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葡萄起身披了件深棕色斗篷。开门时,一阵寒风袭来,吹得桌上的书本翻飞。

    秋怀沛脱下大衣围巾,不知可以挂在哪里。

    环视一周,堂屋里只有一张吃饭用的方木桌和两把椅子,桌上铺了一层艾德莱斯绸。堂屋右侧是厨房和厕所;堂屋左侧原本有两间卧室,现在只有夏葡萄一人住,她索性就把两间卧室中间的挡板拆了,合成一间大卧室。

    卧室里有一张大床炕,还有一张可移动的长桌,放在炕上炕下都可以。她还没来得及做衣柜,所有衣服都堆在炕上,占了炕的一半大小。

    床炕上面就是一张小窗,她用一块花色毛毡毯挂在窗前,就当作窗帘了。

    “你给我吧,”夏葡萄接过他的大衣和围巾,叠好放在堂屋的桌子上,“我还没来得及做衣架,这段时间比较将就。”

    “你坐呀,”她指着桌旁的小椅子,“我去给你倒点热茶。”

    整间木屋,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外,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秋怀沛咽下了一些苦涩,心里一阵阵不是滋味。

    “小心烫。”她捧了一碗酥油茶放到桌子上。

    “你每天就住在这里吗?”他轻轻抿了一口。

    “是呀。这里我已经收拾过一轮了,还不错吧?虽说还不够漂亮,但至少干净整齐,该有的都有,我挺喜欢的。”

    晚上屋里的灯光太暗,她又点上了几根蜡烛。

    他望着她黑珍珠般的眼睛,心像被什么扯了一下。

    他在来之前,分明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可眼下他们相对而坐,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攥了攥手,缓缓开口,声音很沉:“跟我回北京吧。”

    昏黄的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夜色在幻影中缓缓流动。

    她先愣了一下,然后望着他温柔地笑了。

    他在这笑里读到了拒绝,也读到了她的释然。

    “我离不开这里了。”她垂首,摇了摇头,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没办法再去大城市工作了,我做不了那种工作,是我无能。”

    她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手掌里。她想把整个人都缩进衣服里,想躲开不知从哪里来的刺痛。

    “前些年,我总是逼自己。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现在我也想通了,我放过自己了,我就是一个职场上的失败者,我配不上我曾经的期待。”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双眸沉了沉:“大都市与我无缘,我喜欢这里的日子。屋内有爷爷奶奶留下的气息,我时常能梦到他们,梦到那些快乐的童年时光;屋外有大自然给我的馈赠,无穷无尽。”

    听了这些话,他的面色无比凝重,心中更是数不尽的心疼。当初在学校,她是那样光彩可爱。那时她的眼里写满了希望和斗志,是她教他:“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是她鼓励他创业,是她在那条幽暗的前行路上给他唯一的光。

    而如今,她自己却跌进黑暗中了。

    他后悔极了。三年前,她说那些话要他离开,他应该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盒,轻轻放在桌子上:“这是你落在民宿的。”

    她看到药盒,心中一惊,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烛光照不到的黑影里,背对着他:“这不是我的。”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手脚开始发麻。

    “葡萄,让我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事,好吗?”他走到她身后,察觉到她的颤抖。

    她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手臂上全是冷汗,浑身上下打着哆嗦:“太晚了,你回去吧。”

    他在来之前,上网查了“劳拉西泮”是什么药。他意识到她惊恐症发作了。

    他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屈身蹲在她面前,双手紧紧握住她颤抖的手:“没关系的葡萄,有我在,它不能把你怎么样。”

    “跟着我慢一些深呼吸。呼气——吸气——呼气——吸气……不要害怕它,有我在你身边。”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夏葡萄终于缓过来一些了。她慢慢地松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里全部是汗,手掌是那样宽阔有力。

    “哎呦,腿麻了,起不来了。”他故意撒娇,“哎呦呦,动不了了。”

    她赶紧起身扶他,让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他顺势一把将她圈进怀里,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头。

    “有我在,不要怕。”

    他能感受到她冰凉的体温,她能感受到他滚烫的脸颊。

    有那一瞬间,她确实要沦陷了。但是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她深知,她不会跟他去北京,她陪伴不了他。

    为挣脱他,她脱口而出:“我去给你拿痔疮膏。”

    他愣在原地,头顶冒出三个问号:“啥???”

    她的脚趾已经抠出一栋别墅了。

    她想说的是口疮膏。他的嘴角开裂严重,红肿的疮上全是干皮。嘴瓢一字,谬以千里。

    他的瞳孔张得老大,满脸写着震惊:“你怎么知道我……那个了?”

    原来,他这几日水土不服,加上气候干燥,水果又吃得太少,上、下都生疮了。

    她从柜子里翻出一管口疮膏和一管痔疮膏,递给他:“看来你都需要。”

    “你帮我擦呗,”他又补了一句,“我说口疮膏。”

    “噢……”

    夏葡萄给他在嘴角上厚厚地涂了一层膏药,又在起皮的嘴唇上涂了一层润唇膏,嘱咐他不要去舔,明早应该能好一些。

    他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对了,你刚才想跟我打电话说什么来着?”

    “我是想说,你设计得很好,只是有点……”她顿了顿,笑道:“有点太好了。毕竟我们这里只是一个小作坊,你的图片看起来像是大型文物馆。”

    “哈哈哈,东西好不就得了?是你跟我说的,硅谷有一句话叫做‘Fake it till you make it’,假装你成功,直到你能行。说不定以后你就能做到图片里的样子呢!”

    “借你吉言。”

    事情了了,但是他不想走,他想再多留一会儿,却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留下。

    他们就这样静静坐着,看烛火摇曳,一点点燃尽。

    她终于开口:“后天的金鹰大会,一起去玩吧。御枣和樱桃也会去,咱们到时候看看老哥能拿第几名。”

    “好啊,你到时候来民宿接我呗。”

    “嗯。”她平静地应了一声。

    “不早了,那我先走了。”他嘴上说着走,步子却没有迈开。

    她起身送他,门外又下起了大雪,她把她的一只豆沙色绒边帽子给他,这只帽子顶部也是有鹰羽的。

    “你把帽子戴上。这里不比别的地方,冬天不戴帽子,耳朵是真会被冻掉的。”

    “谢谢。”他是开车来的,其实不用戴帽子也行,但他还是收下了。

    她回到炕床上躺下。月光如水,照耀着簌簌飘落的雪花,笼罩着雪岭云杉,连接着大地和天边。

    ——————

    金鹰大会当天。

    天高云静,斑尾林鸽在空中回旋,跳着欢快的舞。

    夏御枣用来参赛的金鹰——罗姗,是从他的好哥们阿依尔特那里借来的。人家哈萨克小伙子都是从小就开始学习驯鹰之道,不仅为了参加比赛,更因为金鹰非常强壮勇猛,可以帮助牧民保护家里的牛羊牲畜,同时也是牧民狩猎的好帮手。

    他可倒好,仅仅就在比赛前集训了两日,纯粹是为了凑个热闹。

    秋怀沛在民宿里吸溜了一碗过油肉拌面,吃完后又加了两碗面。然后戴着夏葡萄给他的豆沙色绒边帽子,翻身上马,在民宿门口等她。

    “秋老板早啊,”夏御枣也骑着一匹马,围着秋怀沛转了两圈,“这帽子不错。”

    “那当然,帅气吧?”他端正了一下帽檐,心想,葡萄给我的帽子,你可别羡慕。

    夏御枣低头笑了两声:“羽毛也不错。”

    “那可不?”他又把帽檐两侧的挡巾拉到脸前,“看到没,还防风。”

    夏葡萄骑着她的别克,驮了一袋奶酪和葱花馕,还有一大壶青砖奶茶,优雅地从小路上走来。

    她见秋怀沛一个人骑着马,便好奇问道:“你学会骑马了?”

    “这两天御枣哥教我的。会骑不敢说,但是一个人上马下马、起步立定完全没问题。”他骄傲地甩了甩头。

    “那太好了。”夏葡萄让别克掉了一个头,“樱桃已经在场地帮忙了,我们也过去吧。”

    为了照顾骑马还不熟练的秋怀沛,他们骑得并不快。

    一路上,秋怀沛的回头率达到百分之百:其他骑马的小伙子回头张望他好几次然后跟同伴窃窃私语;宰羊大叔停下手里的刀看他;烧饭大娘停下手里的柴火看他。

    秋怀沛被盯得不好意思了,稍微加快了速度,赶上了走在最前面的夏葡萄,俯身低声问她:“我今天是不是过于英俊了?”

    夏葡萄看着他的帽子,使劲儿憋住不笑:“应该是,男男女女都对你流连忘返。”

    秋怀沛又悄悄看了一眼路上看他的人,再厚的脸皮也有点过意不去了,于是又问夏葡萄:“那我是不是得低调一点?”

    夏御枣也赶了上来,阴阳怪气道:“低调啥呀?实力不允许你低调!”甩下这句话后便策马扬长而去。

    一路向北,他们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驯鹰人。一开始只有三五成群,然后八九个、二十来个,最后集结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一人一马一金鹰,向着比赛场地走去。

    现场热闹非凡。不仅有当地牧民,比赛还吸引了数千游客和媒体记者在半山坡上观看。

    “葡萄姐,在——这——里!”洛樱桃在远处呼喊着。

    “来——啦。”

    洛樱桃一路小跑,迎着夏葡萄的方向。

    “刚才御枣哥抽到了最后一个上场,咱们先去毡房里休息吧。”洛樱桃的视线落到了秋怀沛身上,“欸?秋老板,你咋戴着姑娘的帽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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