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渺和王杰换了一身黑色衣服，戴了口罩来到现场。
录制尚未开始。
坐在人群里，钟渺尽管穿了黑色，但端正修长的身姿和口罩外的俊眼修眉还是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他低下头，拿出手机给赵晨阳发消息。
“我到了。快要开始了。”
随着灯光亮起，节目正式开始。
这个节目是音乐创作类的比赛。其实主要考察编曲和作词能力。其实并不是何其最擅长的。
前面几位选手的作品不错，评委也给了很高的分数。
钟渺开始替何其紧张，轮到何其上台，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优雅从容地坐在钢琴边开始弹奏。歌曲由钢琴音缓缓展开，何其的歌声一响，就有粉丝忍不住喝彩。渐渐地，曲调变得悲伤，继而由缓转急，钢琴音激荡起来，再加入其他乐器的混音，低音出，似山石崩塌轰鸣，高音出，似空谷风声幽咽。忽然，激烈的琴音在高潮地方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安静，静得能听见呼吸声。一声，两声，清冽的音符唤醒一片沉寂，琴音慢慢，于平静中夹杂着悲伤，仿若凋敝的秋日，黄叶满地，尘埃落定。
一曲毕。四周掌声雷动，钟渺也含着眼泪默默鼓掌。王杰知道这是钟渺的同学更是使劲捧场。
何其向台下鞠躬，抬起头来时看着钟渺的方向微微笑了下。
评委无一例外给出全场最高分，并且直接说何其目前是全场最佳。其中一位德高望重的作曲家在夸赞何其的同时也给出了一点建议，说他有天赋有灵气，情感丰富但是不能钻牛角尖，这首音乐似乎听得出来，他把自己困住了。希望未来他能走出这一段，创作出更加波澜壮阔的音乐来。
何其直接排名第一。但他也宣布自己无法再接着比赛，因为他的作词能力确实普普通通，比不上词曲都卓越的其他才俊。另外他补充说自己学业还未完成，明年春季还要举行演奏会，这次能来也是想回馈国内的粉丝，想把这首曲子弹给国内的朋友听。
现场何其的几位女粉丝激动地直接鼓掌呐喊起来。
旁边的女生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偷偷拿手机对着何其拍了一张。小声跟同伴说：“他好帅好有才华好有气质，还这么年轻，不行了，我要变成他粉丝了。”
钟渺微笑着，不禁为何其感到高兴。他的才华不被埋没，他的努力不被辜负，他本就应该光芒万丈。
何其下场后不久，助理就悄悄来到钟渺跟前，带他和王杰出了现场，上了一辆商务车。
何其就坐在车上，伸出手将他拉了上来。
王杰看看表说时间晚了，他女朋友还等他一起吃晚饭，就不去凑热闹了。何其点点头，示意助理开另一辆车将王杰送回去。
钟渺有一瞬间慌乱，但王杰替他关上了车门，冲他挥挥手。
车子驶离地下车库，出了大门，竟然在门口碰见了十几个粉丝，看见何其的车子就激动地喊他：“何其，我们爱你！”
何其隔着车窗跟她们招手示意。
离开以后，钟渺才将刻意压低的身体坐正，微笑着看着还戴着妆容的何其。
“恭喜你，大明星。”
何其望着他盈满笑意的眼睛，心里一暖。他知道这祝福是真心的。
他指了指钟渺的黑色口罩，笑着问:“闷不闷？”
钟渺摇摇头，侧头把口罩摘掉。
何其看着他，钟渺似乎比上次见面圆润了一点，但他样子依旧跟以前一样，脖颈修长，皮肤白皙，头发乌黑乖顺，眉眼像一泓泉水清澈干净。
年少时他们曾亲密无间。现在，坐在一个车里，他却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
“你不用这么拘谨。”
钟渺抿抿唇，回答：“好。”
何其望着他：“在那里坐了一下午，饿了吧？”
钟渺道：“我还好，不饿。”
何其笑笑，便不再说话。
车子到了餐厅门口。
服务生将他们引进一处包厢，这里临窗，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夜色。
钟渺坐定，何其坐他对面。
点了几样招牌菜，服务生退出去，房间里门关着，屋里只剩下他俩。
钟渺说:“很抱歉，他因为有客户来访，今天来不了。”
何其点点头，端起杯子。
“你来就好。”
钟渺也端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
他正担忧地看着杯子里的红色液体，何其挑挑眉：“是红酒。”
钟渺端起杯子小抿了一口。
“又骗我。”酸酸甜甜的，明显是一种树莓果汁。
何其笑道：“放心，我不会再喝酒了。”
一个玩笑，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让钟渺暂时放松下来。
他放下杯子：“其哥，我真替你开心。你今天的演奏特别好。祝贺你。”
何其看着他，“我答应来录制这个节目，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我想弹给你，想听听你的意见。”
钟渺想了想：“我不是专业的，刚才评委说的技巧性的东西我也不太懂。反正，我坐在台下，真的觉得你的琴音有很强的感染力，思绪都被带着走，很厉害。”
似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何其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笑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高脚玻璃杯。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钟渺有些不自在。
“我瞎胡说的，你就当笑话来听。”
何其坐直身体，低沉的嗓音些微暗哑：“不，你的感受是对的。那你都听到了什么？”
“说不好，大概就是忧伤，愤怒，乞求，挣扎，困顿这一类的吧。”
“嗯。”
何其唔了一声，对他笑道：“是我戒酒那段时间写得。”
何其今天不一样，大概是因为舞台浓重的妆容，他的眉眼越发深沉凌厉，即使是微笑，眼底似乎也没有任何暖意。
也许做了明星，见惯了这个圈子的蝇营狗苟，长时间听着底下人的阿谀奉承，人会不自觉的改变吧。
服务员进来上菜，西餐都小而精致，钟渺熟练地拿起刀叉切面前的一小片牛排。
“你过得好吗？开心吗？”何其问。
“我很好，挺开心的。你呢？应该很忙碌吧。”
“嗯，忙。”
何其拿起刀叉切着一小块鹅肝，衬衫上的袖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我明天就走了。”
何其看着他说。
“嗯。”
“有什么想说的？”
放下刀叉，钟渺也看向他。
“其哥，回去以后也要好好的。我听说美国那边圈子很乱，你注意些，烟酒都不要碰，别沾染上那些恶习。你这么优秀，要保护自己，珍惜自己的才华。”
何其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轻声道，“我答应你。”
钟渺举杯：“那我预祝你明年演唱会成功。”
“好。”
杯中饮料又甜又酸，何其全部饮尽，压下满腔的复杂情绪。
钟渺低头吃自己的牛排，抬头却发现何其几乎没怎么吃。
何其微笑着解释：“我胃不好，之前喝酒伤了胃。现在吃饭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不然无法消化。”
“那你慢慢吃，细嚼慢咽，慢慢增加饭量。”
钟渺又把他的饮料拿到一边，叫服务员送上一杯温开水。
何其嘴角翘着，接受了他的贴心照顾。
这时候，电话响了，钟渺忙拿起手机，起身出去接听。
何其默默地把自己的牛排切成小粒，叉起一块，细嚼慢咽。
赵晨阳打电话是来问具体地点，他现在要出发去接钟渺。钟渺发了地址给他，说那地方不好停车，让他晚一会儿去，或者自己直接打车回家。
赵晨阳说自己会找个地方停好车等他，让他不用急。
钟渺回去包厢，何其便问道：“他催你了？那我们不吃了，早点回去吧。”
钟渺忙摇摇头：“不用，你录制一天肯定很累了，慢慢吃。”
他把手机扣在桌上，何其瞟了一眼，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对你很好？”
钟渺不自觉地笑了下。
“很好。”
“我对你也很好。”
顿了下，钟渺不敢与其对视，眼神移向窗外：“其哥，都过去了。”
何其伸手握住钟渺拿刀的手，盯住他：“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手背上的温度滚烫，钟渺想抽回，何其已经放开了他。
“那个时候我很伤心，家里的事情让我恐惧害怕，爸爸不在了，警察还不停地调查，记者也堵在家门口。后来你妈来找我，我妈也劝我，所以我就想算了吧，干脆割断这里的一切。妈妈答应我带我离开这个城市，我很快就答应她也答应你妈妈，不再跟你联系。我和你分开，不仅是因为怕影响你的前程，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们以后没有未来了。你是未来的钢琴家，而我是罪犯的儿子，那时候，我以为那场事故是我爸爸厂子不合规，没有安全生产造成的。所以我觉得很自卑，怕同学嘲笑议论我，也怕你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对不起，其哥，我当时很不自信，自私地逃离了，我以为，以为过一两年你会淡化这段感情。”
何其走过来，坐在钟渺旁边，再一次握住他的双手。
“那，后来呢，隔了两年什么都过去了，我来找你，我也说过会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拒绝？”
“因为我跟你差距越来越大了。还因为我想过平静的生活，我不想再和过去纠缠，不想未来有一天因为和你在一起再次被关注，不想我妈被周围的人议论，她已经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男人，不想他俩在学校被指指点点。”
“所以，你就放弃我了。不是因为不喜欢了，只是因为我在众多因素中，是最不重要的一环。”
钟渺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
“对不起。”
何其笑了。笑得眼里都是泪花。弹钢琴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攥着钟渺的手腕，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它捏断。
他看向钟渺，眼里带着最后一点希冀。
“那现在，我原谅你了。你离开他吧，我们重新开始。”
钟渺强忍着疼痛，微微笑道：“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其哥，我喜欢他。”
何其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愤怒地反驳：“你骗我！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你是为了你那伟大的可笑的愧疚心才跟他在一起的，一个货车司机的儿子，根本就不值得你喜欢！”
钟渺蓦然睁大眼睛；“你调查他？”
随即他惨然一笑：“你说得对，一开始是这样，但是现在我喜欢他，即使他以后恨我我也喜欢他。我就是喜欢货车司机的儿子，我只配喜欢火车司机的儿子，我跟他都是普通人，你才是高高在上的大明星，我们之间早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何其额头青筋直跳，双目染上一片赤色。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跟他们不一样，不一样！”
“我跟他们一样。你吃的这顿饭是我一个学期的学费，你衬衫上的一个袖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你轻视的普通人里，其中就包括我。”
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何其卸了力，他缓缓放开钟渺，挺起身走向窗边。
“我本来只想和你好好吃顿饭。”
钟渺无言。
“你在我心里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的位置无法用金钱和地位衡量。我弹得琴只有你懂其中的喜怒哀乐，小时候我高傲不合群，只有你跟我玩。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你没必要为了他贬损自己。”
“每次你跟我说不可能，我就要痛苦一回，上一次你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放弃了，我去找别人谈了一场恋爱，可我发现不行。我无法放弃你，一次次放下自尊挽留你，可是为什么在你一次次的选择里总是放弃我呢？”
钟渺想说对不起可又觉得语言太过苍白，他抹掉脸上的泪水，起身走到何其面前：“都是我的错，我很抱歉。我曾经喜欢过你，但我没有珍惜，我为了自己伤害了你的感情，我这样自私的人不值得你留恋。其哥，感情无法强求，我对你已经没有爱情了。但我真的还是把你当做最重要的朋友，我永远记得出事的那几天都是你陪着我，你拿着自己的银行卡给我说不够你再去想办法。我永远感谢你，也永远亏欠你。我们俩已经越走越远，可能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了了。现在你有那么好的前途，你已经在闪闪发光，未来肯定也会遇到一个懂你爱你的跟你一样闪闪发光的人。向前走吧，其哥，别为了不重要的事绊住自己的脚步。”
何其看着他，伸手抚掉他眼睫上的泪珠。
“你没有亏欠我。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只是，你跟他在一起会受苦的，他家人不会同意的。”
钟渺笑笑：“我知道，等到那一天，我会离开的。”
何其展开双臂把他抱在怀里，叹息一声。
“你真傻。”
萦绕在鼻尖熟悉的雪松香味让钟渺有一瞬间的安心。
何其吻了吻他的头顶，慢慢松开他。
“你走吧。”
他转过身，再次望向窗外寂静的夜：“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钟渺下楼缓了好一会儿，才给赵晨阳发消息说自己下楼了。
赵晨阳开过来很快，钟渺开门坐进副驾驶，低头去系安全带。
“等很久了吗？冷不冷？”
“车里有暖气，不冷。”
赵晨阳发动车子。已经是深夜，街道上没什么人。车子极速飞驰，坐着的人都很沉默。
“我今天跟王杰一起去的现场，录制结束，王杰要跟女朋友吃晚饭，所以先回去了。”
“嗯。”
赵晨阳依旧很沉默。
“你吃饭了吗？没跟客户出去喝酒啊？”
“吃过了，没喝酒。”
钟渺也不再说话了，偏头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一排排路灯。
冬日的深夜还很冷，上楼进房间，屋里却是暖融融的。
赵晨阳出门之前开好了空调。
钟渺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
“我先去洗澡。”
转身正要走，赵晨阳却猛然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的袖子提高。
左手腕上赫然几条红痕。是何其刚刚无意识捏出来的。
钟渺也才刚发现，刚想说什么，赵晨阳阴沉着脸盯住他。
“他弄得？”
钟渺连忙解释：“我们只是争论一件事，他情急之下拽了我一下，你知道弹钢琴的手力气很大，他无心的。”
赵晨阳很想出去揍何其一顿，看钟渺急于替他开脱的样子气得肺都要炸了。
钟渺抓住他的手：“你别生气。”
赵晨阳愤恨道：“他弄伤了你，你叫我别生气？”
“不是的，你不知道，其实是我对不起他。而且，这也不算受伤，我皮肤敏感，明天就没事了。”
赵晨阳闭紧嘴巴定定地看着钟渺，似要把这个人的心底看穿。
良久，他吐出一个嘲讽的笑，再次拿起桌上的钥匙。
“我下楼去买烟。”
赵晨阳走了，屋子静得落针可闻。
钟渺万分疲惫，强打起精神找出浴巾和睡衣去洗澡。
吹干头发，收拾好浴室，赵晨阳还没回来。钟渺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赵晨阳接起说快到楼下了。
钟渺端起一杯热水放在茶几上。他坐在沙发上等了他一会儿，身上的热气渐渐消散。睡衣太薄，他有些冷。
这时候赵晨阳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子。
看到钟渺，便紧皱眉头。
“你穿这么点不冷吗？快去睡觉。”
说着就去卫生间洗手。
等他出来，钟渺便把热水递给他：“你先喝点热水暖暖。”
赵晨阳接过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便拉着他来到卧室。
拧开小暖气，赵晨阳让钟渺上床坐好，便坐在床头拿一管药膏在他手腕上抹。
钟渺看着灯光下赵晨阳光洁如玉的侧脸，忍不住开口。
“你把我当女孩子啦，我有那么脆弱吗？”
赵晨阳不搭话，看也不看他。
涂完药膏，赵晨阳起身要走，钟渺拉住他的袖子。
“别生气了。”
赵晨阳心软了，脸色有所缓和。
钟渺起身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别生气了。”
说着便要吻他的唇。
赵晨阳偏头躲开，略显不自在地解释说：“我刚才抽烟了，口气不好。”
钟渺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晨阳抬起下三百的眼睛看着他。
“你还笑，明知道我不想你去见他，你还去。”
钟渺放开他，垂下头：“我欠他一个解释，欠他一个道歉。什么话说开，他以后就不会那么固执了。”
赵晨阳不置可否，“希望是。”
他拿手指摸了摸他的眼皮。
“哭过了吧？眼睛红红的。”
钟渺拿眼前这个火眼金睛没办法，忙闭上眼：“我只是困了。”
赵晨阳轻哼一声，“你要是还喜欢他，就...... ”他说不下去，顿了下，恨声道：“你喜欢他也不行，你是我对象，必须跟我在一起，知道吗？”
“好，知道了。”钟渺从善如流。
“你真喜欢他吗？”赵晨阳拧着眉毛问。
“没有。”钟渺连忙否认。
赵晨阳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拿起床头柜的药膏，他看了一眼钟渺亮泽的眼睛和衣领口修长的一段脖颈，喉头滚了滚。
“你等我刷完牙。”
说完飞速地走出去了。
钟渺愣了下，随即脸上就热了起来。
不过，总算松了一口气。赵晨阳这么多天的别扭算是告一段落。
录制尚未开始。
坐在人群里，钟渺尽管穿了黑色，但端正修长的身姿和口罩外的俊眼修眉还是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他低下头，拿出手机给赵晨阳发消息。
“我到了。快要开始了。”
随着灯光亮起，节目正式开始。
这个节目是音乐创作类的比赛。其实主要考察编曲和作词能力。其实并不是何其最擅长的。
前面几位选手的作品不错，评委也给了很高的分数。
钟渺开始替何其紧张，轮到何其上台，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优雅从容地坐在钢琴边开始弹奏。歌曲由钢琴音缓缓展开，何其的歌声一响，就有粉丝忍不住喝彩。渐渐地，曲调变得悲伤，继而由缓转急，钢琴音激荡起来，再加入其他乐器的混音，低音出，似山石崩塌轰鸣，高音出，似空谷风声幽咽。忽然，激烈的琴音在高潮地方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安静，静得能听见呼吸声。一声，两声，清冽的音符唤醒一片沉寂，琴音慢慢，于平静中夹杂着悲伤，仿若凋敝的秋日，黄叶满地，尘埃落定。
一曲毕。四周掌声雷动，钟渺也含着眼泪默默鼓掌。王杰知道这是钟渺的同学更是使劲捧场。
何其向台下鞠躬，抬起头来时看着钟渺的方向微微笑了下。
评委无一例外给出全场最高分，并且直接说何其目前是全场最佳。其中一位德高望重的作曲家在夸赞何其的同时也给出了一点建议，说他有天赋有灵气，情感丰富但是不能钻牛角尖，这首音乐似乎听得出来，他把自己困住了。希望未来他能走出这一段，创作出更加波澜壮阔的音乐来。
何其直接排名第一。但他也宣布自己无法再接着比赛，因为他的作词能力确实普普通通，比不上词曲都卓越的其他才俊。另外他补充说自己学业还未完成，明年春季还要举行演奏会，这次能来也是想回馈国内的粉丝，想把这首曲子弹给国内的朋友听。
现场何其的几位女粉丝激动地直接鼓掌呐喊起来。
旁边的女生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偷偷拿手机对着何其拍了一张。小声跟同伴说：“他好帅好有才华好有气质，还这么年轻，不行了，我要变成他粉丝了。”
钟渺微笑着，不禁为何其感到高兴。他的才华不被埋没，他的努力不被辜负，他本就应该光芒万丈。
何其下场后不久，助理就悄悄来到钟渺跟前，带他和王杰出了现场，上了一辆商务车。
何其就坐在车上，伸出手将他拉了上来。
王杰看看表说时间晚了，他女朋友还等他一起吃晚饭，就不去凑热闹了。何其点点头，示意助理开另一辆车将王杰送回去。
钟渺有一瞬间慌乱，但王杰替他关上了车门，冲他挥挥手。
车子驶离地下车库，出了大门，竟然在门口碰见了十几个粉丝，看见何其的车子就激动地喊他：“何其，我们爱你！”
何其隔着车窗跟她们招手示意。
离开以后，钟渺才将刻意压低的身体坐正，微笑着看着还戴着妆容的何其。
“恭喜你，大明星。”
何其望着他盈满笑意的眼睛，心里一暖。他知道这祝福是真心的。
他指了指钟渺的黑色口罩，笑着问:“闷不闷？”
钟渺摇摇头，侧头把口罩摘掉。
何其看着他，钟渺似乎比上次见面圆润了一点，但他样子依旧跟以前一样，脖颈修长，皮肤白皙，头发乌黑乖顺，眉眼像一泓泉水清澈干净。
年少时他们曾亲密无间。现在，坐在一个车里，他却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
“你不用这么拘谨。”
钟渺抿抿唇，回答：“好。”
何其望着他：“在那里坐了一下午，饿了吧？”
钟渺道：“我还好，不饿。”
何其笑笑，便不再说话。
车子到了餐厅门口。
服务生将他们引进一处包厢，这里临窗，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夜色。
钟渺坐定，何其坐他对面。
点了几样招牌菜，服务生退出去，房间里门关着，屋里只剩下他俩。
钟渺说:“很抱歉，他因为有客户来访，今天来不了。”
何其点点头，端起杯子。
“你来就好。”
钟渺也端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
他正担忧地看着杯子里的红色液体，何其挑挑眉：“是红酒。”
钟渺端起杯子小抿了一口。
“又骗我。”酸酸甜甜的，明显是一种树莓果汁。
何其笑道：“放心，我不会再喝酒了。”
一个玩笑，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让钟渺暂时放松下来。
他放下杯子：“其哥，我真替你开心。你今天的演奏特别好。祝贺你。”
何其看着他，“我答应来录制这个节目，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我想弹给你，想听听你的意见。”
钟渺想了想：“我不是专业的，刚才评委说的技巧性的东西我也不太懂。反正，我坐在台下，真的觉得你的琴音有很强的感染力，思绪都被带着走，很厉害。”
似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何其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笑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高脚玻璃杯。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钟渺有些不自在。
“我瞎胡说的，你就当笑话来听。”
何其坐直身体，低沉的嗓音些微暗哑：“不，你的感受是对的。那你都听到了什么？”
“说不好，大概就是忧伤，愤怒，乞求，挣扎，困顿这一类的吧。”
“嗯。”
何其唔了一声，对他笑道：“是我戒酒那段时间写得。”
何其今天不一样，大概是因为舞台浓重的妆容，他的眉眼越发深沉凌厉，即使是微笑，眼底似乎也没有任何暖意。
也许做了明星，见惯了这个圈子的蝇营狗苟，长时间听着底下人的阿谀奉承，人会不自觉的改变吧。
服务员进来上菜，西餐都小而精致，钟渺熟练地拿起刀叉切面前的一小片牛排。
“你过得好吗？开心吗？”何其问。
“我很好，挺开心的。你呢？应该很忙碌吧。”
“嗯，忙。”
何其拿起刀叉切着一小块鹅肝，衬衫上的袖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我明天就走了。”
何其看着他说。
“嗯。”
“有什么想说的？”
放下刀叉，钟渺也看向他。
“其哥，回去以后也要好好的。我听说美国那边圈子很乱，你注意些，烟酒都不要碰，别沾染上那些恶习。你这么优秀，要保护自己，珍惜自己的才华。”
何其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轻声道，“我答应你。”
钟渺举杯：“那我预祝你明年演唱会成功。”
“好。”
杯中饮料又甜又酸，何其全部饮尽，压下满腔的复杂情绪。
钟渺低头吃自己的牛排，抬头却发现何其几乎没怎么吃。
何其微笑着解释：“我胃不好，之前喝酒伤了胃。现在吃饭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不然无法消化。”
“那你慢慢吃，细嚼慢咽，慢慢增加饭量。”
钟渺又把他的饮料拿到一边，叫服务员送上一杯温开水。
何其嘴角翘着，接受了他的贴心照顾。
这时候，电话响了，钟渺忙拿起手机，起身出去接听。
何其默默地把自己的牛排切成小粒，叉起一块，细嚼慢咽。
赵晨阳打电话是来问具体地点，他现在要出发去接钟渺。钟渺发了地址给他，说那地方不好停车，让他晚一会儿去，或者自己直接打车回家。
赵晨阳说自己会找个地方停好车等他，让他不用急。
钟渺回去包厢，何其便问道：“他催你了？那我们不吃了，早点回去吧。”
钟渺忙摇摇头：“不用，你录制一天肯定很累了，慢慢吃。”
他把手机扣在桌上，何其瞟了一眼，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对你很好？”
钟渺不自觉地笑了下。
“很好。”
“我对你也很好。”
顿了下，钟渺不敢与其对视，眼神移向窗外：“其哥，都过去了。”
何其伸手握住钟渺拿刀的手，盯住他：“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手背上的温度滚烫，钟渺想抽回，何其已经放开了他。
“那个时候我很伤心，家里的事情让我恐惧害怕，爸爸不在了，警察还不停地调查，记者也堵在家门口。后来你妈来找我，我妈也劝我，所以我就想算了吧，干脆割断这里的一切。妈妈答应我带我离开这个城市，我很快就答应她也答应你妈妈，不再跟你联系。我和你分开，不仅是因为怕影响你的前程，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们以后没有未来了。你是未来的钢琴家，而我是罪犯的儿子，那时候，我以为那场事故是我爸爸厂子不合规，没有安全生产造成的。所以我觉得很自卑，怕同学嘲笑议论我，也怕你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对不起，其哥，我当时很不自信，自私地逃离了，我以为，以为过一两年你会淡化这段感情。”
何其走过来，坐在钟渺旁边，再一次握住他的双手。
“那，后来呢，隔了两年什么都过去了，我来找你，我也说过会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拒绝？”
“因为我跟你差距越来越大了。还因为我想过平静的生活，我不想再和过去纠缠，不想未来有一天因为和你在一起再次被关注，不想我妈被周围的人议论，她已经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男人，不想他俩在学校被指指点点。”
“所以，你就放弃我了。不是因为不喜欢了，只是因为我在众多因素中，是最不重要的一环。”
钟渺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
“对不起。”
何其笑了。笑得眼里都是泪花。弹钢琴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攥着钟渺的手腕，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它捏断。
他看向钟渺，眼里带着最后一点希冀。
“那现在，我原谅你了。你离开他吧，我们重新开始。”
钟渺强忍着疼痛，微微笑道：“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其哥，我喜欢他。”
何其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愤怒地反驳：“你骗我！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你是为了你那伟大的可笑的愧疚心才跟他在一起的，一个货车司机的儿子，根本就不值得你喜欢！”
钟渺蓦然睁大眼睛；“你调查他？”
随即他惨然一笑：“你说得对，一开始是这样，但是现在我喜欢他，即使他以后恨我我也喜欢他。我就是喜欢货车司机的儿子，我只配喜欢火车司机的儿子，我跟他都是普通人，你才是高高在上的大明星，我们之间早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何其额头青筋直跳，双目染上一片赤色。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跟他们不一样，不一样！”
“我跟他们一样。你吃的这顿饭是我一个学期的学费，你衬衫上的一个袖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你轻视的普通人里，其中就包括我。”
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何其卸了力，他缓缓放开钟渺，挺起身走向窗边。
“我本来只想和你好好吃顿饭。”
钟渺无言。
“你在我心里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的位置无法用金钱和地位衡量。我弹得琴只有你懂其中的喜怒哀乐，小时候我高傲不合群，只有你跟我玩。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你没必要为了他贬损自己。”
“每次你跟我说不可能，我就要痛苦一回，上一次你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放弃了，我去找别人谈了一场恋爱，可我发现不行。我无法放弃你，一次次放下自尊挽留你，可是为什么在你一次次的选择里总是放弃我呢？”
钟渺想说对不起可又觉得语言太过苍白，他抹掉脸上的泪水，起身走到何其面前：“都是我的错，我很抱歉。我曾经喜欢过你，但我没有珍惜，我为了自己伤害了你的感情，我这样自私的人不值得你留恋。其哥，感情无法强求，我对你已经没有爱情了。但我真的还是把你当做最重要的朋友，我永远记得出事的那几天都是你陪着我，你拿着自己的银行卡给我说不够你再去想办法。我永远感谢你，也永远亏欠你。我们俩已经越走越远，可能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了了。现在你有那么好的前途，你已经在闪闪发光，未来肯定也会遇到一个懂你爱你的跟你一样闪闪发光的人。向前走吧，其哥，别为了不重要的事绊住自己的脚步。”
何其看着他，伸手抚掉他眼睫上的泪珠。
“你没有亏欠我。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只是，你跟他在一起会受苦的，他家人不会同意的。”
钟渺笑笑：“我知道，等到那一天，我会离开的。”
何其展开双臂把他抱在怀里，叹息一声。
“你真傻。”
萦绕在鼻尖熟悉的雪松香味让钟渺有一瞬间的安心。
何其吻了吻他的头顶，慢慢松开他。
“你走吧。”
他转过身，再次望向窗外寂静的夜：“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钟渺下楼缓了好一会儿，才给赵晨阳发消息说自己下楼了。
赵晨阳开过来很快，钟渺开门坐进副驾驶，低头去系安全带。
“等很久了吗？冷不冷？”
“车里有暖气，不冷。”
赵晨阳发动车子。已经是深夜，街道上没什么人。车子极速飞驰，坐着的人都很沉默。
“我今天跟王杰一起去的现场，录制结束，王杰要跟女朋友吃晚饭，所以先回去了。”
“嗯。”
赵晨阳依旧很沉默。
“你吃饭了吗？没跟客户出去喝酒啊？”
“吃过了，没喝酒。”
钟渺也不再说话了，偏头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一排排路灯。
冬日的深夜还很冷，上楼进房间，屋里却是暖融融的。
赵晨阳出门之前开好了空调。
钟渺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
“我先去洗澡。”
转身正要走，赵晨阳却猛然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的袖子提高。
左手腕上赫然几条红痕。是何其刚刚无意识捏出来的。
钟渺也才刚发现，刚想说什么，赵晨阳阴沉着脸盯住他。
“他弄得？”
钟渺连忙解释：“我们只是争论一件事，他情急之下拽了我一下，你知道弹钢琴的手力气很大，他无心的。”
赵晨阳很想出去揍何其一顿，看钟渺急于替他开脱的样子气得肺都要炸了。
钟渺抓住他的手：“你别生气。”
赵晨阳愤恨道：“他弄伤了你，你叫我别生气？”
“不是的，你不知道，其实是我对不起他。而且，这也不算受伤，我皮肤敏感，明天就没事了。”
赵晨阳闭紧嘴巴定定地看着钟渺，似要把这个人的心底看穿。
良久，他吐出一个嘲讽的笑，再次拿起桌上的钥匙。
“我下楼去买烟。”
赵晨阳走了，屋子静得落针可闻。
钟渺万分疲惫，强打起精神找出浴巾和睡衣去洗澡。
吹干头发，收拾好浴室，赵晨阳还没回来。钟渺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赵晨阳接起说快到楼下了。
钟渺端起一杯热水放在茶几上。他坐在沙发上等了他一会儿，身上的热气渐渐消散。睡衣太薄，他有些冷。
这时候赵晨阳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子。
看到钟渺，便紧皱眉头。
“你穿这么点不冷吗？快去睡觉。”
说着就去卫生间洗手。
等他出来，钟渺便把热水递给他：“你先喝点热水暖暖。”
赵晨阳接过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便拉着他来到卧室。
拧开小暖气，赵晨阳让钟渺上床坐好，便坐在床头拿一管药膏在他手腕上抹。
钟渺看着灯光下赵晨阳光洁如玉的侧脸，忍不住开口。
“你把我当女孩子啦，我有那么脆弱吗？”
赵晨阳不搭话，看也不看他。
涂完药膏，赵晨阳起身要走，钟渺拉住他的袖子。
“别生气了。”
赵晨阳心软了，脸色有所缓和。
钟渺起身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别生气了。”
说着便要吻他的唇。
赵晨阳偏头躲开，略显不自在地解释说：“我刚才抽烟了，口气不好。”
钟渺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晨阳抬起下三百的眼睛看着他。
“你还笑，明知道我不想你去见他，你还去。”
钟渺放开他，垂下头：“我欠他一个解释，欠他一个道歉。什么话说开，他以后就不会那么固执了。”
赵晨阳不置可否，“希望是。”
他拿手指摸了摸他的眼皮。
“哭过了吧？眼睛红红的。”
钟渺拿眼前这个火眼金睛没办法，忙闭上眼：“我只是困了。”
赵晨阳轻哼一声，“你要是还喜欢他，就...... ”他说不下去，顿了下，恨声道：“你喜欢他也不行，你是我对象，必须跟我在一起，知道吗？”
“好，知道了。”钟渺从善如流。
“你真喜欢他吗？”赵晨阳拧着眉毛问。
“没有。”钟渺连忙否认。
赵晨阳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拿起床头柜的药膏，他看了一眼钟渺亮泽的眼睛和衣领口修长的一段脖颈，喉头滚了滚。
“你等我刷完牙。”
说完飞速地走出去了。
钟渺愣了下，随即脸上就热了起来。
不过，总算松了一口气。赵晨阳这么多天的别扭算是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