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乌鲁木齐的第一场大雪,比2002年来的还要晚。

    全市都笼罩在厚厚的雪被里,下班路上堵的厉害。

    快到家时,她接到秋怀沛的电话,说在小区门口的重庆火锅店等她。

    她本没什么胃口,正好吃点辛辣的可以刺激味蕾。

    她下了车,走在雪地上不时发出沙沙的声音,一脚一个印子。

    服务员帮她掀开厚重的棉门帘子,这是冬季北方店铺特有的装饰,用来防风御寒。

    秋怀沛看见她进来,朝她招手。

    锅底已经上了,她脱下羽绒服放在储物筐里,然后戴上防油遮味的围裙。

    “这家店太火了,我进来时门口排了不少人,老远就闻到香味。”

    她指着还没熔化的一块牛油上面的白色颗粒问道:“这是什么?”

    “我刚才也问了这个问题,服务员说是醪糟,用来调味的。”

    她用筷子轻轻拨了一下:“第一次见火锅里放这个。”

    她准备起身拿调料,秋怀沛递给她,“我已经帮你调好了。”

    半碗芝麻酱、一小勺蒜泥和酱油,再覆上一大勺香菜。

    正宗的重庆牛油火锅其实不需要太多料,本身的味道已经浸得透透的,就着葱蒜吃足够了。

    “谢谢。”

    她夹了一块热腾腾的小酥肉,蘸了一点辣椒面送进他嘴里。

    过了一会儿,红油锅底咕咚咕咚地翻滚,他开始往锅里下雪花牛肉。

    二十秒后,她捞起沾满牛油香气的薄肉片,入口即化。

    “怎么样,带劲儿吧?”他接着把竹荪虾滑也下进锅里。

    她哈着气:“越辣越过瘾。”

    窗外的雪花,是那样轻柔幽静,像棉絮似的,一片片地打在玻璃上融化。

    “过去在深圳,咱们也经常吃火锅。但是深圳从不下雪,没有这样的好意境。”秋怀沛把一大片毛肚在锅里七上八下地涮了涮,“毛肚是重庆火锅的精髓,涮久了就老了。”

    夏葡萄喝了一口可乐:“深圳的夏天太长了,火锅本来就够热,天气比火锅还热。”

    她将毛肚一口包住,还没嚼烂就下肚了。

    吃到后半旬,秋怀沛擦了擦嘴,沉声道:“葡萄,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夏葡萄还没吃饱,她还在锅里捞宽粉。

    “过几天,我回趟北京。”他补充道,“我打算跟老秋正式谈一下最近发生的事。”

    火锅越煮越辣,她又要了一瓶豆奶,“其实你没必要跟我说的。北京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他低头盯着桌面,“新疆也是我的家。”

    夏葡萄的胸口像被勒住一样,她不应该又说刚才那样的话。

    怎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明明心里想的是这样,到了嘴上说出来又变成那样。

    她把捞上来的宽粉递给他,“还吃吗?”

    他摇摇头。

    “那我关火了。”

    锅里的红油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就结块了。

    秋怀沛帮她拿上羽绒服,“去外面走走吧。”

    虽然下雪了,但是风并不凛冽。

    夏葡萄戴上羽绒服的连体帽子,用围巾在脖子上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圈,也不感觉冷。

    秋怀沛穿了一件黑色双排系扣绒大衣,戴的是夏葡萄送他的那顶褐色羊绒毡帽,十分保暖。

    他们并肩在雪地里走着,微弱的路灯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从明信片到产品掉包,再到现在的秋霖文创,我知道这些都是针对你的,对你来说不公平。”

    “我不管老秋和简琳出于什么原因、有什么的目的,我回去跟他们谈的诉求只有一个 —— 让秋怀霖回北京。他管理酒店也好,出国念书也罢,我绝对不会再让他来霍霍你。”

    刚吃了火锅,嘴巴应该血红才是。但他的双唇发白,肩膀向前蜷缩着。

    夏葡萄踢着雪走,无奈道:“恐怕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我不仅没有保护好你,还让我家人伤害了你。”他突然停下脚步,把她的手揣进他的口袋,“葡萄,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一边是他心爱的人,一边是他的父亲和兄弟。

    一边是法律道德,一边是人情血亲。

    她知道他的为难,实在不想把他推到二选一的局面里。

    她把手从他的衣袋里拿出来,继续向前走。“万一谈不拢怎么办?万一简琳就是千方百计支持秋怀霖怎么办?”

    她怕万一谈不成,他不会回来了。

    “老秋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这种地步。如果真是那样,”他迟疑了一下,又坚定地说道,“我给你找一个律师,你去告他。我们有证据,一定能赢。”

    “这不是赢不赢的问题,我跟他非亲非故的,当然能去告他。那你呢?你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

    他抬起头,正色道:“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任何人,都不应该因为权力或背景关系逃脱法律的制裁。”

    夏葡萄双手揽住他的手臂,“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一早。”

    “好,那我等你消息。”

    ————

    第二天醒来,夏葡萄有点头痛,想是昨天在外面晃悠的时间太长,还是着了风。

    北方的冷空气无孔不入,明明感受不到寒气,还是让寒气入了体。

    她在上班路上,一个变道没注意,把别人的车给剐蹭了,她负全责。

    处理完后赶回公司,已经快到中午。

    “姐,天大的好消息!”她一进门,就被白蕾和其他员工围了上来。

    “昨天直播又创新高了?”

    “比这个消息还好!”

    她脱下外套挂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众人好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心想,现在这种情况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白蕾把手机递给她,“姐,你没看新闻呐?”

    热搜头条赫然写着:“秋韵酒店涉嫌提供赌博场所,涉事分店已停业整顿。”

    她把手机还给白蕾,赶忙打开电脑。

    新闻大致是,经群众举报,秋韵酒店某些房间给客人提供赌博服务,被警察破门而入,人赃并获。相关客房经理和酒店总经理卫诚已经被带走问话。

    “这是……秋怀霖干的?”一提到赌博,她第一个就想到秋怀霖。

    “新闻里没有说得很清楚,不过我跟周禹打听到了,是秋怀霖用了几间秋韵的客房,明面上做他的公司办公室,实际上悄悄聚众赌博。这不?被一锅端了。”

    白蕾兴高采烈道:“这下啊,怀霖文创玩完咯。”

    夏葡萄把电脑合上,“大家先去忙吧,白蕾留一下。”

    夏葡萄站起来,把会议室的百叶窗合上。

    “姐,你说卫诚知道秋怀霖开赌场吗?”

    夏葡萄坐下摇摇头,“应该不知道。卫诚是聪明人,他不会为了讨好二公子做违法的事。一旦搞不好,他也得进去。”

    而且那天,她跟郑晓斌在秋怀霖办公室的那一层签协议,如果卫诚要是知道,不可能放心让他们上去。

    “秋怀霖这小子胆儿也太肥了,简直就是自己作死。”白蕾呸了一口。

    夏葡萄说:“很多东西,一辈子一点儿都不能沾。离开了澳门怎么样,离开了北京那群狐朋狗友又怎么样,他这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赌。”

    白蕾又道:“他不判个五年十年的,绝对出不来,多行不义必自毙。”

    “本来还以为拿他没办法,没想到根本不用我们出手。”

    不过夏葡萄有一点没想明白,是谁举报的呢?

    新闻说是“群众举报”,但不可能真的是“普通群众”。

    酒店的管理非常严格,只有住店客人才能上楼,而且在电梯里刷房卡后,只能按自己住宿的楼层。

    想去其他楼层,必须由那一层的住宿客人带上去,或者找前台。

    秋怀霖用作办公室的那一层,应该不会有其他客人上去,所以群众是怎么发现的呢?

    难道是跟我一样去那一层签合同的人,无意中发现的?

    她问白蕾:“周禹有跟你说是谁举报的吗?”

    白蕾对这一点也很疑惑,“没有,周禹说他从来没上过那一层。不过据他描述,警察是今天凌晨三点来的,风风火火好几辆车,而且还配枪了。”

    “他那会儿正在前台值班,哪里见过这阵仗?跟拍电影似的。警察根本没跟他废话,直接就带人冲了上去。大堂里还留了一些人看住他们,不让他们通风报信。”

    夏葡萄敲了敲桌面,“看来举报的人一定有证据,不然警察也不会全力出动。”

    “是啊,不只有三五个警察,那是三五辆车,连特警都来了。”

    夏葡萄抿了抿嘴,“这样,你先去忙,我给秋怀沛打个电话。”

    “好。”

    白蕾出去后,她还没来得及给秋怀沛打电话,就接到了郑晓斌的信息:“姐,公司还给我留着位子呢吧?”

    夏葡萄先是愣了一下,后又仔细思索了前后因果,便一切都了然于胸了。她回道:“是你举报的?”

    “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赌博,搞得家破人亡。那天,在走廊里看到那些人进进出出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那不可能是打工人的眼神,根本就是赌徒的眼神。眼里写满了贪婪、急切、欲望。”

    “所以你就假意加入他们?”

    “秋韵是有影响力的大酒店,警察不可能贸然前往,万一打草惊蛇就难办了,所以必须有充足的证据。”

    “这很危险。”

    “我知道。但文创店是我的孩子,我不会看着他被欺负。还有,我恨赌博。”

    夏葡萄感觉眼里一阵酸楚,写道:“快回来吧,我们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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