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蘅！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宁安客栈里，越荣气急败坏推开房门，压低了怒音：“你有本事耍我，怎么没本事开门？”
越蘅惊慌回头，拼了命地摆手。
越荣更加横眉竖目：“不说话什么意思？修仙久了，把自己当回事了，连我的话也敢忤逆了？！”
越荣身边几个长相朴素的男侍卫也面露难色，似乎有话要讲。
越荣甩手，一巴掌扇到侍卫脸上：“闭嘴！”
这时，一旁的软榻上缓缓支起半个身子，拂央嘴里叼着玫瑰鲜花饼，掀开被子。她扫了一眼，立马认出了侍卫里有当时会场上的托儿——所以说古代人真的有毛病，那一丁点做工精致面具能遮住个什么，再不济也套一张孙悟空喜羊羊小猪佩奇的全脸面具吧，还便宜。
拂央咽下一口酥皮，慢悠悠的：“小越啊，风风火火的做什么。”
“云大仙！”越荣似乎格外激动，连忙行礼，“越某眼拙，方才没注意到大仙也在！”
拂央示意他稍安勿躁，有话慢慢说。
越荣狡诈的小眼神瞟了瞟，侍卫立刻封上了门窗。他搬了一张梅花凳，在拂央面前坐下，附耳道：“大仙，越某依您的吩咐查了‘左膀’，果真发现了蹊跷之处。”
“有多蹊跷？”
“大仙可算上一算。”
拂央啧嘴，还以为随随便便能套出几句话来，看来越荣还不算傻得彻底。她摆摆手：“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那些与对家私通的事，本仙懒得耗费精力。”
越荣眼睛一亮：“大仙果然神机妙算！”
拂央：“……”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开卷考试的胜之不武感。
坐在一旁看热闹的越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荣立马来了个川剧变脸，瞪着越蘅：“你还有脸笑？我叫你拿的紫云念珠在哪里？！”
越蘅缓缓挪开目光。
而拂央则是指了指窗边一个满脸便秘的侍卫：“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在他那里。”
侍卫：“……”
越荣：“……”
拂央弹了弹指尖的碎屑，懒洋洋道：“小越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为何偏偏要紫云念珠这邪门之物呢？”
“邪、邪门？”
“你难道不知，这念珠里的紫云是阴间怨气所化？”
拂央唉声叹气：“原本啊，我师姐是想要这串念珠的，都让我加到四万五了。她说爹爹心系百姓，当女儿的一定要为他做点什么。想来，小越你今日也是被人唬了，非说这紫云念珠能静心，实则是会招致血光之灾啊……你被骗我管不着，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姐被骗呀，便自作主张了。这事我也与你的侍卫说过了——喔，就是四万九拍下念珠的那位。”
越荣瞪向窗边：“那你不早说？！”
侍卫好无辜：“刚刚……是您让我闭嘴的啊！”
饮一口热茶，拂央像是后知后觉似的，捂嘴惊呼：“……难不成你是故意想送此等邪物给越相？”
“怎、怎会！”越荣的拳头捏了又捏，“越某被小人蒙骗，多谢大仙及时止损。”
拂央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咧嘴笑道：“不过，小越啊，若你是想送越相一样能医心疾的法宝，我倒是有一主意。”
“您请讲。”
“第二场拍卖有块双龙玉，是至阳至纯之物。”
拂央可不是乱说的。这得多亏了宝珠，虽然剧情和时间线变了，但第一场拍卖上的法宝却与原文一模一样，宝珠猜测后面两场会不会也毫无变动？然后绞尽脑汁回想起了这段遥远的拍卖会。珠珠，大功臣！
越荣松了口气，起身走向越蘅，强大的气场压迫着她：“既然大仙这么说了，越蘅，第二场你、务、必拍下双龙玉。”不再是委婉的要求，而是命令，越蘅连忙点点头。
拂央真是越看越不爽。
兄妹之间哪里来的高低贵贱，天天指使越蘅干什么呢？
可恶，要不是为了给大师姐摘干净，她早就一张符把越荣丢进滚烫火锅里涮脑花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细微动静。
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的侍卫抵着门，可门还是像纸片一样被轻轻吹开了。
一阵仿佛夹杂着细雪的风钻了进来，白衣飘飘的云夙出现在视野里。
温柔似水的眼波流转着，落在越荣压迫感极强的姿势上，他淡淡问：“越大人这是何意？”
看见那张出尘脱俗的脸时，越荣齿龈间的口水丝都停滞了一瞬：“仙尊？！您怎会在此？！”
拂央暗自拍起了快乐的肚皮。
大魔头难得有一次出现得恰到好处。
“越大人的消息不灵通呀，”拂央从榻上起身，一脚蹬着椅子，眼里流露出怜悯，“我们师徒三人都住进客栈好几日啦！师父父说他怕我们在广宁镇出现意外，特意专程来保护我们，对吧，师父父？”
拂央眨巴眨巴眼。
宝珠：“宿主你真是……能屈能伸啊。”
拂央：“有人能用干嘛不用，我正愁没地方出气。”
越荣脸上霎时白了一片，就好像越蘅是云夙保护下的小鸡崽，以前他能肆意□□，这下没法随随便便小鸡炖蘑菇了。他搓着手，一点点挪出房间：“那个……越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今日来得匆忙，仙尊，越某改日再登门拜访。云大仙，蘅儿和双龙玉还望您多多上心。”
云夙：“云大仙？”
拂央：“……”
“是啊，仙尊您真是教出了一位高徒，比越某以往招揽的所有算命先生和道士都要厉害！”
坏了，拂央心想。
这大魔头不会要在这个时候拆穿她吧？虽然拆穿了她也能将计就计，但——
“嗯，”云夙浅浅微笑，“阿拂算本尊有破财之灾，昨日我果然丢了灵石。”
“丢了？可有抓到窃贼？”
“大约还在这间客栈。”
……
…………
你就是在明示那五万吧你！真是小肚鸡肠的男人，又不是不还了！还本尊呢，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装腔拿调过！
越荣连忙献殷勤：“越某立马遣人送点灵石来！”
“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云夙笑了笑，“越大人不是给了蘅儿一笔么，想来她们二人也用不了多少，多出的便留作应急吧。”
闻言，越荣的脸色僵住了。
那些钱可是他要洗干净的钱，怎么能留在广宁镇上呢？
拂央也愣住了。
云夙这话，听着……像是别有深意。
好怪喔这大魔头。
越荣此时此刻心中应该已经乱成了一团，火急火燎离开了客栈，还左脚绊右脚险些和侍卫做了个人工呼吸。
房间里重归宁静。
云夙自顾自坐下，沏了一杯龙雾茶。
不行。
不能留云夙这个未知的定时炸//弹。
拂央拍案而起，揪着云夙的领子，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凶巴巴地瞪着他：“说！你都知道些什么！要是你把这件事——”
“都知道。”
“？”
拂央的威胁哽在了喉间。
都知道？？？
什么叫都知道？？？
云夙食指轻弹，拂央就被一双无形的手按到了椅子上，安抚地拍拍她紧绷的肩膀。
云夙叹气：“我不愿让你们二人应邀前来，便是因为如此。”
记忆里，云夙的确是持反对态度的。
但那时拂央一心寻死，并没有去细究他的深意。
“蘅儿两岁便被送来沉溪谷，是我看着长大的，”云夙放下茶杯，思虑重重，“那日越桓原是带着一双儿女来的，但看了谷中弟子修行觉得太苦，便只留下了蘅儿。”
拂央：“？”
什么意思？猪都能吃苦，越荣那三百斤的块头吃不了？
“这些年，相府年年奉上金银财宝，大多都被我回绝了，只因越桓越荣父子明里暗里要沉溪谷成为他们的藏污地。”
拂央悟了。
越桓从一开始就在下这盘大棋。修仙宗派虽也在人界，但毕竟是另一种社会体系，灵石归各门各派独立所有，不走国库账上，一旦金钱过了仙门便不会被发现。
而越蘅就是他们用来和仙门保持联络的棋子。
可万万没想到云夙不肯配合，越荣只好和铸剑山庄勾连请来越蘅。大约在今年以前，越氏父子早已通过其他手段洗了不少金银了。至于为何一定要找来越蘅，大抵是团队出了内鬼，纸快要包不住火，需要一个与之紧密相关的替死鬼。
拂央的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写着越蘅的名字——蘅，普普通通的草药；荣，草木旺盛，荣华富贵。
或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得到答案了。
越蘅垂下眼睑，倒是看不出几分悲伤，抠着指甲：“我……其实……也没那么惨啦，至少爹爹兄长从未在金钱上亏待过我。”
傻孩子，那是对你好吗！
那是想要你用这钱去供着云夙啊大师姐！
云夙再一次叹气：“蘅儿，你可还记得你的弟弟越茂？”
拂央：？
越蘅还有个弟弟？
越蘅点头：“记得，我娘在生产的时候去世，茂茂出生不久也夭折了。”
“那你可知，你娘缘何去世？”
“大出血。”
云夙起身，一身雪白背对着她：“她生产之日，越桓请我与几位仙门长老叙旧，问及母子二人的命数。长生峰长老称越茂有天人之姿，越桓便在你娘难产之际……”他似是不忍，“保了小。”
什、什么？
拂央何尝不知道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心狠手辣，可她从未想过越氏父子竟能冷血至此！一个为了句玄乎的预言置发妻的生命于不顾，一个为了冰冷的金银拿亲妹妹作挡箭牌！
真是令人发指。
越蘅脸色苍白，双手无意识颤抖，一副失了神的模样：“茂茂夭折……也算是对我爹的报应吧……”
拂央咬牙：“这算什么报应？落到他们本人身上的才叫报应，妻子死了可以再去，儿子没了还能再生，他们活得好好的，你真以为这种男人能为妻儿忏悔守寡一辈子？他们怕不是连你娘尸骨埋哪儿的都不记得了。”
越蘅：“……”
拂央：“还真不记得啊？！”
“可是……”越蘅眼底有一点晶莹，眉毛都快拧成抹布了。
拂央能理解她。
越蘅在谷中一直是沉稳靠谱的大师姐，想来越桓也没有少叮嘱过她要多在云夙面前做个贤良淑德的女人刷好感。从小到大，她都把自己当作一个附庸品，无论是越家的还是云夙的。冷不丁要她打破自己的世界规则走出了，任谁都会无法接受。
拂央忽然后知后觉，问宝珠：“珠珠，以前的越蘅是为何恨我？仅仅是因为大魔头与我纠缠么？”
宝珠回忆：“不全是。云夙将你接回谷后，就一再叮嘱越蘅与你保持距离，大抵是怕你的身份被发现。每次你被欺负越蘅出手相助，云夙都会罚她。”
……
…………
这是什么仙侠版玛丽苏小说啊！男主对女二说你离她远一点，你要是靠近她，我就折断你双翼？！
你真是有病吧大魔头！！！
谁能想到是这种原因啊！！！
所以，至少在越蘅这件事情上，从来没有什么性本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其他人的引导，无论是原文里的云夙还是现在的越桓越荣。
拂央还想慷慨激昂发表点什么过激言论，余光却瞥见越蘅用袖子挡住脸，不着痕迹地擦了擦。
刺耳的字眼在她喉间停了下来。
无论如何，那是她世间仅有的亲人，越蘅能做到如此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就好像她过去一直活在戏折子里，是看客手里的皮影戏。有一天她无意间跌出白布，才惊觉这个世界的规则和她身上那些鱼线大相径庭。
拂央差点忘了，越蘅也是会难过的。
她眼神飘忽着，把面前三盘糕点通通推到越蘅面前，举起今日在市集买到的唯一一枚琥珀糖，生硬地拍拍越蘅的头：“乖啦乖啦，喏，这颗糖本来你猜拳输了该归我的，现在我送给你啦。”
若是二十一世纪的拂央，每天疲于奔命，才不会顾及这些小情小爱。
唉，她可真是善良啊。
越蘅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忽然挪开袖子，露出了塞得满满当当的两颊，嘴边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碎屑：“啊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啦，听你们说半天我都饿死了。”
……
…………
敢情你刚刚是在擦嘴啊！！！
-
禄安台。
仙门拍卖第二场。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拂央自备了道具，做了两根稳当的高跷，站在人群中傲视群雄。
她四下张望了一圈，第二场的人倒是少了些，有的是已经买到了心仪的法宝，有的是还没买到灵石已经花光了，当然，也有第一二场都未出现只备战压轴场的。
第二场的第一件法宝是个玉佩，远远的也看不清模样，只看得出来无比清透，寻常人家买回去当个挂件倒是不错，对于修仙之人而言就显得太鸡肋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日以一己之力把紫云念珠抬上天价的小女娃竟然出价一百灵石拍下了玉佩。
托儿：“？”
不仅如此，她拍完之后就当场交易，带着玉佩和貌美如花的相府二小姐……离场了。
托儿：“？？”
拂央踩着高跷，路过四万九拍念珠的冤大头侍卫，敲了敲他的胫骨。她十分惋惜：“唉，还以为今天你也要和我抢着玩呢。”
托儿：“？？？”
走出结界，越荣这次长记性了，随时随地安排了人守着她俩。
拂央伸出双手，越蘅就将她抱了下来。她把玉佩塞进其中一个眼熟侍卫的手里，郑重其事：“你可千万收好了啊，这就是你主子要的双龙玉佩，一定让越相时刻戴在身上切勿摘下。”
侍卫愣了，越过她矮小的肩头往里看。
拂央摆摆手：“别看了，他们几个还在里面玩呢，不知道要买什么。年轻人嘛，购物欲强一点也很正常啦。”
侍卫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枚两条龙蜿蜒缠绕而上的玉佩：“………………”
……不知道买什么？
他们可不就是要买你说的那个双龙玉吗！你说是双龙玉，可没说是双龙图案的玉佩啊！！沉溪谷的基础教育是不是太烂了啊怎么连个法宝都描述不清啊！！！
侍卫也顾不上什么眼线不眼线了，拔腿就跑，直奔别院。
拂央捏住鼻子，挥走眼前扬起的尘土，对越蘅说：“大师姐，我们也去。”
越蘅点头，找了个安静的巷子祭出早就备好的风符，两人轻轻一跃跳上了房顶，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偷偷潜入别院。有风符的存在，她们的脚步轻盈如风，在无人的巷子间穿行压根没人注意。
别院里，越荣气得直跺脚，连轿撵都不备了，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冲出院子。拂央二人跟了一路，停在了镇外一间茅屋前。
看来，屋里应当就是越荣的同伙了。
越蘅一个箭步就想冲进去，拂央连忙拽住她：“大师姐你干嘛？”
“捉奸捉在床呀！”
“……大师姐你少看点奇奇怪怪的话本吧。”
拂央躲在一块巨石后，小心翼翼探出头：“里面是铸剑山庄的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毕竟，越荣与她们可以说是小仇，但如果牵扯到铸剑山庄，就是符修和剑修的纠葛了。
果不其然，一阵微风掀开花窗，露出一抹黛色。
“央央好厉害，这都能猜到！”
“……大师姐你动动脑子啊！”
茅屋里的人影动了动，拂央连忙藏得更深了些，低声喃喃：“若我猜的不错，对方不仅是铸剑山庄的人，还是他们的少宗主。像少宗主那般心狠手辣之人，我们擅自行动只会曝尸荒野。”
越蘅没说话。
几秒后，身后才传来问号：“你怎么知道少宗主心狠手辣？”
“因为我——”
且慢。
越蘅什么时候变男声了？
拂央忽然背脊一凉，她咯吱咯吱僵硬转头。
一抹黛色落入眼中，来人腰间别着传闻中剑宗传了十代的元慎剑，剑眉星目里有狼一样的野性：“阿拂，好久不见。”
宁安客栈里，越荣气急败坏推开房门，压低了怒音：“你有本事耍我，怎么没本事开门？”
越蘅惊慌回头，拼了命地摆手。
越荣更加横眉竖目：“不说话什么意思？修仙久了，把自己当回事了，连我的话也敢忤逆了？！”
越荣身边几个长相朴素的男侍卫也面露难色，似乎有话要讲。
越荣甩手，一巴掌扇到侍卫脸上：“闭嘴！”
这时，一旁的软榻上缓缓支起半个身子，拂央嘴里叼着玫瑰鲜花饼，掀开被子。她扫了一眼，立马认出了侍卫里有当时会场上的托儿——所以说古代人真的有毛病，那一丁点做工精致面具能遮住个什么，再不济也套一张孙悟空喜羊羊小猪佩奇的全脸面具吧，还便宜。
拂央咽下一口酥皮，慢悠悠的：“小越啊，风风火火的做什么。”
“云大仙！”越荣似乎格外激动，连忙行礼，“越某眼拙，方才没注意到大仙也在！”
拂央示意他稍安勿躁，有话慢慢说。
越荣狡诈的小眼神瞟了瞟，侍卫立刻封上了门窗。他搬了一张梅花凳，在拂央面前坐下，附耳道：“大仙，越某依您的吩咐查了‘左膀’，果真发现了蹊跷之处。”
“有多蹊跷？”
“大仙可算上一算。”
拂央啧嘴，还以为随随便便能套出几句话来，看来越荣还不算傻得彻底。她摆摆手：“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那些与对家私通的事，本仙懒得耗费精力。”
越荣眼睛一亮：“大仙果然神机妙算！”
拂央：“……”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开卷考试的胜之不武感。
坐在一旁看热闹的越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荣立马来了个川剧变脸，瞪着越蘅：“你还有脸笑？我叫你拿的紫云念珠在哪里？！”
越蘅缓缓挪开目光。
而拂央则是指了指窗边一个满脸便秘的侍卫：“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在他那里。”
侍卫：“……”
越荣：“……”
拂央弹了弹指尖的碎屑，懒洋洋道：“小越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为何偏偏要紫云念珠这邪门之物呢？”
“邪、邪门？”
“你难道不知，这念珠里的紫云是阴间怨气所化？”
拂央唉声叹气：“原本啊，我师姐是想要这串念珠的，都让我加到四万五了。她说爹爹心系百姓，当女儿的一定要为他做点什么。想来，小越你今日也是被人唬了，非说这紫云念珠能静心，实则是会招致血光之灾啊……你被骗我管不着，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姐被骗呀，便自作主张了。这事我也与你的侍卫说过了——喔，就是四万九拍下念珠的那位。”
越荣瞪向窗边：“那你不早说？！”
侍卫好无辜：“刚刚……是您让我闭嘴的啊！”
饮一口热茶，拂央像是后知后觉似的，捂嘴惊呼：“……难不成你是故意想送此等邪物给越相？”
“怎、怎会！”越荣的拳头捏了又捏，“越某被小人蒙骗，多谢大仙及时止损。”
拂央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咧嘴笑道：“不过，小越啊，若你是想送越相一样能医心疾的法宝，我倒是有一主意。”
“您请讲。”
“第二场拍卖有块双龙玉，是至阳至纯之物。”
拂央可不是乱说的。这得多亏了宝珠，虽然剧情和时间线变了，但第一场拍卖上的法宝却与原文一模一样，宝珠猜测后面两场会不会也毫无变动？然后绞尽脑汁回想起了这段遥远的拍卖会。珠珠，大功臣！
越荣松了口气，起身走向越蘅，强大的气场压迫着她：“既然大仙这么说了，越蘅，第二场你、务、必拍下双龙玉。”不再是委婉的要求，而是命令，越蘅连忙点点头。
拂央真是越看越不爽。
兄妹之间哪里来的高低贵贱，天天指使越蘅干什么呢？
可恶，要不是为了给大师姐摘干净，她早就一张符把越荣丢进滚烫火锅里涮脑花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细微动静。
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的侍卫抵着门，可门还是像纸片一样被轻轻吹开了。
一阵仿佛夹杂着细雪的风钻了进来，白衣飘飘的云夙出现在视野里。
温柔似水的眼波流转着，落在越荣压迫感极强的姿势上，他淡淡问：“越大人这是何意？”
看见那张出尘脱俗的脸时，越荣齿龈间的口水丝都停滞了一瞬：“仙尊？！您怎会在此？！”
拂央暗自拍起了快乐的肚皮。
大魔头难得有一次出现得恰到好处。
“越大人的消息不灵通呀，”拂央从榻上起身，一脚蹬着椅子，眼里流露出怜悯，“我们师徒三人都住进客栈好几日啦！师父父说他怕我们在广宁镇出现意外，特意专程来保护我们，对吧，师父父？”
拂央眨巴眨巴眼。
宝珠：“宿主你真是……能屈能伸啊。”
拂央：“有人能用干嘛不用，我正愁没地方出气。”
越荣脸上霎时白了一片，就好像越蘅是云夙保护下的小鸡崽，以前他能肆意□□，这下没法随随便便小鸡炖蘑菇了。他搓着手，一点点挪出房间：“那个……越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今日来得匆忙，仙尊，越某改日再登门拜访。云大仙，蘅儿和双龙玉还望您多多上心。”
云夙：“云大仙？”
拂央：“……”
“是啊，仙尊您真是教出了一位高徒，比越某以往招揽的所有算命先生和道士都要厉害！”
坏了，拂央心想。
这大魔头不会要在这个时候拆穿她吧？虽然拆穿了她也能将计就计，但——
“嗯，”云夙浅浅微笑，“阿拂算本尊有破财之灾，昨日我果然丢了灵石。”
“丢了？可有抓到窃贼？”
“大约还在这间客栈。”
……
…………
你就是在明示那五万吧你！真是小肚鸡肠的男人，又不是不还了！还本尊呢，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装腔拿调过！
越荣连忙献殷勤：“越某立马遣人送点灵石来！”
“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云夙笑了笑，“越大人不是给了蘅儿一笔么，想来她们二人也用不了多少，多出的便留作应急吧。”
闻言，越荣的脸色僵住了。
那些钱可是他要洗干净的钱，怎么能留在广宁镇上呢？
拂央也愣住了。
云夙这话，听着……像是别有深意。
好怪喔这大魔头。
越荣此时此刻心中应该已经乱成了一团，火急火燎离开了客栈，还左脚绊右脚险些和侍卫做了个人工呼吸。
房间里重归宁静。
云夙自顾自坐下，沏了一杯龙雾茶。
不行。
不能留云夙这个未知的定时炸//弹。
拂央拍案而起，揪着云夙的领子，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凶巴巴地瞪着他：“说！你都知道些什么！要是你把这件事——”
“都知道。”
“？”
拂央的威胁哽在了喉间。
都知道？？？
什么叫都知道？？？
云夙食指轻弹，拂央就被一双无形的手按到了椅子上，安抚地拍拍她紧绷的肩膀。
云夙叹气：“我不愿让你们二人应邀前来，便是因为如此。”
记忆里，云夙的确是持反对态度的。
但那时拂央一心寻死，并没有去细究他的深意。
“蘅儿两岁便被送来沉溪谷，是我看着长大的，”云夙放下茶杯，思虑重重，“那日越桓原是带着一双儿女来的，但看了谷中弟子修行觉得太苦，便只留下了蘅儿。”
拂央：“？”
什么意思？猪都能吃苦，越荣那三百斤的块头吃不了？
“这些年，相府年年奉上金银财宝，大多都被我回绝了，只因越桓越荣父子明里暗里要沉溪谷成为他们的藏污地。”
拂央悟了。
越桓从一开始就在下这盘大棋。修仙宗派虽也在人界，但毕竟是另一种社会体系，灵石归各门各派独立所有，不走国库账上，一旦金钱过了仙门便不会被发现。
而越蘅就是他们用来和仙门保持联络的棋子。
可万万没想到云夙不肯配合，越荣只好和铸剑山庄勾连请来越蘅。大约在今年以前，越氏父子早已通过其他手段洗了不少金银了。至于为何一定要找来越蘅，大抵是团队出了内鬼，纸快要包不住火，需要一个与之紧密相关的替死鬼。
拂央的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写着越蘅的名字——蘅，普普通通的草药；荣，草木旺盛，荣华富贵。
或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得到答案了。
越蘅垂下眼睑，倒是看不出几分悲伤，抠着指甲：“我……其实……也没那么惨啦，至少爹爹兄长从未在金钱上亏待过我。”
傻孩子，那是对你好吗！
那是想要你用这钱去供着云夙啊大师姐！
云夙再一次叹气：“蘅儿，你可还记得你的弟弟越茂？”
拂央：？
越蘅还有个弟弟？
越蘅点头：“记得，我娘在生产的时候去世，茂茂出生不久也夭折了。”
“那你可知，你娘缘何去世？”
“大出血。”
云夙起身，一身雪白背对着她：“她生产之日，越桓请我与几位仙门长老叙旧，问及母子二人的命数。长生峰长老称越茂有天人之姿，越桓便在你娘难产之际……”他似是不忍，“保了小。”
什、什么？
拂央何尝不知道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心狠手辣，可她从未想过越氏父子竟能冷血至此！一个为了句玄乎的预言置发妻的生命于不顾，一个为了冰冷的金银拿亲妹妹作挡箭牌！
真是令人发指。
越蘅脸色苍白，双手无意识颤抖，一副失了神的模样：“茂茂夭折……也算是对我爹的报应吧……”
拂央咬牙：“这算什么报应？落到他们本人身上的才叫报应，妻子死了可以再去，儿子没了还能再生，他们活得好好的，你真以为这种男人能为妻儿忏悔守寡一辈子？他们怕不是连你娘尸骨埋哪儿的都不记得了。”
越蘅：“……”
拂央：“还真不记得啊？！”
“可是……”越蘅眼底有一点晶莹，眉毛都快拧成抹布了。
拂央能理解她。
越蘅在谷中一直是沉稳靠谱的大师姐，想来越桓也没有少叮嘱过她要多在云夙面前做个贤良淑德的女人刷好感。从小到大，她都把自己当作一个附庸品，无论是越家的还是云夙的。冷不丁要她打破自己的世界规则走出了，任谁都会无法接受。
拂央忽然后知后觉，问宝珠：“珠珠，以前的越蘅是为何恨我？仅仅是因为大魔头与我纠缠么？”
宝珠回忆：“不全是。云夙将你接回谷后，就一再叮嘱越蘅与你保持距离，大抵是怕你的身份被发现。每次你被欺负越蘅出手相助，云夙都会罚她。”
……
…………
这是什么仙侠版玛丽苏小说啊！男主对女二说你离她远一点，你要是靠近她，我就折断你双翼？！
你真是有病吧大魔头！！！
谁能想到是这种原因啊！！！
所以，至少在越蘅这件事情上，从来没有什么性本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其他人的引导，无论是原文里的云夙还是现在的越桓越荣。
拂央还想慷慨激昂发表点什么过激言论，余光却瞥见越蘅用袖子挡住脸，不着痕迹地擦了擦。
刺耳的字眼在她喉间停了下来。
无论如何，那是她世间仅有的亲人，越蘅能做到如此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就好像她过去一直活在戏折子里，是看客手里的皮影戏。有一天她无意间跌出白布，才惊觉这个世界的规则和她身上那些鱼线大相径庭。
拂央差点忘了，越蘅也是会难过的。
她眼神飘忽着，把面前三盘糕点通通推到越蘅面前，举起今日在市集买到的唯一一枚琥珀糖，生硬地拍拍越蘅的头：“乖啦乖啦，喏，这颗糖本来你猜拳输了该归我的，现在我送给你啦。”
若是二十一世纪的拂央，每天疲于奔命，才不会顾及这些小情小爱。
唉，她可真是善良啊。
越蘅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忽然挪开袖子，露出了塞得满满当当的两颊，嘴边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碎屑：“啊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啦，听你们说半天我都饿死了。”
……
…………
敢情你刚刚是在擦嘴啊！！！
-
禄安台。
仙门拍卖第二场。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拂央自备了道具，做了两根稳当的高跷，站在人群中傲视群雄。
她四下张望了一圈，第二场的人倒是少了些，有的是已经买到了心仪的法宝，有的是还没买到灵石已经花光了，当然，也有第一二场都未出现只备战压轴场的。
第二场的第一件法宝是个玉佩，远远的也看不清模样，只看得出来无比清透，寻常人家买回去当个挂件倒是不错，对于修仙之人而言就显得太鸡肋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日以一己之力把紫云念珠抬上天价的小女娃竟然出价一百灵石拍下了玉佩。
托儿：“？”
不仅如此，她拍完之后就当场交易，带着玉佩和貌美如花的相府二小姐……离场了。
托儿：“？？”
拂央踩着高跷，路过四万九拍念珠的冤大头侍卫，敲了敲他的胫骨。她十分惋惜：“唉，还以为今天你也要和我抢着玩呢。”
托儿：“？？？”
走出结界，越荣这次长记性了，随时随地安排了人守着她俩。
拂央伸出双手，越蘅就将她抱了下来。她把玉佩塞进其中一个眼熟侍卫的手里，郑重其事：“你可千万收好了啊，这就是你主子要的双龙玉佩，一定让越相时刻戴在身上切勿摘下。”
侍卫愣了，越过她矮小的肩头往里看。
拂央摆摆手：“别看了，他们几个还在里面玩呢，不知道要买什么。年轻人嘛，购物欲强一点也很正常啦。”
侍卫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枚两条龙蜿蜒缠绕而上的玉佩：“………………”
……不知道买什么？
他们可不就是要买你说的那个双龙玉吗！你说是双龙玉，可没说是双龙图案的玉佩啊！！沉溪谷的基础教育是不是太烂了啊怎么连个法宝都描述不清啊！！！
侍卫也顾不上什么眼线不眼线了，拔腿就跑，直奔别院。
拂央捏住鼻子，挥走眼前扬起的尘土，对越蘅说：“大师姐，我们也去。”
越蘅点头，找了个安静的巷子祭出早就备好的风符，两人轻轻一跃跳上了房顶，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偷偷潜入别院。有风符的存在，她们的脚步轻盈如风，在无人的巷子间穿行压根没人注意。
别院里，越荣气得直跺脚，连轿撵都不备了，一边吹胡子瞪眼一边冲出院子。拂央二人跟了一路，停在了镇外一间茅屋前。
看来，屋里应当就是越荣的同伙了。
越蘅一个箭步就想冲进去，拂央连忙拽住她：“大师姐你干嘛？”
“捉奸捉在床呀！”
“……大师姐你少看点奇奇怪怪的话本吧。”
拂央躲在一块巨石后，小心翼翼探出头：“里面是铸剑山庄的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毕竟，越荣与她们可以说是小仇，但如果牵扯到铸剑山庄，就是符修和剑修的纠葛了。
果不其然，一阵微风掀开花窗，露出一抹黛色。
“央央好厉害，这都能猜到！”
“……大师姐你动动脑子啊！”
茅屋里的人影动了动，拂央连忙藏得更深了些，低声喃喃：“若我猜的不错，对方不仅是铸剑山庄的人，还是他们的少宗主。像少宗主那般心狠手辣之人，我们擅自行动只会曝尸荒野。”
越蘅没说话。
几秒后，身后才传来问号：“你怎么知道少宗主心狠手辣？”
“因为我——”
且慢。
越蘅什么时候变男声了？
拂央忽然背脊一凉，她咯吱咯吱僵硬转头。
一抹黛色落入眼中，来人腰间别着传闻中剑宗传了十代的元慎剑，剑眉星目里有狼一样的野性：“阿拂，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