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逛完瓦市,秧秧感觉身子有些发冷,夜色正在袭来,冷风明显加剧,她缩了缩脖子,沈渡的目光便锐利地投了过来。

    秧秧讪讪的,嘟着嘴。

    沈渡说:“先送你回去吧,赶紧上车披衣裳,当心着凉。”

    秧秧点点头,不等李照说话,拉着沈灵儿往马车方向去了。

    李照没眼色地追了上去。

    沈渡来不及阻止,站在后面,目光幽黑。

    秧秧让沈灵儿先上车,回头把李照带到了街边无人处。

    李照隐隐夹杂兴奋,他今日陪魏大人下了棋,秧秧的阿娘还安排了点心和茶,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李照,我的想法还是那样。”秧秧单刀直入,注视着他。

    李照的火苗瞬间被她的满身冷静浇灭。

    “我今日出门是特意躲你的。”她又加重了话。

    “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将来都能为了你改好的。”李照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

    “秧秧,你有心仪的人了吗?”

    秧秧摇头。

    “既然如此,你早晚要嫁人的,为何不选我?”李照上前一步靠近,鼻端闻到了她头发的幽香,他低下头。

    沈渡站在远处,他背过身,耳骨耸动。

    “如果你有心仪的人,我愿意放弃执念成全你,可若你没有,那你嫁给我绝不会后悔的。”李照缓慢落下鼻尖。

    秧秧后退了一步,发白的脸上带着异样的红。

    李照满身失望,一颗心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

    “我会对你好,疼你爱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可秧秧越退越远。

    “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躲一辈子吗?”李照大喊。

    “对!我躲一辈子!”秧秧眼睛一红。

    李照忽然回过了神。

    “秧秧,你心里真的没有别人?”

    秧秧直面他的问题,也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刚一触碰到混乱的心绪,自己便迅速掐止住了。

    “李照,总之我跟你之间绝无可能。”

    她说完不再看他,单薄地转过身去,走回了马车。

    马车快速往前行驶,李照眼里的光亮越来越暗。

    沈渡站在原处,过了很久,才来到他的身边。

    “回去吧,跟我一起去找祖父说说话。”

    李照默默无言,跟在他后面。

    来到沈府,见过沈相,汇报了手里的公务,兄弟二人又一道回了晓山院。

    分别时,李照的脚步忽然一顿,“表哥,如果我非要娶秧秧,用一些特别手段的话,你会阻拦吗?”

    沈渡已经走进了他的主屋,听到此言,他迅如风雷一般飞身回来,揪住了李照的领口。

    他暴怒道:“你打算做什么?”

    李照平静地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在分辨沈渡的情绪。

    秧秧身边没有别的男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外族异性只有他和陈家几兄弟。

    还有表哥。

    此刻沈渡眼里的愤怒远远不止关心,更多的是不可抑制的深情,以及对他的提防。

    李照终于确定了,也看懂了。

    秧秧宁愿躲一辈子,也不嫁人,恐怕此刻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对沈渡的情分不止是兄妹而已。

    沈渡对她也是如此。

    那些小时候的陪伴和在意,不知何时已然悄悄改变,变成了他们彼此深刻的情愫。

    难怪她说躲一辈子。

    李照有些喘不过气,衣领被沈渡死死攥住。

    他仰起头,引项待戮。

    见他如此,沈渡浑身一震,手上的劲瞬间泄得荡然无存。

    李照诈他!

    以前那个事事靠他,依附他的表弟已经自己扎下了根,有了自己的立场和想法,李照出息了。

    沈渡深吸一口气,“秧秧是我妹妹,永远都是,你若冒犯她,辜负她,我绝不饶你。”

    说完他扔下李照,急转身踏步离去。

    当晚,秧秧发起了烧。

    云萱的亲弟弟最近娶亲,她便常去叔叔家看望,今日秧秧回来后,脸色望着就不太对,出门时穿的披风也不见踪影。

    云萱问她,她却不愿说话,闷头倒在床上,简直像要人事不知了。

    吓得她赶快去禀报白珍禧。

    白珍禧一听,唬得赶快派人去请郎中,自己飞似的来到女儿院里。

    秧秧烧得正迷糊呢,脸上、背上、连小屁屁都被阿娘摸了一遍。

    “这是怎么弄的,她一整天上哪去了?”白珍禧没好气地问。

    云萱答不出来,畏畏缩缩站在床边,盼着郎中早点来瞧。

    “你最近家里事多我也知道,若要赎身出府,我代姑娘准了。”白珍禧显然不满意极了。

    云萱一慌,噗通跪在床前:“奴婢绝无此心。”

    白珍禧着急女儿病情,也顾不得这个时候发落她,这时莫允带人端了温水进门,白珍禧亲手拧了巾子,给秧秧擦身。

    云萱手忙脚乱爬起来,替秧秧解扣子。

    “别碰!”秧秧虚弱地意图躲开。

    结果被白珍禧牢牢抓住手,三两下剥了衣裳。

    一边擦一边红了眼,“不听话,偏要躲出门去,给你娘作祸。” 擦完替她盖一层薄衾,又绞巾子搁在额头降温。

    三爷也赶过来看女儿情况,听见白珍禧唠叨,他长叹一声,“既然秧秧不愿,此事便作罢吧。李照再来拜访,就说我不在。”

    白珍禧狠狠瞪他。

    “去看郎中来了没有!”她喝道。

    三爷摸不着头脑,“我去?”

    白珍禧咬着牙:“不是你是谁?这里还有闲人吗?”

    三爷噢地站起来,“我这就去!”说完避开妻子的目光,匆忙走出。

    秧秧渐渐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身体像沉入了深黑的海底,周围的事物幻化成了前世的场景。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前世的节度使府,沉厉冷漠的男人坐在书房,一言不发,那张脸熟悉得让她头晕目眩。

    她满心委屈,试探着喊他。

    男人警惕地回视了她一眼。

    秧秧说:是我啊大哥哥,我是你三妹妹,我们一起在沈家长大,一起上史夫子的算学课,你不记得我了吗?

    男人脸上的陌生感依旧不减,他冷冰冰道:“林氏,你可懂这府里的规矩?”

    秧秧吓得冻住了,她不是什么林氏,骗子林大成早就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我是秧秧啊,是沈相的孙女,是魏梅山和白珍禧的女儿,是你的妹妹啊。

    “林氏,你擅入书房,本该治罪,看在你有身子的份上,暂且记下。”

    “还不出去?!”

    男人呵斥的声音响在耳边,她如坠冰窟。

    “大哥哥,我不是林氏,我是秧秧啊。”她反反复复地解释。

    他竟像丝毫也听不见。

    秧秧急哭了,而他甚是不解,“你素来不是这样,到底为何哭个没完?”

    气绝了,秧秧咒骂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已经重生改命,为何沈渡待她还是那样坏?难道今世的一切只是她的想象?儿时的兄妹之情实际上并不存在吗?

    秧秧混乱极了,她张开嘴想要解释,可说出来的话始终隐遁在空中,落不进沈渡的耳朵里。

    沈渡依旧当她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妾。

    秧秧难受得浑身挣扎,满头大汗,几欲呕血。

    她伸手去够他:“大哥哥,你看看我。。。。。。”

    白珍禧听了全身一激灵,她呆望着女儿,强忍着满心的惊惶,不由自主地伸手,抚去她额角的汗。

    若是女儿真的想歪,她也不会扔下女儿不管。

    娘的秧秧,千万不能想歪啊,白珍禧胸口一紧,眼前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

    喂过了药,秧秧烧退了,人却依旧不醒,三爷在外头跳脚骂郎中,白珍禧心烦意乱,忍着站起来,让他消停些。

    “我在这里守着,你明日还要上值,就去歇了吧,别高声说话吵着女儿。”

    三爷骂得涨红了脸,呼哧着气,“我怎么睡?万一秧秧不好——”

    “住口!”白珍禧爆发高声,“说话也没个忌讳,你到底有什么用!”

    三爷被她骂傻了,我有什么用?

    三爷嘟囔着:“我是秧秧她爹!你说我有什么用?!”

    白珍禧不耐烦地一挥手:“快别杵在这,让你回去没听见?”

    三爷委委屈屈,不想走又不敢不走,“我去请御奉来瞧女儿。”他说。

    “暂且不用!郎中说了再等等,实在不醒便施针。”白珍禧只想赶紧把丈夫打发了。

    三爷倔道:“那就一起等。”

    秧秧在里边哼了一声,白珍禧脸一白,担心让丈夫听见,横下心说:“罢了,你还是去把御奉请来吧,我这心也实在放不下。”

    三爷得了指令,立刻就出府去请。

    白珍禧捂着心来到女儿床前,“乖乖,别吓娘了好不好。”

    “大哥哥。”秧秧闭着眼,声音虚弱。

    白珍禧哭出来,这可怎么是好,最后她咬着牙,吩咐云萱:“让郎中过来施针。”

    得速速让她清醒,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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