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世子,方才炊房的下人已经来过了,说是正厅那边将要开席了。”这时百灵从外面敲窗,转达了消息。

    “玉彤小姐已经由那下人回去的时候领着先去了,我派了丫头跟着。”

    柳慧看着卫雪绒执拗的身板,叹口气,索性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于是起身,从地上扶起了卫雪绒:“唉!罢了,罢了!”

    她的手却是没有离开,握了一圈卫雪绒不足一握的手腕,轻轻拉着卫雪绒的手走到门边,打开门扇。站在廊上,她像对待小辈,拍了下卫雪绒的手背,目光投向荣雨居的左邻。

    卫雪绒也越过走廊,循着柳慧的目光看去,一座幽木扶疏、亭榭翼然的小院映入她眼中。就算早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她的呼吸还是滞了一瞬。

    她站在原地,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在她的身后,萧子酬也已经走出了门来,她能够感觉到他正在看着她。

    日光几乎隐没已矣,建筑物背光的部分全都黑了,只有屋脊脊瓦的圆弧的边缘,留有最后一点残夕的红光。

    昏瞑的院子只有主屋点了灯,清寂之中有一种让人向往的安心之感,让她忆起了上辈子她初见鸣石居的映象和感触。

    由四周的暮色凸显而出的主屋之中,仿佛有一块世间最安心的天地,也许只要你真的住进去了,人世之间,一切的伤心,漂泊,灾厄,都会如隔大门内外,风雨无忧。

    她摇了摇头,收回心绪,却是莞尔笑笑,暗叹:同样的人,同样的景致,她的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如今她隔着院墙见望鸣石居,只觉得武安侯府本身就十分安宁,随便枕一块武安侯府的大石头睡觉,都比往那间屋子里钻快活。

    自重生以来,她一直挥之不去的淡淡的愁闷之情,也随之解开了大半。

    晚风吹拂廊中,在这仲夏时分,颇有几分清凉。

    柳慧见卫雪绒目之所及,正是她那大侄子的鸣石居,点头向她嘱咐:“小雪,那儿就是子酬的院子,就在我院子的旁边,你在我院子里用完饭,便可先去那里看看。我和子酬去赶宴,侯府的席一般都吃得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百灵,你待会儿便跟着这位小雪姑娘,一起去鸣石居,你是个熟面孔,不然院门口的守卫怕是要拦着不让进。”柳慧朝她说完,又转向百灵道。

    百灵欣然领命,朝着柳夫人福了好大一个身,挤了个扮趣的眼,应道:“奴婢知道了。夫人您就放心吧,不用您交代,百灵就知道,自己是要好好照顾小雪姑娘的。您瞧着多喜欢姑娘哪,奴婢哪里会不知道呢?”

    “就你嘴贫。”柳慧笑了一串,知道百灵办事放心,便也没再多说,婶侄二人这就结伴往正厅过去。

    “小雪这孩子,多让人心疼啊。”出了荣雨院,柳慧边走边感叹道,“我方才握她的手腕,怕是还没有二指半宽,我生怕把她折了断,几乎不敢用力。”

    自从侯爷夫人病倒,当家的任务落到她头上以来,什么妖魔鬼怪、好的坏的她都见识过,别人在她面前说谎,十个里九个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小雪关于自己身世的说辞,在她看来也不能尽信。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孩子是个好的,她喜欢这个孩子。

    “她确实是需要补一补,这个就还望二婶婶多照顾一下。”

    柳慧说起这个,萧子酬有不少共鸣。不止是手腕,卫雪绒的手指也格外瘦长,她不会抚琴作画,但一笔字写得好,也懂一点棋招。

    一次,他与她下棋之时,他注意到了她执子的手指,之后就没再忘掉过了。之前一起用过许多顿饭,他都没有留意,长在她的手臂上的是多么细弱的一双手,比例甚至都有些失调,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病态。

    柳慧听他这样说,又是一叹,子酬何时向她托过什么事儿?今天却是说了,这话虽是份量不沉,也是句求人的软话。

    既然是这般喜欢,为何还要这样没个说法地留人在府中,糟践人家。小雪那姑娘看着纯善,不像是所图甚大,难不成是子酬不舍得,认为做姨娘也委屈了小雪不成?

    她想着想着,却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穿过三道月洞门,又过一道中门,婶侄二人由内院转到外院。

    家宴的正厅也是侯府会客的地方,武安侯府精巧秀丽,但地方在京城同级的王侯府邸之中,算是小的。

    武安侯不喜奢大,内院中也没有设专门的厅宴之所,都是一处多用,府中没有几块闲地。

    快行至正厅门前,萧子酬放慢步子,落后柳慧一步,将前面的位置留给了婶婶。柳慧也不和他推辞,推门便入。

    “二姐姐,你可是来迟了!”二人才从门前的红木金漆嵌玉石围屏转出身影,就听见三房方璐方夫人亢声笑呼。

    她正在厅中旁边的朱红色如意菱格栅窗前面,逗弄萧煊萧聪两个小孩,娇憨的明目眼尖,一眼就捉见了柳夫人。

    “还有子酬!两年不见,瞧着更加清俊了!”她丢下自己的两个孩子,走近过来欲与柳姐姐叙些家常,走了几步才看到柳慧身后的萧子酬,更是欢喜道。

    “二姐姐,你这事情可做得让姊妹不爽快,方才听三姐姐的两个孩子说,子酬刚回,你就把他带回自己的院子说悄悄话去了。如今你们两个一起过来的,可见这小孩儿倒也没说谎。”

    这次说话的是四房的媳妇林夫人,她怀里抱了一个女婴坐在圈椅之中,身边跟着她的郎君萧维禹,还有一个看起来比萧煊萧聪大上几岁的男孩,乃是四房的长子萧皓昀。

    萧皓昀见子酬哥哥来了,也激动地拥了上去,却在半途被柳慧截了住:“哎柳婶婶看看,这是谁啊,怎么在这里呀?”

    柳慧摸他的头,萧皓昀被她摸得有点恼,红着脸道:“这里是我家,我当然在这里啦!”

    萧皓昀今年八岁,正是上学的年纪。小家伙颇有胆气,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一个人在城东的白马书院求学,平时也就住在那儿的外祖家,今日是休了旬假,又恰逢府中来信说兄长从边关回来了,萧家人这才能好不容易见上这个小家伙。

    耳畔传来一声哼声,他更是气急,连忙挣开柳慧的手。不用看他都知道那哼声是打哪儿来的,肯定就是一直在旁边等着看戏看他笑话的萧玉彤!

    “说起来,大家这是怎么了,还不落座?”柳慧见萧皓昀挣扎得厉害,放开了他,她看大家站的站着,坐的坐在饭桌一边,便问诸人道。

    “你不知道,侯爷还没来!”方夫人璨笑着答她,也找了把珐琅面心方凳坐下,她方才随两个孩子玩得久了,现在是真有点累了。

    “柳嫂子,你没发现,三房我那兄弟也不在这里呢。”四房老爷萧维禹待她说完,便接着道,“大家派他去请大哥,大哥没请回来,他自己倒是也不回来了。”

    柳慧闻言一对柳眉微皱,心中倒是有了几分担忧,口下好笑道:“怎么地,三老爷还能被侯爷扣住陪他喝酒不成?这洗尘宴上备了美酒,这两人还能不要这些佳酿,躲起来你一杯我一杯喝他们自己酿的那些苦水不成?”

    大家被她的话哄得都笑了。“大家且先自便,我去叫叫他俩。”柳慧道了一声,就要走时,却有一句伤心之语从屏风外面飘入厅中,“柳嫂嫂!你背地里怎么这么说我,我当时叫你尝,你还说好喝来着。”

    柳慧眼睛一亮,来人正是武安侯萧宥和他的三弟萧骆。

    武安侯萧宥倒是没有说些什么,与诸人一一打罢招呼,便径直入了座。他知道他这个当侯爷的不先入座,他的这些弟弟弟媳们是都不肯就座的,无论他说了多少遍不必拘礼不必拘礼,他们这些疙瘩脑袋就是听不进去,就算是平日像个小孩一样的三弟弟媳也是如此。

    柳慧和萧骆之间的玩笑之语很快就被揭过,毕竟今晚这洗尘宴的主角乃是萧子酬,两人可不想夺了大侄子的场合。

    夏至临头,乏热之气渐盛,桌上一半都是凉菜,仅有的几个热菜撤去盖子,下人扶住青瓷注壶,为在场的男子添上清香的汾酒,饮酒的柳夫人也得了一杯。

    武安侯一口菜食未尝,先端起今晚的第一杯酒,敬给了与自己隔着一个柳夫人的儿子:“今日是我儿的洗尘宴,为父第一杯酒,不妨敬你。祝贺我的儿子从边关平安归京!”

    武安侯慷慨说完,也慷慨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几个白瓷酒杯像是约好了似的,从饭桌几方同时端起指向他,萧子酬挑了一下眉,下巴略仰,双手执杯,平缓且沉默地喝下父亲敬给自己的这杯酒,眼神扫过自己的三叔,四叔和柳夫人,目光之中看不出喜怒。

    武安侯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随后便是大笑。

    几人心里咯噔了一下,萧维禹差点就要收回自己被这两人撺掇才伸出的作坏的手,他一个大人,干点啥不好,干嘛要为难自己的大侄子呢。

    柳慧晃了晃杯子,三人之中,数她离萧子酬离得最近,她倒是感觉到大侄子并没有什么火气,所以也格外大胆不拘。

    “先喝我这杯嘛,不喝就是不给你柳二婶面子。”

    “不,先喝我这杯,之后三叔做了好酒出来,第一个就往子酬你这里送过来啊。”

    “大侄子别理他们,先喝四叔这杯。”

    萧子酬却是笑了,再为自己添上一杯酒,这一次一饮而尽。

    饮罢,他微颔之,好整以暇地看着三人,忍俊不禁道:“既然如此,子酬以一代三,这杯酒,算我敬了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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