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白小凡,你在哪?手术就等你了,赶快赶快。”

    “好的,高老师,我刚刚在给病人腰穿,这就过来!”

    实习医生白小凡收起手机,以百米穿刺的速度往手术室跑去。

    进门,消毒,更衣,等她收拾整齐进入手术室时,她的恩师高诚安——全国有名的神经外科专家——已经开始手术了。

    无影灯明晃晃地照着手术台,台上躺着一位中年男性患者,身上覆着蓝色手术布,呼吸平稳而有节奏。

    除了手术器械碰撞的金属声和生命监测仪规律的响声,四周一片寂静。

    白小凡挪到手术台前,轻声喊了一声高老师。

    高诚安“嗯”了一声,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显微镜下患者开颅后的脑部病区,一手拿手术刀,一手拿吸引器,精准迅速地切开硬膜、分离脑池和血管神经。一小块灰白色的肿瘤组织暴露出来。

    “显微剪刀。”高诚安伸出手,二助立刻将他要的器械放在他手上。

    高诚安开始一点一点切除肿瘤组织。剪刀在软如豆腐般的脑组织间游走,他的手始终稳如磐石。

    患者要切除的是神经鞘瘤,且是在血管神经密布、危险系数极高的海绵窦内。白小凡看着都觉得惊心动魄,对老师的技术更是敬佩不已。

    “白小凡,你来,把这根血管剪断。”高诚安突然点名。

    白小凡一个激灵,手中已经被塞进了一把手术剪刀。她深吸一口气,双眼注视显微镜,手慢慢伸向了那根血管。“稳住,稳住。一定不要让高老师失望。”她在心中告诉自己,然而一阵头晕和恶心感袭来,手也不听话地微微颤抖起来。

    高诚安立刻皱眉:“停下!白小凡你在搞什么?算了,你这样根本上不了手术台!”

    白小凡沮丧地退后,看着她的同门上前,很快利落地剪断血管。高诚安眉头也舒展开来。

    她心中又是自责又是失落。

    好在手术快结束时,高诚安再次给了她机会:“白小凡,你会缝头皮吧?”

    白小凡连忙答应,收拾好情绪,上前熟练地缝合了头皮,这才勉强挽回一点面子。

    手术结束,病人生命体征平稳,被推出手术室。医生和护士也轻松下来,说说笑笑地离开。

    高诚安示意白小凡跟着他,二人结伴往病房走去。

    “白医生今天怎么回事啊?手抖成这样,是想给我们病人脑子里面开朵花吗?”高诚安半戏谑半责备,斑白的鬓角全是刚刚手术时的汗水。

    “高老师,对不起。”

    “按你以前的表现,今天这种情况真的是不应该发生。心理素质还需要锻炼一下啊。不过你现在也才轮转几个月,还有时间补起来,也不要太灰心了。我还是相信你的。回去再多练练手术操作,录个视频,每天晚上12点前发给我检查。”

    白小凡重重地点头,心里更加难受。一紧张或焦虑就会出现不受控制的身体状况,这是她小时候在孤儿院落下的毛病,这么多年一直如影相随,如今成为她攻克神经外科的巨大阻碍。看来得尽快去心理科干预一下了,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崩溃。

    高诚安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打趣道:“哎呀,我们一向伶牙俐齿的白医生今天怎么都不说话了?这样吧,晚饭老师下血本请你吃二食堂的鸡腿,给白医生加加油。”

    白小凡“噗嗤”一声笑了,刚想说话,前面忽然响起了可怕的尖叫声。

    走廊转弯处一群人推推搡搡地往他们跑了过来。白小凡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便已经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疯疯癫癫的中年男子挥舞着西瓜刀朝人群追来,白色的衣服上全是血迹。一个小护士被人群挤得摔倒,正挣扎着想爬起来,那个中年男子已经上前摁住了她,一刀扎了下去。小护士短促地叫了一声,瘫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电光火石间这一切就发生了。白小凡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眼前的一切好像在放惊悚电影的慢动作特写一样,扭曲成了一团。下一秒,中年男子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高诚安猛地推了她一把:“快跑!”

    白小凡如梦初醒,刚拔腿跑了两步,回头看到高老师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中年男子正欲举刀再次砍下。

    “高老师!”白小凡心中狂叫:“不要啊!”

    那是她的恩师、是无数病人的希望、是绝对不能出事的人!

    她来不及多想,猛冲过去,一头撞到中年男子的腰腹,双手环绕着他,想将他扑倒在地。然而她只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年轻女人,根本撼动不了那个早已发狂的冷血杀手。

    “救人!快救人!”白小凡声嘶力竭,背后剧痛,眼前发黑。

    她死命地环住男子,任凭他在她背上疯狂地砍着,咬着牙愣是不让他前进一步。鲜血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力气在迅速流失。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她发现自己灵魂出窍,飘悠悠地在空中,看着高老师被人抬走,看着有人上前帮忙,看见中年男子被制服后趴在地上狂吼,看见有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血淋淋的身体拉开……

    忽然间,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将她的灵魂吸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将她扶了起来,正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眩晕过后,她慢慢恢复了清明。

    眼前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古里古怪的衣服,留着古里古怪的发型,正担忧地看着她,嘴里说着:“我知道简简是要摘花给长庚哥哥,但是外面太危险了,下次不要再一个人出去了好吗?你看你额头都流血了。”

    她的脑中瞬间回想起曾经学过的《精神病学》: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又称偏执型精神分裂症。该病患者通常被相对稳定的妄想或执念所控制,并常伴有幻觉、幻听或感知失调。

    看到她呆呆愣愣的样子,少年笑了,拿出帕子给她轻轻擦了擦脑袋,而后低头亲昵地抵住她的额头,温声安抚她说:“好啦,简简别不开心啦,回去哥哥带你去吃果子好不好?”

    就在额头相触的瞬间,白小凡脑子里忽然一阵剧痛。

    “什么情况?外伤后颅内出血?高血压脑病?脑血管破裂?”彻底晕过去之前,她的脑子里闪现过无数的诊断结果。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雕花大床上,头上已经被包扎好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她却清晰地感受到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紧紧跟着她,怎么也甩不掉。

    脑中响起一道同样冰冷的声音:“白简简,你终于醒了。”

    同时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涌进脑中。那段记忆里,她叫白简简,今年刚满十五,是万家村某白姓富户家唯一的孩子。出生时难产,导致智力低下,属于正儿八经地主家的傻女儿,到现在还未有人提亲,跟她上辈子一样是个母胎单身。

    之前见过的少年名叫苏长庚,是白家远房亲戚的孩子,今年十七,是十年前过继到白家来的。白简简的父母感情很好,可惜白简简出生艰难,母亲无法再生育,便将苏长庚养在身下,一来为他们养老送终,二来他们故去后还有人继续照顾白简简。苏长庚从小乖巧懂事,对白简简也是真心相待,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

    看记忆中人们的装束,应该是在某个她不熟悉的朝代。

    白小凡自己是弃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来没有机会体会亲情的滋味。这段疯狂涌入的记忆让她在想起素未谋面的白简简父母和苏长庚时忽然心头一软。

    可惜真正的白简简已经不在这具身体里了。

    她正在努力消化白简简的经历,脑子里面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白简简,你若能听到声音,便速速回话!就算是个傻子,如今这般年纪了,也不会什么都不懂吧?”

    那声音说得好不客气,白小凡置之不理,只把她当作自己出现的幻觉之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简简的爹娘进来探看。见她已经醒了,简简娘明显松了一口气,走到床边,却没有说话。反倒是简简爹十分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说:“简简醒啦?要不要吃东西?你娘特意让厨房给你做了你最爱喝的鲫鱼汤,爹爹让人给你盛一碗过来好不好?”

    这温暖而又真实的触感让白小凡心中一跳。她坐起身来,一把握住妇人的手,试探着喊了一声:“娘?”

    声音清亮如山泉,根本不是自己熟悉的嗓音。

    简简娘“嗯”了一声,却不自在地抽出了手。简简爹赶紧问道:“哎!简简要什么,爹爹给你去拿?”

    她眨了眨眼睛,心中奇怪简简娘的疏离,缓缓摇了摇头。

    旁边她爹再次开口道:“简简啊,下次咱们就在家玩好不好?外面那些都是坏孩子,老是欺负我们家简简,我们不跟他们玩啊!”

    白小凡想了想,按照记忆中少女的样子小心地回答道:“长庚哥哥,保护我。”

    简简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是啊,长庚哥哥会保护简简,但简简也要乖乖的是不是?”

    简简娘忽然说:“她爹,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跟长庚说了没?”

    简简爹愣了一下:“你是说,他跟村里柳家姑娘那事儿?”

    简简娘点头:“我看他是有几分心思。按理说咱们把他当亲儿子,也盼着他好。可是简简这样,他以后若娶了媳妇,哪里有简简的容身之地啊。”说着眼眶泛红。

    简简爹有些不忍,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行,我跟他说,等简简再大一些,让他俩成亲。”

    他们当白简简仍是之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傻女儿,商量此事也不避着她。

    待他们出去后,白小凡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手。

    曾经,那是一双拿着手术刀游走在人体最精密器官上救死扶伤的手,如今却是一双白白嫩嫩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手。

    她闭上眼睛,伸出双手,在空中穿针引线,想象自己在缝合伤口。然而,临死前被中年男人揪住头发疯狂砍伤的情景浮现出来。她一阵头晕,双手失去控制,剧烈地抖动起来。

    PTSD?

    罢了,都不重要了。她颓然躺倒,把那双兀自颤抖的手枕在脑后,漠然接受了眼前的所有现实:她已经不是白小凡,不再需要为她神经外科医生的梦想努力,没有成千上百的生命等她拯救,也不用再无能为力地看着其中一些人在她面前失去生命,更不会遇到那些可怕的疯子。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当她是懦夫,从此作为白简简活下去吧。只是心中仍然牵挂着高老师,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那冰冷的目光又在打量她。白简简忽然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情:那目光来自于她自己的意识。是在她脑子里说话的那个人?

    她试探着在意识中询问:“你是谁?”

    这句话一问,瞬间好像接通了什么电源开关似的,她的脑中浮现出一个一身玄衣、冷若冰霜的美男子。美男子微睁着一双凤目,淡淡道:“白简简,幸好你尚能听懂人话,没有蠢到不可救药。”

    这个说话很欠打的人是在她脑海里,可他的音容笑貌却像全息投影一样无比清晰。

    “抱歉,我之前被小孩欺负,打到了脑袋。”白简简试着跟他解释,同时觉得这情景很搞笑。

    “罢了,”那人大手一挥,强忍情绪解释道:“我乃墨修篁。你不认识我,但是无妨,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这人果然霸道,霸道得如此理所当然、世所罕见,以至于白简简兴致盎然地继续询问:“请问您有何贵干?”

    “把你的身体给本掌门。”

    白简简倒抽一口凉气,夸张地双手抱住自己,睁大了眼睛:“什么!你要干什么?”

    墨修篁不耐烦地说:“我要去金剑门。到了再还给你。”

    “金剑门在哪儿?”

    “此间应该离东海不远,骑马最多几月便能到。”

    “抱歉啊,我这个人比较宅,不太想出远门。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金剑门?”

    墨修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回答道:“我大约是死在那儿了,但身体应该还在。”

    “哦,原来阁下是想找到身体借尸还魂啊。不过,阁下如果已经去世的话,几个月后身体早已腐烂,回去也是白搭。这个严峻的问题您考虑过吗?”

    “此事不劳你费心。”

    “那我就不费心了,”白简简伸了个懒腰,“我先睡会儿,头疼得厉害。”

    “你!白简简,你怎的如此惫懒!”

    “墨修篁,做人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

    “……”

    墨修篁不说话了,脸上满满的风雨欲来。他手中咻地化出一把利剑,气势凌厉地挥了几个招式。

    伸胳膊伸腿还怪好看的——这可是直接在脑子里的直播表演,简直是栩栩如生,白简简看得津津有味,心情也放松下来。可谁知,下一秒,她的腿就不受控制地踢动了一下。

    墨修篁也感觉到了,停了动作,沉声道:“果然!不需要你同意,我也能控制这个身体!”

    白简简心中一凛,立刻否认三连:“没有啊、不可能、谁说的。我刚刚只是……膝跳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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