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东与新城西的交界处有一块“灰色地带”,是许多低收入人群和外来务工者的临时落脚点,俗称“灰租巷”。

    这里有成排的灰色水泥五层楼房,八九十年代的风格。楼道是圆形的窗子,阳台外墙的灰色水泥混杂着白色与绿色的玻璃渣,有些因年代久远而风化剥落,留下大大小小的坑印。

    一处小卖部里,老板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南城新闻。突然感觉门边晃进一个人影,瞥眼一瞬,又接着嗑瓜子。

    “老样子。”来人轻咳一声,指甲点着柜台玻璃,发出轻微且令人烦躁的声音。

    老板蹙眉道:“没有。”

    “过两天就还!”来人商量道,“就两天。”

    “上个月的还没结呢。”老板依旧不愿动。

    来人又说:“后天就发工资了。”

    老板抬眼又看了来人一眼。眼前的中年男人脸型修长,乱糟糟的刘海下依旧是那副懒散又嫉俗的眼神,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传言他坐过牢,至于为什么坐牢,街坊邻里这么多年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这里本就住着一些身份背景或灰暗或复杂的人,老板也不觉得稀奇。

    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男人除了喝完酒后脾气差了点,牌瘾大了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偶尔赢了钱也知道还账,比隔壁偷鸡摸狗还打架闹事的王二麻子好多了。

    店老板将手里的瓜子壳摞进桌底的垃圾桶,拍了拍身上的残渣,起身道:“哟,找活干了?”

    “嗯。”男人的笑带着春寒的料峭。

    看着男人身上那件不知穿过多少年的黑色夹克,袖口与胳膊肘已磨的起皮,老板在心里叹了口气:少了女人果然不行的,真的是令人厌烦、战栗、又可怜的人。

    “行,最后一次。后天一定要给我钱啊!”老板打开柜台后面的木板,摸了半天,念叨,“没了,我去后面给你找一包。”

    男人嗯了一声,顺势一挥手,将窝在柜台外侧老式藤椅上的猫赶走,自己躺了上去。藤椅上铺着褪色的军大衣,猫睡觉的那块还带着温度。

    “昨日,安荣集团在云台市的新项目举行开业仪式。据悉,安荣集团新的继承人秦云舒钟爱油画,本次开业仪式还创新地开展了一次国际新人画家交流会……”

    男人百无聊赖地盯着屏幕,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直到他看到新闻里的画面切换到了颁奖现场。荧幕里的人一身黑色高级礼服裙,面容精致,气质出众。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男人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听见主持人介绍:“本次获得一等奖的画家有两位,其中一位是南城人,刚刚从著名的S国赛宾美院毕业回国。据内部人士爆料,这位就是传说中S国国宝级大师伊凡的关门弟子程韵,回国首秀不但获得了一等奖,且作品当晚就已被人以200万元的高价买走……”

    “喏!”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将一包烟扔在男人面前,把男人吓了一跳。

    “这都吓着了?看什么这么入迷?”老板也转头看向屏幕,“原来是看美女啊。哎?你别说,我怎么看着她有点面熟?”

    “拉倒吧你。”男人撕开烟盒外的膜,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将剩下的塞进口袋,一边摸口袋找打火机,一边调侃,“就你?看哪个女人都面熟,各个都长得像你相好。”

    老板啐男人口水:“滚蛋!”

    男人又看了眼电视,脑子里萦绕着刚刚的数字:200万、200万……眼神中闪过一丝邪念,信誓旦旦道:“对老子态度好点,你信不信过阵子,我不但能还清你的钱,还能把你这间破铺子给买下来?”

    老板装出惊愕的表情,又睨男人一眼,摆摆手道:“就你?有了钱不去麻将档输个底儿朝天就不错了,还来盘我铺子?赶紧走,赶紧走。”

    男人点了烟,猛吸一口后吹了老板一脸,然后冷笑着丢下一句“你就等着吧你”,转身出了店门。

    ***

    第二天下午,程韵回到了南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工作室找陆瑶报喜,一进门就见陆瑶神秘兮兮地将她拉进办公室。

    “怎么神秘兮兮呢?”程韵问。

    “大橙子,你这次去云台市做了什么?”

    “画画啊,你不是知道么?对了,我正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呢。”

    “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这么快?”

    陆瑶从办公桌上的一大束雏菊花束中取下一张小卡片,振振有词地念到:“程小姐你好!一夜未见甚是想念,一夜?一夜?大橙子,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啊?”程韵云里雾里,想要去抢夺卡片,却被陆瑶避开了。

    陆瑶举着卡片继续念:“看到这束花就想到了你,希望你能喜欢。期待南城相见。”

    停顿了一下,陆瑶清清嗓子,将卡片拉进眼前,瞪大双眼,一字一句地念:“云京曹辰骏。我刚百度了一下,这个曹辰骏是云京集团的太子爷,就是那个做金箔起家的云京集团!老实交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程韵从陆瑶手中夺过卡片,解释道:“就是昨天买我画的人。”

    “当场就买了你的画?”

    “嗯。”

    “哇塞,多少钱?”

    “200万。”

    “哦买糕的!”陆瑶嘟着嘴凑近程韵,很是夸张地朝她抛媚眼,“富婆~~求包养~~”

    “没问题。”程韵笑。

    这时姜姜敲门进来,对程韵说:“程总,这里有需要带过去的东西吗?”

    程韵指着窗边书架上的几本书说:“就带几本书去吧。”

    陆瑶问:“你要搬去哪呀?”

    “你还记得以前跟你提过的云舒姐吗?她在附近有空房子,我打算先搬过去住一段时间。”

    “今晚就搬吗?大老远回来,也不知道休息休息。”陆瑶说,“搬家很累的。”

    “嗯,下午姜姜已经办完退房手续啦,我不搬的话就要露宿街头了。”程韵笑着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我也没多少东西可以搬,那我先走了。”

    “这花你不带走?瞧瞧,多好看呀。”

    程韵停下脚步,看了看桌上的花,一大束小雏菊清新淡雅,生机勃勃。

    “哎……不带,你喜欢的话送你吧。”

    接着,程韵与姜姜一前一后出了画室,去酒店收拾东西准备搬家。陆瑶因为一会要有课不能一起去,不过程韵搬家也确实没有多少东西,有姜姜就够了。

    拖着行李箱出酒店客房的时候,住在程韵对面的那间正好开门,从里面走出一对陌生的情侣,程韵有些愕然,又莫名有些失落。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邵启铭退房有一阵子了,但她也不好意思问管家具体什么情况,更不好意思发信息给邵启铭。

    程韵想,也许他们也像这个城市里的大部分人,只是有幸匆匆一面,从此再无交集了吧。

    上了车,程韵打开手机翻看与秦云舒的聊天记录,里面有别墅的定位,转手发给了李师傅,并给秦云舒发信息:【云舒姐,我出发了。】

    过了一会,秦云舒回:【好的,正巧我弟今天不加班,我要他十分钟后下楼帮你搬东西。】

    程韵:【不用不用,我就两个行李箱,我和助理拖进去就行了。】

    秦云舒:【天哪,你别告诉我你这六年来一直都俩行李箱?】

    程韵:【嘿嘿。是的,等我买了房子再慢慢添置吧。】

    秦云舒:【嗯,我这已是凌晨2点,那我先睡了,有什么事你找我弟,不用跟他客气,我已经和他说过了。】

    程韵:【嗯嗯,好的,谢谢云舒姐,晚安!】

    程韵收了手机,抬眼看着窗外,车子驶入一条安静的林荫大道,路两旁的梧桐正在抽芽,透过枝丫,藏蓝的天空挂着细细的月牙。南城的春夜,入得早。

    住的地方离工作室不远,十来分钟后,车子减速拐弯,眼前豁然明亮了起来。她看到小区大门两旁矗立着巨大的石象,金黄的灯从下方照在石象上,仿佛给石象镀上了一层金。

    程韵之前告知过秦云舒车牌号,此时车子靠近大门时,门自动打开了,保安站在岗亭边敬礼。

    整个别墅区灯光朦胧,给人一种幽深的静谧感。车子顺着导航在茂密的香樟树下穿过,弯弯绕绕的。透过石楠隔断和路灯,隐约可见别墅的屋顶剪影和窗内零零散散的灯光。

    最终,车子在一栋法式联排别墅前停下。

    姜姜从副驾先下车,程韵从主驾后座下车,刚一开门就听见姜姜激动的声音:“你、你、你、你是邵队长?”

    “嗯,你是来送东西的?”

    程韵心中一颤,邵启铭的声音她已再熟悉不过。

    她闻言从车后转过来,邵启铭正背对着她。他穿着宽松的白色连帽卫衣,肩膀宽厚,背影干净颀长。路边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形成一层缱绻的光晕,美好得叫人移不开眼。

    “不,不,我是……”姜姜歪头看见程韵,激动地指着邵启铭背后说,“我是送我老板来的。”

    “老板?”邵启铭转过身,隽秀的五官在疑惑中定格,眉眼轻抬,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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