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日的暴雪,压塌了北俱芦洲许多民宅的房顶,也阻塞了许多道路的通行,惹得民生怨声迭起。

    “老天爷欸,这是谁家的冤屈,竟引动了这般大的飞雪?!”

    街上戴着毡帽的行人发出感叹,传入食肆里的人耳中。

    大汉手中的筷子在碗沿上敲出一声脆响,哈哈大笑:“无知凡夫,竟以为这天降大雪是冤屈造就,可笑可笑……”

    他对面一人道:“有传言说,飘渺宗有五成把握认定,这浮芦城内将有神兽出世。

    异兽出世前常伴天降异象,如今看来这消息倒是有几分真了。”

    大汉仰头饮了口酒,放下酒壶后,眼中多了几分期待:“我听闻为了捕捉这次的神兽,妙月宗准备了迷魂法阵、厚武宗出动了怒目金刚,百宝宗也有世所未见的法宝面世,而万剑宗本便统管北俱芦洲,所下功夫更不必说。

    就论这番阵仗,莫说是神兽出世,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逃此劫!”

    “不止如此,以往那些被降伏的异兽也会面世。”对面那人不无惋惜地叹道,“此次天象异动非比寻常,许多大能巨擘不远万里来此赴会,寻常修士难有机会得手。纵然如此,能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各大宗门之力岂是我等寻常散修可比,来此地的人多半也是为着开拓眼界。倘若能捡个漏或遇见大机缘自是更好。”大汉呵呵笑了起来。

    “每逢神兽出没之地,必有群英荟萃,只盼你我能多遇见些贵人,结识些值得相交的朋友……”

    迎来送往的小二听了这一耳朵,得了空便往后堂赶去了。

    他走向那个拨弄算盘的清俊男子,“掌柜的,难怪这些时日城内如此人满为患,原来是这般这般……”

    单牟停下手中拨弄算盘的动作,举步推开了窗子,看着外面下得起了烟似的风雪和暗淡的天色。

    “神兽……这也是个招揽人手的良机呢。”

    可叹他单牟虽有智计巧思,却无修行的天分,这是他人生最难平的遗憾。好在小主子的情形与他大有不同。

    小主子,多看看,多学学,多争抢。你将走上的路,也是我单牟选择的新人生呢。

    ……

    人在世上活着,可以有自己喜好的东西,也可以没有自己喜好的东西。但这个人留在这世上未曾选择离开,一定是有真正令其留下来的原因。

    懂得欣赏的人对这世界一晌贪欢。失去对欢愉感知能力的人,大多在仅有的几个牵挂之人的牵绊之中活着。还有的人看似麻木地走着,实则无意识地想要撞到一个点亮自己生命的人。更有甚者,只不过是单纯的出于本能不想死,或是畏惧死亡罢了。

    日暮时分,鲜有人至的院落里,屋内没有掌灯。

    罗列摆放的火盆占据了卧房一半的面积,毕毕剥剥地燃烧着,可屋内的严寒却更甚于外面的冰天雪地。

    沉璧盘膝坐在地上,两手贴合在床上少年的肚脐和脐下小腹的位置,透骨的冷彻顺着肌肤的接触,从那块覆盖着鳞片的人形冰源身上不断的传递到她的筋脉骨髓之中。

    先前在蓬莱仙岛的时候,她曾听沉月说过,他食用了太多的黄色石块。

    那黄色石块她也曾食用过,只要一小口便能回复她将近半数的玄力,沉月的修为不及她,食用的黄色石块却不计其数,她一度忧心他的身体能否承受,好在他在蓬莱仙岛上并未发作。

    如今失去了蓬莱仙岛对玄力的限制,沉月体内原有的玄力与那些黄色石块的力量堆积在一起,过量的玄力教肉身难以承载,这才引发了沉月玄力的失控。

    沉璧效仿着青璇曾经的做法,将冰行玄力转移进入丹田的空间之中,试图以此降低暴烈冲撞的玄力对沉月身体的损伤。

    依常理来讲,不同人之间的玄力过渡是一件颇为凶险的事。须得被吸取玄力的人全身心的配合方能成功。否则一旦有所反抗,便可能引发玄力的震荡和倒灌,二者之中必有一人会遭受极难修复的气脉损伤,影响其修行之路。

    正因如此,这种行为只可能在极为亲密的道侣和亲人之间进行,但由于玄力过渡伴随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欢愉之感,后人将其视为“双修”的一种。即便是异性亲人,也会为避嫌去寻同族的同性长辈来帮忙。

    虽说眼下是非常事态,但好在沉璧是通过空间吸收玄力,两人之间没有直接的玄力接触,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双修”,很好的避免了不适宜的尴尬。

    至于沉月身上的鳞片该如何解决……沉璧咬了下舌尖,疼痛感让她清醒了一些。她抽取并使用空间之力将庞大的玄力压缩起来是一个极其耗费精神的事。更兼她接连三日未睡,如今两耳嗡鸣,头重脚轻,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想这些了。

    北俱芦洲天降大雪的第六日,子时。

    被更换了不知多少次的火盆烈烈燃烧,床上少年的体温逐渐回复正常,室内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沉璧停下了对弟弟玄力的抽取,伸手摸了摸那张逐渐恢复了血色,越发陌生俊美的脸孔。

    之前一直未曾留意,这六日内沉月又长高了一截,骨骼也粗犷健壮了许多,完全是成年男子的体态。肩膀的布料绷得紧紧的,部分地方还有开线,裤腿和衣袖外面也露出了一截小腿和小臂。

    与白皙肌肤同色的鳞片在占据了半身的面积后停止了蔓延,男子右半侧的面部和身体覆着闪动光泽的鳞片,左半侧光洁柔软,眉飞入鬓,睫毛浓黑长密,鼻梁山根笔挺,眼窝略深,唇瓣柔嫩似桃花,整张面貌看起来有种妖异的美感。

    沉璧借着火光细细打量着这张面容,对弟弟的变化已近麻木了。

    倘若他再这般生长下去,她便想法子讨一副冰棺过来,抑止他的成长。然后在他老去之前,找到解决他过度生长的法子。

    丑时,床上的人又发起烧来。沉璧把帕子泡在烈酒里浸湿又拧出水分,耐心擦拭着他的身体。

    连续六个日夜未曾合眼,令她有些精神恍惚,很难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周遭的事情。

    便也未曾瞧见床上男子那双于阒静之中,缓缓睁开的眼睛。

    足心处传来的温湿触感和鼻息间的浓重酒气,让他整个人都有种恍惚,仿佛戛然而止的漫长岁月都只不过是一场长眠。

    他看着床尾那道挽着袖口的白色人影,“他”纤细的后颈在缭绕的黑色发丝之间显得白皙诱人,窄窄的肩膀让人由然生出怜惜感。

    自己何时与男子有过露水情缘了?

    沉璧正专心给他散热,冷不防那只脚的脚趾动了动,随即便用拇指挑起了她的下颌。

    动作轻佻放荡,狎亵之意尽显。

    沉璧愣了片刻,随即一把打开他的脚,把刚擦过他脚心的湿帕子扔在了他那张俊美的脸上。

    那帕子在落下时便散落开来,盖住了包括眼皮在内的大半张脸。酒水甚至顺着湿润帕子的边缘渗进了唇缝,教他尝到了一点略咸的味道。

    “……”他没有发怒,只是随意地扯掉了脸上的湿帕子,玩味的视线凝在她的脸上。

    金色的眸子恢复成墨一般的黑色,鳞片也全然褪去。

    “美人儿,你是何人?虽说我对男子并无兴致,可若……呃……”

    他看着翻身骑在自己腰上的少年,脖子因为被紧扼住而难以发声,面部因缺氧而逐渐涨得通红。

    少年的眼睛因极度愤怒而亮得惊人,双手并未用内力,却是凭借纯粹的体力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回去!你们这些邪魔外道,把阿月的身体当成什么了?!我杀了你,杀了你!”

    “咳呃……”男子的喉咙艰难地流出断续的气流声,抬手拨开了遮挡在沉璧脸上的几缕碎发。

    他眼中有着不解而纯净的疑惑,甚至带了些许委屈。

    “此……确为吾之肉身呵……你……是何人……

    你是……兄?!阿兄?为甚么?”

    话到后半句,男子神志涣散后忽然又惊醒一般瞧着她,被沉璧那饱含杀气的眼神所震惊,他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痛。

    阿兄竟然要杀他……

    眸中的金色光泽重现,先前褪去的鳞片一瞬间疯长起来,再度蔓延了他的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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