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子时,海棠小院。

    “黄鑫那个窝囊废,接连两日不敢出门,教人怎生下手?”

    苏夭夭焦灼地来回踱步,蛾眉紧蹙。

    她不满的眼神,暴躁地投向这半屋子如花似玉的美人们。

    帮帮帮!她苏夭夭这回算是看中了个呆子,为些不相干的人,生生把灾祸往自己身上揽。

    如今他出了事,这些人没半个为他出头的。

    白芷安然地摇着扇子,带起一阵香风。

    “莫心急。沉璧当初借的是天道的名头,行事便不能显露人为的痕迹。否则便是惩治了黄鑫,沉璧也没法脱身。”

    闻言,苏夭夭睨了她一眼。

    “我管你们和黄鑫之间的事呢,趁着眼下沉璧和他尚未结仇,我苏夭夭上门讨要个伴读,还能要不来人?”

    苏夭夭气盛凌人,旁的女修们感知到屋主的不待见,垂下眼睛不敢与之对视。

    白芷却慢悠悠地道:“黄鑫为人刚愎自负,又一向不是安分守己的性情。他若有所忌惮,便不会与沉璧立下那样的赌约。

    但黄家家主是个谨慎的,想来是他对儿子有所拘束。”

    “有什么话你说得利落些。”

    白芷淡定从容的样子,苏夭夭看了只觉装模作样,不耐地用指甲敲了敲桌面。

    一旁的赵震东开了口,“这些贪欢的小公子,平日里时常被拘束。怎会没些逃逸的手段?还是外头不足以引动他罢了。”

    白芷含笑道:“赵公子倒是懂行。”

    赵震东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惭愧,家中确有几个不成器的弟弟。”

    一直不言语的沉月忽然开口了:“白姑娘可有解决之法?愿闻其详。”

    白芷捋了捋鬓发,手腕上堆叠的金银镯子随着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自然。你当我们真的甘受黄鑫欺辱?自打他逼死了几位同门,我们便想了收拾他的法子。

    却未料到会有人抢在我们前头与黄鑫对峙。

    况且沉璧的法子也确比我们的更好。

    古语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若果真能将黄鑫被惩治的事归结为天道因果使然,对旁人也有震慑之效。

    否则单单以暴力相威吓,倒了一个黄鑫,还有千万个‘黄鑫’,总不能挨个教训。”

    她侧头看向身侧的女修们:“黄鑫此人,堪称色中饿鬼。

    有一支舞我们已演练多日,专为迷惑黄鑫准备。

    眼下正值飞觞城聚集了许多外乡人,我们可以扮作外乡的舞队在此演出,将他引出来,后续行使沉璧的那套计策即可。”

    白芷是一流世家白家里最受宠的女儿,如白家这般的世族向来极为珍重名声。

    虽说会乔装打扮,但白芷能坦然接受露天席地的在众目睽睽下演出,还是教赵震东等人将她与那些自视清高的世家子们区分开来。

    苏夭夭神态的傲慢也收了不少,找了把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已有些温热的茶,翘着腿拿起杯子便喝。

    “那个黄鑫,在外招摇损害妙乐宗的名声,若能解决了,于妙乐宗也是美事一桩。”

    白芷眉眼弯弯,“正是呢,夭夭果然通透。”

    苏夭夭一噎,咽下口中茶水:“谁许你叫我‘夭夭’的?”

    白芷不以为意,捂着嘴“呵呵”笑了两声。

    苏夭夭有些面皮发热,转回脸不再看她。

    ***

    黄鑫将安了手柄的棘条搁在托盘里,五指按着右肩,活动了一圈肩膀。

    便立即有美貌侍女走上前,力道恰好地为他捏起了肩膀。

    黄鑫盯着身侧给他剥荔枝的葱白十指,起了兴致,挥袖将银盘扫落在地上,把那姑娘一把抱到了桌上。

    抬头看着那被绑在木柱上的青年,他仅着一件轻薄单衣,原本雪白的布料洇出了密布的条条道道的血迹,除了那张清雅苍白的脸,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沉璧,听说你在蓬莱仙岛时很能耐啊?出谋划策从猴群手里救出不少修士,就连华音长老都认你做义弟。

    怎的,当侠客上瘾了?还是要送佛送到西?来了飞觞城,连我的闲事也要管。

    我好生害怕啊!”

    说完,黄鑫呵呵笑了起来。

    他掀起侍女的裙摆,接下来的粗鲁不堪,教沉璧干脆闭上了双眼。

    黄鑫将美貌侍女翻了个身,面向那被血池捞出来似的人儿,揪起侍女的长发,迫使她仰头。

    “看看,此人可是容貌清俊,宛若天上仙?”

    侍女正处迷蒙之中,视线落在沉璧的脸上,不觉便被吸引住了,呐呐了半晌。

    黄鑫不满被忽视,拽着她长发的手又一使力,扬声道:“大声点儿!”

    侍女回神,注意到沉璧紧闭双眼,羞耻之心骤起,竟是脸色通红的哭了出来。

    黄鑫惊奇地愣了一下,随即长笑:“沉璧,你果然有本事!我这侍女先前最为放荡,今日见你一面,竟是羞愧至哭出来了!

    你道我为恶多端,却不知你这等清高作派,于她们而言才是最为诛心!”

    沉璧闻言,又睁开眼,拳头攥紧又松开。

    眼神包容又柔和,却教侍女无地自容。

    一直以来,她卖力博取黄鑫的欢心,不过是为了多得些赏赐。

    对比宁可被刑具折磨得血淋淋,也不肯低头的青年,她无比的自惭形秽。

    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美丽容貌,也恨不得严严实实地藏起来,一丝影子也不让“他”看到。

    这人毫无攻击力的注视,却教她觉着自己被施加了酷刑一般。

    黄鑫拍了她后臀一下,神色不耐:“哭什么哭,没看见他只是老子的阶下囚?

    卑贱囚徒而已,便是连你都可肆意玩弄。

    去,亲吻他,玷污他,羞辱他!”

    侍女软着腿放下裙摆,走向了绑缚在木柱上的青年。

    初时她还有着于心不忍的羞愧,可随着那张似蒙尘美玉的面容越发清晰,侍女心神一荡,萌生出大胆而有悖伦理的想法来。

    纵是仙人又如何?沾染了凡尘,还不是被这世道摆布,任人玩弄?

    这念头一起,便如毒药侵袭骨髓。任意摆布他人的快意,令她眼中升腾起对权势的贪念和欲色。

    沉璧看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心里“咯噔”一声。

    若是教她做到底,自己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

    侍女已然忍不住心动,吻上她的侧脸,只觉口舌生香,好似含了一抔初雪,在口中一片清凉,快要融化了似的。

    这肌肤,真真是……极品!

    她愿倾自己所有,换取这仙人任她品尝。

    黄鑫色眯眯地看着那两个殊色美人凑近亲热。

    沉璧的颜色远胜他的侍女,两人挨在一起,他那侍女竟显得黯淡无光了。

    要不是他不好男色,说什么也不会放弃这块喂到嘴边的肥肉。

    沉璧看见他眼中恶意的趣味,背后升起一阵凉意。猛然侧首,狠狠咬上了侍女樱桃似的唇珠。

    “啊……”侍女一声痛呼,推开她后退了几步。

    这惊变教黄鑫坐直了身子,却见那青年狂笑不止。

    “黄公子果然好气度。这世上有几个男子不爱软玉温香?黄公子舍得将心爱的美人送予我,沉某岂有不笑纳之理?”

    沉璧刻意将音调放得低沉,彻底打散了室内那靡靡的气氛,也掐灭了黄鑫那点子旖旎的心思。

    一席狂言,她在黄鑫眼中便从令他扼腕的美人,转换成了粗狂的男子,还是个觊觎黄鑫所有之物的男子。

    黄鑫拿起托盘上带着倒刺的棘条,蘸了蘸盆子里的盐水:“好,沉璧,你是个带种的爷们儿。”

    走至囚徒跟前,冷笑:“先前不是说要打我一千棘条?本公子先在你身上打回了本,免得日后被你教训时觉着委屈。”

    沉璧咬牙受着,不肯痛呼一声。黄鑫最厌她这份清高,尤其是她那目中无人的眼神。

    他放下棘条,转而走到炭火盆边,拾起里面烧红的烙铁,贴近了她那张清俊的脸庞。

    “你狂什么?不过是一个废材,贫弱无力的散修!”

    烧红的烙铁残忍地嵌入雪白的肌肤,伴随着皮肉烫熟的焦香和烟熏火燎的黑气,阒静黑夜中的“滋滋”轻响,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沉璧终是忍不住“啊”地痛呼出来,教黄鑫脸上露出个扭曲而满意的狞笑。

    “恶人……必有天收!多行不义——必自毙!”

    青年额发散落,半脸似仙人,半脸似妖魔。双目猩红,眼神恶毒地看着他。

    难以催折的傲骨,笃定的神色,好似一桶冰水将黄鑫浇了个透骨。

    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甘之如饴遭此大罪,骨头硬的好似铁打的一般。

    跳跃的炉火映照下,那半张被黄鑫亲手烙出深坑的烂脸扭曲似邪魔,吓得他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沉璧这样令他难以想象的存在,教黄鑫头回对自己的未来生出了不安。开始揣测那些荒诞无稽之言,是否也会像他本人这个无法理解的存在一样,终有一日变成现实?

    为甚么?这人为何如此毫无畏惧,为何如此自信?

    莫非他当真能感知天道因果……

    失神之时,地面上无人注意之处,一根细细的藤蔓探出头,拦了他的步伐一下。

    黄鑫的左脚跟与右脚踝蓦地一绊,身体不受控地向后摔倒,惊慌之中手上举着的烙铁滑脱至半空,落下时直直落在了他的脸上。

    “啊——”黄鑫撕心裂肺的惨嚎起来,嚎叫声响彻夜晚的上空。

    他赶忙甩手扔掉烙铁,却被烙铁带下一层皮肉。剧痛之中,他弯起手掌,虚虚罩在了右侧的前额和眼眶上。

    周围的下人们赶紧蜂拥般围了上来。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快找郎中来,都是死人么?”

    “妖法,定是这小子以妖法诅咒我!沉璧,你给我等着——”

    黄鑫声音颤巍巍的,想处置了那可恨的小子,又忌惮他口中的“天道因果”,完好的那只眼也被恨意浸染得猩红。

    沉璧只是漠然看着他,似乎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郎中很快被侍从们拉来了,黄鑫等着处理完伤口,还忍着痛不忘吩咐:

    “给我狠狠的打!打得他只剩一口气!”

    那些侍从应下了,但方才那一幕着实邪门,他们也不敢轻易下手。

    万一像黄鑫一样,打了这人的仇又报应在自己身上怎么办?

    因此装模作样地挥了几鞭子,见黄鑫走远了,便立刻被鬼撵着似的退出了这个刑房。

    沉璧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有些疲惫地垂下眼睑,攥着拳忍受脸上的痛意。

    脸上应是被烫出了一块不小的坑罢,这暗室阴湿,但愿它溃烂得慢一些。

    比起这个伤处,身上的鞭伤反倒不算什么了。

    夜色深静,袖口里传来一阵骚动,探出一颗小小的红脑袋,安抚似的在她手腕内侧蹭了蹭。

    “赤玉。”

    沉璧通过心意相连的契约感知到它的愤怒,用手指轻抚了一下它的头顶。

    “还不是时候。”

    以身作局求取功与名,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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