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暗着,月将西沉。

    江湖人自有各类判断方位的法子。卢方怕路上海况不明,保险起见先退到寇岛,然后才折回广府沿海。

    海水的咸腥纠缠着他,走动间,还会掉下凝结在他身上的粗粝的盐粒,他带着一身被海风吹拂后的沧桑回到了府衙。但他的眼神精亮,甚至来不及休整,打算直去书房等范仲淹醒来。

    但当他来到府衙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府衙书房的灯也是亮着的,有侍卫等在门口,正吹息特为他打的灯笼。

    昨日下午顾修竹说快要有好消息了,谁想得到玉罗刹居然硬生生在杵在书房,看顾半仙的话什么时候“灵验”。他一直支棱到鸡叫了几声,昨夜早早睡下的顾修竹慢悠悠地起床洗漱。然后派人把今日听劝早早歇下的范仲淹也喊起来。两个人用了一碗鸡汤面,然后一边讨论时局,一边往书房走。

    一夜未眠的玉罗刹见到二人不轻不重冷哼了一声。

    如今这把年纪,难得见他这么活泼。

    “厨房里给你留了鸡汤面。”

    玉罗刹冷笑。

    “你不吃吗?”

    玉罗刹离开了书房。

    沈天君没有参与这些。

    虽然他已经离开武林许多年了,但他还是有种老派江湖人的固执,不掺和朝廷的布局。他到了广府之后,今天挑木材,明天问漆料,有种无所事事游离在外的忙碌,自然也不会出现在官府的书房中。

    玉罗刹扒拉了几口鸡汤面便回来了本来亦妖亦鬼的一团黑雾,在顾修竹身边生生被蹉跎出几分社畜的疲惫感。打眼一瞧还以为谁谁上班的怨气供养出的邪剑仙。

    玉罗刹才进屋,便听见了卢方的脚步声。

    卢方离开了七日,已经有三日没传回消息了,若是再拖几日,他的兄弟怕是要去探探了。

    几人根据卢方提供的方位,围着最新的海图寻找他说的那个小岛。可是海图上,那里只有一片汪洋,洋流凶险异常。

    顾修竹皱眉思索,指甲在实木的长桌上敲出无意义的声响。

    而后,他从桌边退开,在书房的一个角落抽出了一个纸筒。范仲淹对这个纸筒没什么印象,不知是他何时带回来的。

    顾修竹从纸筒中抽出了一张海图,小心地铺在桌上。围在桌边的几人还能闻见纸张被积压久了的气味。

    这张图上记录了从广府沿海往外大片的海况,是先帝早年派人画了大功夫绘制的。现在绘图的程序比那时候更加详细,这些陈年的老黄历,早就被淘汰下来了。

    当然,顾修竹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凭空找出怎么多年前的海图。当年海图绘制不易,又不能往外流传,他以防万一,让人抄了几份留档,其中一份就藏在广府的文档室中,那时他还特意做了暗格保存,没想到居然还有真的有让它重见天日的一天。

    如今的海图定期一绘,新的海图上找不到的那座小岛,只在几十年前的海图上还有标注。若不是卢方亲眼所见,任谁都会以为那座小岛早已淹没于汪洋之下。

    顾修竹比划着那座海岛与广州府出海口的方位,一边掐算,一边在心中标定大概的位置。

    他食指轻敲了两下桌子,对玉罗刹和范仲淹道:“我们与天君今夜出发,有些东西需要劳烦你这边准备。等到明日寅时,你派两支船队往这个方向探,若是顺利正好接我们回来。若是不顺利……”

    顾修竹对上范仲淹的眼睛,郑重道:“你就让人盯着位置,给六扇门去信,让六扇门的小子多带些霹雳弹来把他连岛带人都给炸了。”

    有火力覆盖做后路,就是这个爽。

    若是顺利,还能从那边收缴不少好东西呢。

    那个海岛位置便利,除了宋国与寇国,往外还联系上了那些洋人,说不定收藏了什么新的物种、新的种子……

    看宫九和他们宫主的武功路数,要是运气好,还能找到什么失传的武学……

    最挂心的事情有了进度,顾修竹也不用泡在书房了,他需要的东西并不复杂,由范仲淹让人准备即可,出不了岔子。交代完事情,他就和玉罗刹一起离开了府衙,找沈天君去了。

    趁着出发前,正好还能抽空去看看阿花起宅子要用的木头。

    把新宅的事情交给沈叔后,阿杨除了拉黛玉纠结设计以外就没别的烦恼了。眼下,他还在放松地给林姑娘挑及冠礼的礼物。

    说起黛玉和姐弟的及冠礼,其实已经拖延了不少时候了。

    要说姑娘行正式行冠礼也不过是前几年才有的风尚,但说起给姑娘取字,却是已经流行了十几年了。开始是那些去书院读书的小娘子社交交往时所用,她们以字相称,交往有度。早先她们的字有的是自己取的,有的是亲昵的伙伴取的,后来这风气逐渐发展起来,给姑娘取字也越发郑重。

    大概是五六年前,一些疼爱女儿的人家除了给儿子加冠取字外,也会给在书院读书的女儿行礼取字。有的人家会在及笄给女儿加字,也有的人家会在女儿二十时为她加冠取字。虽说是冠礼,但流传至今,流程与男子的冠礼差别不大,但也渐渐分出些不同来。

    有的人家女儿留不到二十年华便嫁了,等到女儿二十专门准备一场冠礼的,多是打定主意不准备让女儿早嫁的。譬如林海。

    但是如今黛玉和林瑾都在开封书院上学,相当于半只脚踏入官场社会了,有了社交需求,自然该有个正式的字,一般这种情况下提前冠礼也是常事。

    林瑾的字在去年入学那会儿便该取了,只是那时候林瑾独自在京,像林海这种除了自己本职还要暗地里为朝廷加班的人更是忙的不可开交,先是查到了蝙蝠岛,后又引出石观音,闹得人焦头烂额。林海实在分不出精力来。好在林瑾年纪小,名字取的也还算朗朗上口,没有太多人讲究这个。

    按照礼节,直呼姓名自然是有些不礼貌。那大宋在真宗时期就早就是名与字乱叫一通的状况了。只要你的原名不太尴尬,在非正式的场合,大家都已经随意称呼了,只一些执着守礼的人还坚持一直用字去称呼人。

    但是林瑾能随意,黛玉却随意不得。没有字,她平日与同窗交往颇不方便。

    黛玉的同窗年龄大都是20上下,未及冠的,因着来书院念书,家里也已经为他们取字了,平日称呼也方便。若是林瑾这般,大家也就随意称呼名字了,但她偏偏是个姑娘,直呼名字太亲密失礼,称呼林娘子又有些梳离,显不出他们同窗亲昵——往后大家指不定都是要一起站在官场上的,这同斋的同窗天然就是种亲近关系,哪有往疏远了叫的道理。所幸这个问题没怎么困扰他们,之前阿杨叭叭乱叫了一通林姑娘,班上的同窗便跟着都如此称呼了。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周敏,她去岁二十,她父亲照着她兄长的礼同样也给她办了一场冠礼,取了字,如今与同窗以字相称,方便许多。

    如今林海好不容易忙过了,女儿也在开封书院上学,便打算为两个孩子一起举行冠礼,给他们取字,也向同僚炫耀一下自家两个好孩子。

    原来林海是看好这个花朝节的,但这次花照节有有了别的安排,同月再办冠礼有些太惹眼了,便延到了三月,如今请客的信函都已经发出去了。

    阿杨自己没个正经冠礼,他是随意惯了,他的师父也是不拘礼节的。但是当沈叔知道师父险先连他及冠取字的事情都忘了之后,对师父多念了几句,阿杨就乐呵地顺杆往上爬,义正词严地谴责师傅。

    结果师父一点也不上套,问:“你倒是瞧瞧他,是不是愿意受这些俗礼的人?”

    顿时三人都笑了。

    师父年轻的时候,与吕夷简关系紧密,颇受吕家长辈照顾,连他的字都是吕家长辈取的,而他自己,也被“治晏”二字困了几十年。他不愿用这些去给阿花的人生画点,那孩子只要自在放肆地生长就好。阿花想要字,他便为他取字,他不在意,就也无所谓有没有。

    字是评价、是期许。

    但从他捡到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开始,他对这孩子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他快乐地做自己。

    虽然说他当初给阿花取字的时候确实是一不小心取得随性了一点,但他知道花崽是懂他的意思的。菊字隐逸,之字虽然现在已经在乱用了,但早先也是道意蛮重的字。他想借这个字告诉他的孩子,他当年留下的半局残棋不需要自己的孩子为自己入世完成,也不需要他为自己实现什么抱负理想,他甚至希望他远离那些破事,别别它们困住。虽然阿花兜兜转转还是被骗进了官场……算了,反正他现在瞧着挺高兴的。

    只要他活的高兴,只要他是一个不恶劣伤害别人的孩子,那他就是让师父自满的好孩子。朝廷上无数的人都因为“顾相弟子”这四个字对阿杨抱有奇怪的期待和滤镜,但是顾修竹对阿杨的期望其实不过如此罢了。

    奈何阿杨的记忆缺斤少两,师父在阿杨下山的时候还只担心阿花这个字会不会被叫成“橘子”,哪想得到那些艳情画本这么不干人事,好好的字硬被赋予上奇怪的代指,真真是伤风败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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