相端起碗,让家人们别再食不下咽的样子。

    吃过饭,沈相特意交待:“嘉纯要是来接秧秧进宫,就说病了。”

    三爷说:“我也不敢再让秧秧陪圣上下棋了。”

    秧秧呵呵嘿嘿,反正她得了宝贝,一锤子买卖赚足嘣了!圣上再想召她下棋,她也不想去了。

    天威难测,祖父在圣上身边那么多年,还得给他下跪呢!

    呵,没啥意思!

    *

    来年孟春二月,恩科春闱拉开了序幕。

    准备了一个冬天的学子们进入闱场后,监考官先是上香,接着持笏而拜,出示考题。

    考场一声锣响,学子们各回座位答题,时辰一到,交卷写名,放出闱场。

    春闱连试三天,考场热闹有如集市,连贩卖吃食玩意的小贩都比平常多出几倍。

    李照、沈岩、沈植三人皆将自己平生所学,下笔成文,成与不成就看今朝。

    最后一天考完,三人约在酒楼一醉方休。

    沈家家学里,共同寒窗十几载,他们虽然吵过闹过,互相红眼过,但能一起走到现在的,终究只剩下他们三。

    “学成文武艺,货以帝王家。”李照喝醉以后,躺在长凳上,喃喃自语。

    沈植坐在桌旁,酒气上脸,红得跟虾似的,跟着念了一句:“春来登高科,升天得梯阶。”

    沈岩伏倒桌面,眼泪流到盘子里,“如果大哥当年没出事,今天他也会来。”

    “而不是在北边,和雁北人以命相搏。”

    相国寺后山的意外发生后,他没有一天不愧疚自责。

    他心里敬重大哥,却只能跟傻狗摇尾似的,跟大哥浮于表面相交。

    他不敢遗忘心中的愧意,不敢对大哥说他当年错得离谱,希望得到他的原谅。

    因为庶子过得不容易。

    他装傻卖疯,在二哥和嫡母面前隐藏锋芒,小心翼翼地护着姨娘,母子俩才得平安至今。

    只要能中进士,哪怕进不了殿试,祖父从此以后都会对他另眼相看的!

    李照听他提起沈渡,哈哈笑道,“若我表哥也在,今科头名舍他其谁!”

    沈植深以为然,“咱们这些人里头,没人能比得过大哥。”

    “不过李照,这次你还是有希望的,夫子花在你身上的时间最多,他们都是殿试出身,自然知道谁的希望最大。”

    李照摇摇头,哪怕他金榜题名,最想要的也未必可得。

    “别丧眉耷眼的,等放了榜,你肯定是最风光那个!”沈植笑他。

    李照平躺着,举起酒瓮就往嘴里倒。

    “喔!”沈植诧道,“今儿够随性的!”

    “我也来!”他蛇形走向李照,去抢他手里的酒。

    一把夺过,举过头来,仰脸接酒。

    哗啦哗啦,他瞄得不准,酒水冲了一头一脸,没喝到几口进嘴。

    “畅快!”沈植把酒瓮推给沈岩,“该你了。”

    沈岩二话不说,抱起来,仰高脖子就灌。

    三人又唱歌又抒情,待夜深人静时,纷纷醉倒在地。

    *

    云州。

    春来破冰,永兴军已收缩到所有可能迎敌的前线,大永与雁北十四部的关系咔嚓一声,如同浮冰竞相碎裂,表面上的平静从此不见。

    段平奉命主守云州,沈渡带两千骑兵辅从。

    骁勇善战的阴山骑兵配着重甲,带来了攻城机,几万人如同一窝有次序的蚂蚁,层层围在云州城外。

    术科亲自来了,他是阴山部的头领,因其强大,雁北十四部皆听命于他。

    他骑马傲立在城门之外,右眼上方有一道吓人的扭曲长疤,强壮得像历经百战的战熊,抬头轻蔑地直视云州城墙上的守将。

    他跨下的高大雁北马也披着黑甲,四蹄轻刨尘土,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扬蹄踏平前路。

    将领们并排站在城楼,睥睨野心勃勃的敌人。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术科会是他们平生最难打倒的对手。

    光看城外的排兵布阵就知道,这个人精于兵法,对中原发生的战争有很深的了解。

    术科在城门外踏了一圈,轻叱战马回到阵中腹地。

    知己知彼,他已经做到了。

    战火在夜里开始点燃,殷红似血的火光里,攻城机在最前面,城楼上的将士伤亡不小,猛烈的攻击过后,敌人开始用云梯爬墙。

    段平亲自带兵上阵,将首批雁北亡命徒杀落,漂亮地反击了术科。

    随后将领们纷纷接替他的位置,一波波杀退这些野蛮粗野,嘴里几里哇啦怪叫的异族士兵。

    攻城机又继续上场。

    我方伤亡。

    下一轮云梯攀墙,敌人妄图占领,我方将士神勇无敌,狂屠一切犯我领土者。

    敌人从四个城门攻击,沈渡带着手下的兵,哪里难顶就在哪里,一整夜下来,他虽未受伤,看着也没啥人样了。

    黑灰脏汗,还有敌人的血,全都在脸上晾着,擦都来不及擦。

    直到术科停止进攻,双方暂时休战,他才回营与将领们碰头商议。

    只见人人都脏头污脸,沈渡对自己的形象也不抱奢望,说完战况伤亡,又匆匆抹一把脸,开始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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