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徐氏,扬州一带极赋盛名纺织世家,徐氏祖曾设一坊,号曰锦色,创立百年,不曾败落。

    徐氏育二女,色艺两绝,长女静姝,字易安,勤勉好学,少时能织锦,通十八般技法,庸中佼佼,不矜不伐。

    幼女令仪,小字来卿,自幼顽劣异常,家中长辈只叹生出了个混世魔王,于是只悉心教养长女,许因这小女悟性高,这一二年,自己得了一技之长。

    曹婆肉饼摊子旁,男子正与两个外乡人论长道短,一手招呼着要来几块招牌肉饼。

    “郎君可是汴京人士?”青衣男子转移话题道。

    “何以见得?”

    答应的人嗓音温润且充满张力,同他的样貌倒是匹配,独此温文儒雅的气度却遮掩不了眉宇间约莫是生来就携有的疏离感。

    青衣男子嘿嘿一笑,将热腾的饼提过去:“不怕郎君笑话,我早些年去汴京做点小生意,偶得娘子青睐,常得接济,后来便入赘她家,在汴京安住了许久,故而得熟汴京口音。”

    还未说完,一旁走出一位妇人,挽起男子的手使他从木椅上站起,又朝对面安坐的小郎君打量去,上扬的嘴角一顿,适才男子提醒到,又微微颔首致意。

    此时小郎君身旁静坐的人附耳说了些话,又听他谢道:“我等还有要事,暂且别过,只祝二位白首相庄了。”

    不等这对夫妇开口,已急急离去。

    路人忍不住望了两眼。

    这二位年轻男子的衣着均是以素色为主,大方端正,除了腰间的那把玄铁佩剑外通身无一饰物,可论华美程度,显而易见就能较出是一主一仆的关系了。

    不过,到底撇不开那贵人的面相。

    该叫一个俊美,没有半点女子的柔美却令人觉得温和,其间又挟有矛盾的清冷气质,生生长了一张给人嫉妒的皮骨。

    二人想是司空见惯了,并不在乎这许多眼色,只想着此行的目的。

    若不是适才谈论间了解一二,他们还不知要找的扬州徐府名气之大,可盖过近几年的兴事了。

    于是便找到了这处锦色坊。

    娘子停下手里拨弄的黑沉沉的小珠子,将账册一合,笑脸迎上:“呦,好生俊俏的郎君,从前竟从未见过呢?不知二位郎君是订布或是要制衣?”

    少年温润置笑,字正腔圆道:“素闻扬州有‘锦色夺春晖’之名,在下慕名已久,适逢家母生辰,特来见识,想着能讨母亲欢心。”

    “哎呦~都是外头人胡捧的,不过郎君今日来算是赶巧,晨早进了几匹流光锦,凡出了货,总要断上数月,不妨随我往这边过过眼?”

    二人颔首,跟了过去。

    这时娘子却突然打量起了二人的衣饰,虽以素色为主,但仔细瞧这做工,一针一绣美轮美奂绝非凡品,想必也是个富贵子弟,倒算孝顺。

    她想了一会,问道:“郎君通身不凡,就连这衣物上的绣物都细致的紧,想是外地人呢?”

    这样精巧绝伦的层叠贯穿的绣法,不像是出自扬州,倒像是······

    “正是从汴京来此。”

    阿渊嘴快,遭了一记冷眼。

    那娘子又往前领了两步,顿了顿,似是百般为难,眼珠溜了半圈,连回头哎呦了二声:“二位郎君,实在不好意思,我才记起,前些月有位夫人已经订下这批流光锦,交了定钱,怕是?”

    陆诩似不在意道:“这倒无妨,家母倒也勤俭,挑些清雅的布色做几件衣裳也合她意。”

    “这、绣娘也告假了。”

    这样推辞三两回,任谁都知晓什么意思。

    阿渊直白的问:“哪有如娘子这样含糊百般推脱的,这上门的生意竟不做了?可是我二人哪里得罪了娘子?”

    没说完,又遭一记冷眼。

    一道清冷声色响起。

    “既明白,何必巴巴的赶上,自不要脸面?”

    听得出说这句话的人一开始就打算抱以不善的意味,却不是这娘子说的。

    侧目看去,一个女孩正缓缓踏着阶梯下来,鹅黄的裙襦边绣的是如今最受闺中女子追捧的水仙,不同的是水仙花蕊原该以金丝作绣,而这个女孩的摆上绣的却是染足的芋木绒,一时竟将那般华贵的金丝比了下去。

    她髻上的单珠青白点翠花片不经意挂上一条青丝,如她眼中的那抹桀骜不驯竟也浑然一体。

    女孩打眼就往这处瞧,却越过二人,与那位娘子站在一处。

    “二姑娘。”娘子拍拍她的手,摇摇头。

    阿渊悄悄想到一二,这位大有可能是传言中的混世魔王?

    女孩毫不刻意掩饰不满,自挣开手说:“听不明白吗?”

    说完还挑衅的冲他们眨了下眼。

    陆诩轻轻笑道:“在下愚钝,不知小娘子说的是哪个道理?”

    先前只觉得他们是孝义之辈,怎么眼下如此不明理。

    徐令仪一时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话,早在二人进来时她就站在阁楼上看着一切。

    他们是外乡人,不知锦色坊有个隐晦的规矩——不做汴京人的生意,哪怕对方出重金也不接,从前她也奇怪,可爹爹只说汴京人精的很,早些年吃了亏,只叫她日后见了汴京来的就离得远远的,尤其是这般贵气的。

    再说了,何止爹爹,就连她见了乞丐就接济的娘亲和一向讲理的柳姑姑都不欢迎汴京来的人。

    觉得自己背后有了支持,于是硬气的脱口而出:“这是锦色坊的规矩。”

    陆诩这才收回笑脸,平静道:“倒从未听闻这般无理的规矩。”

    她像只鹰隼,不依不饶。

    “可劝你们趁早去别家问问,指不定再折腾会,可成全不了你的孝心了,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教我锦色坊落得个看人下菜的坏名头。”

    “好了二姑娘。”

    柳娘子促她别再说话,又赔笑几句,“二位路远迢迢来此,那是看得起我这锦色坊,可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事我实在做不了主,还请二位郎君海涵。”

    阿渊看向门外,暗暗在他手背点了一下。

    “既然娘子都这么说了,再纠缠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如此,就不叨扰了。”

    陆诩浅浅的拜过。

    徐令仪心里思忖几分:怎么突然间好说话了?

    柳娘子赔着笑脸,待二人走后,才拉住徐令仪道:“再不论他们是打哪里来的,来者便是客,日后再不许鲁莽了,那位郎君是个讲明理,若是他日让你碰上个硬茬,我倒看看你这牛脾气要惹出什么天大的祸。”

    “他们就是难缠的主,说好听话,我不会。”

    柳娘子无奈看着她,伸出手指轻轻往脑门上弹了一下。

    那边,主仆二人出了锦色坊就径直拐到一条小巷里。

    “跟了一路了,二位该歇歇脚了。”

    阿渊的神色比方才精明了几分,看向转角的两个口。

    那二人深知躲不掉了,只好出来:“卖果饼嘞,新鲜的果饼,哟二位郎君可要来一块。”

    另外一人肩上还真挑着筐。

    “······”

    待二人慢慢靠近,陆诩才有动作,一时间脚下生风,衣袍卷起,轻巧一点地便落到二人身后,缓缓使出两掌。

    阿渊不由得拍手叫好,还不忘踹了地上的尸身两脚:“不愧是我家主子,能死在主子手上也是他们的造化了。”

    当真是拍马屁拍的恰到好处。

    “你倒好。”陆诩瞥了眼身后那筐子。

    “主子这一路无聊,刚好来了两个挠挠手的,我若出手,那不是太没眼力见了?不过难为这二人跟了一路,实在不容易,早点解脱也好。”

    少年略擦了擦手,“处理干净。”

    阿渊很快回来,手上拿着匣盒。

    “不过这锦色坊真是古怪,什么烂规矩。”

    “古怪?我瞧着你才古怪,人家问什么你就和盘托出,生怕坏不了我的事儿?”

    阿渊嘴上不敢说,心里暗苦道:要说还是主子最能装,人前温润如玉,上至幼女下至老妇无人不倾慕,谁又能牵扯出他是传言中那位杀人不放血的年轻将领。

    他又激灵了一下。

    他们原是打算去徐府的,可这不知趣的耗子寸步不离的跟着,真是没劲。

    “下一步做什么?”

    “山不来就我,我便向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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