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寅月十五,月轮光耀饱满,将深夜的蓬莱岛屿映照得宛若白日般明亮。

    红窦仰头看着站在树枝上的白衣少年,他手中一张巨大的弓箭已被拉到弯如满月的弧度。

    随着指尖弓弦的释放,一支箭矢映着流光“飕”地朝空中而去,那锐利无匹的气势,似要将天上的月轮射下。

    不远处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红窦碎步跑过去,瞧见白衣的少年正弯腰从一只刚断气的雕鸮身上取出箭矢。

    这只雕鸮身长四尺,羽翼展开则为五尺有余,倒弯钩的指甲生长在硕大的脚掌上,看起来凶猛无比。

    沉璧摸了摸它的脑袋,又偏头看向小姑娘。

    “你怎的来了?”

    红窦有些羞赧地背着手,用脚尖在湿润的地面上戳出了一个个小坑。

    “我睡不着……你在做甚?”

    少年笑了笑:“昨夜劳烦各位寻我,便自请了今日值夜。恰巧月色甚好,便想练习一番箭术。这猎物也是自己撞上来的。”

    小姑娘蹲下来,大着胆子在雕鸮蓬松的羽毛上戳了戳,查看它身上流血的部位,不由得大为惊奇。

    “你的箭射中了它的眼睛?!”

    “嗯。”

    红窦忍不住拍起手来,由衷赞叹道:“好强的眼力,好厉害的箭术。”

    说完,冷不防又将娇俏的小脸儿凑到少年跟前。

    “那么,眼下你能看清我的样子么?”

    沉璧看着她的脸庞,点点头,于是小姑娘有些不怀好意地露齿一笑。

    “好看么?”

    月色下,少女的容貌更显清纯动人,宛如一朵沾着露水的白芍药,亲昵而不设防的姿态,诱人采撷。

    “好看。”

    小姑娘脸上浮现红晕,移开视线柔声道:“那……郎君喜欢么?”

    “自然。”沉璧唇角弯起,“师父、锦绣还有你,都是金质玉相的人物。”

    红窦不满地撅了下嘴,“你可真是,我们家就这几个出色的人物,都被你套牢了。”

    这话说得沉璧像个负心汉似的,引得他摇头失笑。

    “真是罪过,我本意不在此。

    你若睡不着,在此处透气也无不可,只是莫要离我太远。

    如今没有内力傍身,形势今非昔比,诸事小心为上。”

    红窦听他关怀自己,生出小小的窃喜,有心拿这人昨夜偷跑出去的事回他,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向。

    “你的箭术是从何处学来的?”

    沉璧看了看手持的弓箭,说道:“是一位友人传授了我使箭的技巧,我年少时家境贫寒,凭此打猎谋生,倒也能换些银钱。”

    他此时说出家境贫寒的窘迫事,脸上神情却淡然自若,但话题总归仍是沉重,让红窦越发心疼起他来。

    “如今你已入了万剑宗,更是剑尊为数不多的弟子,往后前路光明,不会再如从前那般了。”

    沉璧静静听着她的话,忽然偏头看她,温润的眉目清隽秀美,直教红窦心脏狂跳起来。

    可对方似乎未能感知她的紧张,反而抬起手,朝她的脸庞伸了过来……

    她闭上了眼。发顶传来细微的小骚动,与之伴随的还有少年戏谑的笑音。

    “啊,取下来了。”

    红窦睁开眼,看见少年指间正捏着一截草棍,喃喃自语着。

    “这品种倒是少见,不知可否入药呢……”

    红窦的脖颈连着两只耳朵都红透了。

    她一把抓过少年手里的弓,颇有些负气道:

    “我也要学射箭,你教我。”

    “红窦姑娘以往未学过?”

    “尚未。”红窦抬了抬下颏儿,“你和我表兄这样要好,不会连这点小忙也不愿帮罢?”

    “自然是愿意的。”

    红窦喜笑颜开:“那便好。”

    “只是如今夜色深了,待天明了方好练习箭术。”

    小姑娘只当没听出这话里的回避之意,笑嘻嘻道:“那便这样喽,待日后得闲,我可要来寻你了。”

    沉璧轻嗯了一声,低头看她:“红窦姑娘可是要回去了?”

    红窦却连连摇头,双环髻一晃一晃的,“毫无睡意,我要玩。”

    “那去树上坐着歇息一会儿可好?”

    小姑娘仰头看着参天挺拔的巨树,对已失了内力的她而言,这是她遥不可及的高度。

    “我自然想啊……”话还未说完,腰间倏忽一紧,她整个人被拦腰带了起来,随后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腾空而起的感觉十分不真实。

    几下颠簸后,等身子总算得了自由,已是同身边的少年一并落在了高高的树枝上。

    “你你你怎么做到的……”

    小姑娘颤巍巍地抱住了左手侧的粗壮树干。

    少年却十分稀奇地瞧她胆小的样子,“来岛时也是跟着长老们腾云驾雾的,如今怎的畏高了?”

    “那怎么一样?如今没了内力,我已经好些时日未曾去到高处了……”

    忽的一阵大风刮来,繁茂的树枝摇晃鸣响,小姑娘有心抱住树干,可上面的青苔潮湿光滑,根本抓不住。

    树皮霎时脱手,她惊叫一声,身体瞬间失衡仰倒,眼看便要掉落下去。

    一只温凉不失骨感的手及时托住了她的后背,小姑娘赶忙揪住对方的衣袖,被那只手托着身体坐了回来。

    她呆坐了一会儿,回想方才的惊心动魄,忽然“哇——”地哭了起来。

    沉璧一脸无奈,扶着额头看她。

    “就算不满我要你教授箭术,也不必这般欺负我罢?!”

    眼看小姑娘的眼泪大有洪水决堤的架势,沉璧只好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抚着:

    “我也不知会起风啊?我赔个不是,往后定然尽心教你箭术。”

    “真的?”

    “比珍珠还真!”

    小姑娘一下子就扑过来抱住了沉璧的肩颈,猫儿似的磨磨蹭蹭,话中还带着满满的威胁和鼻音。

    “我可记住了!”

    “……”

    红窦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喜怒哀乐如风,来去只在瞬息之间。

    两人聊了半宿,后来虽是萌生睡意,她又舍不得走,最终话音渐渐低落下去,倚靠着树干便睡着了。

    朦胧中,她感觉有人在凝视着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对方又叹了口气,轻轻抚摸了两下她的发顶。

    后腰和腿弯被手臂托起,身体随之腾空,红窦晓得这是少年要带她回山洞去睡了。

    可她舍不得睁眼,这样被人贴心照顾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回去后,沉月还没睡,金色的眸子在暗夜中十分显眼。

    他阴沉沉地盯着兄长怀里的人:“她早就醒了。”

    红窦朝少年怀里蜷缩起身体,背对着外人,柔荑不安地揪紧了沉璧的袖子。

    “不妨事。”沉璧弯腰将小姑娘轻轻放在地上,又给她寻了个草枕头垫在颈下。

    少年的呼吸声似已铭刻在红窦的脑海,她轻易便感知到对方已经离开了。

    可她的胸腔被暖意填满了,甚至连沉月那阴沉的视线也无法令她畏惧。

    她好欢喜,自己在意的那个人也疼惜自己。

    即便那人不属于自己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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