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宴席散时,曲氏头疼地望着喝醉酒站不直的侄子,对秧秧嗔道:“到底喝了多少,怎么就醉了呢?”

    谢适从旁解释道:“是我不知李兄酒量,劝得略多了些,请婶婶勿要见怪。”

    秧秧讪笑着。

    曲氏说:“只有抬回去了,唉。”

    谢适忙叫来下人把李照抬上马车,又陪着再三致歉,送走他们方才返回。

    没走两步,祖母身边的嬷嬷便来堵住了他:“大公子,长公主殿下有请。”

    谢适强打精神,随嬷嬷回去受审。

    长公主沉默地坐了很久,阿黄的心都提起来了,每逢这种情况,殿下必定是在权衡,弃或是保。

    除了谢适,殿下还有另外两个孙子。

    谢适走进来,见祖母连眼皮也没抬,便自己乖乖地跪到了地心。

    “起来吧。”

    长公主难掩失望之色,她贵为皇女,杀伐果毅,怎么会有这等没决断的儿孙?

    谢适深深磕头。

    嘭!

    骨肉砸地的声响。

    长公主的眼眶一下子变红了。

    “傻孩子,今日你错失的,已经再也得不到了。”

    谢适没抬头,他闷在地上,冰冷的寒气直往他身体里钻。

    “祖母!”他颤声。

    “孙儿哪怕天生拥有权势,也不想用权势满足私欲,孙儿会当官,会拼命往上爬,会将权势用得得心运手。”

    “孙儿会用尽一切手段保护祖母,保护清远侯府。”

    “孙儿想担起阖府的重担,让祖母不再忧心。”

    他会利用权势来承担责任,但他不会卑劣到用权势对付喜爱的女子。

    长公主高筑的心防彻底坍塌。

    “好。”

    徘徊不定的她这回终于看准了,适儿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回到家,秧秧辞过阿娘,转头便去了祖父院里。

    祖孙俩关起门来商量。

    秦氏好奇地等在外屋,不知孙女今天有没有改变主意,她的孙女婿人选是不是定下来了?

    秧秧苦着脸,把今日遇险的经过全盘托出。

    沈相听得不时倒嘶凉气,只差一毫厘,今天就会出大事!

    秧秧会被迫嫁到清远侯府,李照在政坛再无机会。

    长公主好黑的手!

    在孙女面前,沈相忍住了摔杯子的冲动。

    “我会让清远侯给个交待的。”他对孙女保证。

    这次不仅是针对孩子们的算计,更是双方力量的展示,力弱的一方自当交出一些东西买平安。

    对清远侯露出獠牙的时候到了。

    “祖父,”秧秧担忧道,“李照会不会有事?”

    今天他在长公主那里挂了名,她实在是放不下心。

    “他不会有事,接下来该祖父和清远侯上场了。”沈相微微提起嘴角。

    秧秧明白过来,此时小人物已经下场,轮到大人物上了。

    秧秧走后,三爷被阿爹叫去商量了一晚上。

    回房已是三更天,白珍禧听见动静,睁眼道:“怎么才来?”

    三爷没答,坐床边半晌,才躺下望着帐顶,道:“阿爹要对付清远侯。”

    白珍禧的瞌睡马上醒了。

    她正要爬起来问怎么回事,丈夫已经翻过了身,呼吸很快变得轻缓。

    数日后,有御史参清远侯纵使家奴倾占良田,逼死百姓性命。

    这道折子经中书省保签,直接呈递至了御前。

    民怨加上中书省踩的一脚,引得圣上震怒。

    清远侯上折申辩,称他并未指使家奴为祸,是中书省和御史台借题发挥、小题大做。

    消息传到御史台,今日上朝时,御史们便蜂拥而上,群起围攻清远侯。

    那是一群靠嘴吃饭的读书人。

    “清远侯身份好生尊贵!如果逼死百姓的罪行不实,无凭无据,我等岂敢以下犯上?”

    “外戚就能罔顾国法?臣恳请圣上严惩不贷!”

    “清远侯若说他管不了家奴,就请圣上降旨褫爵!我朝爵位岂能交由一个无法御下之人?”

    “那便如小儿怀抱金币于闹市,哪怕是为了清远侯着想,褫夺爵位也是为上选!”

    “外戚得天家盛恩,更要遵纪守法,清远侯为恶于民,是为辜负天恩!”

    “请圣上为百姓作主!”

    清远侯脸色乌青,这件事在几年前就被他盖好了,御史台这群文人丘八,非要挖开他的丑事!

    上朝时大臣们闹得乌烟瘴气,下朝后,长公主便进了宫,求见圣上。

    长公主见驾下跪,圣上不待姐姐跪下,一把搀起了她。

    然后圣上苦着脸说:“阿姐,朕真的已经尽力了。”

    长公主说:“这件事与侯爷无关,都是沈清弘搞的鬼。”

    圣上在心里冷哼,你那个丈夫朕还不了解?

    嘴上却道:“沈相身在其位,也是不得已的,阿姐啊,清远侯的爵位朕要动一动了。”

    长公主浑身发颤,“阿弟,你就连我也不顾及了吗?”

    圣上道:“阿姐!你的长公主之位天下没人敢动,可清远侯他只是个臣子!”

    “你被沈清弘哄得连阿姐都不认了!”长公主愤愤道。

    又来无端牵扯朕的大臣!圣上头痛地想,沈相他疯了吗?要跟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过不去?还不是你丈夫自己不争气!

    要说沈相有私心,那私心便是一颗迂腐的文人之人,他一心所求的便是在权力的平衡下最大可能地实现公义!

    所以他才为御史台保签,拉清远侯下马。

    “阿姐,”圣上为难道,“朕先夺了清远侯的爵位,等事情过去了,再找个机会加封你的长子,如何?”

    长公主知道圣意已决,惨然闭上了眼。

    嘴里还憎憎恨道:“沈清弘!都是他害的!”

    原以为他是根欺软怕硬的软骨头,没想到这伪君子真敢对她下手!

    圣上听了摇头不止,妇人之见,真是昏庸糊涂!

    怪不得历朝历代都严禁后宫和外戚干政,如今父皇和母后都去了,只有他能代替爹娘训导阿姐了。

    “阿姐,此事是清远侯有罪在先,桩桩件件都有实证,并非朕的哪个大臣给他栽赃陷害。”

    “阿姐句句指向沈相,难道是想让朕的宰相听命于清远侯?”

    长公主大惊,“阿弟这是什么话?侯爷岂敢染指中书省——”

    圣上挥手打断,“有朕在,大臣们不会因为畏惧谁,而听命于朝中任何一人,沈相他不糊涂,是阿姐你糊涂!”

    长公主颤着声:“阿弟!姐姐都是为了你,沈清弘才是伪君子真小人!”

    圣上挑眉道:“为了朕?朕的左相不包庇听命于清远侯,阿姐就要怪罪他,这也叫做为了朕?”

    “阿姐,若非你已到这个岁数,朕是想让你跟清远侯和离的!”

    “大臣们口口声声斥责外戚之祸,若非朕护着,这把火甚至会烧到阿姐的身上!”

    “阿姐是父皇的嫡长女,该自衿身份,随时随地都要为父皇着想,为天家着想,而不是为了他清远侯!”

    “阿姐若再无理取闹,这爵位就再也回不到你的子孙头上。”

    别忘了你姓什么!

    圣上冷声说完,拂袖而去。

    留下昌华长公主愣在原地,被这一席话打聋了耳,震得她头晕目眩。

    今日上朝,沈相特意安排了春闱三甲列席,让他们学着参与朝政。

    大臣们当着圣上打口水架的英勇彪悍,给三位新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原来紫宸殿和闹市当街是一回事啊!

    两者的区别只在于,紫宸殿是高门阊阖的战场,而平民阎闾的战场则是在大街上。

    李照回来后,双手便一直发凉。

    他眼见清远侯被一群御史骂得满面涨红,而沈相位列群臣之前,对清远侯一案的批驳谏言,更显得堂皇公允。

    可他清楚地知道,沈相此举,分明是在为了他和秧秧那日遇到的危险,向清远侯府报复。

    他也留意到了圣上的为难之色,以及对清远侯无能的失望。

    圣上和整个朝堂关注的都并非是案情的本身。

    而是权力倾轧,朝局制衡,让案情大白于天下只是顺带的产物。

    李照很崇拜沈相,他理解沈相只能用这种方式,为天下人实现多一点点的公义。

    因为这才是所谓朝堂根基的运行准则。

    只是他的心却一寸寸地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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